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穿越之佃户 作者:苏域 初五穿了,穿成了佃户家的大女儿,住的是茅房,穿的是草鞋补丁衣裳。但好在一家子相扶相持,初五觉得,穿越大神也没亏待她。 没钱没粮十天半个月吃不上肉,她想办法,没田没地,她用双手一点点挣。她不求大富大贵,只要有田有地有钱有余粮就好。 初五抱着和离的愿望嫁人了,嫁给了青梅竹马的罗小屁孩。初五以为小屁孩单纯好骗,却不想小屁孩实则腹黑。初五望着怀里对她呵呵傻笑的小包子,忍不住流泪满面,她是要和离的啊啊! 表示文案无能,亲们看正文吧......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初五,杨氏,刘长生,迎春,立夏...... ┃ 配角:随时间出场....... ┃ 其它: ==================   ☆、佃户(一)   初五翻了个身,小小的身子往薄薄的被子里缩了缩,迷迷糊糊的双眼看了眼低矮的窗子。窗外依然漆黑,秋天的早晨亮得越来越迟了,远处传来一声声鸡鸣,由远及近。   尽管还是很困,但初五不得不轻手轻脚的爬起来,因为她还要做早饭。   她们家是佃农,家里从祖父辈开始从北边逃荒过来的,一家子在这上云县外的牛头村生活了几十年。因为是逃荒过来的,手上没银钱,一家人生活吃饭都是问题,更别说买田地了,所以只得去地主家佃来田地耕种。一半的收成交了租,剩下的一半才能留做口粮。收成好的年头一家人也仅仅是不至于饿死,而一遇到收成不好的时候挨饿也就是常事了。   初五叹息一声,这个时代真不是人待的,一家人辛辛苦苦起早贪黑的干活依然过得不好,一到收成不好或者冬天的时候就容易挨饿受冻,连活命都是问题,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其实初五不叫初五,她本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一抹孤魂,恍惚间飘荡到这里,误打误撞进了这个叫初五的七岁女孩的身体。而原来的初五已经被一场高烧夺去了性命,好在她接管这具身体的时候一并接收了初五的记忆,她也并没显得多惊慌。也好在有这些记忆在,她才能比较顺利的融入这个世界的生活。   初五的家里有阿爹阿娘,和两个妹妹一个弟弟,阿爹刘长生是个刚满三十岁的庄稼汉子,阿娘杨氏二十六岁,娘家在六十里地外的杨家村,家里有田有地,家境不知比刘家好了多少,杨氏年轻时候就是看中了刘长生这个人吃苦能干,才央了爹娘让许给刘家的。初五两个妹妹,大妹叫迎春,今年五岁,小妹叫立夏,今年四岁,最小的弟弟满福,现在才六个月。   一家子六口人六张嘴吃饭,无奈家里就只有阿爹和阿娘两个壮劳力,再怎么苦干也只能耕种十亩水田。好在今年风调雨顺,夏季收下的稻子现在还有几石,眼看秋季的稻子也要下了,今年总算不会在青黄不接的时候饿肚子了。   小心避开两个依然熟睡的妹妹,初五套上一件短卦下了床。穿好草鞋便回身把被子掖了掖才轻轻推开房门出去。   她们家住的虽然是茅草房,但好在院子围得大,院子里种了两畦葱蒜,一小畦韭菜,并一畦才栽下不久的芥菜苗。   家里四间茅屋,一间爹娘住,一间她们姐妹三人住,弟弟满福因为才六个月,晚上就跟着爹娘睡,还没有自己的屋子。剩下的两间,一间放杂物和米粮,一间做了厨房。   初五才出了房门就见对面厨房已经有亮光了,她知道这是阿娘起来了,   进得厨房果然见她阿娘杨氏已经烧上了大锅水,正在用竹筒从瓦缸里量米出来淘洗。   “娘,你怎么不多睡会儿?早饭我来做就好了,您回去再躺会儿。”初五说着挽了衣袖要接过杨氏手中淘米的葫芦瓢,却被杨氏轻轻躲开了。   “今天娘做早饭,初五回去再睡会儿。你才病好几天?得多休息,怎么能又累着。早饭有娘做,你放心去睡吧,啊。”   “我起了就睡不着了,回去也是白白躺着,还闷得慌。”说完,初五就拿了簸箕到隔壁杂物间拿红薯去了,这些红薯是早早种下的那批,就是为了防止夏季粮食吃完秋季粮食又没下来这样青黄不接的时候没粮食,在田间地头种的储备粮。当季的红薯还有一个月才会下来,这时候的红薯个都比较小,还都不怎么甜。但切了丁掺在米里煮粥,省了米不说也能填肚子,这一带的佃户农家几乎都是这么吃的。   挑了五个拳头大小的红薯出来,初五在院子里的水缸舀了水进木盆,三两下把红薯表面的泥巴都洗干净了才拿进厨房。   厨房里没有灯,杨氏都是借着灶头的火光忙碌的。此时杨氏正往煮粥的陶锅里添热水,米已经放下了。因为红薯容易熟,所以米煮开第一遍时候才把红薯放下去。杨氏见初五拿了洗好的红薯进来,便拿出砧板和菜刀,在灶旁的水缸里舀了一勺水冲洗了下,才开始切红薯。   厨房里杨氏忙碌着,初五便出来院子。把刚才洗红薯的脏水倒进浇菜用的小木桶里,又拿了木瓢子,提了水桶去浇昨天才栽下的芥菜苗。   这个时代有葱有蒜,却还没有白菜莴笋等能过冬的菜,庄稼人一年冬天饭桌上出现最多的就是萝卜干和咸菜头,除此之外就是芥菜了。芥菜能做酸菜,也能晒成菜干,冬天里放了干辣椒煮出来,比塞牙的萝卜干和咸菜头好吃多了,别提多受欢迎了。   初五家除了院子里这一畦芥菜,田里大概还种了五厘地的芥菜。萝卜和菜头可以等到收了稻子再种,所以便没特意留出地来种这些。   初五家门前十多米远的地方就有一条两米来宽的小溪流过,初五浇完芥菜,又到小溪里打了半桶水,顺便把葱蒜韭菜也浇了一遍。   等她做完这些,她阿爹刘长生已经挑着一对大木桶,从村头大水井里把水挑回来了。   “爹,你回来了。”初五上前笑着接过刘长生放下的扁担,拿到杂物房放好。   “嗯,回来了,初五起来这么早啊。”刘长生把一桶水留在院子里,一桶水提进厨房,倒进厨房的水缸里,用来做饭。   “粥熟了,你歇会儿就能吃了。”杨氏手中动作不停,对刘长生道。一根黄瓜很快在她手下切段又被切成条,放进一旁的陶盆里,倒了点酒糟酿出来到米醋,又放了盐就让它自个腌渍着。等会开饭时候,就能吃上清爽可口的酸黄瓜条。   初五从她爹刘长生刚挑回的那桶水里舀了些出来,洗漱。洗漱也简单,一根柳条,一小盒青盐。初五刚洗漱完,拿她那把断了三根齿的木梳子梳了头。爹娘的房里就传出了婴儿的哭声,是小弟满福醒了。   “娘,我去抱弟弟。”初五朝厨房喊了声,就进去抱满福了。   满福尿了裤子,初五进来的时候他自己翻了个身,正趴在床上哇哇大哭呢。初五抱起他,又拿了床头干净的小裤子才出来。   “是尿了还是拉了?”杨氏已经忙完厨房的活计,擦了手出来,问道。   “是尿了,没拉。”初五坐在院子里搬回来当凳子用的石头上,正脱了满福的脏裤子要换干净的。   “我来换,你拿了满福的早饭来,拿了来你也去吃早饭吧。”杨氏从初五怀里抱起满福,道。   “嗯。”初五站起来就去厨房,灶上正温着满福的口粮,米糊糊,是跟人换了十月份软熟的稻米磨成的米粉煮出来的米糊。初五进去时候刘长生已经在厨房里喝粥,她洗了特地用木头刨成的小勺子才端了米糊出来。   做完这些她又赶紧进厨房吃早饭,因为杨氏喂完满福就要换她去哄孩子了,杨氏也才有时间吃早饭,也能早点出门干活。   初五盛了一碗红薯粥,又夹了一段黄瓜,呼噜呼噜的吃着就听对面她阿爹刘长生道:“今天和你阿娘上山砍柴,外围的山已经没什么柴火了,得走远些路去山坳里打柴。晚上估计会回来晚些,你在家带好弟弟妹妹,晚饭有时间就做,没时间就等我和你阿娘回来再做。看好你妹妹,别让她们出去玩水啊。”   “嗯,知道了。”   村里人多数会趁着秋季稻子还没下来的时候,没忙开,去山上打柴,好攒些柴火等冬天时候用。收下了秋季的稻子,那时候就应该去山上烧炭来卖,也没时间给家里打柴火了。   初五吃完了早饭赶紧出来哄满福,小小的满福被放在铺了垫子的小澡盆里,正咿咿呀呀的乱踢手脚呢。   “你阿爹都嘱咐你了吧?”杨氏拿起装迷糊的小碗,一面舀了水洗一面问道。   “嗯,我都知道了。”初五正捏了满福软软的脚丫子,逗弄他。   “在家看好弟弟妹妹就好,其他的事也别太累着,你才刚大病了一场。”杨氏洗好碗,擦了擦手,笑着摸摸初五的脑袋,道。   “嗯。”对于杨氏的亲昵,初五一时还不太习惯,也不知道怎么反应好,毕竟她前世也不比杨氏小几岁。   刘长生已经吃好早饭,出来拿挂在墙上的两个大葫芦,去装些粥带山上当午饭。杨氏也没再说什么,赶紧的进厨房吃早饭去了。   没一会儿杨氏和刘长生就准备好出门了,他们也没拿什么,就带了两个葫芦的粥,还有两把镰刀。初五抱着满福送了他们出去,大路上拐了弯不见人影了才又抱了满福回来。此时天色还是灰蒙蒙的,太阳依旧没见出来。   送走了杨氏和刘长生,初五又把满福放回了澡盆里让他自己玩,便拿了昨天从地头拔来的野草,用一把破菜刀剁碎了,混着米糠拌均匀,喂家里的鸡鸭。   初五家里养着三只鸡和五只鸭,都还小,就没放出去让自己找食。等大些了才放出去,那时有妹妹们看着,不怕丢了。   ☆、佃户(二)   初五喂完鸡鸭,两个妹妹就起来了,都还迷迷糊糊的。   “大姐,爹娘干活去了吗?”大妹迎春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问道。   “嗯,刚出去一会儿,让你们在家听话呢。”初五拉过小妹立夏,拿出随身带着的那把断齿梳子,照例给立夏梳头。   “大姐,我觉得头痒。”立夏乖乖站着,让初五给梳头,“我是不是长虱子了?”   农家的小孩子都很容易长虱子,初五上辈子小时候也长过,都是洗了头,头发没干就睡觉,才长了的。那时候有除虱子的药水,用上一次虱子就干净了。可这世界还没有除虱子的药水,长了虱子也只能把虱子抓了,再把虱子蛋一颗颗夹爆,才能除干净,可受罪着呢。初五也不敢敷衍,当下去拿了篦子过来,道:“我给你用篦子梳梳看。”   “小妹!你跟谁玩了,竟长虱子,你长了虱子,我们睡一张床上的不也会长?!大姐快!也给我看看,我不要长虱子,我不要剃光头!”迎春虽然才只有五岁,但一直都是姐妹里最爱漂亮的一个。小孩子长了虱子要是怎么也抓不干净就要把头发都剃了,光着头让虱子没地方长。一听说立夏可能长虱子,她也有可能长,紧张得不行,她可不要剃光头,难看不说还要被村里其他孩子笑话。   初五仔仔细细给立夏用篦子梳了两遍,没见梳下来虱子,翻了翻她头发也没见有虱子蛋,倒是头发有些脏了,才放心道:“没事,小妹没长虱子,只是头发脏了些,今晚我们洗头。”说完,便给立夏把头发梳了起来,两个小总角,衬着立夏圆圆的笑脸,可爱极了。   “大姐快!给我也看看,不看看我不放心。”迎春散了头发,催促道。   初五知道她不给看看迎春会闹,便又拿了篦子给迎春梳头发。同样没梳下虱子,头发上也没有虱子蛋,迎春这才放心。   两姐妹洗漱完便去吃早饭了,初五依旧看着满福。满福很乖,并不需要怎么看着,他只有饿了尿了或是拉了才会哭闹,其他时候把他放澡盆子里让他自己待着也不会哭,是个好带的孩子。   两个妹妹端了粥出来,初五照例拿了另一个木盆子捡上全家的衣服去河边洗,满福就让两个妹妹看着。   她们家门前那条小溪太浅,并不能洗衣服,所以,洗衣服要到下游些的地方。村里的妇女们把那段的小溪掏深,又搬来了大块的石头放着,形成了个水阜,是个洗菜洗衣服的好地方。   现在天已经亮了,但薄雾还没散,太阳还没上山,水阜里来洗衣服的人已经很多了,大家都想赶着时间洗了衣服好出去干活。   “七婶,这么早啊。”   “是初五啊,你也早啊。”七婶方氏四十来岁,家里丈夫和三个儿子给城里上的赵大户地主家做长工,她就一个人打理家里的两亩田地,她家在牛头村生活算是比较好的。因为儿子还没娶媳妇,家里的家务还是她在做。“这里还有个位子,过来这里洗吧。”   初五笑着过去了,刚从木盆里拿出衣服,就听对面两个妇人压低了声音在说话,一面笑得暧昧。   “那张家小丫头才去了多久,就被那家老爷收了房,可见着本就不是去帮工的,特特送了女儿去给人做姨奶奶的,不过说个好听的名儿罢了。”   “可不是!那张家小丫头我看着就不是个本分的。你没见她在家里头整日里脂啊粉啊的抹吗,那小眼睛提溜提溜的,跟她娘一样不是个好东西!”   “她们这回可得意了,哼,那张寡妇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了!”   “呸!她得意个什么,还不是买了女儿做妾的!”   张寡妇初五知道,她刚穿来那天出门就见过,是个三十来岁风韵犹存的妇人。模样生的不算多精致,但眼角眉梢藏了成熟女人的风韵。她刚嫁过来生了个女儿,没多久她丈夫就得病去了,她带着女儿靠着家里的五亩田地生活。她为人是个厉害的,爱占便宜,人泼辣,嘴巴也毒。跟村里一些男人和邻村的几个鳏居男人都有些牵扯不清,村里人就不喜欢她,女人们更不喜欢了。   她那女儿张小霜初五也认识,模样倒是娇俏,今年十六岁,但举止轻佻,为人又傲,总觉得她跟村里其他女孩不一样,高人一等一般,初五也是不喜欢她的。前两天初五一早起来到小溪里打水就见张小霜跟着一两马车走了,却原来是被人接去做姨奶奶了。   “五郎家的,你嘴巴拱了粪还是喝了尿臊子,满嘴喷的什么臭屁呢!”对面两人正说得起劲,没注意张寡妇也提了衣服来洗,这会子她“砰”的一声放下木盆子,怒骂道。   “你才喝了尿臊子拱了大粪呢!你自己下作还不算,偏还巴巴的送了女儿去!我呸!”李五郎家的袁氏也是个泼辣的,并不怕张寡妇。   “你说什么?!作死的娼妇!你家女儿好,你家女儿好怎么没给你带个有钱的姑爷回来!倒是有本事巴巴的跟了个佃农的穷小子!”张寡妇骂架从来都会戳人痛处,泼辣劲上来还不依不饶,村里人多数不敢惹她,都是见了绕道走的。   “你!你!我......我跟你拼了!”袁氏的大女儿素梅今年十五岁,今年开春时候没媒没聘的就跟了东山边上一佃户家的小子了。这无疑为五郎家丢了脸子,袁氏心疼女儿,但女儿已经这样,拉回来也没用。又气她这样没名没分的跟了人去,白白养了这么多年,那是她心里头流脓的疙瘩,经不得张寡妇的挑。   初五曾远远见过素梅跟她丈夫一起背了柴火,柴火上还别了条大鱼,天没亮的时候给放在了五郎叔家门口,素梅的事她也是茶余饭后听村里人说起的。   袁氏发了疯一样冲上去就和张寡妇撕扯在一块,她身边跟她一起说闲话的梁家的女人此时见事情闹大,赶紧上来劝架。   那张寡妇人生得虽较弱,但打架的力气倒不小,竟是跟常年下地的袁氏对抗,看着还游刃有余,袁氏已经被她抓花了一张脸,头发也揪下了一撮,她自个却只是乱了头发和衣服。她见着梁家的过来劝架,一把又把梁家的也扯了过来撕扯,一面骂道:“梁家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在背地里说我坏话!我呸!你们这些下三滥的娼妇!看我不收拾你们!”   三个人在溪水中撕扯,旁边的人早已经纷纷端了衣服躲避。初五动作慢了些,张寡妇一把推倒梁家的,溅起的水花湿了初五一头一脸,衣服也湿了大半。眼见着梁家的晕头转向的爬起来,就要后退踩到初五,七婶忙把初五拉了过来。   “洗不了衣服了,赶紧回家去吧,别在这里伤着你。”有些人已经端了盆子回去,但大多数人还站在一边看热闹,甚至有人边看边偷偷笑话的,只是不敢明着。   “嗯,谢谢七婶。”道了谢,初五看着湿了一身的衣服,暗道一声倒霉,也没兴趣看这些打架,端起盛衣服的盆子就回家。   初五回去的路上还见了许多小孩子听说打架了跑去河边看热闹的,初五到家门口就见大妹迎春在门口张望。   “姐!那张寡妇是不是和母老虎打起来了?!”母老虎说的是五郎家的袁氏,因为她为人泼辣,又凶,村里的小孩都怕她,她家里人也怕她,村里人暗地里就叫五郎家的母老虎。   “你管那些闲事干嘛!满福呢?”初五无语,这孩子,怎么也唯恐天下不乱不乱一般。打架又不是什么好事,去看不定会伤着她呢。她不就是个例子,虽然没伤着,但也湿了一身衣服,还得换下来了晾干,真是倒霉!只是她不知道今天倒霉的事还没完呢。   “小妹看着呢,姐,我就去看一会儿,看看是张夜叉厉害还是母老虎厉害!”迎春来了兴致,缠着初五不放。   初五放下木盆子,进去看了看,见小妹正趴在澡盆子边跟满福玩,便拿了竹篮子和水瓢出来,“衣服还没洗完,你也去看着满福,别闹!”   无视迎春的鬼脸,初五又端了木盆子拿着篮子和水瓢去了门前的小溪洗衣服。   一家人的衣服,阿爹的和阿娘的因为干活都很脏,迎春的和立夏的因为小孩子爱玩,也弄得一身泥土,竟是只有她的和满福的算干净些的。这里没洗衣粉,皂荚子是早上用温水泡过的,用着麻烦不说,还没洗衣粉洗得干净。初五又不会用衣服锤子,只得用手一点点搓。   ☆、佃户(三)   也不知道洗了多久,初五蹲得脚都麻了才洗好。进得院子却没见迎春,只有立夏一人在看满福。   “你二姐呢?怎么只留你在看满福?”初五抖了衣服,一面把衣服搭在院子里的竹竿上晾晒,一面问道。   “二姐不是跟大姐洗衣服去了吗?她让我看着满福的。”立夏疑惑的道。   “准是跑去看热闹了!”初五也没办法,小孩子爱凑热闹,不让去偷着都要去的。   衣服还没晾完,一直乖乖的满福便哇哇的哭了。“小妹看看满福是不是尿了拉了。”   “没尿湿,也没拉。满福不哭不哭啊,姐姐跟你玩儿......”立夏哄着满福,但满福不买她帐,依旧哭得响亮。   初五看看天上的太阳,已经挂得老高了,现在大概也有十点多了,满福应该是饿了才哭的。初五加紧了手上动作,把衣服晾完了便进厨房,从小锅里拿出满福的口粮。   那小锅是不用另外烧柴的,另外两口灶里烧火的时候火尾和热量都能烧到小锅里来。小锅里放上水,冬天里便不用特意烧水洗脸了。现在杨氏把满福的口粮放在小锅的温水里,即便到傍晚时候拿出来也还是温温的,天气渐凉了,也就不用再另外把满福的米糊加热。   满福果然是饿了,米糊进了口便不哭闹了。一碗米糊还没喂完呢,门外就传来了吵闹声,还有迎春的叫喊。   “母老虎你干什么追着我不放!”   “死丫头!你不偷我鸭蛋老娘能追你?赶紧的把那鸭蛋给我!”   “这鸭蛋又不是你生的,我凭什么给你!再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你的了?!”   “你个死丫头!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哎哟哎哟......母老虎打人了!”   初五听到门口的叫喊,抱着满福出来就见五郎家的母老虎袁氏举着蒲扇大的手掌追着迎春打呢!眼看着迎春要被追上挨打,这还了得。   也顾不得许多,抱着满福就冲上去把迎春拉开。那袁氏不妨斜里冲出个人,收势未及,一下子栽倒在地上,哎呦哎呦就个不停,模样狼狈极了。   一旁的迎春“噗嗤”笑了出来,初五狠狠瞪了她一眼。   这时候大人基本都干活去了,左邻右舍在家的也都是小孩子。这会子听了声音出来一瞧,见了袁氏那狼狈样都哈哈大笑。   这可惹恼了袁氏,她刚刚跟张寡妇掐架输了,还存着一肚子气没处撒呢。这会儿还被一群小屁娃娃取笑,那火气是“蹭蹭”的往上冒啊。   一个骨碌翻身起来,便又追着迎春要打,“你个死蹄子!小娼妇!你站住!看我逮到你不打死你!”   袁氏生得肥胖,跑起来一喘一喘的,刚又摔了一跤,哪里能追上迎春?迎春也着实调皮,一面跑还一面回头跟袁氏做鬼脸气她。   “死小子还看什么?!快吧这小蹄子抓住!”不知什么时候袁氏小儿子李山来了,这也是个蛮横的,才七岁,村子里十岁的小孩都不敢惹他的。   迎春不妨他在前面堵着,没防备,一下就叫他给抓住了。那袁氏见她儿子抓住了迎春,冲到迎春面前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死丫头,你能跑怎么不跑了,啊?!你倒是跑啊!”这一掌下去,生生把迎春嘴角扇出了血丝,半张小脸当下肿了起来。迎春被打了,那眼泪哗啦一下就流出来了,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委屈的,放了声的哭着。   那母老虎还要来两下,初五哪里还站得住?转身把满福交给吓傻了的立夏,冲上去就把袁氏推开了。   袁氏不妨备有人推她,被初五推得倒退了两步才踉跄着站稳。初五也不管她怎样,上来就阴冷的瞪着那还抓着迎春不放的李山,“还不快放了我妹妹。”   那李山被初五阴冷的怒气吓了一跳,手中抓着迎春的力道就小了。迎春顺势挣脱了出来,瘫坐在地上,“哇哇”的放声大哭,周围孩子们见了袁氏这架势早不敢笑了,只都没走开。   “小丫头没你的事赶紧给老娘走开!”那袁氏站稳了,又气势汹汹的要上来打人。   初五哪能让她再打,拦在了迎春面前,冷笑道:“别说今天你打的是我妹妹,就是别人,我见了也不能不管!”初五不怕她,刚刚是她没料到袁氏真这么不要脸打小孩,便没防备着,被她得了手。如今她看着呢,说什么也不可能让她再打迎春,要真敢跟她打起来,她前世的东西也不是白学的。现在身体小了点,但对付这样的村妇还是绰绰有余的。   “小丫头倒是会说话,那老娘今天就看看你怎么个管法!”她今天受了那张寡妇的气,这会子又来了两小屁孩给她气受。那张寡妇她打不过,这两小屁孩她还收拾不了,她就不信了!   说完她便冲了上来,作势要扯初五的头发,初五哪里能让她得逞。相准了时机抬脚就踹在她膝盖上,又迅速闪在了一边。她背后的李山躲闪不及,可遭了殃了,被他老娘一个虎躯压下来,差点没压扁,哇哇的在底下叫唤呢。袁氏见压着了小儿子,赶紧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周围的孩子见了这一幕都又哈哈大笑,指指点点的。   初五松了松踹那母老虎的小脚,果然现在的身体还小,没多大力气,要放在前世,她这一脚足以把这母老虎的膝盖踹碎的!现在不过让她疼上一下,她得加紧锻炼才是呢。   “李婶子上来就打我妹妹,到底为的什么事也不说,纵是我妹妹有不对的,要打要骂也得有个理由不是?”她这一脚那母老虎也应该尝到了厉害,料她也不敢再轻易动手。   那边立夏抱着满福,满福因为这里的大呼小叫吓得哭闹不停,初五看着心疼,“立夏,把满福抱进去哄着,别出来!”嘱咐了立夏,初五又拉了身后的迎春到跟前,掏出随身带着的棉布帕子给她擦嘴角的血迹,“我看看,伤到哪里了。”   迎春张嘴,随着一口血,一颗大牙吐了出来。初五看着那颗牙齿,眼神又冷了一分,那眼中的冷意只一瞬便又转瞬而逝,心疼的对迎春道:“进去拿水簌簌口,这里有大姐呢。”   “我的牙......”迎春吐出了一颗牙,自己也吓坏了,刚止住的眼泪有扑簌扑簌的出来了。   “没事的,牙齿还会长出来的,进院子簌了口,看看哪里还伤着了。”生生被打掉一颗牙齿,那得多疼,初五后悔刚刚怎么就只踹了那母老虎一脚,应该多踹她几脚让她疼上个十天半个月才对。   那袁氏刚刚只被气着了,下手没注意,重了。这么多人面前,迎春要是出个好歹她也逃不了干系,又见迎春吐出了一颗牙,这会子她也有些怕了。加上初五看似轻巧的踹她那一脚这会儿还疼呢,知道初五虽小,也不是好惹的,便弱了气势,道:“我也不是无缘无故打她,那是因为她偷了我家鸭蛋!”   院子里的迎春听了这话不干了,依旧哭着,跑出来道:“姐,我没偷她家鸭蛋,我拿的是野鸭蛋,不是她家的,她见了偏说是她家的,要我给她,我不给她就追着我打,呜呜呜呜......”   “鸭蛋在哪里捡的?”初五扶额,一个鸭蛋引发的血案啊。只是她感叹完,心下又酸楚不已。她们家是佃农,记忆里这个家很穷,收成不好的年景三餐都不饱,吃饭都勉强,哪里有钱买肉吃,一两个月不见荤腥也是常事,也怪不得迎春要这么护着一个鸭蛋了。   “在甘河的河湾草堆里,我本来是要去捡河滩上的卵石的。走近的时候见一直灰毛的野鸭从草堆里飞起,我就过去看,就见这颗鸭蛋在那里。”迎春说着便从衣襟里掏出那枚鸭蛋,小心翼翼的。   甘河是牛头村旁的一条大河,因流经上游一座大山甘山山脚,所以村里人叫它甘河,这条河旱季时候有五六米宽,牛头村的村民多是靠着这条河灌溉农田。河湾便是河水拐弯冲出来的河滩,因洪涝时候河水会冲上去,那块地便也荒废了,杂草倒是长得很好。   “胡说!那是我家的鸭子先下在那儿的!”五郎家的听了可不干了,狡辩道。   “李婶子家的鸭子产蛋了吗?怎么没听说呀?”老虔婆,明摆着是想要霸占这颗鸭蛋,别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初五的话不是没根据的,这袁氏跟那张寡妇虽一样是泼辣小气出来名的,村里人都不喜欢,但这袁氏比那张寡妇更小气,也更爱占人便宜。她家的鸡鸭一旦要下蛋她是不可能放出来的,怕的就是别人捡了她的蛋,就是村里一岁的小娃都是知道的。   “我......我家鸭子就是下蛋了,今早我才放在了河滩边的,那蛋不是我家鸭子生的又是哪家的?!”初五的眼神有些阴冷,她看着没来由觉得背脊发凉,想要退缩。但转瞬便回过味儿来,她这么大人,还能被个小娃的眼神给吓着,笑话!   “娘,我们家鸭子不好好的关在家里吗?”七岁的李山迷糊了,他明明出门的时候还见自家的鸭子关在笼子里呢,怎么这会儿他娘又说早早的放了出来了呢?   初五眼神越发阴冷,围在周围的孩子都听见了,都哈哈笑呢,也有些孩子指着袁氏骂她不知羞的。   那袁氏没想到被她小儿子一句话戳穿了谎言,那老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的。又听见那些小孩子们指着她骂,也不敢多待了,上前恼怒的扯了他儿子的耳朵,骂骂咧咧的就要回家去。   ☆、佃户(四)   初五哪里能就这么放了她,当下拦了袁氏,冷冷的道:“向我妹妹道歉!”她家妹妹哪里能这么平白的挨了委屈又挨打。   初五黝黑的眼珠子里似是藏了冰,阴冷冷的渗人得慌,看人的眼神似是看死人一般。那袁氏吓得一哆嗦,松了揪着她小儿子的手,赔笑着对迎春道:“是我不对,打了你,我道歉,我道歉......”   “我不能白挨你打,你一句道歉就能完了?我这里可是生生被你打落了一颗牙的,拿你家一只鸭子来赔!”迎春捂着脸颊,愤愤的道。   这回袁氏可没这么干脆了,让她道歉又不会少块肉,但要拿她一只鸭子,这可不亚于要她的命啊,她哪里能干。“死丫头你是要讹钱呢,打你一巴掌就要拿我一只鸭子?!哪里有这么好的买卖!你想得倒美呢!”   “买卖?你打了我妹妹,一巴掌把她一颗牙给生生打落了是大家都看见的,还冤枉她偷你家的鸭蛋,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我妹妹平白受了你的冤枉气挨了你的打,这会子不过要你一只鸭子给她补身体,也是应该的。我想我们牛头村的村长还是公正的,即便村长住持不了这个公道,我想县里衙门的老爷也不会不管的!”   这头初五说的平静,那边袁氏却吓了一跳,不想她小孩子也懂得这些。牛头村的村长做事最是公正,这件事要是闹到他面前,她要赔的估计就不是一只鸭子了。   “死崽子们,看什么看!”尽管不舍得一只鸭子,袁氏也只得气呼呼的走了。走时还不忘揪着她小儿子,骂骂咧咧的,又把周围指着她笑的孩子给轰走。   院子里满福一直哭个不停,立夏怎么也哄不好,这会儿初五赶紧进去抱了满福。给他把了一回尿,又抱着他“哦哦”的哄了好一会儿他才抽噎着停下哭泣。   迎春这会儿也不哭了,正拿了那颗鸭蛋跟立夏看着呢。   “这颗蛋会孵出小鸭子吗?”立夏好奇的问,她们家也才是上个月从外婆家抓了小鸡和小鸭回来,立夏没见过鸭子从鸭蛋里孵出来的时候。   “嗯,会的,生它的那只野鸭可漂亮了,羽毛鲜亮,它生出的蛋孵出鸭子一定也好看。”迎春这时候尽管嘴巴脸颊还是疼,但立夏的话让她有些得意,更是忘了疼了。   满福哭累了,初五哄了一下他就睡着了。初五就把满福抱进了爹娘房里,轻手轻脚的把他放在床上,又给盖了被子才出来。   “迎春,过来。”   迎春从刚进门就一直注意着她姐姐初五的动静了,这会子见叫她,知道躲不过被她姐姐唠唠叨叨说一通的命运,只得磨磨蹭蹭过去。   只是她姐姐这回没有唠唠叨叨的说个不停,而是看了看她的脸颊,就拿了药酒给她揉脸上的淤青。   “嘶!好疼!”初五的手刚搁上迎春肿的老高的脸颊,迎春就叫了起来。   “是会有些疼,淤血揉开了就好了,不然可得疼几天呢,有你受的。”又倒了点药酒在手心,初五又往迎春脸上揉,“下会再遇上这样的事,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回来找姐,知道吗?”   听得初五这话不仅迎春呆愣了,连在一边捧着鸭蛋看的立夏也愣了。她们的认知里,大姐不仅唠叨还胆小怕事,平时要是迎春惹出这样的事来她现在一定眼泪汪汪的责备着迎春了,哪里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是两人毕竟还是几岁的小孩子,也没多想。   “嗯,姐,我记住了!嘶......”迎春笑着回了初五,扯疼了脸颊,疼得她龇牙咧嘴。“那母老虎要没了一只鸭子一定心疼着呢,哈哈......嘶....疼死我了,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   “哼!一只鸭子,便宜了那老虔婆!”敢动她的家人,这回便宜了她,总有她还回来的时候!   因闹了这样的事,两个妹妹下午也没出去玩,一直在家陪着初五看满福。傍晚时候初五用背带背起满福,迎春提着篮子,关了院门,姐妹三人就去菜地摘菜。   初五家菜地离家不算远,走路两刻钟就到,秋天的菜园子还是很繁荣的。初五家菜园子除了刚种下的芥菜苗,和没收的番薯,还种着一畦菠菜,一畦细叶番薯藤,是专门种来做菜用的,两行丝瓜,和一行黄瓜一行菜豆子并一畦空心菜。空心菜入了秋渐渐的老了,开出了白花,她们家也不摘来吃了,等着它自己开花结了种,便割了再种其他的。菜地一角还种着两棵辣椒,此时结了不少辣椒。   迎春和立夏放下菜篮子便奔着黄瓜去了,姐妹两摘下一根黄瓜,用衣角擦了擦便由迎春掰成两瓣,嘎嘣嘎嘣的咬起来,吃的津津有味。   她们家吃饭都勉强,哪里有余钱给她们买零嘴,小孩子都是嘴馋的,也只有自家地里的黄瓜红薯给她们解解馋了。   两人一面吃着一面挑了个头大的黄瓜摘下,总共摘了五根。摘完黄瓜又去看丝瓜,但丝瓜没黄瓜长得快,昨天才摘过的,今天便没有得摘了,两人就兜了摘下的黄瓜过来放进菜篮子里。初五这时候也摘好了菠菜,便把菠菜放在黄瓜上,摆进篮子里。做完这些便去摘辣椒,她可不敢让这姐妹两摘辣椒,上回让立夏摘了一回,一个没注意她没洗手就揉眼睛,辣疼得她哭了好半天。回家去两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得,晚上杨氏回来见着还以为谁欺负了她呢。   两棵辣椒树摘下了两捧辣椒,她们家一时吃不完便会放一个簸箕里晒起来。晒成辣椒干备着,到没生辣椒的时候也可以吃干辣椒了。   这一篮子菜对现在的初五来说有些重,便又拿出了两根黄瓜,让迎春和立夏一人拿了一根,初五才提起篮子回家去。   回了家初五放下满福让两个妹妹看着,她便进厨房忙碌了。   先是给小锅添满水,再把煮粥的笨重陶锅搬下。锅里只剩了一碗清稀的米汤,初五拿个大海碗盛了放进橱柜里,米汤也有营养的不能浪费了。做完这些就舀水洗锅,古代炼铁技术不高,铁价贵,她们村里每家每户几乎都只有一个烧水的大铁锅和一个炒菜的锅头,煮饭的锅基本都是陶锅。洗干净陶锅,搬回了灶头,初五便往里舀了一瓢子水,这才开始生火。她前世出任务经常要待在野外,对生火这事也就不陌生了,很快的生好了火,初五就拿着水瓢到厨房角落的米缸量米。   她们家今年粮食比较宽裕,吃的粥比较稠,也不掺红薯。以前粮食不多的时候她们晚上也是喝红薯粥,当然这是从原来初五的记忆里知道的。   淘洗了米,把米放进陶锅里,盖上盖子,剩下的事就是看好火,等饭熟,杨氏回来的时候再做菜就能开饭了。   天边只剩下一丝亮光的时候杨氏和刘长生才一人挑了一担柴火回来,他们今天的收获并不是只有这一担柴,农家人去打柴都是把杂木砍倒了,腊干了水分才挑回家的。   杨氏和刘长生进院子就见姐妹三人正哄着满福玩,立夏见了爹娘,立马奔了过去。迎春也跑出了几步,但似是想到什么,怯怯的收了脚步。   “爹,娘,你们回来了!”立夏一天没见爹娘,又经了袁氏那件事,可把她吓着了,这会儿见了爹娘,像是才安了心神,别提多高兴了。   刘长生放了柴火便一把抱起向他们跑来的立夏,笑着道:“立夏想爹爹了?!”   “嗯嗯,立夏想阿爹阿娘了!今天迎春姐被坏人打了,立夏都吓坏了!”小立夏搂着她阿爹的脖子,闷闷的道。   “迎春!让你好好在家,怎么又跑出去惹事,跟哪家孩子打架去了,啊?”刘长生听说二女儿被人打了,还以为是迎春跟村里的小孩子打架呢。   “我......我没跟人打架,是她打了我!”迎春平日里比较调皮,没少挨刘长生的骂,她便有些怕她阿爹了。   “你不去调皮,人家会打你?!”刘长生有些气,这二女儿总是给他闯祸,要是个男孩子也就罢了,偏她还是个女孩子,上蹿下跳的整日没个女孩子的样!   “我没有!呜呜......”迎春那个委屈啊,她这回真没调皮捣蛋。白日里挨了打又受了委屈,她阿爹没一句安慰也就算了,还冤枉她。她哪里能不委屈,只哇哇哇的放了声哭。   初五本想让迎春自己跟爹娘说明白的,可这会子听了知她家阿爹冤枉了迎春,便出声道:“爹,这回真不是迎春惹的事,是......”   初五还没说完呢,杨氏点了油灯端出来,一照,见了迎春那张肿得老高的小脸,当下一声惊呼打断了初五的话,“迎春,你的脸怎么了?!”   随着杨氏一声惊呼,刘长生也看了过去,见二女儿那青肿青肿的小脸上一大个巴掌印子,皱了眉问道:“初五,这是怎么回事?!”   初五把白天的事都说了,杨氏竟是不声不响的当下抓起还没来得及放进杂物间的镰刀,就往外冲。   刘长生赶紧放下立夏,过来拦着,“孩子她娘,你可别去干傻事!”一把夺了杨氏的菜刀,刘长生赶紧递给了初五。初五也不敢耽误,赶紧的把菜刀放进了杂物间。   “你怕那母老虎我可不怕!她平白无故的就冤枉我孩子,还把孩子打成这样,难不成还不让我去讨个说法了?!你放开!”杨氏挣扎,怒气冲冲的吼着。   “我没说不让去,但你也得冷静冷静!”刘长生不劝还好,这一劝可把杨氏的火气点爆了。   “冷静?!女儿都被打成这样你还让我冷静?!感情你一点不心疼是不是?!”杨氏不依不饶。   “我......我不是,孩子这样我哪能不心疼!我不是怕你这样去吃亏嘛。”   初五抚额,她老爹没救了,明知道她娘是越拦着就越来劲的性子。她老爹感情这不是要拦人,是要火上添油呢!   ☆、佃户(五)   “长生在家吗?”   这边正闹着呢,门外就有人来了,听声音像是五郎叔。   院子里两人正闹着,没听见也没空搭理。初五去开了院门,果然见门外来人是李五郎。此时他手里抓了只鸭,有些局促的站着。见了开门的初五,有些尴尬的笑笑。   “五郎叔啊,你进来吧,刚我娘还说要去你家呢,你可就来了。”初五退开一步,冷笑着大声说道,故意引起爹娘的注意。初五对这个五郎叔没什么好感,用鲁迅的话说那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你说你妻管严就妻管严呗,在你家怎么闹也不关别人事,是吧?可你却养虎为患,放任这你家母老虎祸害邻里,这就是不应该的了。   初五的话引起了爹娘等人的注意,见爹娘看了过来,初五赶忙伸手替怀里的满福捂住耳朵,果然,杨氏的一声怒吼响彻云霄:“李五郎!”   李五郎正抬脚进门呢,就被杨氏这一声怒吼吓得一个站不稳,狼狈的摔在了地上。他手上的鸭子也逃了,他赶紧连滚带爬的起来去把鸭子抓住。   那模样搞笑极了,初五忍不住噗嗤一笑。怀中的满福不明所以,但见自家姐姐笑,还以为在逗他玩呢,也跟着咯咯笑了。   要说她娘杨氏,做事爽利果决,是极有主见的人,家里明着是阿爹刘长生做主,其实大事小事都要经过她娘杨氏的手,实际拿主意的还是她娘亲。杨氏为人善良,但并不是说她好欺负,相反,别人是轻易不能欺负了她去。她也是个极护短的人,家里人要是被欺负了,那是第一个站住出来的,这一点初五跟她很像,这也是初五能这么快喊她一声娘亲的原因。虽不见得多亲近,但好歹是同一类的人。   李五郎重又抓住了那鸭子,这会子倒是扯了路边的藤子绑了鸭子的双脚。他捏着鸭子的翅膀提进来,有些尴尬的赔笑道:“大妹子,我是来赔礼道歉的,这只鸭是赔礼。”他举了手中的鸭子,递给杨氏,杨氏却并没接。   “道歉?你道的是哪门子歉?该道歉的人怎么没见来,啊?!”杨氏哪里不知道袁氏是什么样的人,泼辣得比正经的老虎还可怕。李五郎哪里能拉得动她来道歉,杨氏这会儿不过是气不过,故意为难人呢!   “这......这......她今天不是做错了事嘛,在家后悔着呢,没脸子来见大妹子你啊!”李五郎抹了一把汗,对上杨氏,丝毫不比对着家里那母老虎轻松多少啊。   “她既是知道错了就应该来当面道歉,躲在家里算什么!对着个五岁的孩子都能下狠手的人还要说什么脸子?!”在家后悔呢,谁信!   吃饭的点,地里干活的大人基本都回来了。正吃饭呢,杨氏气头上说话也大声,左邻右舍早听见了。他们大多都从自家孩子那里知道了白天的事,一个个端了碗出来,边吃边看着呢。   也有气愤袁氏做法的,朝五郎喊道:“五郎!是男人的早应该把那母老虎休掉了!”是左边王家的王三叔。   “这么小的孩子她也下得了狠手,造孽哟!”这是后屋徐家的徐大婶。   “这毒妇,该把她带了村长跟前,让村长发落!”这不知是那个叔叔伯伯吼的一句。   李五郎听了前面的话还是尴尬的赔笑,听了这后面一句可就再也笑不出来了。今天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私下里能了了便不是大事,要是闹到村长跟前可就不是小事了。   “大妹子!大妹子!是我们不对,我明天就让她来道歉,咱们这事就不麻烦村长了,你看......”李五郎冷汗直冒,真是家门不幸,娶了这么个媳妇,让他丢脸不算还处处得罪人。   杨氏还待要说,就被刘长生拉住了,外人面前杨氏不得不给自家丈夫面子,只得住了口。   刘长生拉住了杨氏,对李五郎道:“五郎哥,也不是我们为难人,确实是这事让孩子受罪了,迎春如今那嘴巴还肿着,脸上的巴掌印还青着呢。你我都是有孩子的人,孩子就是爹娘的心头肉,平时磕着碰着都要心疼,更别说现在受了这样的委屈了,你也别怪我们不体谅你,不是?让五嫂子亲自来道歉吧,不然我们着实难咽下这口气!”   李五郎以为换了刘长生说话,好歹同样是男人,会好说话些,却不想刘长生说的话他更不知道该怎么答。   “那......那这只鸭给迎春补身体,迎春,五郎叔跟你道歉,你好好的养着伤吧,叔明天带你婶来给你赔礼。”李五郎   “谁是我婶!”迎春不屑的瞥了嘴,低声嘀咕着。   迎春的话虽小声,但李五郎也听见了,只得又望着刘长生苦笑了笑,才逃也似的出了门家去了。   大家伙见没热闹瞧,三姑六婆的安慰了会儿迎春和杨氏便都散了。七婶子方氏留在了最后,见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便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来,递给迎春道:“这里是一些糖,你拿了去吃吧。受了这样的委屈,天可怜见的。”   “这怎么使得,嫂子还是收起来吧。”杨氏把糖推了回去,道。   “有什么使得不使得的,我们家又没孩子,留着这糖也没用,还不如给了迎春姐妹呢,拿着,婶给的东西没什么好客气的。”方氏这回拉了迎春的手,直接塞进了她手里。   杨氏见了迎春那盯着糖包巴巴不放的眼神,也没再跟方氏客气,“还不谢谢你婶子。”   “谢谢婶子!”迎春毕竟还是个孩子,有了糖便忘了那些委屈和疼痛,这会儿笑着谢了方氏便拿着糖和初五和立夏分糖去了。   初五是不吃的,她前世就不爱吃糖,连巧克力也很少吃,更别说现在这样就用纸包着的一个个混了面粉的麦芽糖了。把她那份平分给了两个妹妹,满福还小,不会吃便就没分他那份。姐妹两得了糖都欢欢喜喜的吃糖,那模样竟是比有肉吃都高兴。初五不禁想,要是能让她们吃上一颗巧克力,那得多高兴呢。   “初五这姐姐就是懂事能干,一个人也把弟弟妹妹们照顾得这么好,吃糖都顾着妹妹们。初五,你也吃一颗啊。”方氏在那边看着,忍不住夸起初五来。   “糖太甜了,我牙齿受不住,还是让妹妹们吃吧。”初五汗颜,她那是不爱吃,道被方氏认为是谦让妹妹了。   杨氏听得方氏夸初五,也与有荣焉,“这孩子自小就懂事,也亏了她,家里才能走得开,我也能放心的下地干活。”   又听方氏羡慕的道:“我这辈子总想要个闺女,但一溜的生出来都是淘气的小子,妹子我可是羡慕你啊。”   杨氏听到这里不好发表意见,只得笑笑。毕竟每家每户每个人对生儿生女都有不一样的看法,方氏羡慕她生了女儿,杨氏还羡慕她生了许多儿子呢!当年她就是因为一连着生了三个丫头不知受了自家婆婆多少冷眼。   “嗨,瞧我,差点忘了说正事了。再过几天我家那口子当差的那个庄子要收稻子,庄子上人手不够,东家要请人,我就想问问你家的去不去?一天三十文钱,包了吃住的。”   这个世界一文钱两个肉包子,一天三十文钱的工钱,还包了吃住,还是说得过去的。自家的稻子这时候也还没熟,不急着收,有这差事,也能挣几个油盐酱醋的钱。杨氏觉得可行,便也没问刘长生就应下了。方氏也是知道刘家大小事都是杨氏拿主意才没跟刘长生说而是跟杨氏说,也是这个原因。   “我家那口子过两天回来一趟,那时候再让长生一并去吧。”   “嗯,趁着这两天我也好替他准备准备。”杨氏知道那庄子离得牛头村不近,走一趟得大半天的时间,且这一去也不可能就一两天回来,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的,衣服鞋子铺盖什么的都要准备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就先回去了。”方氏见事情定下也没多留。   杨氏送了方氏出去,回来就见丈夫刘长生洗了澡出来。便把方氏说的差事说了给刘长生。   “也好,反正家里的稻子还没下来,去帮工多少也能赚些。”刘长生在李五郎走后不久就进去洗澡去了,这会儿才洗好出来。   因为没有母鸭来孵蛋,那枚野鸭最后还是被打进了粥里,进了她们一家的肚子。虽然那半碗鸭蛋粥几乎看不见蛋,但初五觉得这份鸭蛋粥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粥。或许这和那句“有情饮水饱”是一样的,一家人暖暖的抱在一起,再苦的日子也不会觉得苦。再平凡的一粥一饭,想到都是家人汗水换来的,便都觉得比什么都美味了。   第二日一整天也没见李五郎带了他家的上门道歉,初五她们本也没指望着那母老虎会再来道歉,这事便也就搁下不提了。   ☆、佃户(六)   牛头村一天里闹出了两件事,一下子给村里人添了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初五也不管别人说什么,照旧在家照顾弟弟妹妹。她爹娘这两天也没再进山打柴,在家巡看自家的稻田,该放水的放水,田埂的草荒了的就拿禾刀割了草。不然田埂荒了容易躲老鼠,一季辛辛苦苦种下的稻子被老鼠咬去那就不值得了。   这天初五又拿了小水桶到门前小溪打水,清澈的溪水里长着一丛丛绿油油的水草,时不时有一两条小拇指大小的鱼在其中穿梭。初五望着那小小的鱼,咽了咽口水,她来这里都快半个月了,完全没占过荤腥,连煮菜都油水都没多点。以前都只觉得那些鸡鸭鱼肉的是平常,如今看着一条不够塞牙缝的小鱼都能咽口水,初五深深诅咒这个物资贫乏,到处充满剥削的世界。   虽然是小鱼,但小鱼多了抓回来煎了吃也是很香的。想到那煎得金黄金黄的小鱼,初五又咽了咽口水,赶紧的打了一桶水回去,趁着她娘今天在家她要去抓鱼!   “抓鱼?!那河水可深着呢,底下还有水涡,一个不小心就被卷走了可不是好玩的!”杨氏抱着满福在喂米糊,听得大女儿说要去抓鱼,惊奇平日文静懂事的大女儿居然想到要去抓鱼外又想到那甘河河水急,河下暗流多,立刻提出了反对。她可没忘记开春的时候,后村老魏家的孙子还被河水给卷走了呢。那活生生的孩子前天还是好好的,转眼就被河水泡得发胀的给抬了回来。那河连大人下去都有危险,更别说她女儿这七岁的小娃,她说什么也不可能让她去抓鱼。   “娘,我不是到甘河里去抓鱼,我到沟里去抓,那里有小鱼还有泥鳅,说不定还有黄鳝呢!”虽然就算见到黄鳝她也不敢抓,因为为数不多让她害怕的东西里就有冰冷的蛇这一种。那黄鳝在泥里和蛇分不清,她也不敢下手去抓。   “到沟里?田间地头的水沟倒是有这些,可你一个女孩子......”杨氏听说是去水沟,不去甘河,便也渐渐松口。只是她女儿一个女孩子,去掏水沟抓鱼,多少她还是不放心的。   “让她去吧,正好我下午到东边那两亩田里割田草,让她跟着我去,我看着呢。”刘长生一早的出了一趟工回来,这会儿正在厨房吃午饭呢,听了女儿的话,便提议道。   “跟着你爹去我是放心的,可下午的日头也毒,你身体才好了几天,再晒坏了可又要受罪。”   见杨氏松了口,初五高兴的打保票道:“我戴着斗笠去,热不着我的!爹娘一整天晒在太阳底下这么辛苦都能挨着,我也就去一会儿,又在水边的,热不着。”   “哦哦,我们去抓鱼喽,今晚有鱼鱼吃!”一边和迎春正在玩抛石子的立夏听说要去抓鱼,高兴的拍手乐得满院子跑着叫道。   “我也去我也去!”迎春听说去抓鱼,也是高兴,拉着初五的衣袖,眼儿巴巴的望着杨氏。   “我也要去!”跑了一圈的立夏,这回也跑了过来。   “哎,咱家穷,买不起肉,让你们跟着受苦了。”杨氏伸手摸摸立夏的脑袋,怜惜的道。   “有爹爹和娘在,我们不苦!”初五说的是实话,一个人的心没有归属,就算金屋银屋的住着,每日里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也不会过得快乐。而他们一家人在一起,就算一饭一米都要省着,还有可能挨饿受冻,但一家子相扶相持比什么都让人温暖。   “等爹从庄子上回来就给你们割肉去!”刘长生闷声道。他颇觉自己没用,苦了老婆孩子,此情此景感触颇深,只觉那喉头的一口稀粥怎么也咽不下去。   “哦哦,要有肉吃了!我们有鱼有肉,娘,是要过年了吗?!”立夏年纪小,还不知道时间怎么算,只知道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有鱼有肉吃。   “傻瓜!还有好久才到过年呢!”迎春戳着立夏的脑袋瓜子,笑嘻嘻的笑话道。   初五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样的日子虽然辛苦,但每日都不会少了欢声笑语。她,会好好守护这个家!   刘长生吃过午饭只在家里歇了一会儿就要下地了,迎春赶忙去杂物间拿了破了一边的旧簸箕,初五提了那小木桶。姐妹两一人带着一个斗笠,跟着她们爹爹出门去了。立夏因为太小,杨氏终是不放心让她跟去,她只得不情不愿的留在家里。   东山边的田离得家里有些远,走路得一个时辰,出来门没多久姐妹两人手里的东西就都到了她们爹爹刘长生手里了。但就是空着手,两姐妹人走得也吃力,只觉走了好久腿脚都酸了才到。   “这两亩就是咱家租来的田,你们到那边那条大水沟里抓鱼去吧。可别走太远,水深泥滑的地方就别去了,初五记得看好妹妹啊!”刘长生递给了她们簸箕和水桶,不放心的嘱咐道。   “嗯,我会的。”初五接过水桶,点头应道。   “嗯嗯,我也会听话的。”迎春接过簸箕,已经迫不及待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了。   “去吧。”   姐妹两得了爹爹的允许,立马撒了腿的往那水沟跑。刘长生见了,摇头笑了笑,便去割田草去了。   “姐看!哪里有条泥鳅呢!”   刚跑到水沟边上迎春就眼尖的看到了一条钻出泥巴的泥鳅,兴奋的指着给初五看。这时节因为稻子就快收了,田里便不需要蓄水,家家放了水,赶水的水沟里水就少了。太阳一晒水热了那泥鳅受不住就往外钻,小鱼也没了活劲儿到处游,几乎都躲在了水沟边的草里。   “嗯,迎春,簸箕拿来。”初五给水桶里提了点水,高兴地说道。她也没想到来得这么巧,还没费劲儿找呢,正好就看见一条泥鳅了。   “诶!”   接过簸箕,初五快速挽了裤腿和袖子,在那泥鳅钻进去的地方就下了簸箕,一个用力往上提,提了小半个簸箕的淤泥。初五赶紧提上来,捡了地上一根小木棍就翻泥土。   迎春也不闲着,徒手就去扒淤泥,初五还没来得及止住呢就听她惊呼一声,“姐!抓到泥鳅了!哎,好滑!”泥鳅一身滑腻腻的,迎春两小手抓不住差点让它逃了。迎春忙把泥鳅丢进了水桶,那泥鳅进了水桶翻滚了几下就靠着桶边安静了下来。   “姐!我们可以做泥鳅钻豆腐了。”迎春望着那条泥鳅,想到美味的泥鳅钻豆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嗯,等回家让娘做,我们继续。只下回你可别再用手扒淤泥了,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蛇,用棍子扒知道吗?”初五自己怕蛇,也不忘嘱咐妹妹要注意。   “嗯,知道了!”迎春费力倒了簸箕里的泥土,兴奋的回道。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进去,初五有些无奈。   这天她们姐妹两扒了几乎一整条水沟,收获了不少东西。其中有十五条大小不一的泥鳅,大概两斤多的小拇指大小的叫不上名儿的小鱼。还有一堆两指大小的蛤,黑黑的贝壳里虽没藏多少肉,但初五知道这蛤里的肉可是个好东西,有营养不说,做粥还特鲜甜好吃。她们还收获了两条黄鳝,都是迎春抓的,初五见了这长长的在淤泥里游动像蛇一样的黄鳝早吓得跳了起来,只有迎春惊呼一声去抓了起来。   她们一惊一乍的,起初刘长生还以为遇上啥危险了呢。后来听得是惊喜的叫声,就笑笑,没再紧张的跑过去看了。   太阳落到了山头,刘长生也割完了田草,招呼着姐妹两回家。初五早累了,她本就不是个孩子,一时的新鲜劲儿过了也就没那么多好奇了。只有迎春一直都蹦蹦跳跳的,这会儿子要回家了也有些不舍,恋恋的看着那水沟,对初五提议道:“姐,要不咱明天再来吧?”   初五无语,她这一天就够累了。明天就算还去抓鱼也不来这地方了,走路都累得人喘气,更别说她还淘了一天的泥巴,现在那双小手臂可累得连抬都抬不起来了。   几人回到家自是又引来家人的一阵赞叹,立夏本是气恼姐姐们不带她一起去的,这会儿见了水桶里的一堆东西也忘了赌气了,兴奋的蹲一边看她娘收拾那堆小鱼和泥鳅。   因为小鱼和泥鳅多数已经死了,那两条黄鳝和蛤却还可以留着。当晚便先吃了鱼和泥鳅,杨氏难得的拿出了两个铜板让初五去后村的豆腐坊买了两块豆腐,迎春如愿的吃上了那道泥鳅钻豆腐。      ☆、佃户(七)   第二天一早,刘长生就跟着回来的七婶的丈夫水大年去了庄子。家里就剩了杨氏,田里的活也料理的差不多了,杨氏也就不急着下田,在家带满福,并开始准备冬衣了。   牛头村这地方属于南方,每年也能种两季稻子,但一到冬天也是会下雪的。只是雪下的都不大,但因为是南方天气就湿冷湿冷的,冻人得很,每家每户一到秋天就开始准备冬衣。   她们家没那么多余钱一年一年的做新衣,初五穿的冬衣都是爹娘的改小了的,她后面两个妹妹的冬衣又是穿她穿短了的。就这样一年一年的穿下来,外面的棉布都换了好几轮了,里面的棉花还都是拆了再用。不仅冬衣,她们姐妹的衣服几乎都是改小的旧衣,新衣她们一人也有一套,但平时是不舍得穿的,只有过年过节或是走亲戚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穿。牛头村孩子们的衣服几乎都是这么改小了穿的,所以一到这时节,闲下来的村妇们就多了一件缝补拆洗的活。   这天杨氏拿出了家里所有的冬衣,沿着侧边开了线,掏出棉花放在大簸箕上晒。初五和两个妹妹也没闲着,都帮着往外掏棉花。满福乖乖的睡在一边的澡盆子里,举着自个的脚丫子往嘴里凑呢。   杨氏抱了换下的冬衣皮子放木盆里,又舀了早起烧好的热水兑了冷水,放上皂荚泡洗。掏完了棉花,迎春和立夏在院子里玩抛石子,初五一边看着满福一边看着她们玩。抛石子她并不陌生,小时候也经常玩,三颗五颗或是七颗圆溜的小石子地上手上的抛接,接不住就算输了,再换另一个人来玩。一关一关的既简单也好玩,是农家小女孩最好的消遣了。   初五正看着,门外传来了隔壁七婶方氏的声音,“哟,大妹子在家洗冬衣呢!”   她娘杨氏搓着冬衣,听了大年家的声音,抬头看去就见她拿了针线筐进来,便笑着回道:“地里也没啥活计了,闲在家里,趁着这几日日头还大,就拆了洗洗。”   “嗯,也是时候了,我家三郎的冬衣去年穿了去。下雨的天没得躲雨,都湿透了,里面的棉花的硬邦邦的也没用了。赶明儿还得去镇上一趟,给他买一身冬衣的料子,大妹子要不要一块儿去?初五她们也好久没去镇上逛逛了吧?”方氏拿了针线筐进来,初五给她从厨房里搬了张凳子出来,让坐下。   “嗨,我去了也没什么要买的,白赶一趟路。”杨氏埋头搓衣服,笑笑道。   “既是不去,要买什么让我带了回来也行的。我是明天一早去,傍晚时候应该能赶得回来。听说镇上祥记布庄里棉布卖得便宜,我想着明年也是要买的,咱们庄稼人也不比镇上那些有钱人家,在乎那些花样样式的。就想买了留着明年做春夏的衣裳,你要不要买些?”方氏拿出了一双鞋垫,捏了针线一面纳鞋垫一面说道。   “有这便宜?既是有的,就给我也买一匹吧,嫂子给挑了沉色些的就好。”杨氏换了一盆温水,继续洗衣服。   “一匹够了?一匹只够给孩子们做新衣的,一年到头,你们两夫妻也添件新衣啊。”   “不是给家里的,下月初一她孩子外婆生辰,是做贺礼的。今天也二十了,孩子她爹是赶不回来的,到时我就带了孩子去。有这一匹布,多少也是个心意。”杨氏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做人家女儿的一年到头娘家帮衬好多,但她却给不了什么回报,总是过意不去的。   “你娘也有五十了吧?身体还硬朗?”刘家的难处她也知道,便也不再多说,岔开了话。   “是,下月就该五十一了,身体还硬朗,还能帮着家里看孩子,养了二十来只鸡和鸭。前不久出了一窝鸡鸭仔子,叫我过去,给了我几只回来养。”   “夏天的时候我也想着抓上几只鸭子来养的,后来又抓了猪仔子,就没想着去抓鸭子养了。这时候养上几只鸡鸭也好,等过年的时候整好可以杀了,不用再去买。明儿我去镇上也看看有没有卖鸭仔子的,抓了几只回来养着。”   初五在一边听着她们闲聊,这时候东边墙角处传来几声鸭子“嘎嘎”的叫声,是那只李五郎抓来赔礼的鸭子叫了。因为怕它和小鸭子关一处会踩着小鸭子,所以就单独一个笼子关着。早上喂鸡鸭的时候初五竟是忘记喂它了,这时候初五赶紧拿了拌好的菜糠去喂它。   “是五郎家抓来的那只鸭子吧?迎春脸上还疼吗?”方氏听见鸭子叫,看了看一边玩着的迎春,问道。   “已经好了,不疼了,七婶不用担心,”迎春蹲在地上,甜甜的笑着回道。   “嗯,这就好,孩子受了这罪,一只鸭子做赔礼可算不得什么。”方氏手上忙着,说着,顿了顿又似想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笑着对杨氏道:“听明初家的说,那五郎从你这回了家,他家里那母老虎就吼开了,那家里乒乒乓乓的好一通响。这不,第二日五郎的脸上就青了一大块,也不敢见人,见了人都绕着道的走呢。听说是劝他家母老虎来道歉,给打了的。五郎家老娘见了儿子那脸哪里肯依,直嚷着要他儿子休了那母老虎。我早上去摘菜从他家门口路过,还见在那里闹着呢!”   李五郎家离得刘家有段距离,今早杨氏和初五在家洗衣服也没去阜头边洗,也就没见着这些闹剧。   杨氏听得这话,冷笑了一声,道:“哼!一个大男人的能让媳妇欺负成这样,也是窝囊,没甚可同情的!”   “可不是嘛,要不怎么说牛头村三害之一呢。”说着,方氏自个笑了起来。   初五知道所谓牛头村三害,就是村头张寡妇,村中央五郎家的母老虎,后村儿的三癞子。前两个泼辣小气爱占便宜是出来名的,后一个三癞子却是偷鸡摸狗什么事都干的。他自小就跟没了父母,跟着他爷爷过日子。会走路就会偷了,牛头村没有一家没被他偷过的。小时候只是东家西家地里偷瓜摘豆的,大家知他爷两过日子不容易,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多大计较。只是越大越能偷,有次还半夜翘了人家的锁偷米粮去买的!   牛头村毕竟是个穷村子,他偷多了也就没什么好偷的了。后来就往邻村去偷,附近几个村子都怕了他。偏他还生得人高马壮,跟镇上的偷儿混过一段日子,学过几手拳脚,别人也就更不敢惹他了。   发方氏笑过了,又道:“那张寡妇不是送了她女儿去镇上当姨奶奶吗?听说是给了温地主家的大儿子,当了四房的。那温大奶奶只生了一个小姐,听说是个芭蕉命的,她打的倒是好主意,送了她女儿去,生个一男半女的就想得了人温家的家产。她也没打听清楚,人温大奶奶最是个不好相与的,要是能让生下儿子,前头那三房早生了,用得着她女儿?”   初五喂了那鸭子,洗了手就又回来,一面拿着个花布缝的布球逗满福玩,一面听着两人的谈话。芭蕉命是乡下人对只能生一个孩子的女人的说法,因为一棵芭蕉只能长一串香蕉,就像一个女人命了只能有一个孩子是一样的。初五以前不信什么命,但自她的魂魄飘荡到此,又进了初五的身子,她便也不得不信了。   “温家的大奶奶我听说过,是个厉害人,手段多着呢。听说她嫁过去没几天,她们大爷房里的丫头就都给配了人,那大爷也没敢说个不字。那张寡妇看着机灵,也是个没脑子的,巴巴的送了女儿去给人糟蹋!”到底嫁人是一个女孩子一辈子的事,杨氏也觉得张小霜可怜,被她娘推进了这样的火坑,还以为能有好日子过呢。   “谁说不是呢,嗯。”纳好了一只鞋垫,方氏用牙齿咬断了线,又道:“老老实实地找个庄户人家嫁了,好歹没有那些个呕心的事。自家勤快些,日子也能过好,偏就贪那些富贵,只不知她哪里有那个命受。”   “哎,说这些也没用,就张寡妇那人,就算是知道这些的,还不是照样会把女儿往里推?”杨氏这回换了一盆冷水,又搓了一遍,就把衣服拧了水放一边的空木盆里。一面端了木盆去晾衣服,一面道。   “可不是?摊上那样一个老娘也是小霜命不好。”方氏听出杨氏不太愿意说这个,便又岔开了话,笑着道:“初五也七岁了吧?过几年婶准给你相看个好人家!”   拿着布球逗弄满福的初五,听了此话,满头黑线,她才多大点,就说看人家这样的话了。虽然她知道方氏是借着打趣她,岔开话头呢。可想想几年后她满了十五就要考虑婚嫁,还是不能不让她郁猝。   “她才多大点呢,还得好几年呢!”杨氏边晾衣服边笑着回道。   “就是呢,婶,我可不急,你赶紧给燕子姐相看个人家吧!”初五赶忙绕开话头,她可不想再讨论这个。   燕子是方氏娘家,临河村方家唯一的侄女,今年夏天刚好满了十五。她们娘家也是一溜的小子,好容易到她嫂子快三十五了才生了这么个宝贝疙瘩。家里虽也是农家,但有田有地,日子也比别家的好,这唯一的女儿就真宠得跟个宝贝似得。轻易不让出门,更别说下地干活什么的。农家女孩都要做的活计,她家里人只舍得让她绣花,厨房也很少让下,怕烟尘熏着她。   “前两天我哥哥来呢,说是定给了镇上开杂货铺的老吴家,那天给迎春她们的糖就是哥哥来报喜送来的。”说到自家侄女,方氏笑眯了眼,语气轻快,可高兴了。   初五没去过镇上,不知道镇上老吴家怎么样,但从七婶方氏的语气里知道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家。   “老吴家好啊,他家就得了一个儿子吴胜,以后杂货铺也是吴胜打理。老吴头早没了老婆,燕子过去也不用受婆婆的气,我们到镇上买个油盐酱醋什么的都是在老吴家杂货铺买的,他和他儿子为人也算不错。燕子过去,日子不会苦着的,燕子倒是个有福气的呢!”杨氏晾完衣服,擦了擦手,笑着说道,语气里也有这高兴,但却没有嫉妒。   “谁说不是,我哥哥就是怕燕子嫁了人受委屈,千挑万选的才选了老吴家,这回我们也可以放心了。”方氏停了手里的活计,笑得一脸喜气的道。   “定了什么时候的日子?”杨氏进屋去也拿了针线筐出来,捻了跟线一面眯了眼穿针一面问道。   “年后的日子,二月十六,娘家里都紧着赶嫁妆呢。”   “难怪不见燕子姐姐来了,原来是在家准备嫁妆呢!”原初五的记忆里,方燕子是个文静的女孩子,她虽然和初五差着几岁,但每来方氏这里玩都会找初五一块,原来的初五也很喜欢她,把她当姐妹。初五这里有好几身衣裳是方燕子穿短了给她的,料子也好,还半新着的。初五知道,那是燕子见着她家孩子多,家里穷才会给她的。不然燕子虽没有亲姐妹,但她娘那边也有几个表姐妹的,要跟她不亲近也犯不着给她,不是?前世的初五就是个懂得感恩的,别人的恩情就算没能力报也要记着。如今听说初五记忆里的小女孩要成亲,嫁的还是个不错的人家,也跟着高兴。   “她没多久就出嫁了,爹娘哪里还舍得放她出来玩。初五要是想她了,等我回娘家就领了你一起去看!”   “嗯,婶可记得来叫我啊。”去看看也好,就当替原来的初五看看,她要是还在一定也会想去看看的。   “哎,婶记着呢!”方氏笑着道,复又对杨氏感叹道:“一转眼燕子就要出嫁了,她出生的时候我还回娘家帮忙。一个小小的娃子转眼就成了大姑娘要出嫁了,时间可过的真快啊。再一转眼就又要轮到初五了,那时候我们就是老婆子了喽。”   “说什么出嫁,她们姐妹的嫁妆还不知道怎么办呢。”杨氏虽说觉得嫁妆是个问题,但此时脸上也满是笑意的。   初五听方氏和她娘又提起她婚事这一项,只能憨笑着装愣充傻。   这一天家长里短的又过去了,方氏早上下午都来她家坐着,和她娘杨氏一处做针线,傍晚时候才回了家去。一家大小吃过晚饭歇下,一夜无话。      ☆、佃户(八)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很快到了十月初一,初五她们外婆生日这一天。因为要赶路,这天一大早杨氏就起来了,也叫起了初五姐妹三人,人人都换上了没有补丁的半新衣服。洗漱完,吃过杨氏弄的早饭,用笼子抓上那只鸭子,拿上方氏从镇上给带的那匹棉布,背上满福,娘几个一行就出了门。      她们这一去最少也得两天才回来,家里的鸡鸭是托了方氏照管的,所以她们也不担心。      天还没大亮,路上还灰蒙蒙的不怎么好走,杨氏拿着鸭子又抱了布匹。初五便一边一个,拉着迎春和立夏。因为布鞋一人就只有一双,她们几人就先穿着草鞋。初五背上背着几人的布鞋,等到了杨家村村口再换了布鞋,这样就不怕走路多了磨破布鞋了。      六十里地,绕山过村的,她们母女一行足足走了四个多时辰,从太阳没出来走到太阳快西斜才总算到了杨家村。这时候家家已经升起了炊烟,下地的人也纷纷收工回家。她们一行进村的时候遇上了不少人,不过这些人在原来初五的记忆里都没什么印象,现在的初五也就不认识了,都是杨氏跟她们介绍,这个伯那个舅的让她们喊人。      杨家在村中央,她们进了村没走多久就到了。      只见入眼的是一座亮堂的瓦房,连院子都是用齐整的石头砌了围墙的,不知比她们家那窄小的茅屋好了多少。初五真想不明白,当初她外婆怎么就同意了她娘嫁到她们家去了呢。      她们到时门口正有四个孩子在玩,两个五六岁的男孩,两个六七岁的女孩儿。见了她们,当中的一个男孩就跑了进去,喊道:“奶奶,大姑来了!”      初五知道,这就是她大舅娘家的大小子杨家成了。门外剩下的那个五岁的男孩是二舅娘的大小子杨家富。剩下的两个女孩,一个是二舅的二女儿杨桂儿,一个是二姨的大女儿刘小梅。      初五的外婆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杨能文,大女儿是她娘杨素荷,接着是二儿子杨能武,小女儿杨素香。      大舅杨能文在家种地,为人憨厚,娶的妻子闵氏也是个宽厚的。闵氏大舅娘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杨秋儿今年十一岁了,二女儿杨冬儿您年也有十岁了,唯一的儿子杨家成今年六岁。      二舅杨能武自小上过几年学堂,会算数会打算盘,便在镇上的聚福酒楼某了个账房的差事。他为人虽不至于多市侩,但他娶的妻子姚氏却是个十足市侩刁钻小气的。姚氏生了一子一女,大儿子杨家富五岁,女儿杨桂儿四岁。因为姚氏也是镇上人家的,二舅杨能武又在酒楼上工,杨家富也在镇上的学堂上学。一家人便租了屋子在镇上住着,姚氏平时给绣房做些绣活。      杨素香嫁了镇上的一户姓刘的人家,家里是屠户,日子也过得不错。至今生了一对双胞胎小子,大小子刘毅二小子刘恒,今天都六岁了。一个女儿刘小梅,今年五岁。      一家姐妹两个都嫁了姓刘的,只她娘家里她阿爹这穷小子,她二姨却嫁了镇上的有钱屠户。      杨老头几年前就因为肺炎不在了,只留了她外婆杨婆子一人,如今是跟着大舅一家吃住的。      杨家成这一喊,家里厨房正忙着的姚氏、闵氏、素香、秋儿、冬儿都听见了,放了手上的菜齐齐出来看呢。      杨婆子和大儿子在厅上招待姑爷刘有贵,听得声音也出来了。      门外三个孩子见了她们来,都上来大姑表姐表妹的一通喊,围着她们转,一时间门口热闹得很。      那姚氏见了她们母女来,嘴一撇,阴阳怪气的道:“哟!她大姑子来了,赶得可真巧,我们这儿整好要开饭呢!”      “弟妹,大好的日子说什么呢!”闵氏低低说了姚氏一句,便笑着出来迎初五她们,道:“可算来了,赶了不少的路吧,快进来喝杯茶歇歇!一会儿就能开饭了。”说着接过杨氏手上的鸭笼子和布匹拿走了。      姚氏还想说什么被一旁的素香瞪了一眼,又见姚氏她婆婆出来了,便哼了一声,住了嘴。      “姐,你们来了,呀!才几个月不见满福就看着都这么老成了,初五三姐妹也长高了不少呢!”      “快叫人啊!”杨氏笑着就这妹妹素香的手解下背在身后的满福,催促着初五姐妹们叫人。      初五、迎春、立夏三人挨个叫了一通,到了厅上坐好。表姐秋儿就端了茶水上来,又听外婆杨婆子在跟她娘杨氏唠叨。      “人来就来,自家也不富裕,还带这些东西干什么!”杨婆子是知道大女儿家不富裕的,见她这次来带了只肥鸭子又拿了匹布。知道她筹备这些不容易,不由心疼的道。      “都不是些什么好东西,女儿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些了。”杨氏有些愧疚,这几个儿女里,就她每年回来都不能给她娘个像样的贺礼,心里实在有愧。      “说些什么呢,长生怎么没一块来?”杨婆子这才发现,姑爷刘长生没来,便问道。      “就是,怎么没见长生?”杨能文这会儿也注意到了。      “他去给城里龙老爷家的庄子收稻子去了,没赶得回来,就没来了。”杨氏抱了满福在身前,另倒了杯温开水喂着满福,道。      “嗯,赶不过来也没事,年年生辰还不都是那样。”姑爷农闲时候有个事做也能赚几个钱,没能赶回来杨婆子也是理解的。      “我们来了也一样的,大姐家里今年收成怎么样?”说话的是刘有贵。      “今年地里的稻子还可以。初五,抱着满福,我去厨房帮忙。”杨氏不敢多坐,让初五抱满福,要去厨房帮忙。      迎春和立夏进屋没多久就跟着桂儿和小梅去玩了,如今厅里里只剩了初五和满福两小孩。初五想接过杨氏手中的满福,但被杨婆子抱了去了。      初五就跟在杨氏身后进了厨房。厨房里大锅上煮着一整只鸡,是用来拜神后做白切鸡的,冬儿正在灶下看火呢。      大舅妈闵氏正在给一条大鲤鱼开膛去内脏,二姨素香正在洗酸笋,看来是要做酸笋煮鱼的。二舅娘姚氏在切猪肉和丝瓜,秋儿在水盆子里洗青菜。      杨氏一进来就挽了袖子,过去秋儿那儿道:“秋儿去玩,我来吧。”      还不等秋儿回答,那边姚氏就冷哼了一声,尖了声道:“大姑子远来是客,怎好麻烦你呢,我们可不敢使唤。”      二姨素香就要出声喝姚氏,她娘杨氏就使了个眼色制止了。杨氏不是不知道姚氏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好的日子她也不想闹得不愉快,便默默忍下了,依旧挽了袖子和秋儿一起洗青菜。      厨房里的人都忙开了,初五也不好一个人杵在那里闲着,便问大舅妈道:“大舅妈,我需要做些什么呢?”      闵氏慈爱的看了眼初五,笑着道:“没什么让你做的,初五去玩儿吧。”      初五见她脚边有一小堆生姜,想来是要做配料的,便道:“我给这些姜去皮吧。”      “初五真乖,那你拿了去去皮吧,小心点别用手擦眼睛啊。”闵氏笑着赞了初五一声,让初五拿了姜去去皮。      初五拿了姜,在灶边捡了块木片就拿去大门口给姜去皮了。并没听见身后姚氏不屑的声音道:“一家子都是这么献媚的吧,才哄得老婆子这么高兴,什么好处都得了去!”      杨氏听得这话,忙伸手拉了想冲起来的妹妹素香,向厅上使了个眼色。让她注意这她们阿娘,大喜的日子不要一家人恼不愉快。      素香自小性子比较烈,向她姐姐素荷撇了撇嘴,低声道:“就你能忍,她都不顾及娘亲了,尽是挑刺,不怕闹不愉快了,我们忍个什么!”      “你家里肉铺生意还不错吧?”杨氏笑笑,岔开话题问道。      “嗯,还不错,今年自家也养了几头猪,前两日宰两只。”果然,说到自家铺子,素香便高兴了,笑着说道。      姚氏见杨氏不理会她,翻了个白眼,又开始切肉了。只是这回她切的肉都切得细细的,就差剁成肉酱了。一旁的闵氏见了,只皱了皱眉,也没再多说她什么。      初五拿着姜到门口去皮,迎春她们在那儿玩。见了都围过来看了会儿,见没什么好玩的就又和其他孩子们玩儿去了。姜因为是刚从地里拔回来的,表皮还带着许多水分,用木片一刮就能把皮刮走。初五没费多大功夫就把一小堆姜去好皮,便拿进厨房。厨房里大锅上的鸡已经煮熟,大舅娘正拿瓷盘盛了出来,等着端出去拜神呢。      元宝蜡烛都准备好了,闵氏才用簸箕装了鸡出来。院子里此时杨能文早摆了桌案,贴了红纸的竹筒里装了米,用来插点燃的香烛。六个小瓷杯排成两行,分别倒了白酒和茶水。闵氏直接把簸箕盛的鸡鸡头朝着香烛的方向摆放,这时候杨婆子端来了一个装了花生和橘子的瓷碗,一并放进了簸箕里头。      杨婆子首先对着香烛的方向跪拜了三拜,一面拜一面嘴里念叨着。初五站在旁边也没听清她念的是什么,只大概知道是祝愿之类的话。      接着就是大舅和闵氏她们,一个个的轮流着上去拜了拜。初五也上去了,诚心诚意的跪拜了三拜,虽然不知道头顶有没有神仙路过,但她还是诚心的感激让她穿到这里的大神。      都拜过了,闵氏和杨婆子一起烧了元宝。大舅杨能文便拿出一小卷炮竹准备点着,杨氏忙抱了满福进大厅里去,周围的孩子也都被赶得远远的。一阵噼里啪啦的炮仗过后,一群小孩子便哄的一下跑去扒炮仗纸,期望能找到没点燃的炮仗,拿了来倒出里面的硝粉玩,大人喝也喝不住。      烧过炮仗,天边的太阳就已经快下山了。闵氏收拾了桌案,端了簸箕去神社拜神社里的神,秋儿拿了香烛炮仗火折子跟着去了。本还扒拉着地上的炮仗纸的孩子,也一哄的跟了去。   ☆、佃户(九)   初五见没什么好玩的便没跟着去,所谓神社也不过村里人敬立的神的标志,多数是有一定年龄的树作为神树,树底下立着象征神位的石头,供人祭拜。农村里即便有庙宇的地方也会有这样的神社,初五对此也熟悉,并没感到好奇的。   闵氏去拜神的这会儿功夫,在家里的就在厨房里忙着。把该做的菜都做了,等闵氏回来时候整好可以切了鸡,开桌吃饭。   闵氏一出去,姚氏就推说头疼进了房没再出来。她娘亲杨氏只得掌勺做菜,二姨素香就换下了冬儿负责给看火。初五觉得出去也没什么好玩的,就搬了小凳子和二姨一处坐在灶下看火,红红的火光映得她脸通红通红的。   二姨素香见了噗嗤一笑,道:“初五这么粘着你娘亲呢!怎的不出去玩儿,在这儿烤火,可别呛坏了。”   初五满头黑线,她又不是吃奶的奶娃,离不开娘。她只是觉得无聊,又不想跟外面的小屁孩玩,才坐在这儿看她们炒菜的。“外面不好玩。”   听了初五的话,素香笑得更欢了,伸手捏了捏初五的脸颊,道:“小大人样儿!”复又摸了摸她头道:“初五在家也是这般懂事吧,可帮了你娘亲不少啊!”   “可不是,要不是她在家看顾着弟弟妹妹,我都没法出门干活了!”杨氏抄了猪肉,便把丝瓜放下,又倒了些水,盖上盖子,道。   初五再次黑线,她心理年龄可是比素香要大啊。这么夸她,她老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好在映着火光,其他两人也没发现。   “姐,累吗?要不换我做会儿菜吧?”见自家姐姐擦了擦汗,素香伸手要接过姐姐手中锅铲道。   “这点活不累的,你看火吧。”杨氏说着,揭开了盖子,见锅里水差不多了,便又翻炒了起来。   素香冷哼一声,道:“那姚氏最是个会耍滑的,你道她这一天做了多少活计?不过就切了这些猪肉,还切成这么个德行!如今好意思说姐姐你来得迟,真是前世不修,有这样的嫂子!”   “娘的生辰,你也忍着点,让娘高兴高兴,可别闹出什么来。”杨氏拿了灶上的盘子,把猪肉煮丝瓜盛起,嘱咐道。   “咱二哥也是的,他那个酒楼又不止他一个账房。咱娘生辰这大日子他也没说向东家要个假,回来帮帮忙的!”素香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   “估摸着酒楼忙,走不开吧。”杨氏先放了几片姜,贴着锅转了几圈,便倒了点猪油进锅里,才把鱼放下去。   初五看着,知道她娘这样子做,煮出来的鱼才没那么大腥味。她娘在做菜方面还是很有一套的,她这些日子在家里看着,也跟着学了不少呢。   “他忙?!不过是舍不得那一天的工钱罢了,娶了个小气的媳妇,他也越来越小气了!”   “素香!别说这些了,再添把火。”即便有不对的,但素香作为妹妹也不能这么明着说自家哥哥。一家子不和气,也容易被外人欺负了去。   “本来就是嘛,你道那姚氏怎么阴阳怪气的?还不是嫉妒娘给了你那几只鸡鸭崽子!娘现在跟着大哥吃住,给什么你大哥大嫂都没说话呢,她有什么资格在哪里乱吠!”素香随手气哄哄的把一块木柴扔进灶里,愤愤的道。   “素香!”眼见着妹妹越说越没遮掩,杨氏只得喝了她一声。   “算了算了,我不说了。”素香也知道她姐姐的脾气,要不是今天她们娘亲生辰,她姐姐也不见得会忍下姚氏的气。   乡里乡下的,没有那大宅子里的勾心斗角,但也少不了生活上的一些摩擦。相对于前世的繁华生活,初五觉得这样是是非非家长里短的平凡日子才真实。   最后一道青菜炒出来的时候,闵氏刚好拜完神回来,一并进门的还有下了工赶回来的杨能武。摆桌上菜,盛饭摆碗,一通忙完,一大家子大人小孩分了两桌坐着。小孩子的用了矮桌,在下首,大人的是高脚八仙桌。菜也分了两份,桌上五道菜,一碟白切鸡,一碟酸笋煮鱼,一碟猪肉炒丝瓜,一碟青菜,并一碟从早上就开始腌渍了的酸萝卜。还有一大碗煮白切鸡时候盛出来的鸡汤,上面撒了葱花。   大人桌上敬酒什么的是不关小孩子的事的,孩子们听大人说开席便举起筷子对着平时吃不到的菜夹去,青菜酸菜不稀罕,孩子们就对准了肉下筷子。够不着的就站起来夹,小一点的即便站起来也夹不到,眼见着鸡肉没剩下几件,也有从旁边大些的孩子碗里夹的。被夹了肉的孩子不干,一时间竟闹哄哄的。秋儿和冬儿也在这一桌,给没夹到鸡肉的孩子都夹了一块,大家才安静了。   初五给两个妹妹一人夹了一块鸡肉,她便盛了一碗鸡汤。鸡汤上漂着厚厚一层鸡油,初五喝了一口,油水下肚,初五只觉得竟是说不出的美味。这样油腻的鸡汤,要放在前世,初五看一眼都会吐的,现在她却恨不得再多点油水下肚呢!   一只鸡分了两桌,一桌上就没多少了,初五下手迟了些,她只吃到了一块,也没在意。伸了筷子去夹鱼,就听对面杨家富叫道:“我还没夹肉呢,你怎么把菜盆子给端了!你个饿死的乞丐!”   初五看去,原来立夏人小手短,每次都要站起来才能夹到放在杨家富面前的那碟猪肉炒丝瓜。她便站起来端了菜碟子,往饭碗里拨菜。   大人一桌听了杨家富的话,都看了过来。本也没什么,但杨家富也是个蛮横的,又是姚氏的心头肉,在家呼喝惯了。又听多了他娘亲骂人的话,便也学了那些泼辣,此时叉着腰骂立夏是臭要饭的叫花子呢!   小孩子有些争执也平常,只那姚氏偏偏瞥了嘴,颇为嫌弃的表情道:“家富,你在家天天吃肉,可不知道十天半个月不沾肉味的滋味,你让着点你表妹吧。”   初五见一桌子大人表情各异,二姨表情愤愤,作势就要起身骂人,这会儿却是别坐她旁边的丈夫扯住了。杨婆子本还高兴的,此时也冷了脸色,闵氏夫妇脸上表情也不高兴。她娘亲却只当不知道一般,夹了没有刺的鱼肉喂给怀里的满福。   “我出门怎么嘱咐的,别一桌子像个野孩子一样吃饭!”姚氏见杨氏不理会她,也只当做看不见大家的表情,还一个劲儿的指桑骂槐骂。桌子底下杨能武拉她衣袖她也当做没看见。   杨能武迎着自家娘亲喷火的眼神,只得尴尬的笑着,背后一滴滴冷汗那个流啊。   初五见此情景,便接过立夏手中的菜碟子,对着姚氏灿烂一笑,可爱非常的道:“二舅娘就是好,知道我们没肉吃,特特让我们多吃些呢。立夏你可得多吃点,别辜负了二舅娘的好心哦!”一面说着一面往立夏碗里拨菜,尽挑着猪肉往碗里拨。立夏的碗拨满了有去给迎春拨了些,再依次的给一桌的孩子都拨了进碗里,单单留了杨家富和杨桂儿的碗里没拨上猪肉的。这样一圈下来,一碟猪肉炒丝瓜早已经连肉汤都没了。分完猪肉炒丝瓜,初五还把拿酸笋煮鱼,尽挑了鱼肉照例分了,只剩下杨家富和杨桂儿的碗里没有。   分完这两样肉菜,初五又甜甜的笑着,对二舅娘姚氏道谢,道:“谢谢二舅娘!”   这时候反应过来的一桌子大人,有闷笑的,有忍笑忍得手抖的,她二姨素香就没忍,“噗嗤”一声的就笑了出来。姚氏一张脸气得通红通红的,只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初五还笑得这样甜,对她的指桑骂槐无知无觉一般。   又是她自己说了在家天天吃肉的,要让着姐妹。这会儿她要再说初五不给肉自家孩子吃,也只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子,只得抖着嘴角忍下了。   初五见了姚氏那憋屈样,又见杨家富和杨桂儿跳脚的模样。咬着嘴里的肉,吃得那叫一个香啊!   一顿饭打打闹闹的吃完了,该收拾桌子的时候姚氏又推说要赶回镇上的家去,便把一桌子杯盆碗碟的扔给了闵氏和杨氏姐妹收拾。   闹了刚刚那出,一家人也不待见她。她要走,便也没拦着。   姚氏一走,这回二姨素香就放了声的大笑,还一个劲儿的夸初五,道:“你个鬼机灵,谁教的你这么聪明,哈哈......不行了......想到姚氏那吞了苍蝇一样的嘴脸,我......我就想笑......哈啊哈哈......我肚子要笑疼了......”   初五黑线,二姨,有这么好笑吗,不就稍稍噎了姚氏一下么。   杨氏端了碗碟经过初五身边,也伸了手点着初五的脑袋瓜子,笑道:“鬼灵精的,下次可别这样了,惹恼了她可没好处。”   二姨素香止住笑意,冷声道:“怕她作甚!下回她再这样像个疯狗似的咬人,你只管教训她,二姨给你撑腰!”   初五还没应声呢,那边杨婆子就出声喝止了,“素香!再怎么她也是你二嫂,你可多少敬着她些。”   “要让人敬着她,那她也得有个长辈的样子啊!娘你难不成没见她刚刚那个样,说的那些是什么话?大姐家确实是穷,十天半个月吃不上一顿肉,她家天天吃肉怎么也没见她帮衬着大姐些?再说她今天也不顾着是您的生辰,就说这些话,她就顾着您了?初五你做得好,下回也别让着。”   初五装懵懂,一脸迷茫的道:“我没做什么啊,难道二舅娘的好意不应该领吗?”   “噗嗤”   这回在场的人都笑了。   “不行了,哈哈哈.......你个小丫头逗得我要笑晕了,哈啊哈哈哈......”素香笑得趴倒在她老娘怀里,直嚷着让揉肚子。   ☆、佃户(十)   相对于这一屋子的和乐融融欢声笑语,那边坐在马车上的姚氏就气得头顶冒烟了。这会子出来家门上了大路,放了声的骂,“小贱蹄子的,老货不待见我,小的也来气我!我说不回来吧,你偏还要说回来!这会儿可好了,赶着上的送去给人戏弄呢!下回轿子来抬,我也不回去了!”   “就是,我们也不回去了。娘我没吃饱......”杨家富也气冲冲的道,“小贱蹄子把所有的肉都吃了!撑死她!”   “娘,我也饿......”杨桂儿年纪还小,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自家娘亲很生气,听自家哥哥说肚子饿,也怯怯的道。   “把家里的鸡杀了,回去娘给你们煮鸡吃!”姚氏此时根本不想吃鸡肉,那模样倒是想啃了初五的肉吃一般。   姚氏长在镇上,本就看不起乡下的人,总觉得高人一等。她家人看着杨能武人机灵又上过几年学堂有些本事,才把她许给了他。成亲后杨能武又在自家爹爹的引荐下推荐给了聚福酒楼当账房,她更是觉得杨家一家都欠她的一般。平时妯娌婆媳相处也不见她礼让的,只觉她们都应该仰望她鼻息过日子。   杨能武赔了笑,讨好道:“都过去了,你别跟她一个小孩子计较哈。”   “我不计较?你倒是不计较了!当初说好了爹娘两个一人养一个的,你大哥倒是顾着你,把个病鬼老爹推给了你养。白白浪费了许多药钱,最后什么都没给我们家干呢,就贴上了一副棺材钱!他倒滑头,身体能耐的老婆子他就养着,如今给他看孩子养鸡鸭的,我呸!你把他当兄弟,人家可没把你当兄弟!”   杨能武不敢出声了,其实他们并没把他爹接到镇上家里住,都是留在老家里让大哥照顾着。单这一项他们就理亏了,更别说,他爹吃药的钱还都是他大哥出的,就连办丧事的钱都是他们兄弟两一人一半的。他那时候把他爹的药钱拿去花楼,跟账房的同僚喝花酒去了。这会儿他怎么敢跟姚氏提这事,只闷了声,不再说话。   可姚氏气还没消,一路的骂骂咧咧。骂完一桩骂另一桩,几乎把她嫁过来几年的事都挑出来数落了个遍,把一家子反反复复骂了好久。   这件事也为初五后来的生活埋下了隐患,只她这会儿还不知道呢。她累了一天,正躺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因为家里还喂养了鸡鸭,第二天一早初五母女一行便又动身回家了。相比来的时候,初五倒觉得回家的时间短了好多。来的时候走了四个时辰,回来时候三个多时辰就到家了。   到了家,初五轻松了口气,尽管外婆家比她家亮堂多了,也宽敞多了,但还是自家这茅屋自在啊!   方氏听到声音,过来,笑道:“怎么这就回来了,好容易去了也不趁着空闲,多住两天,难不成还怕我饿死了你们家鸡鸭?”   “怎么会,只是在娘家住着也麻烦他们,就早早的回来了。”杨氏转身进了厨房,用大海碗装了几个鸡蛋出来,“这是孩子她外婆给的,多谢你给喂鸡鸭了!”   “这么见外干什么?我给你喂鸡鸭也不是图你什么好处,赶紧收了给孩子们吃吧!”方氏推拒了,佯装怒道。   “这是哪里话啊,孩子们吃的还多着呢。她们外婆收了两篮子鸡蛋,就等着我跟我妹妹来,让拿了回去呢!”杨氏把鸡蛋往前递了递,又道:“嫂子平时帮我们的多了,我们也没什么东西可谢的。这次孩子他爹能某上这份工也还是多亏了你们家呢,这几颗鸡蛋也算不得什么,只我们家如今也只有这个了,嫂子别嫌少才好。”   方氏哪里说得过她,只得接了,道:“那我就收了,邻里邻居的你也别这么客气,要不以后有个什么事我也不敢找你了。”   “嫂子客气才是,不然怎么刚还不愿收这鸡蛋?”杨氏笑道。   “你呀,我就是说不过你,我先端了回家。”   “呀,你们拿的什么好东西呢,推来推去的!”这时候从门外经过的王三叔家的,许氏往这边瞟了眼道。   初五抱着满福,看了眼许氏,也没理睬,就进了舞屋去了。这个许氏她不怎么喜欢,但也算不得讨厌,就是为人大嘴巴了些,也爱凑热闹,什么事她都要掺和上一份。   “没什么,就几个鸡蛋。”杨氏也知道许氏的为人,不想多说。   见杨氏不想理会她,许氏便扬声对方氏道:“嫂子,听说大哥的庄子上人手不够,我家的也正好在家闲着呢,你给问问大哥还缺不缺人呗。”   “呵呵,上次人手够了就没去你家了,等下回你大哥回来我再给问问。”方氏笑着道。人手确实是够了的,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只是王家老三是出了名的好吃懒做,还喜欢惹事。上几回介绍了他去做工,活没做多少,倒是惹了不少事。还得自家的跟了去收拾烂摊子,这样的人谁敢带了去?谁还敢请?所以,这会儿方氏只得打哈哈。   “呵呵,那就下次吧,嫂子可得记得啊。”许氏也不是没看出方氏敷衍她,但她家的什么样她也是清楚,便也没多说什么,回了家。   许氏回到家,就见当家的还懒懒的睡在床上,气不打一出来啊!进房就揪王老三的耳朵,“田里田埂的草都能藏个人了,你还在家里呼呼大睡!难怪别人不提携你,你个不争气的!”   不一会儿王家就传出了王老三哎哟哎哟的叫声,初五她们在这边听了都“噗嗤”一笑。   “这也是个会来事的,哪里能叫了他去。就算去了也得给辞回来,东家定要怨我家的介绍了这样的人,倒要坏了我家的名声。”   “王老三为人没什么大错的,但就是好吃懒做好生事了些。”杨氏从初五手里抱过满福,道。   方氏指了指王家,稍压低了声音,道:“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那许氏也是个好生事的。   “不说这些个了,倒是嫂子家的稻子估摸着什么时候可以收?今年还是打了帮的收稻子?”在路上只随便喂了满福一点,估摸着这会子已经饿了,杨氏给把了尿,便又给初五抱着,道。   “我看着得再过个十来天,稻穗还有些绿。不过已经有鸟雀来吃了,你家田里赶紧的立个草人吧。咱们当然还是打帮收稻子,夏季那会儿先收了我家的,这一季就先收你家的吧。”她们水家父子四人常年都在庄子上当长工,农忙的时候庄子上一样忙,家里也就只有方氏一人了。她家里五亩地租出去了三亩,她自己还插了一亩半的田,剩下的五分种了三分花生,两分做了菜地。   虽说是一亩半的稻子,但她一个人又要割又要打的,还要把谷子挑回家,一通下来得辛苦几天。而且收稻子的时候老天是不等人的,早一天收就能早一天晒干。不然下雨了,稻子收不回来也只能烂在地里,一季的汗水可就白流了。跟刘家打帮收稻子就不一样了,虽说去帮刘家收割那十亩也要几天时间,但总没有她一个人收割一亩半的地辛苦,人多她家一亩半田,一天就能收完。   “嗯,我明天去田里看看,把稻草人立起来。”   “那我就先回去了,碗我晚些时候过来再送过来。”   “没事的,也不急着用。”   方氏笑笑出去了,杨氏便也起身去给满福煮迷糊,顺便再做些粥。虽然路上她们吃了几个鸡蛋和煮红薯,但这会儿孩子们都应该饿了,离得晚饭时候还得好久,是饿不到那个时候的。   迎春和立夏一回来放了东西就跑出去找村里是孩子玩,这会儿院子里只初五逗着满福玩。初五逗弄了会儿满福,见院子角落装菜黄的篮子里没菜叶子了,便想着等下出去割些草回来。   家里有菜黄的时候用菜黄喂鸡鸭当然是好,不用去割草,省事。但鸡鸭吃得多,尤其是鸭子吃得比鸡多多了,菜黄剁了拌米糠喂也是不够的。所以初五会时不时的去割些草回来,喂鸡鸭。   初五吃了她娘煮的粥,歇了会儿。见日头没那么烈了,就提了篮子,拿上禾刀出去了。   初五割草基本都是固定的地点,后村山脚梅子林。山脚那片林子因为离得村里有些远,村里打猪草的人几乎都不会到那里去,如今这个时节没有梅子,平时去的人就更少。那林子里长了一种一节一节的草,叶子圆圆肉肉的,草茎也嫩嫩的,剁了喂鸡鸭非常合适。初五前不久偶然去那里发现的,后来她就记住了,要割草时都到那里割。   今天初五照例提了篮子去那里割草,一段时间没来,这一片的草都长茂密了,丝毫没因为秋天的到来,而衰败。   初五蹲下,动手割了起来,割了半篮子,她正准备再挪个地方呢,就听有脚步声。她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因为这片林子靠近后村,有人走动也是正常的。可她起身看去就见一高壮的男子抓了一年轻女子的手,拉拉扯扯。那女子因为面向初五这边,初五看得仔细,是后村豆腐坊家的豆腐西施。   ☆、佃户(十一)   这豆腐坊的豆腐西施付雨,人生的漂亮不说,还心地善良,温婉可人,操持家务也是一把好手。十里八村的许多媒人上门提亲,她家也没舍得给许出去呢,如今十七了,她娘还是说舍不得把她许人,要再留她一年,付雨却怎么会在这里跟个男子拉拉扯扯的呢。   初五撞见了人家的事,也不敢乱动了。因为离得有段距离,两人的谈话她也没听全,只隐隐约约听见“我娘”、“不许”、“你的事”这些字眼,大概也猜出来是豆腐西施家里不允许她跟这男子的事,两人偷偷见面呢。   初五对别人家的事不感兴趣,但她这会儿要是走出去,可就要有麻烦了。不说那男的会不会放过她,就说豆腐西施付雨知道她撞见了她的事,也会不安心。初五无意惹麻烦,又何必走出去让他们知道呢。便索性坐在了地上,抬眼去看山脚下的稻田,只见许多鸟雀盘飞在已经渐渐黄了的稻田上,但害怕田里立着的草人,始终不敢飞下去吃稻子。   一片黄黄的稻田,预示着丰收的到来。只是即便收了稻子,她们家因为是佃地主家的地种的,打下的一半稻子都得交了给地主,辛辛苦苦一季下来也只得一半的收获。没田没地果然是不行的,她得想办法,赚点银钱,哪怕是买上一两亩田都好,打下的稻子交了税剩下的就都是自己的,不用被剥削这么多。嗯,也可以计划计划开荒,开荒出来的田地头五年是不用交租的,往后二十年交的租也都只是下等田的一半。二十年后是下等田的就按下等田的交税,若是定了其他等的便按其他等的比例交税。   说到交税其中也有门道,大户人家的田地多,上中下等的田都有。给田定等级时候贿赂了相关的人,上等田定了个中等田的等级,中等的定了下等的等级,这其中也能偷偷省下不少的税粮。   她不求什么,只要有田有地,有钱有余粮就好。嗯,她暂时还没想到赚钱的法子,还没法攒钱买田地,得先想想开荒的事吧。等她爹刘长生回来了,她就跟他商量商量,仅她一个人可开不了荒!   “小丫头!你是哪家的?!”   初五想得出神,竟不知道那男子走到了她身后。男子突然出声,着实吓了初五一跳。   初五看去,见那男子赫然是后村的三癞子。三癞子长得并不丑,相反人长得高高壮壮的,模样还挺周正,就是小时候长了满头癞子,他前头又有两个夭折的哥哥,他排行老三,村里人便叫他三癞子。三癞子正经名字叫孙青竹,挺书生的一个名儿,可惜配上他那高壮的身形和彪悍的偷儿事迹那就不伦不类了。   “你又是哪家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初五仗着人小,装懵懂,认出了是三癞子,还装作不知。   三癞子也是人堆里混出来的,哪里会信她这一套,只是觉得这丫头跟他耍心眼,有趣得紧,便笑着道:“我是三癞子,大名孙青竹,后村上的,这回认识了?”   初五无语,看来这个人除了偷的本事,也不是个好糊弄的。她的那套人根本不吃,这回她可碰上对手了。   初五咬牙,既然想装,那咱就装个彻底的!复歪了头,笑咪咪,天真可爱的道:“是后村孙爷爷家的孙子吗?听说可有本事了,村里的锁没有他不会开的,你就是那个有本事的哥哥吗?”   孙青竹这回可被初五说的红脸了,他那偷鸡摸狗的算什么本事啊!这会儿被个小娃以崇拜的眼光看着,着实招架不住。“小丫头别费劲儿装了,我知道你看见了我和付雨的事,只要你不说出去我也不会为难你。”   相反,要是说出去了就会有麻烦是吧?可是你说你两幽会也不去个远点的隐秘点的地方,要下次别人给撞见了,说出去了他也要找她算账不成?初五可不吃这个亏儿。   可要她再装,她也装不下去,只得叹一声倒霉,道:“我确实是看见了,我也不想惹麻烦,才想躲着你们的。你自己不说,我也不会说出去。只是下次你们要再,呃,再见面,可得找个隐蔽的地方,让别人再撞见了说出去,可别算在我头上!”幽会什么的终不是个好词,初五换了个词才说出来。   “年纪小小,倒机灵。不是你说的我当然不会算你头上,你不用担心。”   初五撇嘴,她当然担心了,您老也不想想你那名声,茅坑里的石头听了您老的名声都得让路啊,她能不担心吗?   “我孙青竹以前确实做过许多错事,但如今已经改了,我说的话还是算数的。”看出初五的不信,孙青竹又道。   她倒是想信呢,可是就是不知道该不该信,要人信你,您老也得拿出行动来不是?没行动,人怎么信你的话?   “呵,连你都不信,付雨家的人又怎么会信我?”孙青竹见了初五那半信半疑的表情,就势躺在一边,双手垫在脑后,又道:“我本以为某了个正经的差事,有份工了,她们家人就会同意我们在一起。可她们家依然不同意,还说要把她许给镇上的聚福楼掌柜做续弦,那聚福楼掌柜的都快三十岁了,他怎么配!”   感情您老就配了?你某了份差事,那是什么差事啊?赌场打手,这也是正经差事?你是不偷鸡摸狗了,你加入了城里的青龙帮啊,帮派啊,帮派那就是有组织的混混,干的事可比你那些偷鸡摸狗大条的多了!人家能把好好的闺女儿许给你?   “你有话说?”孙青竹见初五那撇嘴不屑的模样,道。   “没!”呃,她回答的太快了,更显得欲盖弥彰了。   “有什么话就说吧,我正苦闷,也没处说。你能跟我说说话也是好的,说错什么我也不会怪你。”孙青竹躺着,颇为无奈苦闷的道。   “做赌场的打手不是正经差事。”初五挪了挪小小的身子,一面蹲下割草道。   “我知道算不得,但好歹也是份工啊。其实,我也不知道能去干什么,算账人家不要我,做个小二整天笑脸迎人的我也做不来,给人做苦力搬东西也不是个长久的活。我找了好久,最后还是做了打手。可是我也不随便打人的,只是负责把那些输了钱要闹场子的人轰出去,也没干什么坏事啊。”孙青竹郁闷,怎么自从他当了打手,村里人更不敢靠近他了。   谁知道你打不打人啊,主要是你那职业是打手啊兄弟,加上你那光辉事迹,能不让人怕吗?人姑娘家能放心把女儿交给你就怪了。   初五无语,孙青竹也没再说话。初五静静的割了会儿草,塞满了一篮子。这时节还有些热,她忙了这会儿出了身汗。她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望着那片稻田,想着过个十来天就要打稻子,有得忙的。   望着山脚前的稻田,初五愣了会儿,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双眼倏然发光。只她一个人怔怔的想了会儿,又似是想到什么,渐渐的眼里的光亮也暗淡了,竟有些失望的模样。提起身边装满草的篮子,起身就走,也不理会身后还在躺在地上的孙青竹喊她。   “哎,小丫头你到底叫啥名字,哪家的啊?我下次再找你说话啊!”他一肚子苦闷没处说,爷爷决计是不能告诉的,他的那些朋友却都没个交心的。今天遇上这小娃娃,难得她听得懂,又能让他放心,现在说了一通,虽然小丫头不可能帮他想办法,但好歹他心里头没这么堵了。   初五提着篮子,皱着小眉头,回了家。这天晚上她都是怏怏的,一副没精神的模样,杨氏见了只以为她白天赶路回来又去割草,是累坏了的。吃过晚饭,一家人洗过澡后,早早便都歇下了。   初五虽然很累,但心里有事翻来覆去的总是睡不着。她傍晚时候望着那片稻田想到了现代的打谷机,她小时候后在乡下住,见过老式的打谷机。那种打谷机除了齿轮和轮轴部分,其他都是木头做的,在这里要做出轮轴和齿轮应该不成问题,谷仓踏板什么的是用木头做的,更不在话下。   有了这打谷机,收稻子就不用搬了谷仓出去,双手摔稻穗才能脱粒了。可是,初五的身体毕竟只有七岁,七岁的小孩子谁能想到这个东西?“事有反常必为妖”古代人民可是相当迷信的,她要是拿出去,还没赚银子呢,她就得给绑起来烧了。   她只得不甘心的生生打断这既能赚钱又能利己利人的念头了。毕竟年纪还小,白天赶了许多路又去割草,着实是累了。初五叹息一声,暂时放下这个赚钱的法子,翻了个身,呼呼的睡去了。   ☆、佃户(十二)   过了几天,陆陆续续的有人家开始收稻子,初五家的稻子也可以收了。她爹刘长生还没回来,她娘杨氏便决定娘几个先开始慢慢收着。   这天月亮还挂在山腰呢,杨氏便起来做早饭了。初五知道今天要割禾,便也爬了起来,照例打水浇菜,拌菜糠喂鸡鸭。因为刘长生不在家,挑水的活就由杨氏做,她喊了初五看着灶火便出去挑水了。   初五看着灶火,没一会儿杨氏挑了水回来,初五便去洗漱了。她洗漱完,两个妹妹也迷迷糊糊的起来了。初五照例给两个妹妹梳头,梳好了头就让她们去洗漱。这边还没完,那边房里满福又醒了,初五只得去把他抱了出来。   家里人手不够,她今天也是要下田割禾的,满福今天由迎春和立夏看着。两人也小,让她们自己看满福杨氏不放心,就让她们也一起去田里。让她们在一旁看满福,杨氏看得见她们也放心。   虽说月亮还挂在山腰,但因为割禾收稻子的时候,周围的人家都起来了,乒乒乓乓的,有收拾锅碗瓢盆的有修补谷仓的,有人嚯嚯的磨禾刀的,也有妇人喊自家孩子起床的。伴着远处不时传来的鸡鸣狗吠,初五站在院子里听着,对这个收获的季节充满期待。   初五姐妹吃完早饭,拿上装了两个大葫芦的水,初五背上满福,锁了院门就出去了。杨氏是早就走了的,她跟隔壁方氏一起先把谷仓给抬到田里。今天她们要割禾的田离村子不远,就在甘河边上,是块上等田。   初五背着满福拿上两葫芦水带着迎春和立夏到的时候,杨氏和方氏已经把一个小田,大概有两分田的稻子给割下了。割下的稻子两握当一把,交叉的叠放成堆。   杨氏见孩子们来了,便过来把初五背上的满福解下,领了迎春和立夏一起到田边的小棚子里。那小棚子是别人先前搭好的,在田基较高的地方插上两三根木棒子,再横着在木棒子上绑几根长棍,上面铺上厚厚的稻草,两边再摆上扎起来的一个个稻草,太阳和夜露就进不去了。   赶着收稻子的人家,家里男人晚上趁着月光也干活,困了就在这小棚子里睡一宿,醒来再继续干。这棚子是明初嫂她们家搭的,她们家种了二十亩稻子,早两天就收完这片的,如今在东山边的田里收另一处的。初五家只有十亩田水稻,所以不用这么赶。   安置好了迎春立夏和满福,杨氏回到田里继续割禾,初五已经拿起禾刀弯腰在割了。割稻子很辛苦,她即便戴着斗笠,面前的稻子叶依然会戳到她脸上,又痒又痛。她脚下穿的是草鞋,脚下的田因为放过水,倒是硬硬的还开了裂,不泥泞。但因为是草鞋,脚背没个保护,踩上锋利的稻茬就得划一道口子,初五那个疼啊。可看旁边埋头“刷刷”割稻子的杨氏和方氏,对这些疼痛无知无觉一般,初五也只得忍下。   生活所迫,她们不是不痛不痒,而是即便痛了痒了,稻子还是要收,她们还是要忍受这样的痛苦,一年年下来也就习惯了。   初五埋头苦干,起初因为用不惯禾刀,害怕割到手,动作有些笨拙。后来渐渐的也就熟练了,活干得投入,也就忘了脸上和脚上的疼痛。   甘河这片田她们家有五亩稻子,是上等田,东山边有两亩,是中等田,剩下的三亩在南山边,是下等田。南山边的田比东山边的离得家还远,刘长生没回来,杨氏没法扛个谷仓去那么远,只好先收了甘河边的等刘长生回来再收其他的。   三人埋了头割稻子,竟连平时话不少的方氏都没说话。杨氏会时不时的直起腰看看小棚子那边的情况,见迎春和立夏把满福照顾的好,没出什么问题,就又埋下头来干活。   割稻子不难,一个上午她们就割了一亩田的,打稻子才是费力气的活计。眼见着日头高了,杨氏便叫了初五回家做午饭,初五应了,抱起满福,和迎春立夏一起回去了。   初五到家,放下满福让两个妹妹看着。就开始洗锅淘米做饭,因为干活要力气,又容易饿,杨氏嘱咐了初五做饭,不再做粥。初五下了米盖了盖子,生好火,便到院子里割了一把韭菜,洗干净放着,准备做韭菜蛋。   又洗了两根大黄瓜,切了薄薄的片,用盐搓了一遍,把搓出来的水倒了,又用井水洗了一次,倒在干净的簸箕上沥干水,才又放回瓷盆,放盐放米醋和一点切好的辣椒,一道腌黄瓜就做好了。这时候陶锅的饭也开了,初五揭了锅盖,见锅里的水合适,就盖了盖子,把灶里大块的柴火移到炒菜的灶,留了小的柴火继续烧饭。   初五是搬不动厚重的炒锅的,只能让火烧热了锅,再把水倒进去。拿了丝瓜瓢反复的涮,涮好了再把水铲出来,反复几次才能把锅洗干净。   洗了锅初五拿出四个鸡蛋,打在大海碗里,用筷子把蛋黄蛋白拌均匀,那便锅也热了。倒了些猪油,把蛋液倒进锅里,只听“哗”的一声,鸡蛋的香味马上出来了。初五也不急着翻鸡蛋,拿了刀去切洗好的韭菜,把韭菜切了,锅里的鸡蛋也煎得差不多了,初五才把韭菜倒下去,起锅前放了盐,一道韭菜炒蛋就做好了。因为是先炒蛋的,蛋并没多散碎。   闻到香味的迎春和立夏早已经围到了灶边,两人都两眼发亮的盯着那韭菜炒蛋,猛吞口水。并是不是杨氏苛待她们,而是生活实在艰难,从拿回这篮子鸡蛋的那天姐妹几个就看着鸡蛋咽口水了,可姐妹三也知道鸡蛋是要留着等农忙收稻子的时候煮了吃的。收稻子时候爹娘很辛苦,她们要是把鸡蛋吃了,爹娘就没得吃了,所以姐妹里竟是连最小的立夏也没吵过要吃鸡蛋的。   初五这会儿见了她们那猛咽口水的模样,既无奈又心酸。即便只是一个鸡蛋,对她们家来说,也是种难得的奢侈享受啊。初五苦笑着拿筷子给她们夹鸡蛋,递给了立夏一块,只她却不伸手接。   “姐,我不吃,等会儿和娘一起吃吧。”嗯,鸡蛋真香啊,立夏咽了咽口水道。   “我也要等娘亲再吃!”迎春盯了会儿那块煎得金黄的鸡蛋,转开了视线道。   “吃吧,我们吃完了才好去给娘亲送饭,来,立夏张嘴。”鸡蛋递到立夏嘴边,终究还是孩子,得了姐姐的话,立夏张嘴在那块鸡蛋上小小咬了一口。初五又把鸡蛋递给迎春,这回迎春也咬了一口,两姐妹含着鸡蛋都眯了眼。   初五看得心酸,可惜她那个赚钱的法子现在还不能实施,不然一家人也不用这样紧巴巴的过日子了。等阿爹回来的时候就跟他提开荒的事吧,开了荒,种出的粮食多了,就不用挨饿。家里也能多养些鸡鸭,还可以养头猪仔子,日子也能好过起来的。   做完她们的饭菜,初五又煮了满福的米糊,留出杨氏和方氏的那份饭菜,放好进篮子子。初五就领着两个妹妹吃午饭,又喂了满福,几人才提了饭菜出门。   到田边的时候就见杨氏和方氏两人正一人举了一把割下的稻子,围在谷仓边,往谷仓边缘摔稻子,有说有笑的在打谷呢。   初五喊了她们吃饭,两人就着田埂水沟里的水洗了手和脸,便来小棚子里吃饭了。   初五把满福给迎春看着,自个过去拿起一把稻子打谷。稻穗扬起落下,初五费了一身的劲儿也没见那稻穗上的谷子掉下多少,手臂倒是摔累了。   那边吃饭的方氏看见了,笑道:“初五啊,你还小,没力气干这活的,可费劲儿呢!”   可不是费劲儿?摔了老半天也摔不下几粒谷子,要是有打谷机,脚下踩踏板手上把稻穗送进轮轴就能轻松脱粒了。还能拉着打谷机满田的转,不用像现在这样用笨重的谷仓费力摔稻杆脱粒。   初五垂头,叹气,她这小小的身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方氏以为初五打不下谷子失望泄气了呢,便道:“这活本就不是女孩子干的,你干不来也没什么,初五不是做饭了吗?别看初五这么小,做饭菜的手艺可不差啊。你看着酸黄瓜这韭菜炒蛋做的多好,我像你这么小的时候还不会做饭呢,都是家里姐姐做的。”   初五黑线,她不是因为这个泄气好伐?哎,她又不能说,只能让方氏这么误会着,便也不做声,回了小棚子照顾满福。   初五注意到田埂上随处可见有人拿了纸笔在写写画画的,问了杨氏才知那是县里胡地主家派来的人在记录粮食收获的情况,有人看着记录下就不怕佃农们打下了粮食昧着。   这一天她们一上午割了一亩田的稻子,但杨氏和方氏到了晚上戌时时分才打完稻子并全部挑完回家。   初五是早早的就带了弟弟妹妹回来的,饭菜热水也做好了,就等着杨氏和方氏回来。农村打帮插秧或是收稻子都是常见的事,打帮的人干哪家的活就在哪家吃饭,当晚方氏便是在刘家吃过了晚饭才回去的。   ☆、佃户(十三)   第二天一大早刘长生踏着露珠带着水汽回来了,他进家门时候,杨氏已经起来做早饭。初五还没起,但听得院里爹娘说话声,知道是爹爹刘长生回来了,便也爬了起来。   刘长生出去做了半个月的工,得了四百五十文钱。因为收稻子辛苦,他比去的时候瘦了不少,也晒黑了许多,把杨氏心疼得不行。   初五见他爹累成这样做了半个月的工才得了四百五十文钱,连半吊钱都不够的。她这时候才认识到,赚钱远远没有她想得那么容易。   因为刘长生回来,多了个壮劳力,甘河边剩下的四亩稻子只用了三天就收完了。收完了甘河边的,就去收东山山脚下的。   刘长生回来了就不用初五下田了,初五就负责在家晒谷子和看顾满福。晒谷场在村头,是公共地。因为是土的,没上过水泥,用的时候就要再用大石碾子压实几遍。拖着碾子压场是个辛苦活,都是种了稻子的人家出了壮实的男丁,几个人轮番上去拖着碾子压场的。   今年压场的时候刘长生不在家,上场的都是大老爷们杨氏就没去了。这本来也是平常,往年也有人家有事不能出男丁的,大家伙也没说什么。   但这天一早杨氏和刘长生把谷子挑到了晒场上堆着,嘱咐初五去晒,初五去的时候就遇上为难的了。   为难她的不是别人,是前不久打了迎春的李五郎家的,袁氏。   袁氏见了初五来,插了腰在一边骂:“呸!没压场的也来晒谷子,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初五皱眉,这种人你越理会她,她就越来劲儿。初五便当做没看见没听见,拿了用木板特制的耙子去把谷子扒拉开。   “我说你没听见啊?!”袁氏砰砰的奔过来抢了初五的耙子,扔一边,又骂道:“这块地方我家要晒,你们没来压场的好意思来晒谷子,我呸!”   初五垂了手,不自觉的眯起眼,眼中闪过同那日一样的冷光,冷冷的盯着袁氏看。   那袁氏见着,吓了一跳,这眼神她那天打了迎春的时候也见过,阴冷的可怕。她那天就是因为见着这样的眼神才吓着了,给迎春那小蹄子道了歉。后来想想一个七岁的小孩眼神冷些又能把她怎样了,她怕成那样,实在丢脸!为着她打了迎春那破事她家的居然敢骂她,那老货也嚷嚷着要把她休了!哼,都是因为这些贱蹄子!想到此,袁氏也不怕了,冷笑道:“骚狐狸生出的种,就是没规矩!”   “你、说、什、么?!”骂她可以,就是不可以骂她娘!初五眼中更阴冷了,一身寒气外发,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的道。   初五一身的寒气着实把袁氏下了一跳,但她迅速想到,对方不过一个小孩子,能把她怎样?便也肆无忌惮的了,道:“我说骚狐狸生出的种就是没规矩,听不懂?”   她娘杨氏生的好看,做姑娘时就是村里的一枝花了,嫁给了刘长生,就算日子过得苦,还养育了四个孩子,杨氏还是一样好看。她身上有一股子韧劲,更显得与众不同,惹了村里男人的不少眼光。妇人们管不住自家的男人,就有恨上杨氏的。   初五握紧了双手,又松开,极力隐忍着。这时候还早,晒谷场上就她和袁氏在,此时出手不会有别人看见。但她知道一旦出手,便会有可能像前世一样,永无宁日!寒气在初五小小的手掌心里聚集,迅速冻结了掌心包裹的空气,空气里的水汽迅速形成尖利的冰针。她只要随手打出这样的冰针,袁氏就可当场毙命!   “你还不知道是不是刘长生的种呢,就喊人爹了,还不知道你是你娘跟那个勾搭上生的呢!”袁氏越说越来劲儿,全然没看见初五的异样。   初五是早产儿,七个多月的时候就生了的,村里多事的就怀疑她不是刘长生的种,不然怎么杨氏好好的家境怎会嫁给刘长生,甘愿过苦日子的?   别人背地里怎么说初五不管,杨氏什么样的人作为女儿的她比谁都清楚。但别让她知道谁说了她娘亲的坏话!初五看着袁氏洋洋得意一张一合的肥肠嘴,手下一晃!却听身后传来一个男声,初五小小的手抖了抖。   “母老虎你干什么呢!”孙青竹打下了家里的两亩稻子,想着给开出来晒了,再去赌场,才来得这么早。他一来就见母老虎袁氏大嗓门的骂人在欺负个孩子呢,他本也不想管的,但走进了见那孩子是认识的,便出声喝道。   “我干什么关你什么事?三癞子不去赌场来这里干什么?!”袁氏也不弱,同为牛头村三害之一,张寡妇袁氏还忌惮些,但三癞子她可不怕。   “我就是管了,你待怎么样?!”把初五护着身后,袁氏横,孙青竹也横。   被孙青竹一喊,初五打偏了手,那枚冰针“噗”的一声射进了袁氏身边用来压茅草的石头里,迅速融化成一滴水珠,又汽化,那石头上只留了一个针眼大小的小孔。   初五愣了神,眼前一张张惊恐的脸从她脑海里闪过,因为她出手太诡异,死在她手下的人每一个人,死前的表情都是惊恐万状的。初五仿佛又看见了那些人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她,没人跟她玩,也没人敢靠近她,更没人喜欢她。   她前世的十九年除了在乡下的那五年,剩下的十四年都在孤独中度过。当她以为她终于可以相信那个人的时候,那人却在背后给了她一枪。她飘荡至此才得到了她想要的生活,有亲人有朋友,还好,还好她这下打偏了,不然这辈子都没有安宁日子了。初五抖着手,直到孙青竹把她拉到身后才回了神。   “哎哟,你这么护着她,难不成是你的种?”袁氏得意了,这三癞子偷鸡摸狗的本事有,吵架耍泼可不是她的对手!   “你......你......你个疯婆娘!”孙青竹果然不是袁氏的对手,涨红了脸指着袁氏结结巴巴的道。   “怎么?说中了恼羞成怒了?”袁氏哈哈大笑,这时候晒谷场上陆陆续续也来了几个人,大声嚷道:“你们来看啊,三癞子的女儿都这么大了啊!”   那几个人也知道是袁氏在找茬,不敢上来劝,听得袁氏这话,也有人哈哈大笑的。   孙青竹涨红了脸,“你......你......”的你不出个所以然来,初五趁着袁氏笑得欢,从孙青竹身后一下子冲出来,抓了袁氏的手,往手腕上就是一口。不能用冰针那就用个七岁孩童能用的法子反击你!我咬我咬!   那袁氏不妨初五来咬她,手腕子被初五咬了个正着,甩了手杀猪一样的大叫:“死蹄子你松嘴!松嘴!哎哟啊,疼死我了!”   初五哪里能这么便宜放了她,只死命的咬,下了吃奶的劲儿,把全身的力气都用牙齿上了。   那袁氏见初五不松开,就要抬手去打,用脚去踹初五。一边吓愣了才反应过来的孙青竹赶紧抱了初五的身子护着她,想把她拉开,只初五不松开。他不拉还好,这一拉使上了力气,那袁氏手腕生生被初五咬出了血。   “哎哟啊,疼死我了啊......要杀人啦!”那袁氏见踹不着初五,又被孙青竹这一拉,更疼得她哭爹喊娘的。   看热闹的几人见着阵仗,呆不住了,都纷纷过来帮忙呢。   初五口中一阵腥臭的铁锈味冲上口鼻,知道是把袁氏的手腕咬出血了,又见许多人上来,便就势松了口。   孙青竹抱紧初五,初五满嘴的血呸了一口出来,什么也没说,弯了嘴角冷冷的看着袁氏那鲜血淋漓的手腕子。   “我的手啊!流血了啊!杀人了啊!呜呜......没法活了......”袁氏被两个妇人扶着,呜哇的哭号,那手腕子正往下淌血呢。   袁氏的大嗓门早惊动了村里的人,听她疼啊杀人啊的喊,没下田的都赶了出来看。村长薛老头的家在村头,听见了也驻了拐杖出来。   那袁氏见了人多,哭号的更厉害了,一个劲儿的哭喊没法活了,任着那手上的血淌,旁边的妇人要给她包扎她也躲了开不让,“你们让我死!没王法了了没法活了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老薛头拐杖一敲,翘了雪白的胡子气呼呼的问道。   袁氏见了老薛头来,也不用人扶了,三两步奔到老薛头跟前,凑了那血淋淋的手腕子过去,哭号道:“村长你可得给我住持公道啊!呜呜......”   “到底怎么回事?!”这袁氏他还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泼辣小气凶巴巴的母老虎,她不去欺负人就好了,谁还能欺负了她去?!   “刘家的小贱......初五!她说来晒谷子让我让出位子,那地方我家前天就在那儿晒谷子了,她一来叫让我,我哪里能给她让?她就说我打了迎春欠他们家的,得给把地方让出来,我不让她就咬上我了,村长啊......呜呜......你看都出血了啊,这么狠心孩子,不教教大了还不是要杀人了?!呜呜......”   老薛头见了袁氏那血淋淋的腕子,皱了眉,问道:“初五,是因为这样你咬她的?”   ☆、佃户(十四)   初五冷笑,是不是这个原因,刚才也有好几个人在场的,这会儿不出来指证袁氏的话不过是怕被袁氏报复。她要说不是这个原因,袁氏咬死说是,也没人给她作证。就是三癞子敢作证,他的话她也不指望人信。   “这刘家初五跟三癞子混一起也不是个好东西!呜呜......那三癞子还威胁我不给刘初五让地方就打人,呜呜......没王法了啊!呜呜......”袁氏果然反咬一口。   后赶来的村民不知缘由,现在见了三癞子还紧紧抱着初五。初五满嘴鲜血,眼神阴冷的盯着袁氏,都觉得袁氏的话有理,纷纷议论开了。   “唷,这初五平时看着挺乖的孩子啊!怎么跟三癞子混一处了?”   “俗话说不会叫的狗才咬人呢!”   “就是!前儿我那玉米地里就少了不少玉米呢,准是他两给偷了的!”   “我那天在后村梅子林便见着这两人了,鬼鬼祟祟的,初五还提了个篮子!我以为她割草呢,准是偷了你家的玉米用草盖着呢!”   “三癞子不是到赌场做打手了?还偷啊?”   “他这里不是有个现成的徒弟吗?还用得找他亲自偷?”   孙青竹听得这样的话,倏的一下放开了初五。尴尬又不好意思的对初五笑笑,他果然好心办坏事!   初五斜眼看了他一眼,没在意。嘴巴长别人身上,爱怎么说怎么说!哎,就是刚刚冲动了,早知道先忍下了,过后再想法子背地里整那袁氏,也不会惹这样的麻烦。可惜,到底是没忍住!   老薛头做人最是公正,袁氏的为人他清楚,任她装的怎么可怜也没多瞟她一眼,生气的喝了道:“还不去包扎了?想死也得把事情弄明白了你再死!”   老薛头喝了袁氏去包扎,也没对初五多慈祥的问道:“初五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初五!你怎么了?!”村长刚发问,人群外就传来了杨氏的惊呼。   初五看去,见本该下田去的杨氏和刘长生都来了,人们正让了道让他两进人群里来呢。初五见杨氏和刘长生担忧关怀的眼神,一霎间眼底的冰寒融化了,淡淡笑着道:“我没事。”说完便扑进了杨氏怀里,汲取温暖。   初五自从高烧过后便对家里人都冷冷淡淡的,她虽然依然每天如以往一般看好弟弟妹妹,帮忙做家务。但杨氏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就是觉得初五跟她们不亲近了,尤其是对她的触碰,会下意识的躲避。这时候初五主动扑进了她怀里,杨氏觉得那层横在她和初五之间的隔阂终于倒塌了。   “刘长生杀千刀的看你生了个好女儿!哎哟啊,把我咬死了啊......”在一边包扎的袁氏见了刘长生和杨氏过来又号了起来,她本来要骂得更难听的,但村长在她也不敢了。   “初五,伤着哪儿了?”刘长生听得袁氏的怒喝,也不理会,关心的询问埋头在妻子怀里的女儿。   “初五,你咬她了?”杨氏从怀里把初五拉出,就见初五嘴上还留了血迹,“你伤着哪里了?”   “爹、娘,我没伤着,这是那母老虎的血。”   “死蹄子你说谁母老虎呢啊?!你个死......哎哟......疼死我了啊!”袁氏本性暴露,被村长瞪了一眼,便也不敢说了,只哎哟的喊疼。   “那得多脏啊,下回别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都咬,知道吗?”杨氏蹲下拿出条棉帕子,轻轻给初五擦嘴上的血迹,颇为嫌弃的叮嘱道。   “噗嗤”在场有人忍不住笑出来了。老薛头翘了白胡子,想笑又忍着了,忍得一抖一抖的,初五看着都替他难受。   袁氏那个气啊,咬牙切齿。她给咬了村长没主持公道,这杨氏一来不教训孩子,出口就说她是个不干净的东西,以为她听不出来还是怎的?!袁氏也不忍了,破了口大骂:“你个骚狐狸!不要脸的东西!生出的东西也是杂种!老娘撕烂你那张贱嘴巴子!”袁氏怒吼着就要上来拉扯杨氏。   刘长生哪能让她得逞,推开了袁氏,也怒了道:“我敬五郎长我几岁,喊他一声哥,叫你一声嫂子,没想到你们是这么看人的!我今天在这儿说了,初五是我的孩子,谁再敢说一声杂种的,就来跟我的拳头说话!”   周围人群,没人再出声。袁氏还待闹,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李五郎拉着了衣袖,袁氏怒喝:“你个吃白食的!我被人欺负成这样你去哪里了啊?!拉着我干什么,上去给我讨回来!”李五郎只尴尬的对刘长生笑了笑,没敢上前。   “行了!要吵回家去吵!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呢?谷子都不用晒了?!”老薛头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喝道。一群人围在晒谷场上,确实挡了不少地方。   袁氏不怕她丈夫也不惧她婆婆,但村长老薛头她还是怕的。被这一喝,尽管心下又很多不甘,还是住了嘴。   “初五你说怎么回事。”老薛头喝了袁氏,转而询问初五道。   初五也看出来了,这老薛头确实是做事公正,没一面听信袁氏那些话。爹娘也在,初五便有了依仗,那双大眼眨巴眨巴两下,扁了嘴,带着哭腔委屈无比的道:“我要晒谷子,五郎婶过来就骂我说,我家没压场不让晒,她还要打我,还说......”初五故意装着怯怯的,不说下去了。   “还说啥了,你说!”老薛头催促道。   “还说我是不知道爹的杂种。村长爷爷,什么是杂种?”窝在杨氏怀里,初五小脸挂了泪痕,仰着头懵懂无知的问着老薛头。一副可怜可爱的模样,果然博得了同情。   “我说平时这么乖的孩子怎么就咬人了呢!原来是被欺负狠了,可怜见的。”   “就是!五郎家的上回不还贪图一枚鸭蛋,打了人家迎春吗?这回又趁着人爹娘不在欺负人家大女儿,缺德啊!”   “这算什么,那李婆子还被她气倒了,现在病恹恹的躺床上起不来呢!”   “怪道没看见李婆子走动了!”   舆论从来都是让人畏惧的,那袁氏听得这些话,脸黑得跟个锅底似的。怒狠狠的瞪着那双金鱼眼瞪着初五和杨氏,仿佛恨不得吃了她们。只她也知道在村长面前不能再放肆,不然还不知道村长要怎么训斥她呢。   “袁氏,你是不是这么欺负人小孩子了?!”吾老人幼,才能让村子和睦,袁氏一个大人竟然欺负小孩子,也不嫌丢人,说出去他们村的面子都要给丢尽了!老薛头吹胡子瞪眼。   “我没有,小蹄子!呃,我不是......”袁氏喊冤,但被老薛头瞪了一眼,不甘愿的住了口。   “我不管因为什么事,你一个大人也不应该跟小孩子计较!她咬了你也是当长辈的没个体统,再不要哭爹喊娘的!这事我在这里说了,今天就到此为止,过后谁不服的再闹出什么来,别怪我不客气!”老薛头盯着袁氏说的。   袁氏那个不服啊,她那天打了迎春一巴掌赔了只鸭,今天她被初五这小蹄子咬了却连个道歉都没有,她哪里能服气?只老薛头盯着她呢,她只得气歪了嘴,忍下了。   一场闹剧散去,周围来晒谷子的人继续晒谷子。看热闹的也散了,下田稻子去。   初五看了一圈,不知道什么时候三癞子孙青竹不见了。也没再找他,随着她娘杨氏回家去了,她爹刘长生留在晒谷场晒谷子。   回到家迎春正在看着满福,立夏蹲在院子里玩抛石子。两人见了杨氏拉着嘴里还有血迹的初五进来,都吓了一跳。   “姐!你怎么了?”迎春跑了过来,“娘,你不是和爹下田去了吗?”   “姐,你流血了!”立夏搭上初五肩膀,用手臂给初五擦了嘴角上杨氏没擦干净的血迹。   “我没事的,你们看满福去吧。”初五的手一路被杨氏牵着,杨氏手心有厚厚的茧子,有些搁手,但初五却觉得很安心。   “以后见到袁氏都绕了道走,知道吗?那种人能不惹就别惹她,没得惹上一身麻烦!别人说什么你也不要理会就好,让她们说去,别再动气,知道吗?”杨氏拉了初五到水缸边,舀了一瓢水递给初五,“你们也听见了吗?别去惹那母老虎!”   “嗯,知道了。”两个妹妹都应了,迎春大概也猜到了姐姐的事和那母老虎有关,更是讨厌那袁氏了。立夏还不太懂事,只娘说的话她都应下了照做就好。   初五接过水,也低低应了一声“嗯”,就用水瓢里的水洗漱,漱了几遍口,嘴里才没了那恶心的铁锈味。   杨氏嘱咐了姐妹三人看好满福,勤翻晒谷子,便和摊开了谷子晒的刘长生到东山边的田收稻子了,方氏是早去了的。他们本来是和方氏一起去的,可还没走出多远就被走在后面的明初赶上了,说了初五的事,他们担心得一路跑回来的。   杨氏和刘长生出去了,迎春和立夏两人也去找同伴玩去了,家里只留了初五看满福。现在太阳还不大,晒谷场上的谷子还不需要去翻,初五便坐在一边愣神,由着满福自个在澡盆子里玩。   没一会儿出去玩的迎春跑回来了,进门就大呼小叫的,“姐!姐!听说你咬了那母老虎了?还咬出血来了?!”   “嗯”初五没什么精神,懒懒的应了一声。   “姐!你好样的!那母老虎最该教训一番了!姐你怎么没把她手咬掉,看她下次再欺负人!”迎春自顾自说得兴奋,也没在意初五懒懒的模样。   初五汗颜,感情她们家没一个是好欺负的啊。   这天初五时不时去晒谷场翻谷子,翻过一遍又用竹枝绑的扫帚扫谷子里的稻叶和稻穗枝。好在这一天天气很好,没下雨,不然就初五她们姐妹几个收谷子可有得折腾了。   老天还是很给面子的,从收稻子到谷子晒干进仓都是大好的天气,没下过一丝雨,初五晒谷子也晒得轻松。   忙完了这一季的农活,当天傍晚刘长生难得拿了十五个钱去买了一斤半肥瘦的猪肉回来。迎春和立夏见着刘长生提回来的肉都围着他转,高兴得不得了。初五也是高兴的,离得上次外婆生日时候吃肉已经有半个月了。虽然收稻子的时候也煮鸡蛋,但她忍着不愿多吃,总是想着让家里爹娘和妹妹们多吃,其实她很馋肉了。   当晚杨氏用这一斤猪肉做了红烧肉,两个妹妹从肉提回来便一直盯着不放。等红烧肉出了锅也不怕烫,一人夹了一块囫囵几下便吞了,姐妹两吃完直催着开饭。杨氏怕姐妹两烫着,止也止不住,只得由了她们去。   这一晚,时隔了半个月才终于有点油水进了初五的肚子,初五泪目,她要是还能回现代,一定顿顿肉,就吃肉吃到饱的,而且再也不减肥了。   ☆、佃户(十五)   天气渐渐的凉了,收了稻子农家人一年到头地里就没什么活计了,便有村民趁着还有两个月时间才过年,到上云县里打短工的,也有到山上烧炭的。往年刘长生也是跟村里人到山上烧炭,今年也准备去了。   初五还想着开荒呢,她爹走了可干不成。所以趁着刘长生还没动身,早上起来的时候,初五就提了开荒的事。   “开荒?”刘长生不明白怎么大女儿想到开荒这事。   “嗯,我都看好了,后村那片山不是无主的吗?那里离得家里也近些,开出来的地能种菜也能种其他的,东山边那里的山坳也能开出好几亩田来。开荒出来的田地是我们自己的就不用再佃地主的田,再不用把辛辛苦苦种出来得稻子分出去一半了。”   “娘知道你是为了咱家好,但开荒是不行的。”杨氏抱着满福在喂米糊,听了初五的话,否定道。   “为什么不行?”初五纳闷。   “开荒出来的地虽然是自己的,但荒地贫瘠种不出什么粮食,辛辛苦苦一季下来可能连种子都收不回来。以前咱们村里也有人试过,但两亩荒地收成还比不一亩下等田收成的一半多,划不来。”刘长生捡拾着他往年烧炭带的家伙,对初五解释道。   她就说怎么大家都是佃地主的地种,自己不开荒呢,原来是荒地贫瘠。也怪她,还以为是现代呢,再贫瘠的地农药化肥洒下去就能有收获。古代的肥料不多,除了烧火灶里的草木灰,和各类粪便,就没其他的了。农药更不用说了,所以村民们才宁愿佃田来种也不费劲开荒。   但初五却还不甘心,肥料对她来说不是问题,除了草木灰和粪便,她还可以拿树叶沤肥啊!她觉得只要下足了肥料,养肥了土地收成是不成问题的。   “爹每年烧炭,一个多月下来得多少钱?”初五思索了会儿,问道。   “半吊钱吧,每年都不一定的。”刘长生不知道女儿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耐心的回答她的问题。   “爹,我们今年不去烧炭,开荒吧!”两个月下来有一吊钱,对她们家所虽然是不少,但初五觉得,跟一吊钱比起来,开荒地,让自家拥有自己的田地才是最紧迫的。   刘长生和杨氏对视了一眼,两人眼睛都有不解,不知道女儿怎么这么执着于开荒,明明都跟她解释了开荒行不通的了。   “初五,你爹不去烧炭,家里没进项,就没钱买猪肉了哦。”杨氏只当初五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开荒的事,并不以为是她自己想出来的主意。   初五黑线,她当然知道没钱就没肉吃,眼见着爹娘辛辛苦苦种下的稻子被拿去了一半,她又怎么能放弃开荒的念头?只要田地是自己的,除了交税的剩下的就能留下自己吃了,也不用每天小心翼翼的算计着家里存粮的多少,就不用白天晚上的喝番薯粥了。即便地里收成不好,田地是自己的也不用欠下地主地租了。   “爹可以在家里一面开荒一面做其他的活赚钱啊!”初五可不是无的放矢,她都想好了,开荒要砍树,砍下来的树拿来养菌种、种蘑菇。冬天里拿稻草围个屋子,里面放上炭火,养出来的蘑菇买去酒楼大户的一定能比烧炭赚得多,也不耽误开荒。等沤好肥,春天时候就能在开出来的田地上种庄稼了。   “小孩子家的!爹去开荒了就没工夫去赚钱了。”刘长生把一个生了锈的小铁锅拿出来,这是他往年拿上山煮菜用的。   “爹可以种蘑菇啊!”初五把她的想法详细的说了一遍,“冬天家里院子种不了菜了,我们可以搭个屋子,用稻草围得密密实实的,在里面摆上下了菌种的木头,放炭火。只要控制好温度和水分,蘑菇是很容易长的。收下的蘑菇可以买去镇上也可以拿到城里买。”   刘氏夫妇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思考,都没做声。初五也不催他们,只静静的站一边等着。   良久夫妻俩对视了一眼,刘长生才道:“我跟你娘先想想,你这法子虽好,但还有许多地方不行的。”种蘑菇也不容易,不然怎么大家都知道冬天菜种蘑菇赚钱,怎么不去种呢。   初五也没想着一下子就能让她爹答应,便由着刘长生去思考,初五有信心她爹娘最后一定会答应的。   果然,刘长生和杨氏考虑了一天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跟初五说了答应留在家开荒的事。虽然已经料到她爹娘会同意,但真正得到他们肯定答复的时候,初五还是很高兴,初五一整天都是笑眯眯的。   当晚晚饭后刘长生就去村长家打了招呼,告诉村长他家要开荒的事。开荒村长是赞成的,也没有为难,只说开好了田地再告诉他,他叫人去丈量,再写地契。   既然决定了开荒那就要趁早干起来,现在天气只是还有些凉,再过个十天半个月进了十一月份那就要真冷起来了。那时候干活人也会冻得打哆嗦,一天做的活就慢了。   说干就干,第二天父女两就拿了柴刀和锄头到后村的山上去了。因为田里收了稻子空了出来,杨氏便要去种萝卜、菜头和马铃薯,还要挖红薯,所以便没有去。本来刘长生和杨氏是不让初五去的,可耐不住她磨,夫妻两也只得同意她去。   后村的山离得家里三四刻钟的距离,初五和刘长生到了那儿,入眼就见碗口大的杂树和长得比初五还高的杂草荒茅。两人选了块地势较平缓的地方,就开始动手了。   刘长生先让初五站一边,他举了镰刀把树砍倒,再去砍另一棵的时候,初五就上来把砍倒的树用镰刀把树枝给剃了。她人小,但做惯了农活,也还是有些力气的,一棵树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被她从头到尾的剃了枝,滞留了光溜溜的树干。   父女两人一个砍树一个剃枝,倒配合得不错。刘长生见初五这么能干,也高兴。一天下来放倒了二十几棵树,不仅剃了枝刘长生还把树背回了家。初五因为干活太卖力了,到了晚上一双手臂酸痛得不行,还害刘长生被杨氏说了几句,说他累着孩子。父女两对视一眼,也都不计较,眼中都有笑意。   第一天他们把圈定范围内的树都砍了,第二天就剩下除草了。除草可没有砍树这么简单,不仅要把草根挖出来,还要把昨天砍了树的树根给一个个挖出来。因为草太高了,刘长生就先把一把镰刀拆了短柄,换上了一米多的长木柄,把镰刀变成朴刀。他用朴刀把草从草根处扫断,剩下的草根部分就比较好挖出了。   两父女分工合作,刘长生先用朴刀把草扫断,初五就用锄头挖草根。草根生长了不知多少代,长得又密又深,很不好挖,初五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干净一个巴掌宽的地方,那边她爹刘长生一把朴刀都快把圈定范围内的草都扫断完了。   刘长生扫完了草,回来见初五费力挖草,噗嗤笑了,道:“初五,不是这样挖的,来看着。”刘长生拿过一边的锄头,并不对着草根下锄头,而是对着草根旁的泥土下,一下子翻了块土起来,草根也跟着起来了。刘长生弯身把草根拿起来,在锄头上敲了敲泥土,把草根扔一边堆着去了。“看到了吗?这样才不费劲儿。”   “嗯,看到了。”初五拿起锄头,自己又按照她爹刘长生教的挖了一次。果然省力多了,速度也快多了。   一时无话,父女两卖力的默默挖起草根来。时不时有几个村民从山脚下经过的,也会停下喊上两声,询问两句。待听得说是开荒种庄稼,都摇头。   父女两也不管别人怎么说,依旧干自己活。这天除干净了一片地方,刘长生按照初五的要求挖了个三米见方的坑,准备用来沤肥。晚上收了工回去,吃过饭刘长生就和杨氏出门,趁着蒙蒙天色到山上扒拉树叶扔进白天挖的坑里。再挑了水上去倒下,让树叶湿润,发酵。   天亮后初五照例跟着刘长生出门,只是今天刘长生挑了一担子粪水,是要倒下去沤肥的。农家人这些秽物都是最好的肥料,平时都是收集起来的。她们家屋后就有个粪池,茅草盖的粪池很简陋,只架了两根圆木,两根圆木上相隔不远钉着两块木板,大小解就到这里。   踏着两块木板,空荡荡的,起初初五还不敢踏上去,但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也只得到这里来解决。更让初五黑线的是,解决完了还没有手纸,只得用竹篾解决。所以说,古代好是好,山清水秀,但蚊子也大个,很多现实问题都曾困扰着初五,最后她也不得不将就着适应下去。这也是白天的时候,晚上黑灯瞎火的,她们姐妹几个又还小,杨氏便给准备了马桶。   除草根的时候顺便也翻了地,所以这样就慢了,用了五天才把草除完。这一块地开出来主要是种菜种点花生等作物的,不知道开荒能不能成功,所以刘长生也只开了大概五分的地。把这五分地周围的草扫低,不会挡了阳光就好,也没再向外开荒了。   除出来的草根和荒草,刘长生堆到一边。这些草根和荒草晒了一两天就能烧了,刘长生在草堆上盖了泥土防止风把燃烧的草吹得到处都是,便点了干燥的荒草,让杂草堆烧起来。   除完了草,地也顺便翻了一遍,因为是荒地,草根草须多,板结得也厉害,翻一遍是不够的。初五准备到明年春这段期间给这块地翻个三四遍。现在翻草根翻了一遍,等烧了荒草出来的草木灰洒在地上,再翻一遍。肥沤好了,泼上肥水再翻一遍,等春天时候下种,再泼一次肥水,翻一遍。这样下来土松了地里也有了肥料,庄稼就能长好,收获也不成问题。   ☆、佃户(十六)   五分的地收拾了出来,又扒拉了树叶堆满沤肥的坑,已经用了快十天的时间。天气也比前几天冷了些,杨氏早两天就干完了菜地里的活,要换了初五在家看满福,她自个和刘长生来开荒。但初五不愿意,杨氏也只得让刘长生干活不要太累着初五,放了初五和刘长生再去东山边开荒。   东山边是一个大概的范围,要是走到上次初五抓泥鳅的地方得一个时辰。但她今天去的地方走路只要半个时辰,是东山边离家比较近的一个叫大冲坳的山坳。初五自打了开荒的心思就惦记上这个山坳了。主要是这个山坳外面的田基本都是上等田,说明这里的土质好,适合种庄稼,开出来的荒地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山坳里杂木不大,基本都是初五手腕子粗的,草倒是长得很茂盛。外面田地里的草已经有衰败的了,这里的草还青青郁郁的。这个山坳大,地势也较缓,初五估摸着开出三四亩山田是不成问题的。   到了地方就动手干活了,刘长生砍下杂木初五照旧跟在身后剃树枝。这些杂木虽不大,不能当做种蘑菇的菌床,但可以做架子。   山坳里的杂木长得稀疏,又不大,很容易砍,一个上午下来刘长生已经把大约四亩面积内的杂木砍完了。初五剃树枝没刘长生砍树快,刘长生砍完杂木便又和初五一起剃树枝,剃得光溜溜的只剩树干的杂木堆成一堆。剃下来的树枝也不浪费,凑成堆摊开来,等晒干了挑回家当柴火烧。   做完这些也到了午饭时候,他们带了两个葫芦的红薯粥,和五个拳头大的红薯,都是杨氏准备好了放在小篮子里让带来的。天气凉了,这些东西也冷了,但初五和刘长生干了一上午的活,都出汗了,吃下去也不觉得冷。   初五拔开葫芦塞子,就着葫芦口喝了口稀稀的红薯粥,又在篮子里拿了个大的红薯剥了皮递给她爹。   刘长生人长得高壮,模样生的也好,就是整天的在外干活,晒得黑了些,整个人谈不上帅,但胜在通身没有庄稼汉的鲁莽。他接过初五剥好皮的红薯,粗糙的大手摸摸初五的脑袋,笑道:“初五真乖,你也吃吧。”   “嗯”初五应了一声,对刘长生的举动也觉得亲近。她放开了心里的结,便试着去接受这一世家人的亲近。初五觉得一家子相扶持,日子虽苦但暖暖的抱在一起,相互温暖的感觉很不错。初五很喜欢,也从心里接受了这一世的爹娘。   “你爷爷那时候带着一家子逃荒过来,那时候逃荒过来的人不少,饿死了很多人。你爷爷到这边安定下来了,租种地主的地,第一年收成也不好。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年收了夏季的稻子,地主又催租,连着去年的一起收了去,一家子七口人就剩下一石米。一石米一家子吃,要挨到秋季收稻子啊!   好在你奶奶在田间地头的种了许多红薯,顶了些粮食,可还是不够吃啊。一捧米掺着红薯煮粥,有时候都闻不到米的味儿,清清稀稀的一锅粥,就是一家人从早到晚的口粮。爹上面本还有个哥哥,他那时候也有十一二岁了,整田跟着你爷爷奶奶下地干活。这样的稀粥他都不肯吃饱,要留着给下面的弟弟妹妹。他有空的时候也带我们去抓鱼,摸泥鳅,只都舍不得吃,拿去跟别人换了粮食来,带回家给你奶奶。这么好的哥哥啊,却得了水肿,没到十三岁就......去了。那时候你爹我才四岁,跟哥哥玩得最好,哥哥好长时间不见了,就找他。我问你奶奶,你奶奶就哭,后来怕看到你奶奶哭我也不敢问了,再大了就知道了什么是死。”刘长生盯着那颗红薯,回想往事,已是而立之年的铮铮汉子都忍不住湿了眼角。   初五沉默了,口中的红薯像根骨头一样,硬哽在喉头咽不下去。刘老头和刘老太太是前几年去了的,初五还有些记忆,都是朴实的农家人。她爹刘长生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底下还有一个妹妹。初五的三个姑姑里大姑刘翠嫁得最近,就在离家不远的南山村,嫁的人家一样是当初逃荒出来安居在这里的佃农。那家的当家跟老刘头很熟,后来就做了儿女亲家。二姑刘环嫁到了离家七八十里地外的田家坳,一样的山村农户,但家境却比大姑家的好,家里起码有七八亩地。小姑刘月嫁到了县郊的人家去,家里没田地,只在路边摆了茶摊子买米粉和包子茶水之类的。   初五的记忆里三个姑姑都不常回家,几乎只有过年走亲戚的时候回来一趟,住上一晚又走了的。   安静了会儿又听刘长生道:“能开荒也好,赌一把。开出的田能收些粮食也不怕哪天闹灾了,好不容易收些粮食又被地主逼着交租,一家人饿肚子。”   秋季收稻子的时候初五算过了,平均一亩田的产量只有1.3石米,大约是一百二十斤,相对于现代亩产八百到一千斤的产量,这里的亩产不是一般的低。她们家十亩田,收上来的稻子交了一半的租,只就剩下六百来斤的谷子。一家几口人一日三餐的吃,还要顶到来年夏天收夏稻,即便再怎么省简也有可能捱不到那时候。为了不用把一半的稻米拿去交租,初五才这么迫切的想开荒种田。她一定要养肥荒地,来年夏天有个好收成,一家人就不用担心挨饿了。初五暗暗捏了小拳头,为自己打气道。   两人没再说话,默默的吃完红薯,喝了红薯粥。便又开始干活了,初五干活比之前更卖力了。   因为山坳的地比后村山上的地软和,便也好整些,父女两忙活了十天便把这块地整好了。初五同样让刘长生挖了个坑用来沤肥,只是这里的坑比后村山上的挖得要大了一倍。他们又花了两天时间扒拉树叶和挑粪水来沤肥。这回杨氏说什么也不让初五干了,初五也没争抢着。她还小,要她挑树叶挑粪水她也挑不动啊,她也只得在家带满福了。   初五在家带满福,就盯上了砍回来堆在院子里的木材。因为赶着开荒整地,也没顾上打理这些木材,搬回来就随便堆在院子里。后村山上搬回来的木头比较均匀,一根根的都有海碗口粗,初五打算种蘑菇就是要用这些木头种。   初五前世小时候在农村,见过别人家用木头种香菇和黑木耳的,大致的流程和要注意的地方她也知道,当初提议刘长生种蘑菇也是想着种这两种。香菇和黑木耳在现代最是平常不过,但在古代还没有那么发达的种菌技术,这两样东西还是难得的。   当晚饭桌上初五就跟刘长生和杨氏提了开始种蘑菇的事,却并没有得到两人的赞同。   “你当初说开荒,又提了用树叶沤肥的法子,我跟你爹商量了觉得可行便想着试试,赌一把。我想着开荒完了还能有一个多月才到过年的时候,你爹去不了山上烧炭,也还有时间进上云县里某份短工,干上上一个月的活也能得些进项。”杨氏拿起刘长生的碗,给他捞了碗稠稠的红薯粥。   “那不种蘑菇了?!”刘长生接过碗,把碗里的粥倒了一半给初五,初五有些感动。但没说完事,初五还不想吃。   杨氏今晚做了煎鸡蛋,迎春立夏放开了腮帮子呼啦呼啦的喝粥呢,对爹娘和姐姐的谈话没多大兴趣。   “这虽然是个赚钱的法子,但方圆十里八村的也没人种过,没菌种也没经验啊。能不能种出来也是个问题,可我们家没那个功夫耗这个了。”刘长生又给初五夹了块煎鸡蛋,他自己却挑了根水煮丝瓜,伴着粥吃了。   初五有些失落,她确实没想到菌种的问题,古代懂得种蘑菇的人不多,菌种也没处卖,她也就没处买了。还有种菌时候温度湿度的控制,杀菌灭菌这些都是她不会做的,她仅仅看过别人种,根本不算她的经验。但初五还是不甘心,木头都堆院子里了,她不试试心里总疙瘩着。   初五也知道她们家确实赌不起,家里种地的,没什么进项,往年也是刘长生去烧炭得几个钱,回来也能过个有鱼有肉的年。今年他听了她的提议去开荒,没能跟村里人去山上烧炭,要再听了她的话在家种蘑菇,家里就真的是没进项没银钱过年了。初五只得妥协,放她老爹大人去城里找活计,但她绝不是放弃了种蘑菇的念头。   没两天刘长生就跟着村里的几个人,结了伴带上他往年烧炭时候的铺盖和锅碗瓢盆,背了十来斤米一起去了上云县,找短工活计。   他们是去找短工的,有可能东家干一天西家干一天的,一般雇主不包住。要遇上好的雇主,给了工钱外还包上午饭和晚饭,要是吝啬些的雇主,除了工钱就不包吃的,所以带上锅碗瓢盆和铺盖是必须的。   初五也知道她爹出去做短工必定不会容易,没地方住很可能铺盖一放,街边瓦檐下就凑活一宿,初五估摸着那带去的十来斤大米就是他一个月的口粮了。   ☆、佃户(十七)   初五叹气,收回心思和她娘杨氏一起卖力拉锯子锯木头。木头锯成大约两米长的木段,锯好的木段在表面间隔一个巴掌远的距离错落的用刀角挖洞,等找来了菌种就把菌种进去。   初五准备收拾了杂物房作为菌房,因为杂物房挨着厨房,冬天厨房烧了火,杂物房也能有些热量。她本来是要在院子里搭棚子铺上稻草的,可她爹打短工去了,没人给她搭棚子,她只得把注意打到杂物房来。杨氏也不阻拦她,由着她折腾去。   菌种没有现成的买,初五想好了,她自己到山上找去!古代的山林茂密,山林里常有倒下的枯木,枯木上也有长出黑木耳的。长香菇的少,但也不是没有,农家人进山打柴有时候还能捡上一两捧黑木耳或是香菇回来。   初五要进山,杨氏要看满福,不能陪她去。没人陪着杨氏也不让去,加上初五想找个熟悉山里情况的人带路,便找上了后村的罗家。   后村罗家是前几年从外地搬来的,是牛头村的异数,牛头村几乎所有的村民都种地,但这个罗家却是靠打猎为生的。罗家家里只有两个人,大罗小罗,大罗是小罗的爹,年纪看着和她爹刘长生差不多。小罗是个沉默的九岁小男孩,小罗的娘张氏在去年冬病去了。   他们一家住在后村最边上,离得后村有段距离。平时父子两不爱在村子里走动,也不爱说话,别人不知道他们的名字都只大罗小罗的叫他们。罗家不种田,得了猎物就拿去镇上换钱。也有拿到村里跟村民换粮食或是蔬菜的,但这种时候很少。   傍晚时分初五只跟杨氏说出去玩,便到后村罗家找人了。她是想问问大罗小罗在哪个山见过有黑木耳和蘑菇,她也好有目的去找,要是能让他们带她去那就更好不过了。初五也没空着手去,先到自家地里摘了一把青菜,才上了罗家。   到罗家的时候大罗小罗都在家,小罗正端了口冒着热气的陶锅出来,大罗在院子里处理猎物。初五见地上有好几张剥出来的皮,一边的竹篮子里放着一堆剥好皮的血红红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肉。   “罗叔在忙啊,看着今天收获不少呢!”初五笑得甜甜的,推开虚掩着的柴门,道。   那边两人都看了过来,大罗看了初五疑惑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有什么事吗?”   “我是前村刘家的初五,来给你家送些青菜。”初五笑说着,便把手里的青菜往院子里的石桌上放了。   大罗听了,便指着一边篮子里的肉道:“你要多少肉,自己拿吧。”只有他平时拿了肉去跟人换青菜的,还没有人自己拿了青菜上门换肉的。大罗虽惊奇,但也没多大表情。   小罗端着口锅,锅里的是热水,听得初五的话也没什么表情。放下锅并没搭理初五,就又进厨房去了。   初五看了有些尴尬,青菜换肉虽然她也想,但她不是来换肉的好不?初五赶紧的表明来意,道:“我不是来换肉的,就是想让罗叔带我进山一趟。叔走山里走惯了的,知道哪里有长黑木耳的和香菇的,等你们进山打猎的时候带了我去就好。”   “进山捡菌子?这时节可不好找,你要捡菌子应该春天的时候去的。”大罗只以为初五是要进山捡菌子,小孩子不知道菌子什么时节长,想到了便来央他带进山的呢。   “我不是要捡菌子,是要找了黑木耳和香菇做菌种,我想种蘑菇。”初五也知道大罗误会了,便解释道。   “种蘑菇?这时候种倒是可以,等来春了就可以收了,只是你家会种吗?”大罗惊奇了,他以前只见有经验的老人种过,但没想到这么小的娃子也想着种蘑菇。也或许她家里有人会,但他来牛头村几年了也没见这方圆十里八乡有人种这个的。   “我家没种过,我想试试来的。”初五忸怩了,她也就看过,知道个大概流程。她没自己种过,也不敢说最后能种出蘑菇来。   “哦”大罗说话时候手下也没停下,依旧剥皮去肉。取出来的肉随手扔进篮子里,还血淋淋的皮子也扔在一堆里。他应了一声哦就没再出声了,又拿了脚边一只死兔子剥皮取肉。   初五眼角抽抽,她不是来看解剖兔子的,大叔,您要是答应就给个准啊,我就跟您进回山您别在我面前这么血腥好伐。   初五站了好久,现场近距离观看了一回兔子的剥皮解剖,掏内脏。初五不怕但也没那兴致看。只是她没得个准信,也不好回去。   大罗处理干净这最后一只兔子,起身拿了一边的温水要处理皮毛,见初五站在那里,惊讶道:“你没走啊!”   初五黑线,她也想回去啊,可刚问的事叔你都没回答呢。“罗叔,您带我进山吗?”   “我刚不是答应你了吗?”大罗惊奇,他刚好像答应了吧,好像是吧,还是这孩子没听见?   初五沉默,就见那小罗拿了条青竹篾出来。穿起一块兔肉,递给她,面无表情的道:“我爹容易忘事,你拿了这个回家吧,明天五更天我们出发进山。”   初五汗颜,很想问一句,叔,那你是怎么记得回家的路的?让他带路,不会把她丢了吧?   小罗好像看穿了初五的想法,把手上提的肉塞给了初五,依然面无表情的道:“因为我爹要回家给我娘做饭,所以他记得回家的路,你要是怕丢了就别跟来。”   初五听了这话,也没敢再怀疑什么,提了手中的兔肉出了门。身后传来大罗嘱咐小罗的话,“你娘喜欢吃绿油油的青菜,你赶紧洗了,等我煮好,好喊她出来吃饭。”   小罗的娘张氏人生得极漂亮,就是病弱,她一年到头能下床的时候不多,更别说到村子里了,初五的记忆里曾远远的见过一回小罗扶着张氏出来。大罗容易忘记事,难道他不记得他的妻子已经死了,而他却记得要每天回家给妻子做饭?   初五只觉得心里堵堵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哽在心口,说不上来难过还是什么。她提了兔肉回家,家里迎春和立夏见了都围着她手上的兔肉转,高兴得不得了。杨氏知道了她去罗家的事有些不高兴,又听说初五要跟着进山,更是不高兴了,催了初五把肉还给人家。   杨氏还嘱咐初五道:“那户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人家,平时接触的也少,那大罗脑子有些问题,你怎么能跟他进山呢?要丢了你怎么办?再说,山里这时节野兽蛇虫多,万一伤着怎么办?”   走丢什么的初五不怕,野兽更不怕,遇上了还可以打了来吃肉卖皮。但蛇就不一样了,初五最是怕蛇。这时节天气还不是很冷,山里还是有蛇的。只是想到没菌种就种不成蘑菇,初五也不怕了,想着她是跟着两个猎手去的,哪里就能那么容易遇上蛇了?就算遇上了不还有大罗小罗在呢吗?   杨氏不让,初五也还是要去的,第二天快五更时候初五就醒了。摇醒了身边的迎春,嘱咐了让她告诉她娘杨氏,她跟罗家父子进山去了,让别找。迎春睡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听没听清,只“嗯”了一声便又翻身睡去了。   初五起身穿上草鞋,不敢在家洗漱,怕吵醒了杨氏。到杂物房兜了两个生红薯充饥,就蹑手蹑脚的开了院门出去。天上还挂着月亮,模模糊糊的能看到路面,路也没多难走,从前村到后村罗家就走两三刻钟。农家人收了秋稻子就闲下来了,这时候没人起来这么早的。初五一路上没遇上个人,只有偶尔路过养了狗的人家门前,院里的狗朝她吠几声。   顺利的到了罗家,见罗家父子手里拿了弓箭,背着箭筒,每人腰间还挂了两个大葫芦,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初五知道来迟了,让人家等久了,有些不好意思。   大罗见了初五来,便带头上路了。小罗看见初五在兜里兜着两红薯的模样,皱了皱眉头。脸上虽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跟着他爹走了,初五赶紧跟上步伐。   初五在路过后山脚下的水洼时草草洗了脸漱了口,还把两个红薯给洗干净了,这会儿肚子饿了,咔嚓咔嚓的啃了起来。   走前面的小罗转身看了她一眼,又皱眉瞟了眼她手里的生红薯,便赶路去了。初五拿起另一个红薯,戳了戳他后背,道:“你要不要?”   “不用,你少吃些,容易坏肚子。”小屁孩拽拽的,说话也简洁。   初五有些尴尬,她当然知道生红薯吃多了容易坏肚子,其实小屁孩是想跟她说红薯吃多了容易放臭屁的吧。初五想到这个,尽管肚子还饿着,也没食欲了。把没啃完的红薯揣兜里,没再拿出来啃。   出了大路要进山了,大罗和小罗从怀里拿出一个铁盒子,开了盖从里面挑出抹绿油油的东西,往脚下手上露出的皮肤和脖子上擦。小罗擦完,看了眼初五,递出手里的铁盒子,依然面无表情。   初五知道是驱蚊虫蛇蚁的,便接了过来,同样涂抹了□□的皮肤,还回去的时候不忘说了句谢谢。小屁孩看了她一眼,依然面无表情,又继续赶路了。   初五无语,小屁孩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拽,还练个面瘫的表情。他爹是不是看多了他面瘫脸,给逼疯的。不过小屁孩拽是拽,生的还不错,棱角分明的一张脸,五官精细,就算瘫着一张小脸,还是很好看,年纪小小已经能看出长大后定然是个俊美的男子,到时候定会迷倒不少十里八村的姑娘。初五仿佛已经看见长大后的小罗被一群莺歌燕舞的姑娘围着抛眉眼,姑娘们推推嚷嚷想要往上扑却又被小罗那面瘫脸冰冻三尺不敢靠前的喜感情景,初五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走前面的小屁孩听了她的笑,转头皱眉,看傻子一样瞥了初五一眼,重又转头赶路去了。   ☆、佃户(十八)   初五黑线,不敢再笑,一时三人都默默的赶路。早上露珠未散,没一会儿初五膝盖以下的裤腿就被露珠打湿了,湿湿黏黏的很不舒服。他们打猎进了山是没有什么路的概念的,只观察环境,在猎物出没的地方蹲点,等猎物经过。   三人五更天出发,到地方后天已经蒙蒙亮了。罗家父子两分了头去蹲点,初五自觉的跟了小罗去。她可不敢跟着大罗,大罗腿脚快要是追猎物的时候她就跟不上了,而且她也怕跟着大罗走迷了路。   小罗见她跟过来,只瞟了她一眼,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没再搭理她。初五也识趣,知道这时候不能说话,怕惊动了要上门的猎物,便也只好乖乖的蹲在小罗身边。看他解下弓,搭上箭,等着猎物上门。   初五前世出任务也有要蹲点的时候,有时一蹲就是一整天。那时候并没觉得累,但现在的初五小胳膊小腿的,在草丛里顿了没一会儿脚上便麻疼麻疼的。他两蹲了许久还是没见一只猎物出现,好在初五因为擦了驱虫药没被山里的蚊子虫子骚扰,不然脚又麻身上又痒可有得她受的。   初五正在轻轻揉脚呢,那边小罗就迅速搭箭,射了出去,第一下没射中。初五看去只来得及看到小罗追出去的身影,没见着是什么猎物。   初五赶紧站了起来,但无奈她蹲久了脚上麻,根本抬不起脚去追,只得看着小罗的身影在林中左窜右跑的不见了。   初五也不急着去找他了,想着,等他看不见自己定会寻来。她寻过去也不知道他去了哪个方向,还不如待原地等呢。   只初五不知道她这一等,直接从早上等到了大中午,怎么也看不到小罗寻来。她在原地枯等了一上午,眼见着到了中午还不见小罗,初五估摸着小罗怕是不会来寻自己的了,便不再等人找来,自个走开了。她肚子饿得不行,没心思啃红薯,就去找野果子。   秋天的山上还是有不少吃的,野果子也多。他们进来的这座山离得村子较远,平时没人上来,野果子也就长得多。这世界的植物跟她前世见到的都差不多,初五没多久就找到了一棵挂了不少果子的山葡萄。   山葡萄没人摘,倒是有不少鸟雀来吃,地上落了一层熟透的果子,挂藤上的葡萄也有不少被鸟雀啄吃过的。初五挑了两串没被鸟雀啄吃过的,摘了来便坐在一边吃上了。   山葡萄是野生的葡萄,跟前世改良品种的没法比,葡萄籽多皮厚颗粒小不说,还很酸。但初五穿来后就没再吃过水果,现在吃上这野葡萄也觉得是很美味了。她饿过了头吃了两串葡萄就饱了,吃饱了牙齿也酸的不行。   初五出来的时候只揣了一个布袋,是昨晚上进她娘房里悄悄拿出来的,她塞了兜里给带来了。这会儿初五把布袋拿了出来,摘了半袋子的山葡萄进去,准备带回家给妹妹和娘尝尝。初五也不贪多,够了半袋子就走了。她一边走一边注意着身边的树根枯木,看有没有要找的蘑菇。   翻了两座山都没找着,路上看到的菇虽多但大多是有毒的,也有不认识的,初五不敢采。倒是遇上了两棵板栗树,有不少松鼠在吃板栗,初五一过去就把它们给吓跑了。初五穿的是草鞋,小心的躲过地上掉下的板栗刺,上了树就摇了两把,掉了不少板栗下来。初五挑了开口的,好拿的就把板栗从刺包里拿了出来,堆在一边。等捡得差不多了,便把袋子里的葡萄先拿出来,再放了板栗进去,免得把葡萄压坏了。   初五背着一袋子板栗和山葡萄,翻山越岭的,走了不少地方。眼见着太阳要落山了,便往山外走。虽然没找着菌种,但再不回去杨氏就该担心了,菌种只好等明天再来找了。   前世的初五方向感就很好,记忆力也好,走过一次的路就能记住。所以尽管初五走出了很远,但还是回到了等了小罗一上午的地方。初五没见着有人在,便又按着来时的路下山回家了。   杨氏一大早不见了初五,知道她是进山去了,着急得不行。到傍晚时候去了趟罗家,发现那大罗已经回来了,正在做饭。问了他,知道初五跟大罗儿子小罗在一起,杨氏没见人回来虽然也担心,但知道女儿跟小罗在一处,也就放心了些,回了家去做饭了。   天将黑快开饭的的时候初五果然回来了,杨氏见她没缺胳膊少腿的,也没伤着哪里,便放心了。杨氏并没责骂,只是说了初五几句这事就算过了。   迎春和立夏见初五回来,还背了个袋子,都围了过来,叽叽喳喳的询问得了什么东西呢。   初五也顾不得休息,进厨房拿了簸箕出来装山葡萄和板栗。迎春和立夏见了山葡萄,还没等初五洗出来呢,就一人抢去了一串,迫不及待的往嘴里吃,只都酸得她们龇牙咧嘴的。   “啊,姐姐这什么东西,这么酸的?!”立夏吃了一颗,马上吐了出来,皱着小眉头问道。   “是山葡萄,我知道!”以前阿爹摘过一次回来,迎春知道。只是不知道怎么一样是山葡萄,阿爹那时候摘回来的吃起来酸酸甜甜的,可好吃,怎么这会儿大姐摘回来的却酸掉了牙?   对于两个妹妹的不给面子,初五也没办法,这山葡萄确实是酸得很。她摘回来就是想洗干净用盐泡了再吃的,那时候酸酸咸咸的当零嘴也不错。嗯,要是还进山就再带点回来吧,泡了盐在簸箕上晒干了,往后时不时能吃上一颗也好。初五心理年龄虽然已经十九,但身子毕竟还是个孩子,零嘴什么的从上辈子就抗拒不了,现在真的变成个孩子了对零食就更难抵挡。这辈子家境不好,刘长生和杨氏也没闲钱给她们姐妹三个买零嘴,她做了葡萄干也能给自个和妹妹们解解馋。   杨氏见了初五带回来的板栗倒是喜欢,但却再不许初五上山去。初五只含含糊糊的应了,杨氏就没再为难她,让洗了手上桌吃饭了。   初五留了一小捧板栗晒干了等过年煲汤喝,剩下的当晚就给煮了吃。甜甜的板栗,虽只是水煮了下并没炒,对现在的初五来说也是美味了。   初五回家没多久就下起了大雨,初五直感叹,还好回来的早,不然就成落汤鸡了。   吃晚饭初五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刚爬上床没睡沉呢,就听到门外砰砰的拍门声。   “谁啊?”杨氏还没睡下,便出来开门。   初五小心躲过睡下的迎春和立夏,也下了床出去看。就见门外大雨里站着个孩子,看不清是谁。初五刚要拿把伞出去,就见那孩子“扑通”一下倒地不起了。   杨氏惊呼一声,赶紧的上去抱人,初五冲过去接了杨氏手里的伞给撑着。杨氏把人抱进了门,到了窗下,就着内里映出来的灯光初五才看清楚,杨氏怀里的原来是把她丢在山上的罗小屁孩!   罗小屁孩身上到处是伤,不过基本都是擦伤,不大要紧,但就是高烧不退。大雨天的杨氏也不能把人送回后村罗家,只得叫起迎春和立夏让去她房里睡,让出了床给这小屁孩。   初五怨念了,早上把她丢山上没回来寻她,晚上怎么倒她家门口来了,现在还霸占了她的床,她累了一天还要在这里照顾他!初五趁着杨氏不在,拿湿布巾狠狠的甩在小屁孩的头上。   小罗烧得不省人事,嘴里喃喃的叫着娘亲,扯了初五的衣服不放。初五只得在这里照顾他,初五那个恨啊!   只是她甩完布巾,见小罗小屁孩那痛苦的皱着眉头的模样,又母性大发,觉得不忍心。她一个十九岁的成年人跟个小屁孩计较什么,何况小屁孩还发着烧呢。初五只得叹气,不时换了凉的湿布巾,把人给照顾好了。   杨氏因为要照顾满福,初五又走不开,只得让初五照顾这孩子,她时不时来看上一回。   在初五不懈的换湿布巾的努力下,罗小屁孩在天将亮的时候终于退烧了。初五也得以喘口气,顺势躺在他旁边睡了。   初五着实累坏了,这一觉睡得沉,连身边的小罗醒了也没发现。   洛书醒来入眼见是个陌生地方,全身的疼痛让他皱了眉。他要起来,却被什么压住了衣裳,转头就看到身边呼呼大睡的初五。洛书面瘫的表情换成了咬牙切齿,甚至能听到他牙齿咬得咯吱响的声音。他双手握紧了松开,松开了握紧,反复几次才忍下了一拳打过去的冲动。   他昨天追了只野猪去,追了几座山才把猎物射杀,他扛了野猪回来却不见了初五。让他爹把猎物背回去后就漫山遍野的找她,还没找到人呢,路上就遇上了头出来觅食的熊瞎子。他躲了过去却滚下了山,担心她也遇上危险,急得他不顾全身的疼痛爬起来几乎把附近的山找遍了,可仍找不到人。他只得先回来看看,谁承想又下起了雨,雨水一泡身上的伤口就发起了烧。等人撑到她家门口,见了她好好的在家,他也撑不住倒了。   这会儿昨天的事一股脑的回到了洛书脑子里,他见着初五好端端的既放了心,却又忍不住气,气她怎么没在原地等着,害他漫山遍野的找她,气她回去了也不想着有人会担心,没给他通知一声。 佃户(十九)   洛书是越想越气啊,咬牙切齿的,双眼都能喷火了。灼灼的目光下初五再睡不着了,迷迷糊糊睁了双眼就见一小孩凶神恶煞的瞪着她呢。      初五吓了一跳,神智也从周公子那里拉回来了。定睛看了见瞪她的人原来是罗小屁孩,便俯身过去,小手贴上洛书的额头,再又贴了下她自己的额头,道:“嗯,不烧了。”完全无视罗小屁孩要喷火的眼神,径自下床穿草鞋。      洛书那个气啊,郁猝啊,他拼了小命找她,她现在却没一句解释。面瘫的洛书不淡定了,冷冷的道:“你为什么走开?”      不说这个初五还不来气,一说到这个她那火气也是“蹭蹭”往上冒,“我为什么走开?!你还好意思问!我原地等了你一早上,你好意思问我怎么走开?我不走还等着你回来找我啊,我傻啊我!”      “我去追猎物了。”陈述句,没有辩解的成分。      “是啊,你追猎物去了把我扔那儿了而已!”初五燃烧了,她本来不是容易动气的人,遇上这么个小屁孩她那火气是拦也拦不住。      “你没跟上来。”依然陈述句,洛书回复了面无表情。      “我......我腿麻。”初五黑线,确实是她自己没追上去。可她不甘心,被个小屁孩指责,狡辩道。      洛书面无表情的瞥了初五的小身板一眼,转身不再说什么,下床穿鞋子去。      初五从他那面无表情的一瞥中看出了不屑,罗小屁孩的眼神那是红果果的鄙视她啊鄙视。初五那个恼啊,她这辈子身体是不够健康,家里又穷,营养跟不上。快八岁的孩子还是瘦瘦弱弱的,比别家六岁的孩子都不如,难怪被罗小屁孩鄙视了。      初五哪里能咽下这口气,哼了一声道:“小屁孩,以为你自己多大呢,不一样九岁了才那么丁点高,鄙视谁呢你!”      “我腿没麻。”      罗小屁孩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初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感情还鄙视她身体弱蹲一会儿就腿麻连走都走不动啊,话说身体好不好跟腿麻不麻有什么关系?罗小屁孩你误区了误区了!      初五气哄哄的穿好衣服起床,待要去找罗小屁孩算账,出来房间人都不见了。问了她娘知道是回家去了,初五也只得作罢。她毕竟不是真的小孩子,做不出来跑人家家里找人算账的事。况且认真算来也不算人罗小屁孩的错,是她自个没跟上去,又没等到人回来找,自己走开了。还害罗小屁孩大雨天的找她,也不知道那身伤是怎么弄的,昨晚她们家没药粉,就只是给他擦洗干净了伤口,没上药,也不知道还疼不疼。初五想想,心里有些愧疚,也没了气了。      初五从罗家提回来的兔子肉,杨氏那晚只做了个兔子腿。剩下的便用盐腌起来,挂在茅檐下,风成腊肉,留到过年时候刘长生回来一起吃。      初五望着挂在茅檐下的腊肉,想到她就拿一把青菜换了人家的兔肉,占了不少便宜。这会儿罗小屁孩又为了找她受伤,她气过了心下便有些愧疚。      傍晚时候初五从地里摘了菜,顺便去了一趟罗家。罗家人还没回来,柴门紧闭着,初五便把青菜放在了门口柴垛上。      这时节已经深秋快入冬了,菜地里还长的菜已经没多少,初五给的就是一把菠菜。好在她们家菠菜种得多,还能吃上一阵子。前段时间种下的芥菜也已经长开了,初五估摸着等她找到菌种种完蘑菇,她娘就该收了芥菜晒干和酿酸菜了。      菠菜长得快,趁着地里还有菜,她们家也吃不完,初五接下来的两天去摘菜的时候都会顺便给罗家送去些。      初五本是要进山去找菌种的,可无奈她娘杨氏这两天都看得紧,她也就只好乖乖的待在家里。过了两天,初五实在忍等不住了,菌种再找不到,下种迟了蘑菇就不能赶在春节时候收成了。那时候冬末春初的,地里也没青菜,新鲜的蘑菇肯定受欢迎,也能卖个好价钱。      在家乖乖待了两天,这天初五五更天又悄悄起了床。怕被杨氏发现,这次连红薯都不拿了,蹑手蹑脚脚的开了院门。刚开门就见门口摆了两段黑乎乎的东西。初五眯了眼睛,就着蒙蒙的天色一看,这不是她要去找的菌种吗!      初五赶紧跑到大路上四处看了看,就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躲闪着往后村去,不是罗小屁孩是谁?      初五感动啊,这小屁孩是面瘫了些,但为人还不错,初五觉得她那几顿菠菜没白送。      初五把腐朽的木头一根根小心翼翼的搬进院子,往茅屋墙根下依着墙摆好。凑近去看就见一根木头上长着旺盛的黑木耳,另一根木头上长着几朵香菇。      初五赶紧趁着黑木耳和香菇没老化赶紧去准备菌种培养基,说是培养基也就是84.5%的阔叶杂木屑,15%的米糠,1%的石膏,0.5%石灰粉混合而成的混合物。杂木屑锯木头那天初五特地收集了一些,米糠家里喂鸡鸭的,也是有的。石膏粉能败火,家里橱柜角落初五也发现了一个。只是没有找到石灰粉,初五也只能将就着把前三种估摸着比例混合了。等混合了三种混合物,初五又烧了水,把盛了混合物的海碗放进去蒸,用开水灭菌,      初五这一番动作,杨氏早被惊动起来了,她虽好奇怎么这么早初五从哪里得了两段长着菌子的木头回来折腾。但见初五衣服鞋子没湿也知道她没出去,杨氏便也没管她,由着她自个折腾。她自己开始做早饭,等会儿还要下田种土豆呢。      初五蒸好了混合物拿出来用冷水晾凉了,虽然灭菌的条件简陋但初五还是想尽量减少杂菌的掺入,便又用开水把刀涮了一遍才去采下香菇和黑木耳。把黑木耳和香菇分别采下切碎,拌进分出来的两份混合物里,初五又用煮过的两块布巾盖在上面。      初五做完这些,便赶紧去收拾杂物房,把杂物房里的东西都规整到一边,空出一边墙来放种菌种的木头。初五整理好了这些,就拿出和了菌种的混合物,一点点的往木头开好的洞里塞。等木头所有的洞都塞好了菌种,初五又把木头抱进去,一根根隔了两寸的距离摆好。木头因为搬回来几天了,水分丢失了许多,下种前初五在院子里用水给木头浇了一遍,木头湿润了才下的菌种。这会儿搬进了杂物房,就不用喷水了。      初五忙完这些,那边杨氏也做好了早饭。初五知道杨氏今天是要下田种土豆,收拾好了这些她便也去吃早饭了。还没吃完早饭呢,那边满福就醒了,哇哇的哭呢。杨氏挑水去了,初五赶紧放下碗去抱满福。      初五吓了一跳,就见满福半个身子趴在床上,半个身子已经挂在床下了,两只小手臂正扒着床沿,才没掉下来。这时候的床可比现代的高得多,床沿到床底的距离有一米多,满福要是掉下来,少说也得起个包。也不知道他醒了多久,这会儿吊在床沿才哭出来的,初五赶紧过去把他抱起。      杨氏回来的时候满福正窝在初五怀里抽泣着,哭得一抽一抽的。初五跟杨氏说了满福的事,杨氏也是吓着了,但好在满福没事,杨氏只嘱咐了初五下次放满福睡时要拦个东西,这事便过去了。      太阳刚出来的时候迎春和立夏也起来了,洗漱完,初五又给她们梳了头。嘱咐她们吃了早饭在家看家,初五便背起满福,到甘河便的水田去了。      杨氏是吃完早饭就挑了灶下的草木灰并土豆出来的,这会儿正在甘河边的稻田里整地呢。深秋的天气已经冷下来了,但还没有到冻人的地步,初五把满福背出来就杨氏没说什么。      杨氏整好了地,开了一个个小窝,初五便负责把草木灰用木勺舀进小窝。杨氏用锄头把草木灰和泥土拌均匀,初五再放下占了草木灰的土豆。大块的土豆已经被杨氏切成小块,用草木灰沾过。初五知道这是为了省土豆种,才这么做的。      两人忙活了一上午便把土豆种完了,大约种了两分的地。要不是自家留的土豆种有限,杨氏还会多种些,毕竟土豆除了可以做菜,还可以当粮食。      初五早上得了罗小屁孩给送来的菌种,心里过意不去。傍晚时候便又摘了青菜去罗家,这回初五特地去得迟了些,她到的时候院门没关着,罗家两人已经回来了。      罗家的房子比初五家的要小,同样是泥砖茅草房子,罗小屁孩家的房子除了厨房就只剩下两间屋子了,连个柴房或是杂物间都没有。但罗家的院子却比初五家收拾的好,罗家院子里摆了石桌和几张粗糙的石凳,石桌边还有一株长势旺盛的金桂花,金桂下摆了张躺椅。院子沿着围墙的地方种上了许多花,有月季有蔷薇,常见的三七花和一大丛美人蕉。月季结了花苞,蔷薇开了几朵粉嫩的重瓣花。      初五从穿来这个世界,除了罗家便没有见过这么闲适的院子。农家小户的院子也没有那闲情雅致赏花,都是翻了院子种菜。      初五当时乍见这样的院子也觉得惊讶,但想到罗小屁孩那样柔弱却秀美文雅的娘就知道,应是他娘亲喜爱这些花草,他爹大罗给移栽回来的。      尽管她对罗家有许多疑惑,但初五对别人家的身世和过往不感兴趣,也就没有多问了。      初五来的时候正瞧见罗小屁孩在厨房忙碌,大罗却不见人影。初五抱了青菜进厨房,放在水盆子里,道:“青菜我放这儿了。”      洛书是早看见初五了的,只他气初五那天不声不响的走了,又让他找了许久,更气他自己怎么多管闲事大半夜赶路去给她找菌子。所以即便见了初五,他也不理会。      “谢谢你给找来了菌种。”初五也不管他理会不理会,自说自话的道谢道。罗小屁孩找来了菌种,确实帮了她大忙,她拿青菜来谢人家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感谢的话还是要说的。      洛书提了水桶,把水倒进大锅里,又蹲下生火。依然面瘫着一张脸,完全没有要理会初五的意思。初五无语了,小屁孩还在闹别扭呢!家里她娘该开始做饭了,她得回去看满福,也不管罗小屁孩应不应,她谢了他了便出了罗家,回家去了。   ☆、佃户(二十)   时节已经进了十一月,早上天亮得更晚了,天气已经转冷,算是正式入冬了。九月份种下的芥菜这时候可以收了,正是家家户户开始忙着酿酸菜,晒菜干的时候。   初五家今天也开始娘酸菜,晒菜干。她起床的时候杨氏已经去地里收菜了,早饭还没做,初五便开始做早饭。   天气冷了,初五生了火,等火烧热了陶锅里的水,才端起锅淘洗。又量了米洗干净放下去,盖上盖子,初五照旧去杂物房拿红薯。初五每进一次杂物房都忍不住去看看堆放在杂物房种了菌种的木头,虽然她知道菌子没这么快长出来,但没看见木头上有什么动静仍然会觉得失望。   洗干净红薯,切了下锅,初五轻手轻脚的进了杨氏房里看看。见满福好好的睡着呢,便又悄悄的回了厨房看火。满福现在七个多月了,已经渐渐的会爬。从有了他自己爬到床沿吊在床上的经历后,杨氏不在时初五都会时不时去看看房里睡着的满福,就怕他什么时候醒来了她却不知道。使得满福又再爬出床沿,摔地上去。   初五正看着火呢,就听门外有人在叫长生。她爹去了上云县打短工村里人是知道的,怎么这会儿倒有人来找?初五带着疑惑出来,就见记忆里的大姑刘翠一个人哆嗦着站在院门口。   此时天刚亮了没多会儿,太阳还没升起,刘翠怕是天没亮就走路来的。初五见是大姑,赶忙把人请进了屋。因为家里没客厅,只得把人让进了厨房。厨房生着火,倒也暖和。   刘翠的裤腿湿了大半,脚下穿的是草鞋,一双脚被冻得通红通红的。初五搬了凳子让她在灶口坐下,让她烤烤火,顺便也烤烤裤子。   乡下人为了做事方便,是甚少穿裙子的,都是裤子加短衫。男女几乎都一个样,只在样式上有些区别,且做裤子比做裙子省料子,所以初五很少见村里的妇人孩子穿裙子的。只张家寡妇和张小霜,初五见她们穿过。她们绣了花的棉布百褶裙,不见得多精致但农家女孩能有一件裙子已经是不错了的,初五家姐妹几个就没有。   “大姑喝口米汤吧。”初五家里没热开水,只有舀了一勺子刚开的粥里的米汤,盛在海碗里端给刘翠。   “你爹娘呢?”刘翠接过初五递来的米汤,喝了一口恢复了些暖气,才问道。   “娘去下地收芥菜去了,阿爹去了城里做短工。”初五那长柄木勺搅了搅陶锅里的粥,道。   “哦,是吗,去城里了......”刘翠的语气里掩不住的失望,转而又问道:“那你娘什么时候回来?”   “我娘等会儿应该就回了,大姑是有什么急事吗?”粥不用再看火,初五就开始准备菜。天气渐渐冷,地里也只剩下了菠菜,和刚长了一小点的萝卜菜头,初五吃了好多天的菠菜,几乎到了看见菠菜就吐的地步。但她也没办法,这时节牛头村家家户户菜地里都只得了这一样菜,有些人家菠菜种得不多,现在连菜都没得吃了。   “就是你二表哥这下月二十要成亲了,我来请酒的。”刘翠虽这么说,但脸上并没多大的喜色。   初五知道大人当她小孩子,有些事是不会跟她说的。她也就没再细问,倒了水进炒菜的锅头就要洗锅。   见初五要洗锅头,刘翠便主动接了手,洗锅头,初五就去切菠菜。等锅头洗好了,菜也准备好了,刘翠又从煮粥的灶口拿了柴火到锅头的灶口,生好了火。初五等锅头热了便挑了些灶头瓦罐里结成块的猪油进锅,再快速放了菠菜下去“刺啦”一声的,翻炒几遍嫩嫩的菠菜也就熟了。放了盐,菜就做好了。   做好了菜,闷在锅里的红薯粥也开了,初五便让大姑吃早饭。初五趁着菜热着也拿了碗,吃早饭。冬天天气冷,炒起来的菜容易凉,凉了猪肉就凝结,这样的菠菜初五更不愿意吃了。   刘翠出门早,没吃东西,这会儿也饿了,又是自己娘家,便没客气,拿了碗就去吃了。   “二表哥娶的二表嫂是哪家的?”吃早饭的时候,初五问道。   “凉村陈家的三女儿,叫陈纱。”刘翠语气里没多大高兴,回答的有些敷衍。   凉村是初五她娘杨家村旁边的一个村子,村子不大,就二十来户人,其中姓陈的就占了十来户。以前的初五不认识这个叫陈纱的女孩,现在的初五更没印象了。初五也听出了刘翠的不高兴,便只埋头喝粥,不说话了。   她们吃过早饭,没一会儿杨氏就挑了一大旦的芥菜回来。进门见自家大姑这么早来了,也很惊讶。   杨氏放了担子,洗过手便去吃早饭,大姑刘翠也跟了进厨房。满福醒了初五在给他把尿,便没跟进去。   等初五进去时候也不知大姑刘翠说了什么,她娘亲面前桌上放了碗红薯粥,并没动筷子,正一副为难的模样。   “弟妹,我也知道你们日子难过,但这会儿大姐真的是没办法了才找上你们的。”刘翠如今也是满面愁容,见初五抱着满福进来,见了唯一的侄子,也没见高兴起来。   “家里今年只打下了十来石粮食,交了租,如今只剩下几石了。”杨氏皱眉道。   “弟妹,大姐也知道稻子收得不多,那,你看看能均多少出来?”刘翠有些急切,复又道,“我早说这样的人家不好相与,那傻小子偏被下了迷药一般,跟我闹个没完!如今如了他的意,请了媒人去提了亲,到了这过大礼的时候出问题了吧!我们什么样的人家能拿出十两的聘礼来?!”   初五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感情她大姑来这么早是来借钱的啊。她们家就一个佃户家庭,哪里能拿出现钱来?所以大姑便说借粮了吧。   初五问过他爹刘长生,知道现在一斗米的收购价是三钱银子,一石米十斗,一石米便是三吊钱。她们家交完地租就只剩下五石多点的稻子了,出来的大米估计也就六百斤。这些米一家子还要省着吃,撑到明年夏天稻子出来的时候,她们家又哪里来余粮借给大姑?   “可我们家统共也没剩下几石谷子了,借了出去,孩子们可就要......”杨氏很为难。她们家本就艰难,大姑开口就要借走两石谷子。不说两石谷子了,就是一石,借走了她们家也得饿肚子啊。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愿意借是吧?”刘翠打断了杨氏的话,怒气冲冲的道:“不过借两石谷子,你就推三推四的,怕我不还还是怎的?我白给长生洗尿布了!如今大了娶了媳妇了,眼里就没我这个大姐了!”   “大姐......”杨氏黑了脸色,心下有怒气但却不得不看在对面人是丈夫大姐的份上,忍下去。   初五那个气啊,还没见过这么来借钱借粮的,借不到就破了口来骂人。她们家真的是艰难,要是有余粮的有钱的,亲戚有困难,给还要给,更别说借了,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有余粮出借?   大姑家大表哥大表嫂二表哥加上姑父大姑五个劳力,租了二十多亩田。种的地多了收的谷子自然也多,日子比她们家不知好了多少。说句不好的,她们家没过去跟大姑借粮已经是不错了。   “大姑,今天就算我爹在家,也是不会借粮食的,我家真没余粮了。”初五忍不住冷了声音道。她本来是忍不住要骂人的,可想到毕竟是大姑,也就忍了脾气。   “这么说是不愿意借了?!我果然是白瞎了眼,白疼了长生!”   初五咬牙,忍着骂人的冲动。她大姑就是个极品啊极品,都跟她解释了没余粮出借,她却要歪曲意思,说她们家有粮不愿意借!她难道不知道她娘家是个什么家庭?佃户家能吃饱饭已经不错了,哪里还能有粮食出借的?   何况粮食就是她们的性命,能说借就借?这回她大姑也不是家里揭不开锅才来借粮,要是那样的情况,就算自家挨饿,杨氏也是会借粮给她的。但大姑是要拿去买了换钱给二表哥娶亲,她们家哪里能为了这个理由去挨饿?   “大姐,不是我们不愿借,真是没粮食......”杨氏耐着性子,跟大姑子解释。   “你刚不还说有几石吗?几石谷子里均出两石来借我,我又不是不还!”刘翠语气强硬的说道。她今天是一定要借到粮食的,不然回来家去她那二儿子又得寻死腻活的折腾了。   “我们家实在......”杨氏很为难,她大姑子怎么说也说不通。   刘翠打断杨氏的话,嚯的一下站起来,睨着杨氏,道:“今天这粮食你借了,我就还是你们大姑子!要不借,我也再不回这个门了!”   最好一辈子别回来!初五愤愤的想,这样的大姑她也不稀罕!   杨氏沉默了会儿,无奈只能答应借粮。刘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要还不借粮,刘翠说了出去只会说她们家不通人情,自家姑子回来借粮食也不借。丈夫刘长生和这个大姐的感情还是很好的,回来不定也会怨她。   两石谷子刘翠当天早上就雇了牛头村后村老魏家的牛车运回了南村去。杨氏对着杂物房里只剩下三石的谷子,皱眉,站了好一会儿才锁了门出去。   初五不知道杨氏想了什么,只知道以后的日子怕是连红薯粥都难吃到了。这时候初五才深深的感到忧虑,也才真正的意识到,饥饿原来离她这么近。她早防备着这一天,想着开荒想着种蘑菇,可防天灾却没防着人祸!   开荒刚开始,蘑菇也刚种下,没这么快见收成,而如今家里却是这样的情况。杨氏去洗衣服去了,初五抱着满福坐在院子里,皱眉想着能快速挣钱的法子。   打谷机的法子能来钱,但她也不敢拿出去。开荒的田地,种下的蘑菇也还没收成,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佃户(二十一)   迎春和立夏在刘翠搬谷子的时候已经起来了,这会儿正在院子里玩着初五教的跳格子,两人玩了一会儿。立夏跑过来摇了摇初五,初五才回过神来。   “姐,我们再去抓鱼吧?”立夏自从吃过一次煎小鱼,就馋上了,只是这几天见她大姐忙着,她不敢提。这会儿见大姐空闲下来了,便提议道。   “抓鱼?”初五激动了,她怎么没想到这个呢?猪肉十五文钱一斤,抓来的鱼,她拿去镇上卖,胜在是新鲜的野味,应该也能买个十来文钱一斤。现在稻田割了稻子,露出了一条条的水沟子。村里的孩子也有去掏水沟抓鱼的,但水沟子多,泥鳅什么的掏不尽,她何不去抓泥鳅黄鳝来卖呢?   说干就干,等杨氏回来,初五便说了想法。杨氏正愁着家里没进项呢,听了初五的话并没反对,只嘱咐她注意安全。迎春和立夏听说要去抓鱼都很高兴,这回立夏说什么也要跟着去。初五扭不过,便也带了她去。   因为靠近村子的水沟子村子里的孩子已经掏了,她们这次便还是到东山边去。只是没去东山脚下那两亩田的水沟,而是走了大半个时辰到了开荒山坳外的那片田地。初五跟刘长生来开荒的时候就已经惦记上这里的水沟子了,只那时候忙着开荒没时间去抓鱼,后来又忙了一阵子就忘了。   一样拿了上次抓鱼的烂簸箕和小水桶,姐妹三人到了东山大冲坳外的稻田。三人选了赶水的大水沟,便沿着水沟走。冬天时节,泥鳅都钻在淤泥里不出来。她们便沿着水沟细细的找,见了淤泥上有小拇指大小的孔洞,就说明里面可能有泥鳅在淤泥里。   初五沿着水沟走了没多久,就见着一处淤泥有两个小拇指大小的孔,便放下小木桶,脱了草鞋,挽了袖子和裤腿,下了水沟。冬天田野水沟的水不比井水,冻人得很。初五忍着脚下刺疼的冰冷,拿过迎春手上的簸箕,就着小孔的附近下了簸箕,兜上来不少淤泥。   这回稻田没了稻子,初五也不扒拉淤泥了,直接把簸箕里的淤泥往只剩稻茬的稻田里泼上去。淤泥受到冲击四下散开,果然有两条拇指大小的泥鳅在淤泥里面,这会儿没了淤泥的遮掩正弯了软软的身子到处游动呢。   迎春和立夏见了泥鳅,惊呼一声,笑着跑过去抓。迎春有了一次经验,学聪明了,拿了身边的稻杆覆在泥鳅身上才去抓,这样就不怕泥鳅滑溜了。立夏不知道,直接伸了手去抓,可怎么也抓不到手上,她在稻田里追着泥鳅跑,把迎春和初五逗乐了。   掏了这处,初五赶紧上来。脚上全是淤泥,也不穿草鞋了,让立夏提着草鞋,姐妹三人继续沿着水沟找。   三人这般摸了这条沟再掏那条沟,一个上午也得了不少,泥鳅足足有二十条呢。这回小鱼得的少,估计只有一个海碗的,黄鳝还没有找到一条。   因为没带午饭,三人要回去吃午饭。中午往回走的时候,到得一处还有积水的水洼,初五便停下来洗手洗脚。   却听得迎春一声惊呼,“姐快看!有鱼有鱼啊!”   迎春又跳又叫的,着实吓着了初五,她还以为有蛇呢!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这寒天冻地的哪里还会有蛇。转头看去见迎春指着水洼高兴的叫唤,初五看去,就见她洗手的水洼对面浅滩地方有两条巴掌大的鱼。   水洼是从山里流出来的溪水形成的,有五六米宽。周围有不少牛蹄子印,应该是放牛的赶牛喝水的地方。因为里面的水很浊,初五刚来时候也没注意,竟是有这么大的鱼在!   立夏也看见了,惊呼道:“真的有鱼啊!好大的鱼!”   “迎春,簸箕拿来!”初五也是高兴啊,她掏了这么久水沟子,见过最大的鱼也不过两个指头大,现在这鱼可有她巴掌大呢!   初五赶紧挽了裤子,拿过簸箕,试探着趟下去。水洼最深的地方到了初五的大腿根处,初五夹着簸箕,站在水洼里重又挽了裤腿,才继续去拿簸箕围鱼。迎春和立夏也没闲着,一人找了一根棍子,守了两边拍水,帮忙赶鱼呢。   “姐,左边左边!鱼到左边去了!立夏赶紧赶过来!”迎春一面挥着手中的棍子拍水赶鱼,一面还不忘指挥。   “赶过去了赶过去了!大姐赶紧把鱼兜起来!”立夏也是激动,小小的娃子,费力的挥动棍子,喊道。   五六米的水洼对现在的初五来说着实有些大,但好在她前世也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又有两个妹妹帮着赶鱼。没一会儿兜到了第一条鱼,初五赶紧费力把鱼往岸上甩去。   那巴掌大的鱼到了岸上还在蹦跶,但离了水,没蹦跶几下它就停了。只一抽一抽的还在地上动,迎春和立夏早惊呼着跑过去看了。初五没出水,让迎春把鱼拾进水桶,又开始了第二轮围堵。   姐妹三人围追堵截的,早忘了要回家去了。最后从水洼里捞上了五条鱼,两条巴掌大的,剩下三条只有两三指宽。捞了鱼,三人的衣服早已经被水打湿,但并没影响三人高兴的心情。初五这才提着满满的收获,带着两个妹妹回家。   半路上遇上了来找她们的杨氏,原来杨氏见她们过了午饭时候还没回来,担心她们姐妹三个遇上危险,出了什么事,便背上满福寻了来。   迎春和立夏高兴的给她讲抓到大鱼的事,杨氏见她们几个没事,只是衣服湿了便也没责备什么,让赶紧回家换衣服去了。   初五下午又出去了一趟,这回只有迎春和她去。立夏毕竟人小,上午时候走了许多路,早累得不行了,这会儿就算是请她也不出来了。   下午她们依然去的大冲坳外的水沟,天擦黑的时候她们才提了水桶回来。里面装了下午的收获,十五条泥鳅,五条拇指大小的黄鳝。   初五捉泥鳅的时候很小心,就是不想伤着泥鳅,好留着鲜活的去镇上卖呢。牛头村在上云县附近,走路到县里最快也要大半天时间,慢了的路上还有可能得过一夜才能到县里。所以,即使县里卖泥鳅能卖贵些,初五也没想着去县里卖,而是到附近的杨柳镇上。   从牛头村到杨柳镇也不算近,走路得两个多差不多三个时辰,但坐牛车就能快些。后村儿老魏家是有牛车的,他家牛车常来往于牛头村和杨柳镇,搭客拉货的都行。   杨氏昨天晚上就到老魏家打了招呼,让明天五更时候把牛车赶上往村口的大路,让老魏在那里等着。   五更时分老魏果然来了,初五早等在那里了。一起的还有背着满福的杨氏并迎春立夏。杨氏终究不放心初五一个人去镇上,便也一起来了。她顺便去镇上绣坊看看有没有外放的活计,也好接了几件回来做,赚些进项也好。   老魏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但常年下地又赶车的,且他开春时候死了家里的小孙子,忧伤过度,人看着更显得苍老了。老魏话不多,把牛车赶到村口大路,见了初五她们便让上车。   初五上了牛车,杨氏和立夏坐在一边,初五和迎春坐在另一边。牛板车两米来宽,因着平日也搭客老魏便在车上放了几个稻草蒲团,几人上了车便拿了蒲团来垫着坐。   古代的五更天相当于现代的3点到5点这一段时间,初五估摸着现在时间也就大概凌晨四点多。十一月的凌晨已经很冷了,出门时候杨氏拿了两条大巾子,这种大巾子里塞了一层薄薄的棉花,秋天时候夜里凉,初五一家盖的就是这种被巾,她娘拿出来的这两条应是冬天出门用的。果然上了车杨氏就给了初五和迎春一条,她自己留了一条,用被巾把立夏和她自个包裹了起来。牛车一颠一颠的,立夏上了车,没一会儿就挨着杨氏睡着了。   初五拿被巾把自个和迎春包了个严实,当真暖和了不少。   “姐,你说我们的泥鳅能买多少钱?”迎春伸手摸了摸身边的小木桶,里头装的是她们抓来的三十条泥鳅和五条黄鳝。   她们本来是抓了三十五条泥鳅的,有五条泥鳅初五看着不精神,昨晚上煎着吃了。水桶里的泥鳅和黄鳝大约有五六斤,“估摸着能卖个五六十文钱的。”   “这么多呢!姐,我们回来天天去抓吧!”迎春听说可能有五六十文钱,可是高兴了,提议回家了天天去摸泥鳅。   “你们赶早是去卖泥鳅呢?”老魏不多话,但听得她们是去卖泥鳅的,便也说上了两句,“前天我听人说镇上温家的大小姐体虚盗汗,温大奶奶正急着找泥鳅和黄鳝呢,你们要不拿去温家问问?”   “谢谢魏老爹,我们定拿去问问。”杨氏在一边接了话,道谢道。   “谢什么,我也只是听说了这回事,跟你们说说,不定她们早前就得了这两样东西,你们去还不定要不要了。”老魏甩了一鞭子面前拉车的水牛,道。   “她们家要是不需要,我们也可拿了到菜市上卖的。她们若是要,一次也会买完,省了我们天寒地冻的蹲在街边去守摊子。”杨氏上牛车的时候就把背上的满福解了下来,抱在身前,好不让他冻着。这会儿她紧了紧被巾,又把怀里的满福换了一边手抱着,道。   老魏不再说话,迎春也困了,挨着初五头一点一点的,初五把她的头往膝盖上按了按。迎春便顺势躺在了初五的腿上,初五又把被巾拉了拉,让迎春的腿也盖上布巾。她们今天都是穿了唯一的一双布鞋出来的,双脚上倒不觉得冷。   ☆、佃户(二十二)   牛车滴答滴答的走在路上,往杨柳镇的路平整,不算颠簸。因为今天是镇上的圩日,人们起早赶集,路上也见着有几辆同样在赶路的牛车,和挑了担子走在路上的行人,想是赶早去摆摊的摊贩。   天刚大亮的时候她们的牛车就进了杨柳镇,杨柳镇不比上云县,有那城墙围起来,进城的路口还有人看守。杨柳镇进镇的路口多,有路就能进去,她们是从西边进去的,那里靠近温地主家。   进了镇,所见的都跟村子乡下不一样了,房屋街道都是宽敞整齐。她们进去的那片地方基本住的都是有钱人家和他们的仆人,房屋从院墙外头看着都觉得气派。因为是大早上,她们的牛车经过那些大户的时候,也见着几个家丁打扮的仆人在洒水扫扫地呢。   “这里就是温地主家了,你们在这里下了,我把车赶磨坊去,下午时候在东边的路口等你们。”老魏放下她们,便把车赶出了巷子,去磨糯米粉去了。   老魏车上拉的糯米粉是村里几户人家托了他拉到镇上磨坊去磨的。临近过年,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这些过年要用的东西。她们这地方大年初一是要做了汤圆供神,也要煮汤圆吃的,寓意一家人团团圆圆。镇上的磨坊因为碾盘细,出来的米粉也细腻,村里有闲钱又讲究些的人家便会到镇上的磨坊来磨米粉。初五家没那个闲钱,她娘准备在村里借了石磨自己磨。   初五她们下来的地方是个小巷子,应该是温家的角门。她们这样的人是不能上人家大门去的,大户人家的大门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走,平日大门开门的时间都很少。大户人家的丫鬟婆子、主子媳妇的要出去基本都是从角门出去的。初五现下在的地方应就是一处角门,站在门外也能听见内里的忙碌,只不知这角门通往的是个什么地方。   杨氏上前去敲门,没一会儿就出来了个十一二岁的丫头。开了个门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大清早来找谁的?”   “姑娘,我们听说大奶奶在找泥鳅和黄鳝,找了些来,你看是不是跟你家大奶奶说说?”下了牛车,杨氏便又把满福背上了背。此时她提着小水桶,揭了上面的小盖子把水桶里的泥鳅和黄鳝给来人看。   “多大点事,还要麻烦我们奶奶,你等着吧,我把厨房的王大娘给你找来。”那丫头见了桶里的泥鳅和黄鳝,知道真是来卖东西的,说了两句,便又进去了。   那丫头进去时候没把门给关上,留了条巴掌大的缝。初五站在外头往里看去,就见那院子里一口大水井,水井边上两十三四岁的丫头。一个穿着淡粉色的绣梅花石榴裙,一个穿着嫩黄色的绣百合百褶裙,两人正在洗菜。   “听说今早那人又被奶奶教训了!”粉衣丫头说着伸出了四根手指,在那黄衣丫头面前晃了晃,笑得一脸幸灾乐祸的道。   “哼!真以为上了爷的床就是主子了!哪天赶了出去才是好呢!”黄衣丫头冷笑一声,道。   “要我说留着她给咱奶奶解闷的好,也给那些不长眼的看看,主子的床是这么好爬的?她也不过乡下穷旮旯里来的丫头,到了我们面前还充主子,指手画脚的,刚来就把麝香给打了!哼,如今倒看看她是怎么个得意法儿!”粉衣丫头幸灾乐祸的道。   “别说了,王大娘来了!”黄衣丫头朝那粉衣丫头努了努嘴,小声提醒。那粉衣丫头听了,也不再说话,只埋头洗菜。   初五本不知道她们说的是谁,但后来听说到什么乡下穷旮旯来的也充主子,又想到那天洗冬衣的时候七婶方氏过来和她娘说的话,便知道这两个丫头说的正是张寡妇的女儿张小霜呢!   听她们的话,张小霜在这里过得很不好,其实初五不用听说这些也能猜到张小霜的日子不好过。大户人家锦衣玉食,但日子也不是这么好过的,后院里的阴谋阳谋,明争暗斗,那是没有刀光剑影的修罗场。前世的初五在某朝的宫廷剧看多了,也知道个大概。只再不好也是张小霜和张寡妇自个选的路,她这个跟她们搭不上半毛钱关系的人也做不了什么。   “是你要买泥鳅和黄鳝?”王大娘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妇女,人生的矮胖。水桶腰上正围着条藏青色的围裙,圆脸蛋,但看着却并不和善。   “是的,听说大奶奶在找这两样东西,小妇人便提了些来。”杨氏把小水桶往王大娘跟前提了提。   王大娘伸手进去捞了两把,见里面都是活生生的泥鳅和五条黄鳝,便抽出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道:“这些我们都要了,小红去账上提八十个钱来。”   那开门的叫小红的丫头应了声,便去了。王大娘提了小水桶进去,没多会儿那叫小红的丫头提了小木桶,手里拿着一串用绳子穿好的铜钱出来了,“这里是一百个钱,多的二十个钱是大奶奶赏的,让再有了泥鳅和鳝鱼都往我们这边送。”   原来这丫头去提钱的时候,路上正好遇上了来厨房的准备亲自做糕点的大奶奶。大奶奶知道了有人送来了泥鳅和鳝鱼,便让多赏了二十个钱。   冬天水冻天寒的,泥鳅和黄鳝都藏在洞里,要找它们可不容易。那大奶奶想是要经常给大小姐吃这两样补身体,这才拿了钱赏她们的。   杨氏笑着应下,收了钱,便提上小木桶,带着初五姐妹三人出了小巷子。   出得巷子,杨氏摸摸身前兜里的一百个钱,很是高兴。她没想到几斤水沟里常见的泥鳅就买了这么多钱,着实有些惊喜。初五、迎春和立夏都是很高兴的,她们都去抓泥鳅了,这些钱也是她们挣来的,小小年纪的孩子觉得自己给家里做了有用的事,又是得意又是自豪。   初五高兴也多了一样,她想着乡下人的池塘里多是不养泥鳅和黄鳝的,她可以考虑养这两样来赚钱。泥鳅和黄鳝营养又不贵,老人孩子都是能吃的。只是现在需要钱,养泥鳅和黄鳝也只能等过了冬开春时候再提了。现在最主要的还是回去的时候多摸些泥鳅,等下次再来卖给温家。   杨氏领着她们,左拐右拐的出了巷子。天色现在已经大亮,应该是上午八点左右。街上摊贩都摆好了摊子,也有像她们一样路远的早早来赶集了,街上此时也热闹。   杨氏带着她们选了个路边的粥粉摊子坐下,“老板来三碗豆浆,再要三个包子。”杨氏坐下向那在摊后忙碌的老板娘道,便又转头问了问初五几个,道:“包子你们要什么馅儿的?”   “我要肉馅儿的!”迎春第一个报了出来。   “我也是我也是!”立夏也跟着喊道。   “娘,我不饿,不吃包子了,豆浆也不用的。我就跟立夏一起喝,她一个人喝不完,娘你饿了就吃吧。”初五知道她娘是见她们姐妹几个辛苦赚了钱,要犒劳她们呢。不然她们是带了煮红薯出来的,也不会来这里花那些钱吃包子喝豆浆。   “老板娘,包子要三个肉馅的。好不容易来一回镇上,吃个包子也没什么的,何况你们刚还挣了钱的。”杨氏跟老板娘说了一声,便又转头来对初五说道。   初五知道拗不过她娘,也就不再推辞,坐着等包子端上来。   没一会儿老板娘就用一个托盘把她们这一桌点的东西都端过来了。三个大人巴掌大的白白胖胖的软乎乎的肉包子,三碗淡奶黄色的豆浆,都冒着热气。大冬天的能吃上一个热包子喝上一口热豆浆,对如今的初五来说也是一种奢侈。   包子刚上桌,迎春和立夏便一人抓了一个,也不顾包子刚出锅热着呢。立夏还小,拿上手便咬了一大口,里面的肉汤把她烫了个正着,她张开了嘴呼呼的换着气,却舍不得把包子吐出来,一桌子人见她那滑稽的模样都笑了。   因为是早饭时间,有不少人来喝粥吃包子的,见了立夏这模样都觉好笑。只立夏毕竟小,不懂事,别人笑她她也不管,只顾着手里的肉包子。   迎春拿了肉包子倒没急着吃,而是把包子掰了两瓣,递了一半给杨氏,“娘,你也吃。”   杨氏很欣慰,五岁的二女儿也懂事了,不但帮助家里看满福,还会跟着初五一起出去摸泥鳅,换钱给家里了。   那边吃了两口包子的立夏见了姐姐这样,便也把咬了两口的肉包子往杨氏面前递,“娘,也吃我的包子。”   初五接了迎春递出的半个肉包子,把碗里最后的一个肉包拿了塞到杨氏手上,道:“娘,我跟迎春吃一个,你把这个吃了吧。”她们几个出来的时候是吃过了的,这会儿并不会饿,只不过是杨氏想让她们解解馋,暖暖身子,并犒劳她们辛苦抓泥鳅,才带了她们来吃包子喝豆浆的。   “嗯,我和姐姐吃一个,娘你吃那个吧。”迎春真的是懂事了,懂得心疼娘亲了。   “嗯嗯,娘也吃我的,也吃我这个!”立夏见两个姐姐就吃一个包子,虽然她舍不得,但给娘亲吃她也是很愿意的,伸了她的包子到她娘面前道。   杨氏看着三个懂事的女儿,很欣慰。她当年生了三胎都还是女孩子,家里情况也不好,那时候她婆婆就想把迎春和立夏两个孩子送人,她不愿意,顶着婆婆的白眼和责骂才把迎春和立夏给留了下来。这会儿她看着这两个懂事的女儿,很是高兴她没有让步,把她两送了人。   最后杨氏掰了包子,把里面的肉馅捏了出来,侧着身一点点喂给了身后的满福。初五和迎春分吃了一个包子,又把那碗豆浆给喝了。   三碗豆浆老板娘算了一文半的钱,跟三个包子一起刚好三文钱。杨氏付过帐便带着初五三姐妹去了绣坊。   ☆、佃户(二十三)   她们去的荣兰绣坊,是镇上唯一的一家绣坊.大户点的人家基本都有针线上的人,她们的东西也很少有用到绣坊绣娘的时候,所以荣兰绣坊大多做的都是些散活,今天东家一个帕子明天西家一张裙幅的。   但着荣兰绣坊里有两个手艺不错的绣娘,倒是给绣坊招了不少生意,那些个大户人家针线上要求得精细些的也有给了绣坊做的。   荣兰绣坊前头是铺子,后院里就是绣娘们上工的地方。杨氏一行到绣坊的时候,绣坊已经开了门,里面荣兰坊掌柜的严氏正在指挥了伙计把柜台和绣品上的灰尘打扫干净呢。   “这位嫂子要些什么?”严氏见了杨氏等人进来,热情的招呼道。   严氏是个年轻的媳妇,穿着绣青竹缎子石榴裙,一张略有些胖的鹅蛋脸。挽着简单的螺髻,簪了一根梅花银簪子,看这模样只会比杨氏年轻个两三岁。   “我.......我是听说这里有绣活外放,便来看看。”杨氏以前没接过绣活,见了这绣坊的掌柜,说话有些个胆怯。   “这样啊,那嫂子可有带了以往的绣品来?”严氏听了杨氏的话,便按规矩提出要看绣活。   杨氏虽然没有接过绣活但也知道绣坊上的规矩,要想接绣品是要先看过绣活的,要是绣活不好,绣坊也不会把活计给她。杨氏抽出随身带的棉布帕子,上面是她这两天刚绣上去的一对双飞燕的绣样,本就是准备好了拿给绣坊人看的。   杨氏对自个的绣活功夫还是很有些信心的,她外婆还年轻的时候做过一段时间县里绣坊的绣娘,绣活很不错。她娘得了外婆的真传,她做姑娘时候也是跟她娘学的绣活,学得还是不错的。   果然,严氏接了帕子一看,上面两只燕子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帕子一角绣上去的桃花也是鲜艳可爱,针脚老练,竟是比她绣坊里两个招牌绣娘的手艺不差几分的,便道:“嫂子这绣活却也精致,我这里整好有一副被面和枕套,你要不要领了去做?工钱是半吊,要在月底前做好。时间是赶了点,嫂子觉得怎样?”   杨氏听了,一套被面和两个枕套,有半吊钱,时间虽赶了点,但如今地里没了活计,这些活也能赶得出来,便点了头,“时间虽赶了些,但也不是不能绣出来,只不知要个什么样子的?”   严氏见杨氏接了活计,便笑着道:“因着是成亲的用品,一律的绣了鸳鸯戏水的来就好。”严氏转身,在身后取了一个篮子出来放在柜台上,复又道问:“嫂子是哪里人?怎的有这个手艺以前没见过你来?”   杨氏知道这是绣坊的规矩,要问清楚拿绣活的人住哪里,怕的就是拿了东西跑了,再找不到地方寻人。照例来绣坊接绣品的都是有熟人介绍了来的,杨氏二弟妹姚氏虽然也是常在荣兰绣坊领绣品回去做的,杨氏就是不想求她介绍她来,才自己跑了来的。   “家住在牛头村,当家的叫刘长生。这不冬天了,地里的活计都忙完了,做些绣活也能有些进项。”杨氏随手摸出刚得的那一百钱,放在柜台上,又道:“不知道押金是多少,身上只带了这些个,您看?”   “嗨,没事,这些就够的。等下回你交了绣品,连带绣工钱,我一并给你。”严氏拿出篮子里的素面被子,并两个枕套,当着杨氏的面查看了一番。并没有发现破了烂了的地方,便重又把东西叠好放入篮子,照例收起杨氏递来的押金,记录在帐。   “嗯,那我们就先走了,这个月二十九我再来,那时候交绣品。”杨氏拿起篮子,道。   “嗯,嫂子慢走。”严氏笑笑,在柜台后目送杨氏等人离开。   初五怕看不住两个妹妹,让她们随便动了绣坊里的绣品,便跟迎春立夏在门口等着的。见杨氏出来,娘几个便往东边去。   如今离得跟老魏约定的时候还早,杨氏便带着初五等人,一路往东边路口逛去。   乡下小镇并没有电视里演的那些耍杂的,街边店铺倒是不少,但更多的还是挑了担子来摆摊的摊贩,摊贩买的多是些簪子头绳布匹的。迎春和立夏跑在前头,这个看看那个摸摸,很是高兴。走到一处买头绳的地方,迎春就停下了,她知道家里买不起头花,但她想要根新的头绳。   迎春站在了头绳摊子前,拿着一根红艳的头绳,不愿走了。初五知道她看上了这个头绳,便也看向杨氏。杨氏哪里看不出二女儿的心思,家里虽没多余的钱,但孩子们今天是赚了钱的,给买根头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便点头答应给三姐妹每人扯了一根头绳。   迎春欢呼一声,把握了手里的头绳又去挑看其他颜色的。初五的选了淡蓝色的,迎春最终还是拿了那条鲜红的,立夏选了根粉红色的。杨氏摸出三文钱付账的时候,初五看着,有些不舍。这一根头绳就是一文钱,顶了两个肉包子了。只后来又想到,一根头绳能用好久,她的那根也有些烂了,便就买下了。   一行人逛了好一会儿,到了中午时候拿出带来的红薯,找了个茶摊子坐下。要了一壶一文钱的茶水,就着茶水吃了带来的煮红薯算午饭,初五一行便去东边路口等老魏了。   到了地方,老魏已经等在那里了,几人上了车就走。酉时末牛车才进了村子,付过老魏的六文钱车费,初五一行便回了家。   杨氏接了绣活回来,白天晚上的在家做绣活。初五也已经七岁,过了年便八岁了,杨氏就开始教初五绣活。   这对初五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挑战,她前世只知道拿冰针杀人,绣花针可是连碰都没碰过,更别说绣花样子了。好在杨氏是从头开始教起,初五笨手笨脚的也没引起杨氏的怀疑。   这天天冷了,便在初五和迎春姐妹的房里烧起了炭火盆,杨氏在这里教初五绣活。迎春和立夏是早出去找伙伴玩了的,这会儿只得杨氏和初五并着睡着的满福在房里。没一会儿方氏也拿着绣篮子过来了,见了杨氏手上的被面,打趣道:“哟,这是要给初五准备嫁妆了?”   初五手下一抖,那尖利的绣花针就刺上了指头,疼得她赶紧把手含在嘴里。   “嫂子说的什么呢,这是我前两天去镇上荣兰绣坊接的绣活。”杨氏抬头,见来人是方氏,笑着道。   “我就说妹子这么好的手艺,那绣坊定是会要你的绣活的。”方氏挨着床沿坐下,绣篮子放一边,看见初五在拿一块素色旧布在练针线,便俯身过去,看了眼,道:“初五也开始学绣活了呢!可要好好学,把你娘的手艺都学了,以后啊,也能找个好点的婆家啊!看看,才开始学就能绣出朵花儿来了!”   初五那个无语啊,她绣的不是花,是一片草啊一片草,可见她这学得有多烂了。   “阿福他们今年什么时候回来?”杨氏低头正在描鸳鸯戏水的花样子,她们家没有大幅的绣架,只能用大点的绣花绷一点点绷紧了绣花样。   “说是下月初就回来,庄子上也没什么事了,今年东家就早些让他们回来。”阿福是方氏的大儿子,因为是长工,庄子离得家里又远,她的丈夫儿子每年也只有过年的时候能在家里待的时间长些。“那天早上我见你家大姑子回来了,是为的什么事?我后来去洗衣服了也没在家,就听说来拉走了两石谷子,那你们家的口粮?”   初五听说到她大姑子来借粮的的事,一想到没了两石谷子,她们一家要挨饿就郁猝。更让她气愤的是大姑要,她们家却不得不借,如今借了粮村子里都还有人说闲话呢,要是没借她们家还不让唾沫星子给淹了!   杨氏手下顿了顿,道:“是来借了两石谷子,说是要给外甥娶亲,送大礼用。”杨氏不是不知道村里一些闲言碎语,说她们家大姑子家里收成不好,没了口粮回来跟娘家借粮,求神求菩萨一样的求她,才借了这两石谷子。   “你是什么样的人,咱们两家住这么近,多少年的交情了,别人说的什么我是不在意的,只你自己也不要在意才好。”方氏翻捡着杨氏放在一边的绣篮子,复又道:“她借了粮去,你们家还剩了多少?可够吃到明年夏收的?若是不够,就跟我说吧,我家一个人在家,还剩下些粮食。多的帮不了,一两石还是能均出来的。”   初五感动了,这个时代粮食那就是命根子啊,谁家收了粮食不是宝贝一样的收着,还能主动借给别人?一些家里粮食不够吃的人家交了地主的租,没处某粮食的,又跟地主去借,一年还不上利息再涨一倍,一年年利滚利的,佃农也就更穷了。   她们家以前是她奶奶在,懂得谋算,就算吃不饱,但也没向地主借过粮食。家里没债,日子过得还算轻松些。后来又有了她娘管着家里,也没用去借粮,要是这次家里的粮食吃完又没处去借粮,她们家就得向地主家借了,可地主的粮食也不是好拿的。方氏能在这样困难的时候主动帮助她们,初五确实感激不已,暗暗记下了恩情,来日有能耐了定然报答她。   “嫂子,我......”杨氏也是感动了,停下手中的活计,道:“我先谢谢你了!”太多的话也不需要说了,方氏的这份心意,她先收下。不管最后需不需要借粮,有了方氏这句话,她都觉得松了口气。这两天她确实为着粮食想了不少法子,但能做的除了针线上的事,她确实也做不来什么了。她家长生做短工也不可能得多少银钱,家里几张口还要吃饭,她着实是为难。   初五见这气氛低迷,便拿着手上的小绣花绷子,笑了对方氏道:“七婶子给我瞧瞧吧,也教教我要怎么绣,我总让线缠一块去了。”   “你娘是好手,你做绣活也不会差的。来我看看......”   “她那是刚学,新布我不敢给她用,就找了块旧碎布。只她倒好,给我浪费了不少绣线,看着平日家里家外活计做的也不错,怎么到了这些上就笨手笨脚的了。”杨氏笑了笑,道。   “你也说她是刚学的,手脚不利索也是常事,熟练了就好的。”方氏接过初五的小绣花绷子,看了看,道。   初五见成功岔开了话题,也不计较她娘在方氏面前揭她的短,坐好了认真听方氏的指导。   古代农户人家,衣服鞋袜几乎全是自家做的,掌握绣花裁衣,纳鞋底缝鞋面这样的事就很重要了。初五尽管再不想学也不得不认真听着,毕竟以后的衣服还要自个来做的,她可不想围着条布就出门了。   ☆、佃户(二十四)   天冷了,家里也没了青菜,只有一地的白萝卜。明天就大年三十了,初五拔了几根白萝卜给罗家送去。罗家父子不在家,他们想是要趁着天还没下雪,尽可能的进山打猎。等到雪下来,路不好走了他们就得在家等着雪化冰融才能进山了。   要过年了,她爹刘长生十二月二十六就回来。刘长生一个多月在城里打短工,搬砖抬米的,挣了一吊钱。初五看着劳累不已的刘长生,没好意思提醒他去给开荒的地翻土的事,给荒地翻土的事便也推迟到过了年时候。   牛头村的村民虽然普遍都是佃户,家里穷困,但毕竟是新年,一年的开始,过得也不马虎。大年三十这一天早上,家家户户都忙开了,杀鸡宰鸭的好不热闹,初五家也抓了只鸡回来杀。   早上天还未亮杨氏就起来了,烧水磨刀,杀鸡拔毛的,动静不小。初五睡不着也起来了,洗漱完,便端了一瓢水,给院子里的地洒水,她爹刘长生负责扫地。扫完院子,就收拾屋子。因为刘长生着实是累了,回来休息了这几天,也没赶上收拾房子,这天早上才开始收拾。   扫蜘蛛网,补新茅草,刘长生在忙,初五就在一边帮忙,递榔头递茅草的。   正忙着迎春和立夏也起来了,迎春已经不用初五给扎头发,但立夏却还不会自己梳头。迎春给立夏梳的,立夏都不满意,所以立夏的头发每天早上还是初五给梳的。   见了她们起来,初五这边也不忙了,便去给立夏梳头。梳了两个小总角,再绑上新买的那条粉色头绳,衬着立夏圆圆的脸蛋,真像年画里的福娃娃。   初五给立夏梳好了头,刘长生那边也忙完了,不用初五再去帮忙,初五便去厨房给杨氏搭把手。   杨氏已经把一只鸡处理好了,正放着锅里煮着呢。农村过年都要去拜神,凡是年节拜神的人都很多,不早一点,庙里和神社就会挤满了人,连个站的位子都没有。杨氏是要赶在中午人少的时候去拜神,才起来这么早准备这些拜神用的东西。   初五进来时,杨氏正在洗陶锅煮饭。除夕和初一这两天她们都煮白米饭,也只有除夕和初一这样的日子她们家能吃上顿干饭的。初五坐到灶下给两个灶口看火,她拿火钳子扒拉了下灶里的灶灰,想到香甜的烤红薯,便起身去杂物房拿了四个手腕大小的红薯,扒拉开灶灰就把红薯一边两个的放进灶灰里了。   杨氏见了,笑了笑,道:“你放这么大的进去,什么时候才能熟啊,可别半生不熟的吃了,有你受的。”   “灶下是要烧一天火的,总会烤熟的。”初五哪里不知道半生不熟的红薯不能吃。   这时候刘长生也进来了,听了她们娘两的对话,便道:“孩子喜欢吃红薯,你煮了给她们就是,这样烤,巴巴的得等多久?”   自从借了两石粮食给她家大姑,连红薯都成了她们家的主要口粮,杨氏不再像以前一样煮了一锅的红薯给她们姐妹当零食吃,也不再拿了红薯晒红薯干了。刘长生回来后知道了他姐来借粮的事,知道家里的艰难。但这会儿见了初五的举动以为初五馋红薯了,才这么说的。   “不想我省着粮食,那你倒是去问问你家大姐什么时候还啊?”杨氏一下冒了火气。   初五沉默了,她大姑来借粮食。十六那天她们家去喝了二表哥的喜酒,摆了十多桌。等散了席自家娘去问大姑什么时候能还粮食,大姑只说没粮,得等到有的时候再还,杨氏气在心里,但当着新娶进来的外甥媳妇,并没多说什么。等她爹刘长生回来了,她娘让她爹去问问,她爹却不愿去,说他大姐家刚办了酒席,也艰难。可见,杨氏对她爹存着气呢。   满福这时候正好醒了,刘长生见自家妻子生气了,便赶忙去抱自个儿子去,趁机逃出了厨房。   这个小插曲并没影响过年的气氛,一整只鸡煮好了,陶锅里的饭也熟了。初五便拿出三个饭碗,每个碗里盛了一小勺白米饭,留着拿去拜神和祭祖用的。   初五家没有大厅,早上打扫完了屋子,她爹就在家里厨房摆上了爷爷奶奶老刘头和刘婆子的牌位,祭祖供奉。乡下农家没有大户人家那么多的规矩,祭祖时候家里女人女孩子也是在场的。这会儿杨氏摆好了桌案贡品,刘长生上了第一柱香,拜过。杨氏接第二柱香,也拜过了。便轮到初五姐妹们,姐妹几个依次上香拜了拜。   祭祖完,杨氏带着迎春和立夏去拜神,刘长生出了家门去村头晒场上晒太阳聊天去了。村里的晒谷场一到了冬天就热闹了,男人们一年到头好容易得了空,这时候就会聚在晒谷场上晒太阳聊天。   拜神要烧炮仗,人也多,杨氏怕吓着满福,便让初五在家看照顾满福。天冷了,也不能把满福放在澡盆子里了,初五就把满福背在背上,空了双手拿这那绣花绷子在联练习绣花样。   杨氏带着迎春和立夏拜完神回来已经是未时末了,初五放下睡着的满福,就又进了厨房给打下手。   她们家今天菜色很丰富,至少是她穿来这里这么久见过的肉最多的时候。有腊兔肉,腊鱼肉,还有鸡肉。腊鱼是她和迎春立夏抓回来的,两三指宽的那三条已经煮了吃了,剩下巴掌宽的两条杨氏就用盐腌过挂在茅檐下腊了起来。   腊兔肉杨氏分了一半出来送给方氏,方氏本不愿收,但拗不过杨氏,便也只得收下。   杨氏做了一个红烧兔肉,一个酸菜鱼,酸菜用的是自家酿的芥菜,一个白切鸡,还有一个葱段煮萝卜丝。   迎春和立夏早守在厨房里等着开饭了,这会儿看杨氏做好了菜,迎春就忙着盛饭,立夏忙着摆碗筷。一桌饭菜准备好,几人入了座。   只听刘长生说道:“开饭吧。”   迎春和立夏早举了筷子向着喜欢的菜夹去了,初五看着杨氏炒菜早就口水流了,这会儿也对着红烧兔肉下了筷子。一口红烧兔肉吃进口里,初五高兴得都要哭了。好容易吃上的肉啊,还有白米饭,好香。   此时的初五一口肉一口白米饭,那感觉好似吃的是什么稀罕的山珍海味一样。前世白米饭多寻常的东西到了这里却只有在农忙以及过年的时候能吃上,这更刺激了初五。她要好好伺候开荒出来的田地,好好想法子赚钱,等她们有田地了日子就能好过些了。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完年夜饭,初五趁着灶下还有炭火,便拢了两个火盆子。一个放她们姐妹房里,一个放爹娘房里。南方地方没有盘炕,冬天都是拢了炭火盆来取暖。   初五也不急着把两个炭火盆端屋里,都还留在厨房。一家子吃过饭,初五帮着杨氏收拾了桌子,便开始了守岁。   迎春和立夏搬来小凳子,一家六口人围着两个炭火盆,守岁。炭火盆里放着迎春和立夏拿来的红薯,要一面守岁一面烤红薯吃呢。初五拿了绣花绷子在练习,迎春立夏两人坐在初五身边围看,叽叽喳喳的时不时伸出小手来指着初五绣的花样子问是个什么。   “姐,这红色的是花儿吗?姐姐绣得真好看!”立夏指了绣花绷子上初五已经绣好的一处,笑嘻嘻的道。   “那是蝴蝶,不是花。”尽管很无奈,初五也不得不纠正立夏。   “不管是花还是蝴蝶都很好看,姐姐绣好了让娘给做成帕子,给我好不好?”迎春望着那鲜艳的花样子,喜欢得紧,央了初五道。   “嗯,绣好了就给你做帕子。”只要你不嫌弃。   “大姐,我也要我也要!”立夏扯了初五的衣袖,眨巴着杏眸急急的道。   “嗯,下一幅给立夏。”反正她还得练习,棉布帕子什么的只要不嫌弃绣得不好看,还不是有的。   刘长生抱了满福在怀里逗弄,杨氏交了那床被子和枕套,领了半吊的工钱。荣兰绣坊见她绣得好,就又让她领了套缎面裙子回来,这会儿她也一面烤火一面做绣活呢。见着女儿们这样,夫妻两都笑了。   小孩子本就容易困,哪里能守岁?迎春和立夏今天白天玩疯了的,一人吃了一个烤红薯就去睡了。初五今天又是帮忙打扫又是帮忙做饭菜的,也是累了,实在守不住了,杨氏也让她去睡了。   满福是早就睡了的,因为房里冷,杨氏和刘长生要守岁。满福就没被放床上去睡,这会儿被刘长生抱在怀里。   迎春和立夏是累坏了,一沾枕头就都睡着了。初五毕竟不是真的小孩子,能无忧无虑的,年的到来带来的年的气氛,初五躺在床上不禁想到穿来这里几个月的事,就好像做梦一样。只是如果是场梦,就让她别再醒来,让她在这个温暖的梦里过完一生吧。   梦里初五仿佛又回到了五岁时候在农村和外婆住在一起的日子,简单而快乐。梦里外婆一直在,没有死也没有离开。梦里没有亲戚们冰冷的目光和言语,没有孤儿院饥饿的日子,更没有实验室里脱胎换骨的疼痛。   睡梦中的初五不知道,她的眼泪沁湿了身下的枕头。   ☆、佃户(二十五)   第二天天还没亮呢,初五就被一阵由远及近炮仗声吵醒了。她刚起床,迎春和立夏也醒了。初五拿起放床头的唯一一套没补丁的半新衣服穿上,又给立夏梳了头发,姐妹三人叠了被子就出了房门。   初五不知道杨氏昨晚和刘长生守岁到什么时候,这会子杨氏背上背着满福已经在厨房里忙开了,正在做汤圆呢。   “娘,早!”初五笑着给她娘打招呼。   “嗯,初五起来了,迎春她们呢?”杨氏正在揉糯米粉团子。   “看阿爹贴门对子去了。”她们家没有客厅,不用贴客厅的对联,但大门口处的还是要贴的,还有各个房间窗子门口的门对。对联和门头对子是自家买了红纸求了东山村私塾的先生给写的。   这附近十里八村的就东山村有个私塾,私塾先生是个年过半百留着小羊胡子的老先生,是这几十年里方圆百里出来唯一的一个秀才。他年轻时候家里有些银钱,去考了几次举人,没考上便回了东山村做个教书先生。年节时候附近人家都会提了些东西去求他的对联,他也不计较东西多少,求了来的都帮着写,大家都喜欢去求他的对子。   初五舀了小锅里的热水,用小水桶端了出来,唤了迎春和立夏来洗漱。姐妹三人洗漱完了,迎春立夏两人又去看刘长生贴门对,看放炮仗,初五就回厨房帮忙做汤圆。   汤圆的馅料是花生芝麻还有红糖,都是杨氏前几天和方氏一起去镇上买回来的。杨氏已经揉好糯米团子,在包汤圆了。初五洗过手,也捏了米粉团子,“娘,我这样做对吗?”初五把米粉团子在手上用双掌搓了搓,一手捏着团子一手转了团子开口子。   “嗯,就是这样,不用捏太薄,薄了容易露馅儿,看,这样就好的。”杨氏看了眼初五做的糯米皮子,道。   初五点了头,按照杨氏说的做了起来。两斤糯米粉,没一会儿母女两就做好了。   初五负责生火,她娘洗了锅,放进从小锅里舀来的温水,盖上盖子,等着水开了才把汤圆放下。待到一个个白白胖胖的汤圆浮起来,汤圆就做好了。   杨氏又在汤里放了些红糖,又拿三个瓷碗每碗里盛了三个汤圆,摆上了供桌,供神,便让初五喊了她爹和妹妹们来吃汤圆。   一家子围着桌子吃了甜香软糯的汤圆,便开始了拜年。   刘长生抱了满福和杨氏端坐好,初五姐妹三个便依次给爹娘磕头拜年。初五起初还有些别扭,她生在主张人人平等的年代,还真没跪过谁的。这回穿到了这个世界,跪了神,如今又要跪刘长生和杨氏。初五别扭了会儿就又想开了,就当是为了原来的初五磕的头,也不枉了这夫妻两人对她这具身体的生养,不枉了他们对初五的爱,和对她的关照。   姐妹三人磕了头,拜了年,一人从爹娘手里得了一个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长方形红包。初五没打开,只用手捏了捏,知道里面是一文钱的铜板。这份压岁钱不多,初五却珍重的贴身收好了。   她们这里拜完了年,门外就有邻家的孩子来拜年,多数是平时跟迎春和立夏玩得好的孩子。他们进来给刘长生和杨氏也拜年是不用跪了磕头的,拱了手说上几句吉祥话,杨氏就抓了几把瓜子花生糖果等东西分了他们。   迎春和立夏跟着这帮孩子去村子里拜年,初五毕竟不是真的小屁孩,没跟着去。刘长生带了满福出门,应该是抱着满福到晒谷场上去了。杨氏见她在家,就带了她去隔壁方氏家拜年。   到方氏家时候她家也只得了她和大儿子水水永福在家,水大年和两个儿子去了村里晒谷场聊天去了。初五和杨氏进门的就见这娘两儿正在厅里围着炭盆烤火呢。   方氏家比她们家富裕多了,住的是泥砖瓦房,三大间的亮堂瓦房并一个大客厅。初五还是第一次来方氏家里,见着她家亮堂干净的屋子并齐整的家具摆设,很是羡慕。   “大妹子来了,快进来烤火,这天可真冷的。”方氏见了杨氏和初五进来,忙起来笑着招呼道。   “是啊,这天冻得,估摸着过几天就得下雪了。”杨氏牵了初五进来,笑着道。   “七婶,阿福哥,新年好!”初五进来厅里,笑着打招呼道。   “初五啊,来吃糖吃果子!”方氏端了桌子上的瓜子花生,橘子糖果递给初五,道。   初五自到了这个世界除了山上那次吃了酸葡萄,就再没见过水果了。现在见了那黄橙橙的橘子,也没客气,拿了一个笑着道:“谢谢七婶!”   “来,我放这里,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方氏把果盘子放在一边的凳子上,道。   阿福给搬了两个小凳子过来,笑着道:“婶子坐吧,许久不见初五长这么大了啊。”   杨氏接过凳子,围着炭火盆坐下,笑着道:“阿福没出去呢,今年什么时候到庄子上去?”   “得等到二月份播种时候回去,婶子家明年租几亩地?”阿福笑着道,又把凳子端给了初五。   “谢谢阿福哥!”初五坐下,剥了橘子皮,掰了里面的橘子瓣,递给杨氏道:“娘,吃橘子。”又掰了几瓣递给方氏和阿福道:“七婶,阿福哥吃橘子。”   “还是十亩,跟今年的一样。我不吃,你自个吃吧。”杨氏摸了摸初五的脑袋,微笑着道。   “初五就是懂事,你自己吃吧,婶这里还有呢,吃完自己拿啊。”方氏也笑着道。   阿福也没接橘子,初五便自己细细的剥了橘子瓣上的白筋,一瓣瓣慢慢的吃着,一边听几人的谈话。   “阿福今年也十六了吧,有中意的姑娘了?”杨氏坐下便笑了道。   “刚还跟他说这个呢,你就来了。”方氏笑弯了眼道。   “那是要定下了?”从方氏的表情杨氏知道阿福的婚事应该也近了。   果然,就听方氏道:“相中了东山村私塾老爷的二女儿,年前请了后村豆腐坊付家的走了趟。前不久给了准信,说成了,我就等着开了春的日子去提亲呢。”   那私塾先生柳文成家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早两年嫁了县里的一个书生。二女儿今年十六,叫柳静欣,初五估摸着应是柳文成的娘子阮氏不舍得女儿再远嫁,才会答应把二女儿嫁方家来。方家的日子在这附近也算好的,方氏为人附近的人多少也清楚,并不是个会为难媳妇的恶婆婆。   “那豆腐西施付雨许了镇上聚福楼掌柜,付家也是喜事近了,付家的笑得都合不拢嘴了呢!”方氏这会儿也是笑得开心。   “那聚福楼掌柜不是都快三十的人了?前头也娶了一个的,怎么她家舍得让她做填房?”杨氏很纳闷,问道。   “嗨,你也见过的,那聚福楼掌柜虽说快三十了,但模样周正,吃住又好,看着就像才二十出头的。虽说前面娶了一房,但没留下一男半女的,付雨过去了还不是一样享福?”方氏用火钳子扒拉了下火盆里的炭火,笑道。   “这倒也是,嫁了那样的人家起码再不用像我们一样吃不饱穿不暖,吃了上顿还得为下顿发愁的。”杨氏笑笑,感叹道。   阿福自说到他的婚事就红了脸出去了,这会儿厅上只剩了她们三人。初五听方氏和杨氏说到付雨,便不自觉的竖起耳朵来听。听说付雨已经许给了镇上聚福楼掌柜,心里不由的对那个兀自苦闷了这么久的孙青竹感到同情。   就算两个人真心喜欢,但在这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婚姻的时代,他终归是娶不到付雨的。   杨氏和方氏聊天,初五在一边坐不住,便回家了。到家门口就见门边一大油纸包着包东西。初五把东西拿起来,只见是块肉,看那模样竟是块足足有三斤的猪肉。   初五看了看周围,没见着人,但会给她家送肉的,她不用猜也知道是罗家。   初五收好猪肉,兜里揣上糖果瓜子,又把从方氏家得来的几个橘子拿了两个,便出了门上罗家去了。   罗家在牛头村这一带没有亲戚,他们家甚少跟村里人来往,平时上他们家去的人也少。自从初五跟他们父子进了一次山,便常来了。   初五到罗家的时候大罗正在修弓箭,罗小屁孩竟是拿着针线在缝一张皮子。这着实把初五给惊呆了,可又想到他们家没个女人,平时家务也都是罗小屁孩在做,便也不觉奇怪了。   “罗叔,小罗,新年好!”初五进了厨房,问好道。   罗家跟她们家一样都是泥砖茅屋,没有客厅,这会儿在厨房里拢了火盆子,父子俩围着火盆子边干活的。   “嗯,初五来了,新年好啊。”大罗的失忆只对他妻子的事情上,在其他事情上还是能记住的。初五来了几回,他便也记下了。问候完,大罗指了一边小案上的一碟子肉干,道:“初五吃些肉干吧。”   初五随手在一边搬了张小凳子,也围着火盆坐下。见大罗指这那碟肉干,便拿起一小块,笑着抿了一点,道:“谢谢罗叔!”   这肉干应是猪肉加了独特的调味料做成的,初五吃不出里面加了什么,只觉得好吃的很,笑了问道:“是在哪里买的肉干?可好吃了!”   “不是买的,我儿子做的。”大罗修好了手上的弓箭,用手拉了拉弓弦,回道。说完便拿着弓箭出去了,估计是去试弓去了。   “小罗真厉害,会做这么好吃的肉干,真能干!”初五伸手,想摸摸罗小屁孩的头,夸奖夸奖他。只她忘了自己都是小孩子,这般动作可就惹恼洛书了。   “脏手拿开,我比你大,小罗不是你叫的。”洛书依然面瘫,拿着跟粗粗的缝衣针在穿皮子。   “呵呵......”初五尴尬的笑笑,她倒没计较,又道:“谢谢你家送来的猪肉,只是下回可别送了,你们打猎也不容易,拿了去换钱买粮食吧,我给你们送青菜可不是想跟你们换肉吃的。”   “爹爹说不欠别人的。”   “呃......”初五无语了,难怪他们家来了几年也没见跟村里哪家亲近,原来是这么个性子和想法,也难怪了。   初五不再说话,静静的烤火,看罗小屁孩缝皮子。皮子应该是兔皮,看样子是要缝件褂子,渐渐的初五发现,罗小屁孩虽是男孩子,但那手艺比她这个正经儿的女孩子还要好。没多会儿一件兔皮褂子就做好了,看那褂子的大小应该是给大罗做的。   “你爹怎么没再给你娶个娘?这样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初五不知怎地,看着罗小屁孩冻裂的双手,不自觉的说这话。说完初五就后悔了,哪有人问别人儿子他爹为什么不娶后娘的,看来罗小屁孩又要生气了。   果然,罗小屁孩皱了眉,本来就面瘫的脸上添上了寒霜,“我家的事,不用你管。”   初五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笑嘻嘻的讨好道:“别生气啊,我再不说的,再不说。”说着掏出兜里带来的东西,放在一边的小案几上,道:“糖果和瓜子,还有橘子哦,可好吃了,都给你吃。”   初五见罗小屁孩看也不看一眼她带来的东西,知道罗小屁孩不愿跟她说话的,便也就没再多待,出了门家去了。   洛书盯着初五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人不见了才把视线移到初五带来的那堆东西上,伸手捻起一颗糖,一口含下,没一会儿洛书一脸嫌弃的皱起了眉头,果然,这些甜腻的味道不适合他。      ☆、佃户(二十六)   初五穿来的里的第一个新年就这样匆匆过去了,大年初二开始,当年新嫁出去的姑娘头次正月里回娘家。初五家最小的姑姑是五年前出嫁的,初二这天姑姑们并没有回来。   初三晚上下了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一整夜,初五第二天起来就见地上没过脚踝厚的一层雪,踩在上面吱呀吱呀的响。初五前世生活的地方也是南方,但那里冬天不会下雪,前世的她并没见过雪。这会儿见着了,不由好奇的踩来踩去。她这般自娱自乐嬉笑着和迎春立夏玩了好些会儿,直到穿着草鞋的双脚被冻得通红,被杨氏制止了,不然她们还得在院子里雪地上玩呢。   过了年她们家就没空了,初四这天初五跟了刘长生去给开出来的荒地翻土。杨氏留着家里看满福和迎春立夏她们,也不耽误做针线。   荒地是除草时候翻过一遍的,烧出了草木灰就没翻过了。这会儿初五和刘长生到了后村的地上,初五先用簸箕铲了草木灰,负责均匀的洒在地面上,她爹便拿了锄头翻地。   这时候雪已经停了,堆积在地上的雪并不影响翻地。且就着雪翻一遍,也能增加土里的含水量。   父女两一人洒草木灰一人翻地,初五洒完草木灰也拿起了锄头翻地。两人用了一天时间把后村这块地翻过一遍,又用了五天时间把东山大冲坳的田翻了一遍。初五看了看沤在坑里的肥料,见发酵得差不多了,估摸着等下次翻地的时候就能用上了。   父女两初九这天出去干了半天活,开荒出来的地总算翻完了一遍,回到家就见家里来客人了,是二姑和小姑一齐回来了。   “哥,初五,你们回来了。”   “可算回来了,还以为要到晚上才能见着呢。”   初五和刘长生放了锄头,进来厨房。初五就见二姑刘环和小姑刘月回来了,正和她娘坐在炭火盆边烤火。   “嗯,你们来了,吃过午饭没?”今早又下起了小雪,刘长生身上落了雪,这会儿他抖了抖身上的积雪,道。   “刚吃过了,以为你们没这么早回来,没等你们就先吃过了。”刘月抱着满福,笑着回道。   “留了你们的菜,赶紧吃吧,趁着还热乎”刘环拉了初五过去,帮忙拍着她身上的积雪,“许久不见,初五长高了不少啊。”   杨氏见他们父女回来,忙张罗了把留出来的菜给端上桌。菜是温在灶下的,这会儿也不冷,便没再炒一遍。中午的菜有一个白萝卜顿猪肉,那肉应该是罗家送来的那份。她们家没舍得吃,留了等有亲戚来,好做了出来待客的。今日姑姑们回来,她娘才舍得煮了些。   初五盛了粥夹好菜在碗里,便端着碗也围着火盆子坐下。她干活出了汗,这会子感觉到冷。   刘月见初五喝的是粥,皱了眉道:“那边小锅里没饭了?大冷的天吃什么粥,去吃饭吧。”   “大姐借了粮食,家里还剩多少?”亲戚之间没什么事是不知道的,何况上次还去喝了外甥的酒席,刘环知道这件事也不奇怪。   “大姐回来借粮?她们家不是过得挺好的吗?用得着回来娘家借粮食?!”刘翠办喜事的时候刘月家里婆婆身体不好,在家照顾婆婆了。她并没去,只托了二姐刘环送礼钱,所以没听说这事。   初五喝粥的动作停顿了会儿,就听杨氏道:“大姐家今年收成不太好,来家里借了些粮食,咱们家里的还够的。”   “你也不用费心准备些什么,你们吃什么我们也吃什么。哪能因为我们是嫁出去的姑娘就回来吃饭,你们喝粥的道理?嫂子下回不要这样了。”刘环丢了几块碳进火盆,道。   “二姐说的是,嫂子不用麻烦的,我们明天也就回去了。”刘月抱了满福在膝头,逗弄着。   初五还是欣慰的,好在她家的姑姑不都是像大姑一样,不然她们家可就更加难过了。   “你们一年难得回来趟,怎么能让你们跟着我们喝粥呢?总是自家出去的,妹妹的这份口粮,大哥是拿的出来的,就安心的住着吧。”刘长生听了她们的话,闷了声道。   “就是,姑姑们难得回来趟,初五好久没见姑姑了,可想着你们呢,就多住几天吧。”初五喝完粥,连带她爹的碗也收了,在水盆子里洗过,又坐回火盆边,道。   “咱们初五也懂事了呢。”刘环摸了摸初五的头。   “镇上温家要收两个能干的丫头,伺候她家大小姐,每月给一吊的工钱。我看着初五就适合,要不要去试试?”刘月逗弄了会儿满福,问道。   这会儿刘长生也围着火盆子边烤火,听了刘月的话,毫不犹豫的回道:“当奴做婢可不是闹着玩的,主人家一个不顺意就能把人给打死。他家给的钱再多我也不会送了初五去受罪。”刘长生话里有些气,不知道是气妹妹说这些话,还是气他自己没本事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   “初五在家能看着弟弟妹妹,我也能下地去干活,家里没了她可是不行的。虽说去温家一个月有一吊钱,她要去了,我也就干不成家里的活了,只得辜负妹妹的好意了。”杨氏不赞成的瞪了刘长生一眼,缓和了语气道。   刘月听得自家哥嫂这么说,便没再提这事,继续逗着膝头上的满福。满福过年后就有九个多月了,三月份要满一岁,这会儿他在小姑膝头上蹬了脚要学着站起来呢。他全然不知道家里的艰难,咯咯的笑得欢畅。   在这个女孩子地位不高的时代,卖女儿也不过平常事。而她的爹娘宁愿挨饿也不愿买了她来换粮食,初五感到很温暖。   她这辈子是不愿意进那些个大户人家的,规矩多不说,里面勾心斗角的手段她就无法招架。初五毕竟不是原来的那个小女孩,若是刘氏夫妻答应了这个提议,她定然不会再留在这个家里。她是自私的,从前被抛弃一次,若是再被抛弃,她绝对不会再忍下。即便理由有多冠冕堂皇,不想要她却是不争的事实。   两个姑姑在家就住了一天,初十早上就走了。日子过了几天,就又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天初五一家早早的坐了老魏的牛车去镇上赶集。   农闲时候镇上来赶集的人很多,又因为是正月十五,来的人就更多了。初五被背着满福的杨氏拉着,刘长生拉着迎春和立夏,就怕她们姐妹被人冲散了。   只她们拉得再紧也有放开手的时候。杨氏交了绣品又领了另一样回来做,出来荣兰坊,见到街边买陶盆碗碟的便蹲下来看,不知不觉中就放了初五的手。刘长生带了迎春和立夏提了摸来的泥鳅送去温家,不在身边。初五人小,没一会儿就被来往的人群冲撞散了。   初五被人群左冲右撞的,大声叫喊着她娘,希望杨氏能听见。只人群吵闹,叫卖声讨价声乱的很,杨氏哪里能听见她的声音?初五差点被撞倒,两只手慌乱的抓着能抓到的东西,却不想她抓到了个跟她一样被人群撞得左退右闪的小娃娃。   “你干嘛抓我,放开!”小娃娃是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乌溜溜的大眼睛,粉嫩的脸颊,精细的五官。要不是脸上又一道脏污,他整个人就像个街边的瓷娃娃一样了。   初五忍不住伸手去掐他肥嘟嘟的小脸,嗯,手感不错,娃也很可爱。   “你干嘛捏我,放该偶!”小娃娃泪眼汪汪,萌啊。   见那娃娃眼泪快出来,初五也不敢掐了。他们被人群冲到了个巷子口,初五顺势把这小娃娃也拉进了巷子,免得再被人群冲到别的地方去。   “我要回家,野丫头你放开我!”小娃娃挣扎,要甩开初五的手。   “你家在哪里?还有,我不是野丫头,谁教你这么没礼貌的?你这么可爱的小娃娃可不适合说这些话哦。”初五放开瓷娃娃,道。   “哼!我叫龙跃,鱼跃龙门的龙跃,不是小娃娃!野丫头不要乱喊!”龙跃抬了下巴,小脸鼻孔朝天的道。   “别叫我野丫头,叫我初五姐!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初五对着娃娃无语了,哪家教出来的娃啊,连声气的样子都这么萌,咋办?   初五强忍着伸手去捏龙跃的小脸,俯身柔声问道:“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他家里要是找不到他可得着急了,看他身上那身料子,虽然破烂了些,脏了些,但不难看出当初做他这一身衣裳最少也得半吊钱的,想来家里门户也不小。丢了这么个心肝宝贝,可得闹翻了天不可。她这会儿担心别人,却没想到那边杨氏见她不见了也同样紧张得快哭了呢。   “我家在东大街龙府,我.......我不知道怎么回去。”龙跃说到这里垂下了小脑袋。   “那你家派了谁跟你出来的,那人长什么样?”镇上初五没来过几次,不知道那东大街在哪里。初五想着,家里丢孩子定然是要找的,他们在这里等着人找来。但转头又想,与其等着还不如问了人,从小巷子里寻去呢,“要不我问了路送你回去?”   “我家不在这里.......”龙跃低低的说道,“我上街玩儿,有两个叔叔说带我去看好玩的,我跟了他们去。他们把绑了带到这里,把我关在柴房,我饿了也不给东西吃。我就趁他们出去了,撬开窗子出来的。”   绑架还是拐卖?初五听到此,脑子里不自觉的出现这个疑问。“他们有没有说让你家人拿钱来赎你?”   “不知道,我睡着了,今天早上醒的,后来我就撬了窗出来了。他们以为我出不来,哼!家里的锁比那个大我都能把锁撬开,小看我?!”龙跃说到逃离,脸上也没了忧伤,一脸的得意。   初五对这娃无语,本不想领了他这个麻烦。只是这会儿遇上了,对方还是个小孩子,关键还是个很萌的孩子,戳中了初五的萌点,初五也只得认下这个麻烦。   ☆、佃户(二十七)   初五抓起龙跃的小手,匆匆走出巷子,“你饿了吧,我们去吃东西。”   “嗯嗯,我肚子好饿,好想吃烧鸡烧鹅,还有杏仁酥核桃饼......”龙跃听说有吃的也就不介意初五拉着他了,欢欢喜喜的跟了去。   出了巷子,初五回头似是不经意的瞟了眼身后若鬼鬼祟祟跟着的两个壮汉。回头对龙跃小屁孩笑了道:“我只能带你去吃包子喝豆浆,其他的没有!”   “啊?酒楼里不是有肉吗?干嘛要去吃包子?包子不好吃.......”   不理会龙跃小屁孩的抱怨,初五拉紧了他的手,辨别了方向。发现他们所在的这条街离得荣兰坊不远,便向杨氏所在的那条街走去。   “大哥,这里人多我们不好下手,怎么办?”壮汉一压低了声音道。   “先跟着,找到机会就出手,那小丫头也一起抓了,别放过!”壮汉二声音狠厉的道。   初五怎会不知道身后跟着的两人要干什么,便拉着龙跃往人多的地方走,完全没给他们抓住的机会。   “大哥,那小丫头好像发现我们了!”见着初五总往人堆里钻,壮汉一道。   壮汉二皱了眉,眼中起了凶光,道:“在下个巷子口把他们抓住!”   “我们就到对面酒楼吃饭,不要去吃包子了,包子不好吃,真的......”龙跃试图说服初五不要去吃包子。   初五不理会他,注意着身后两个壮汉的举动。见两人不再躲藏,加快了脚步追上来,初五不由的皱眉,难不成大庭广众下也敢抓孩子?   正在初五纠结要怎么自保的时候,瞄见了路边的招财赌坊,三癞子孙青竹正站在赌坊外。初五心下高兴,扯了龙跃,闪着人群过去了。   “小丫头你怎么在这里?”孙青竹对于初五出现在赌坊前很是惊讶,但很快就发现了紧跟在后面的两个壮汉,孙青竹皱眉,拉了初五,“先进来再说。”   初五被孙青竹带进了赌坊,里面呼喝吵闹之声立马传入耳朵,眼前也是一桌桌围在赌桌上赌博得兴奋的人群。初五对此倒没什么反应,毕竟前世见多了。被她拉着的龙跃却对眼前的景象产生了好奇,眼中闪烁着兴味,就想挣脱了初五的手去围看。初五觉察出他的意图,捏紧了他的手不放,转头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胡闹。   龙跃扯了两下扯不开初五拉着他的手,被初五一瞪,不敢再闹,乖乖的跟着初五走。   孙青竹把初五和龙跃带进了赌坊后院,相对于赌坊里的热闹嘈杂,赌坊的后院倒清净得多。   “那两个是什么人?怎么会跟着你们?”孙青竹进厨房端了两碟糕点和一壶茶水出来,问道。   “不知道。”初五捏了块桂花糕,她一早上就从家里出来,到这会儿早就饿了。   “我知道我知道!是绑了我的那两人!”龙跃在见到糕点的时候早就下手拿了两块,一边一口的吃起来。这会儿听到孙青竹的问话,举了手中的糕点大声道。他在进赌坊时候回头看了眼,见了跟来的那两个壮汉。   那边孙青竹笑得一脸奸诈,好似在得意的道:“哼!小丫头,你想瞒着我?”   初五不想说是不知道孙青竹这个人可不可靠,即便他那次在袁氏面前帮过她,但一个坏人也不是这么容易变成好人的,初五可不想刚出了狼窝又进虎穴。   “我答应过小雨,要做个好人的。她即使要嫁给聚福楼的掌柜,我也想像她希望的那样,以后都做个好人。”孙青竹有些惆怅,话里更多的是难过。   初五瞥了孙青竹一眼,给吃得太快噎着了的龙跃到了杯茶,道:“这孩子是被他们绑架的,叫龙跃。他不知道回家的路,只知道家住在东大街龙府,你知道这龙府在哪个地方吗?”告诉了孙青竹也不算坏事,说不定他就知道那龙府在哪里。   “东大街龙府?东大街我们镇上就有一条,但街上并没有什么龙府。你还记得什么?”孙青竹听了,皱眉道。   “我......我不记得了。我娘说要是迷路了就跟人家说我家在东大街龙府,别人就知道的。”龙跃低了头,“家里没人跟我玩儿,我就出来了,我......我第一次一个人出门......”   初五无奈了,问这娃子问不出什么,要是在现代她把人往警察局一领,就没她什么事了,这会儿在古代她也不知道能把这娃子带哪里去。   杨柳镇属于小镇子,又离得上云县不算远,镇上是没有设官府的。镇上的日常经济等事都是由地主乡绅以及各家宗族管理,大的事情宗族乡绅不能处理才会报上官府。龙跃这样的情况虽然属于绑架,但他们没抓到绑架的人,单凭他们两个小孩子的话别人也未必会受理。   “叫东大街的地方很多,几乎每个镇上县里都有,咱们上云县也有条东大街,那地方住的都是有钱人家。我只听人说起过,并没去过,也不知道是不是那里。”孙青竹说起这些,在初五的注视下,老脸有些红。他那时候跟镇上几个惯偷混在一起,有次听说要去偷县里东大街一家的大户,他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这会儿被初五盯着,又想到自个过去的混账作为,老脸哪里能不红?   “找你认识的人问问,看到底是不是有个龙府,要是有我们也好把他送回去。”初五看了眼龙跃,这小孩吃得半饱了,那动作也优雅了起来,再不是刚刚饿死鬼投胎的模样了。   “嗯,我去问问,你们要一起去?”孙青竹拿个油纸包了一包桌上的糕点,递给初五。   初五也不客气,这糕点虽然粗糙了些,太甜腻了些,但还是很好吃的。初五自从穿来这里就没再吃过这样的糕点,拿了回去,两个妹妹一定很喜欢。糟糕!忘了她是被人群冲走的,杨氏不见了她不定正着急得四处找她呢!“你先跟我去找我娘,我跟她走散了。”   “我说你怎么一个人在镇上呢,那赶紧走吧,别让你娘急了。”孙青竹跑进去跟赌坊老板请了假,便带了初五和龙跃从后门出去。   杨氏看了会儿碗碟,没挑上合心意的,起身要离开才发现初五不见了。当下就急了,四处喊着初五的名字,声音很快被人群淹没了。杨氏听不见初五应声也看不见初五人在哪里。着急中杨氏进了荣兰坊,求了荣兰坊的掌柜严氏给派几个人去找找,严氏听说初五不见了,赶紧让店里的伙计找了几个人去找初五。   杨氏也没闲着,自己奔出荣兰坊去找人了。刘长生带着迎春和立夏送完泥鳅回来了,见了她一阵风似的奔出来。刘长生从杨氏处得知初五不见了,又托了严氏看着迎春和立夏,夫妻两一起去找初五。   夫妻两走街过巷的,逆着人群,一面找一面喊初五的名字。此时已经到了中午,夫妻两足足找了快两个时辰,几乎要把杨柳镇找全了也没见初五。   “可别是被拐子拐走了,我的初五啊......”杨氏眼中盛了泪,“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去看东西,就不会放开初五的手,初五就不会丢了,我的女儿......”杨氏非常自责,拼了命的找初五,连背在背上的满福哭闹了她也不理会,全然听不见一般,只顾着找初五。   “哎,也许她已经回去了?初五平时挺机灵的,一定不会有事的,你也别哭了,我们找完这一片再......再不见人,就先回去吧。”看着自家妻子累得满头大汗,自责痛苦的模样,刘长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得祈求初五不是被拐子拐走的,祈求她自己懂得回荣兰坊找他们。“满福哭闹得厉害,就算找初五也不能不顾着满福啊。”   “女儿......初五......”杨氏沙哑着声音大声喊道。杨氏刚才因为心急着找初五,并没发现背上儿子的异样,这会儿停了下来才发现儿子已经哭得一抽一抽的了。   “初五,初五......”刘长生也好不到哪里去,喊了两个多时辰早已经口干舌燥,喉咙都疼了。但他却不能停下,要是停下了初五就听不见他在找她了。   初五确实回到了荣兰坊,她还没进荣兰坊的店门呢,就从里面一前一后的飞扑出来两个小身影,牢牢的把她扒住了。   “呜呜......大姐你去哪里了,呜呜......迎春以为大姐被拐子拐走了......迎春不要姐姐被拐走,我给拐子我喜欢的头绳,给他我喜欢的花衣裳,不要把我姐姐带走......呜呜......”抱着初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迎春,嘴里喃喃自语。   “呜呜......大姐......”立夏也抱了初五在哭,那小脸上都是泪痕。   初五可没想到迎接她的会是两个小泪包,一时觉得无语,又感动不已,揽了两个妹妹安慰道:“姐姐只是和娘走散了,没有被拐子拐走,迎春立夏不要哭了,乖啊......”   “哎,回来就好,你爹娘找你都快找疯了。”严氏见了初五,招呼了一个伙计去通知刘氏夫妻。   没一会儿杨氏和刘长生回来了,夫妻两逆着人群冲过来。杨氏一见了初五好端端的在荣兰坊,眼里的泪水哗啦的就忍不住流下来了,冲过来抱着初五哭得稀里哗啦的,刘长生也红了眼眶站在母女两旁边。   初五知道她的失散真是让这夫妻两着急了,不然杨氏这样一个坚强的女人也不会如现在这样抱着她哭得涕泗横流的,刘长生这个庄稼汉子也不会红了眼眶,嘴里直喃喃着“回来就好。”   初五的心里暖暖的,这种有人关心有人在乎的感觉很好,外婆,她再也不是那个没人要的孩子了呢。   孙青竹一直在一边看着没出声,龙跃好奇的看着面前的一幕,不明白为什么初五的爹娘见了她要哭,不是应该高兴吗?      ☆、佃户(二十八)   好容易杨氏不哭了,一行人谢过严氏,便在路边找了个粥粉摊子坐下,一人要了一碗粥和一个肉包子。杨氏一直抓着初五的手,到了粥粉摊子上她也没放开。初五的手被她握着,大冬天的都出了汗,但她知道杨氏刚刚被她吓着了,也就没把手抽出来,任由她牵着。   坐在粥粉摊上初五把她和杨氏失散后遇上龙跃和孙青竹的事情说了,只是没说她开始就认识了孙青竹,只说见孙青竹面熟,知道是牛头村的便过去求助,孙青竹帮他们逃脱了人贩子。   这会儿在杨氏和刘长生眼里孙青竹就是初五的救命恩人,再不是以前那个偷鸡摸狗的三癞子了。言语上的感激道谢让孙青竹有些不好意思,憨憨的摸了后脑勺傻笑着。   “我不吃肉包子,我要吃杏仁酥,杏仁酥!”龙跃嫌弃的看了眼桌上的肉包子,抗议道。   “肉包子很好吃的,呐,给你。”迎春拿了伸长了手,拿了一个肉包子递给龙跃。她对这个跟着姐姐回来的,言行举止跟村里的小孩完全不一样的男孩子很是好奇。这会儿只以为龙跃没吃过肉包子,不知道肉包子好吃,便拿了一个递给他。   “我要吃杏仁酥!不吃这难吃的肉包子!”龙跃扭了头,翻了个白眼,挑剔的道。   “怎么会呢?”迎春咬了一口手中的肉包子,满足的道:“真好吃!肉包子很好吃啊?你要吃杏仁酥,那个好吃吗?”   “哼!乡下野丫头,杏仁酥都没吃过!”龙跃颇为看不起迎春似的,哼了一声。   “爱吃不吃,等回了家连肉包子都没有,你小少爷要吃杏仁酥就去找那两个人贩子吧,他们定然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初五听了他们这边对话,被这小屁孩惹恼了,冷冷的道。   初五冷冷的一番话让龙跃不敢挑拣,只他也没吃桌上的肉包子和粥。他在赌坊里吃了半肚子的糕点,这时候也不太饿。初五就没理会他,安静的吃她自己那份。   因着初五的事一行人也没了逛街的心情,便到和老魏约好的东路口等老魏,等了没多会儿老魏拉着两袋白米来接他们了。   初五以前就很好奇,古代人民是怎么把谷子脱壳了做成白米的,便特意去看过村里舂米的碓房。碓房在村头,和晒谷场离得不远,房子大概有□□平米宽,是间矮小的茅草房。   碓房看着简陋,但地板却是碾压得非常结实平整,里面一共摆了三个碓子。所谓的碓子就是古代舂米的一种工具,一头埋了直径大概半米宽的石臼,一头架着像跷跷板一样的东西,跷跷板在石臼一端接了根粗粗的圆木头,相当于舂米的杵。跷跷板的后半部分板头处多数会钉上一段木板垫着,舂米时候缓冲冲力用。靠近跷跷板支点的地方一般都会横架上跟木头或者竹杠,给舂米的人扶着,这样在舂米的时候用手扶着木头或竹杠就能重复不断的利用自身的重力进行舂米。   这样的活很累,多数时候是男人的负责,女人只需要在一边把舂好的米扫出来,再用簸箕把大米和米糠分离。村里的男人忙的时候女人也会去舂米,但一般每次舂的米都不会多,毕竟这是非常个耗体力的活。   镇上磨坊里有给谷子脱壳的石磨,但一百斤稻子就得付五文钱的脱壳费,村里大多数人家都不愿意拿了来的。也只有村里富裕些的人家,懒得去费力气舂米的时候才会托了老魏拉到镇上来脱壳。   回去的路上龙跃倒没说不坐牛车,要他敢说要做马车,初五铁定扔了他,让他自己爱咋样咋样去,再不管的。   路上迎春挨了龙跃坐着,一路喋喋不休的跟龙跃讲话,讲她们村里好玩的地方,和好玩的东西。龙跃只在听说有好玩的时候才会低下头跟迎春说两句话,其他时候都是抬了下巴看人。   初五看着那个气啊,恨不得一脚把这个小大爷踢下车去。她有心想让迎春不要跟他说话,可又显得小孩子脾气,初五只得忍下。   孙青竹没有一起回来,初五托了他让找他以前的狐朋狗友们打听东大街龙府的事。初五实在想不到龙跃家人来接他之前能把他塞哪里,只好带了他回家。   牛车进了村子,车子还没停稳当呢,迎春就拉了龙跃跳下车,向自己家奔去,带龙跃回家看她刚刚说的可爱的小鸡小鸭了。   龙跃从进了村子,看见村里低矮的泥砖茅草房就惊呼不断,直叹她们这地方是个穷旮旯,比他们家柴房都不如。   初五跟在后面咬牙切齿的听着,心里恨恨的想,你家有钱,等你们家里人来接你的时候定要敲上一道竹杠,也算你知恩图报,咱们劫富济贫了!   家里来了龙跃,迎春和立夏就都没出去了,在家里和龙跃玩呢,只初五平白多了一项工作——看紧自家的小鸡小鸭。   去年养的鸡鸭都长大了,过年的时候鸭子已经可以杀了,但鸡还比较小,杨氏便留着没杀鸡。鸭子本也可以再养上一两个月,但鸭子吃的多,杨氏就拿了鸭子去镇上卖了。也是那回,杨氏又各抓了五只鸡鸭仔子回来。   “迎春,你在那边拦着,我围过去,别让它跑了!”龙跃对前头的迎春呼喊着。   “嗯嗯,我围着,你把小鸡赶过来!”迎春张开双手在对面等着龙跃把小鸡赶过去。   “嘿嘿,看你们还跑!”龙跃围了过去。   “唧唧......”小鸡惊慌的四处乱跑。   “过来了过来了,龙跃左边左边,哎,跑右边去了!”迎春兴奋的叫着。   “到右边赶紧给我围着!”龙跃见小鸡快跑出两人的包围,指挥着迎春。   “啊!我抓到了抓到了!”迎春兴奋的叫了起来。   “二姐二姐,别玩了,小鸡会死的!”立夏在一边不敢上来,带着哭腔劝说迎春。   玩疯了的迎春哪里听她的,抓了手中的鸡邀功似的送到龙跃跟前。   “给我!”龙跃霸道的抢过迎春手上的小鸡,“哈哈,终于抓住了,看你还跑!”   “唧唧......”被他捏着手上的小鸡拼了命的挣扎。   “龙、跃!”家里杨氏去了菜地,刘长生去给稻田放水,好泡软了土翻地。初五背着满福刚出去了会儿,回来就见迎春和龙跃放了自家的小鸡仔在抓了玩,几只小鸡满院子的躲。   “啊!”龙跃听得初五冷冷的喊声,吓得松了手,手中的小鸡立马挣脱下地,“你把我的小鸡吓跑了,赶紧给我抓回来!”   “姐......”迎春这会儿见了初五回来,知道自己定然要被骂了,低了头,不敢上前。   “大姐,你回来了!二姐和龙跃在欺负我们家的小鸡仔!”立夏见了初五回来,忙跑过去告状。   “迎春!龙跃!都过来!”初五从门口处的柴堆扯了根树枝,冷冷的喊了他俩。初五那个气啊,三文钱一只小鸡,他们两倒好,竟当了玩具来玩。   “姐,我......”迎春怯怯的,不敢过来。   “你要打我?凭什么?”龙跃小屁孩扬了小脑袋,大声道。   “就凭你小少爷现在在我家!”初五扬了扬手中的树枝,冷声道。她也不是真要打他们,就是要让他们长个记性。   “哼!你家比我家柴房还不如呢,当我稀罕住啊!”龙小屁孩拽拽的道。   “我也没留你,迎春过来!”初五不屑的瞥了一眼龙跃,冷了声对迎春道。   “姐,我下次再不敢了,真的!”迎春挪了脚步,不甘不愿的上前。   “为什么追着小鸡仔玩?”迎春平时贪玩了些,但好在也没犯过什么大错,初五不认为就是迎春自己想玩小鸡仔的。   “我......我想跟龙跃玩儿。”迎春低了头,弱弱的道。   “哼,别赖我,把小鸡仔放出来的可不是我!”龙跃小屁孩不屑的瞟了迎春一眼,要不是要让她给抓小鸡仔,他才不跟这个乡下野丫头玩呢!   “我......”迎春想辩解,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毕竟确实是她放出小鸡仔的。   初五皱眉,也知道了个大概。迎春平时就是爱玩的,这会儿家里来了个跟村里的孩子都不一样的龙跃,她想跟他玩也是正常的,但却不应该为了讨好龙跃而祸害家里的小鸡仔。   “手伸出来!”初五伸手,等着迎春把手掌交出来。   “姐......”立夏在一边扯了扯初五的衣服,想要求情,又狠狠的瞪了眼依然扬着头事不关己一般的龙跃。要不是他二姐也不会被大姐打,他最坏了!   迎春知道她大姐生气,怯怯的伸出小手,展开手心,摊在初五的手掌上。   初五举了树枝,高举轻落的,看着打重了其实没打疼人,就是做了个样子给那边偷偷瞄过来的龙跃看呢。   “哎哟!”迎春叫了一声,便不敢叫了,咬了下唇强忍着。   即便初五减轻了力道,树枝打在手心对迎春来说还是很疼的。“再不要有下次了可记住了?”打完十下,初五看了眼迎春手心的红印子,软了声音道。   “嗯,我再不敢了......”迎春吸吸鼻子,闷声回道。   初五看了眼一边依旧拽拽的龙跃,见了他眼中惧怕却又懊恼不忍的神色,没再追究,径自拿了树枝进厨房烧洗澡水去了。   傍晚时候闹了这一出,晚饭的时候龙跃即便对初五家的红薯粥很有意见,但也不得不忍下。   自初五打了迎春,龙跃就对迎春好了许多,也愿意跟她玩儿了,睡觉的时候两个孩子还挨着一起睡的。      ☆、佃户(二十九)   第二天天还没亮呢,初五家的破院门就被人拍得“啪啪”震响,“刘大哥!刘大哥开门!”      一家子都被这震天的拍门声惊醒了,隐隐的远处有几声狗吠传来。      初五穿好了衣服下床,刚要开房门,门就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了。幸好初五躲避的及时,不然鼻子都要被门砸歪不可!      初五还没看清来人,就听一声惊呼,来人冲了进来。就着微弱的月光见了已经醒来,但还有些迷糊的坐在床上的龙跃,一把扑过去。      “我的儿啊!你可吓死娘了啊!”龙夫人抱了龙跃,心肝肉的叫着。      身后跟进来两个提着灯笼的丫鬟,一瞬间,初五这小茅屋就亮了起来。初五也看清楚了来人的模样。二十出头的妇人,面容有些憔悴但难掩其眉宇间的贵气和美貌,一身锦缎绣莲花百褶裙,手腕上各带了两对翡翠玉镯子。      “娘......”龙跃迷迷糊糊的还没醒呢,一觉起来也只当自个还在家里。      初五知道这就是龙跃他老娘龙夫人了。迎春和立夏也被吵醒了,这会儿迷糊的看着抱在一起的母子俩呢。初五让她两穿了衣服,便和迎春立夏出来了,留了房间给这对母子。      出来院子就见她爹娘也起来了,她爹正跟孙青竹说话,初五也过去听。原来昨晚孙青竹去问了他那些在县里混过的狐朋狗友们,果然上云县东大街有个龙府。孙青竹便连夜赶去县里,找到了龙府,给府上报了信。他报完信便想回来,只门房留着他,没一会儿后脚门出来了两辆马车,头一两坐了龙夫人,孙青竹就上了后一辆,连夜带了她们赶车来。这不,如今这般早就到了。      初五知道龙跃家里着急,便也没介意正好梦的时候被吵醒。进了厨房帮杨氏准备早饭,她们家的东西龙夫人也吃不惯的,她们也就没费心准备什么,只做了够自家一日吃的红薯粥。      自从大姑来家里借走了两石谷子,家里连红薯粥都是吃不饱的,杨氏的针线活虽然能赚些进项,但日常的油盐酱醋也需要钱,根本不够用。      初五种下的蘑菇还没有冒出来,也不知道能不能种成功,想凭着卖蘑菇赚钱,看来还是不行的。虽然可以去摸泥鳅,但现在天寒地冻的,每次也摸不来几条泥鳅,还容易染上风寒。古代医疗条件可不好,一个小感冒治疗不当也是能要人命的,这样的天气家里也不再允许她们姐妹去摸泥鳅了。      果然,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初五朝灶口扔了一根柴火,暗下决心,一定要想到个能尽快改善家里状况的法子!      龙家母子在房里没待多久就出来了,龙小屁孩被他老娘牵着,拽了一副小脸看着初五姐妹三人,“我娘来了,我要跟我娘回家!我家房子大,有好多好吃的东西!”大有扬眉吐气衣锦还乡的模样。      初五对这孩子无语,迎春则对龙跃很是不舍。立夏后来也跟龙跃玩了,虽然觉得她二姐因为龙跃被打很委屈,但这会儿见龙跃真要走了,也有些不舍。      “这孩子调皮,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这里是一些小心意,我出来的匆忙也没带别的东西,你们不要嫌弃才好。”龙夫人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小荷包,递给刘长生道。      “这怎么行?我们也没帮上多少忙,反倒是让小少爷在我这小茅屋里跟着我们受委屈了。”刘长生推辞,不肯接。      “是啊,夫人不要客气,找到孩子了就好,我们也是为人父母,知道父母担心。”杨氏也不接那荷包。她昨天经历了跟初五的失散,可是把她急死,也理解龙夫人的心情。      初五见了那荷包就知道里面装的不是银子也是值钱的物件,只不知道这小小的香囊能装下多少。可不管多少,她家这样的情况也不是跟人客气的时候,何况他们也确实救了龙跃的,初五在一边看着她爹娘推拒那荷包暗暗着急。      “拿着吧,多少也是我的一点心意。”龙夫人把荷包塞进杨氏的手里,摸了摸站在杨氏身边的初五的脑袋,道:“你就是初五吧?乖孩子,谢谢你救了龙跃,你是我们一家的恩人啊。”龙夫人说着退下手上的一个翡翠镯子,套在初五的小手上。又对杨氏和刘长生道:“以后有什么难处,拿了这镯子上龙府,能帮的我定然不会推辞。”      “这......”刘氏夫妻都是老实人,没见过龙夫人这样有钱大方的,这会儿又是给谢银又是给镯子的。两人着实觉得礼重了,不想收。      “你们救了我儿子,是我们龙府的恩人,要是这点心意都不收下,我们也心里难安啊。”龙夫人环视一圈小茅屋,渐渐泛白的天色中,低矮破烂的小茅屋挤下这么多人,更显得窄小简陋。      杨氏捏着那荷包,也不再说话,沉默着收下了。      龙夫人见杨氏收下了荷包,不再多留,牵了龙跃就出门。      一家子送了出去,一时龙跃和龙夫人上了马车,就要放下车帘子。迎春跑了出去,满脸难过的问道:“龙跃,你什么时候还来玩儿?”      “你们家不好玩,我不来了。”龙跃拽拽的道。      龙夫人笑了笑,道:“你们得空了来家里玩吧。”      迎春不想龙夫人邀请她,也不在意龙跃说再不来玩,点了头笑道:“嗯,我一定去!”      日头刚升上山顶的时候,马车载着龙夫人和龙跃走了。一时看热闹的邻居都出来询问究竟,杨氏和刘长生含含糊糊的回答,没细说。      初五早收好了那价值不菲的镯子,这会儿又拿了那小荷包打开来看。只见里面放着一张泛黄的纸,初五抽了出来,上面五两两字差点没晃瞎初五的眼!      银票顶头写着“官户票部”四字,说明这张银票是官家印发的,银票中间位置写着两个大字“五两”,两个大字上方小字写着“足色银”两边写着印发银票的日期和票号,整张银票是用桑皮纸做的,有一定厚度。      初五没想到龙夫人这么大方,一出手就是五两的银票。看着手上这张几乎写满了繁体字的印着红色印章的大额银票,初五傻笑了。      刘长生见了这银票着实吓了一跳,拿了去就想去追上龙夫人,把银票还回去。初五那个急啊,好在杨氏把刘长生拦下了。      第二日傍晚时候又有几人赶了马车送了两石大米并两匹锦缎三盒糕点来,杨氏和刘长生瞪着摆在自家门口的这些东西,都有些傻眼了。他们收留了龙跃可不是为了求这些回报的,如今要是收下倒像是为了这些钱财一般。      杨氏昨天只以为龙夫人给了那五两银子就算谢礼了,她们家穷又快揭不开锅了,她虽知道拿了那银钱有不妥的地方,但为了一家不饿肚子,也不得不手下,她哪里想到龙夫人这会儿又送了东西来。      初五见了这些东西倒不惊讶,大户人家丢了嫡子,他们给寻了回来,这点子谢礼对龙府来说不过鸡毛蒜皮,算不得什么。想到龙跃那拽样子,初五就后悔怎的没狠狠的敲他一道竹杠。      杨氏和刘长生要推拒,来人并无意跟他们多说什么,放下东西便又赶了马车走了。杨氏和刘长生只得对着门口这堆东西叹了口气。这会儿王家那边许氏站在自家墙头往这边瞧,杨氏见了赶紧和刘长生抬了东西进去。      许氏是个大嘴巴子,没有的事她还能说出个三五六来。这会儿见了自家门口的这堆东西,还不定能编排出什么来呢。      家里因着这件事得了两石大米并五两银钱,总算有了能熬到夏天的粮食。这天晚上一家子总算没再喝粥,吃上了干饭。      嚼着嘴里喷香的米饭,初五皱了眉。家里虽解除了挨饿的危机,但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还有个什么天灾人祸的?没有稳定的谋生手段,只靠着租种地主的地,哪里会有什么出息?      如今过了两个多月了杂物房那十一溜子木头上还都没有动静,初五也不指望能靠种蘑菇发家致富了。      种蘑菇不行,那么她还可以做什么?      饭后,初五盯着自个的小手看了老半天。只见她一双小手因着冬天,此时被冻得有些干裂。小小的手掌心因为经常劳动,掌心上长了几颗小小的黄茧子。      初五蹲在火盆子边,手心翻转,没一会儿右手掌心里空气凝结,一根闪着幽冷的冰针出现在掌心凝结的空气中。      “初五,往火盆子里再加些木炭,端到房里去,你也该睡了。”杨氏背对着初五,一面洗碗一面嘱咐道。      听得杨氏的话,初五迅速捏碎了掌心的冰针,掌心迅速湿了一块。初五在火上烤了烤因凝聚冰针而有些冻着的小手,笑着应道:“嗯,我这就去睡了。”初五拿火钳子往火盆里夹了几段木炭,拿起一边的湿布端起火盆就去了房间。      迎春和立夏吃过饭,泡了脚没多会儿就去房里睡了,她们早拿了一个火盆去的。这会儿初五又端了一个进来,房间瞬间暖和了不少。      过了年倒是不再下雪了,但却下起了绵绵密密的雨丝,冰冰冷冷的,比得过年前还冻人。      初五解了外面的棉衣,躺进被窝,就着从糊了窗纸的木棱窗照进来的月光,看了看一双算不上好看的小手,下了一个决定,她要去打猎!      初五做了决定,第二天早早的就上罗家去了。她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要去打猎,家里杨氏和刘长生哪里能答应,但要是跟着大罗小罗父子去那就另当别论了,有个人照顾着,杨氏和刘长生多少也会放心些。所以初五这趟去罗家就是要说服大罗小罗,教她射箭捕猎。   ☆、佃户(三十)      山里人打猎有讲究,春天时候山里动物都在繁殖,这时候是不上山打猎的。为的就是让山里的动物繁殖,以后也能有猎物可打,所以大罗小罗足足还有两个月的时间都呆在家。   初五到罗家时候大罗小罗已经起来了,父子两正在院子里洗漱呢。罗家在后村,靠近后山,山上有溪水流下,大罗便把溪水引到家里。他们家是不用到村子里挑水的,用水比初五家方便多了。   “罗叔,小罗,早啊!”初五进了院子笑嘻嘻的打招呼道。   “嗯,初五这么早来了,吃过早饭没?”大罗已经洗漱完,从厨房里端了陶锅出来,准备做早饭。   罗家打猎过日子,虽没种田,但白天吃的也是白米饭,不知比初五家好了多少。   “嗯,我吃过了。”初五笑了回答,又问道:“罗叔今天有空吗?”   “嗯?有空,怎的了?”大罗有些奇怪,这女娃子又不知道要作甚了,上次是找菌子,这次又要干嘛?   “我想跟您学打猎!”初五仰了小脸,笑着道。   “啊?!”大罗这下可吃惊不小,不说她一个小女娃了,就是村里许多大老爷们都不进山打猎。一个是山里危险,打猎风险大,那些个大老爷们不愿冒险。另一个是村里人世代种田,并不会打猎的技术。且打猎进项不稳定,多数时候靠运气,要是十天半月没打到猎物,家里就要断粮了。   洛书这会儿也洗漱完了,正在门口柴垛边抱柴火,听得初五的话不由的手上顿了顿,皱了眉头。   “罗叔,求你了,我想进山打猎,您教我射箭吧!”初五拧了小眉头,恳求道。初五顶着八岁萝莉的小脸,做出这样的表情和动作,瞬间在心里把自个吐槽了一万遍,但她仍不得不做了这幅样子。   “这......你一个女娃子,干什么进山打猎?打猎可不是好玩的,一个不小心还可能遇上大熊,大熊会吃人的!”大罗放下了手中陶锅,学了大熊龇牙咧嘴。   大罗人生的高壮,这会儿做了这个样子,果然有些像熊。初五看着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由的满头黑线,看来大罗真当她是个八岁的小女孩了,想着用这个法子就能把她吓唬住。   初五大大的眸子里迅速聚集了水雾,眼泪汪汪的,眼看着就要哭出来,“罗叔,您就教教我吧,我求您了......”   大罗平生没什么可怕的,但最怕看见人哭。这会儿见了初五眼泪汪汪的模样,好不可怜,只以为自个把孩子吓着了,他瞬间慌了手脚,哄道:“别哭了啊,初五别哭啊!”   原来他怕她哭了,那她就哭给他看!初五憋足了劲儿,深呼吸,正准备放声大哭呢。   大罗见了初五这架势,知道丫头要大哭,更是慌了手脚,不住的点头道:“罗叔答应你,教你射箭啊,初五别哭了啊!”这么小的娃,要学会使弓箭哪能这么容易,估摸着连把弓都端不起来呢。这会儿哄了她不哭,先答应了教她射箭,至于她能不能学好,又能不能和他们一起进山打猎那可就是另说了。   初五不知道大罗打的注意,没想到这么容易他就答应了,她都准备好了拿出当年人见人逃鬼见鬼愁的哭功来的。这会儿初五见大罗答应,颇有些可惜的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根本没有的眼泪,心里为她没能一展的才华而可惜了会儿。   一边的大罗小罗看了她这模样,父子俩很有默契的眼角抽了抽。   这天大罗小罗父子吃过早饭,初五便开始跟着大罗学箭术。大罗在院子里墙上挂了个稻草蒲团,中间用黑炭画了个圆心当靶心。   初五握着手上大罗给的弓,掂了掂,估摸着有五六斤重,要不是初五做惯了家务活计,这样一把弓要拿在手里没一会儿就得手酸。   初五往大罗那儿瞧了瞧,发现她拿的这把弓明显比大罗的要小得多,长度估摸着只有半米多些,而大罗那张弓看着有一米五长。   初五上次跟大罗小罗去打猎,也见过他们的弓箭,弓身是用柳树做的,角用了牛角,弓弦用了马尾,箭杆用的是竹子,箭头是三棱开槽的箭头,箭尾用的是鹰羽。这样的箭头射进猎物的伤口里,血会从血槽上了流下,起到放血的作用,会大大增加射杀猎物的几率。初五对弓箭没什么了解,只粗粗看出这几样东西。   “看好了啊,左手拿弓,拇指勾弦,用食指和中指压拇指,搭箭勾弦。射箭时弓箭举平,眼睛看着对面靶子,箭头要对着靶心射,知道吗?”大罗虽不想初五进山,但教习起射箭还是很认真的。“就这样,你自己试试。”大罗搭箭射箭,动作一气呵成,对面稻草靶心上稳稳的插上了一支箭。   “嗯,知道了。”初五认真的看着大罗的动作,见小罗把稻草蒲团上的箭拔下,便从腰间箭袋里拿了一支箭,搭箭拉弓。   拉弓是个力气活,初五现在拿的弓虽小巧,但该有的张力还是有的。初五站在十多米外,费了些力气才把弓拉满,颤抖着手,举平了弓。眼睛箭头和靶心三点一线,右手快速放箭,只见羽箭快速射出,插入稻草蒲团。   可惜箭没插入靶心,只射进了稻草蒲团的边缘。初五本以为可以射中靶心的,没想到会是这样,小眉头不由的皱了起来。   她这边正在郁闷,那边大罗和小罗都震惊了,他们没想到初五第一次射箭便能射到靶子,要知道洛书第一次射箭可没射上靶子。   大罗惊喜了,拍了初五的肩膀了呵呵的笑道:“不错啊,没想到你一个女娃子有这能耐!”他全然忘了要打击初五,让她打消进山打猎的念头了。这会儿笑得欣慰,一副后继有人的模样。   那边小罗拔出箭,皱了眉把箭塞进初五的手里,道:“力道还不够。”   初五听了大罗的话,想想也是,她第一次射箭能射中靶子已经不错了,还能要求什么?箭术是要靠练出来的,没道理就因为她存着上辈子的记忆就能一学就会不是?   这天初五在罗家呆了一整天,连午饭都是在罗家吃的。到了傍晚时候才放下弓箭,恋恋不舍的家去了。   过了十五村里人就开始翻田地了,等田地翻好,放水进去沤上十天半个月就到插秧的时候了。   村里有闲钱的人家会请了老魏家的牛去犁田耙地,初五家没那个闲钱,只得一家人一锄头一锄头的翻,二十这天便开始翻田了。   翻田是个力气活,初五姐妹三人还小,杨氏和刘长生并没要她们下田去,只让她们看家照顾满福。初五不用下田得了便利,等杨氏和刘长生下了田去她便背着满福去了罗家练习射箭。   这几天初五一得了空就往罗家跑,去罗家练习射箭。初五虽不指望着能用弓箭射杀猎物,但也要学出个模样来,好说服了自家爹娘和大罗让她进山,她练习得也更加勤奋了。   时间就在初五每日看孩子和练习射箭中过去,就到了插秧的时候了。稻秧是杨氏早就播种下的。拿了去年留下的谷种,泡了水捞起来放在布袋子里,搁在灶头让谷子自己发芽。等谷子长出白白的小芽,就拿到整平的地里均匀的洒上,再盖上一层薄薄的土,再在上头盖上一层稻草帘子,等着谷子发芽就行了。秧苗从播下到拔秧大概需要半个多月左右,初五家的秧苗在二月中旬就下了种的,这会儿长了一筷子长,正是好插秧的时候。   插秧这天一大早初五一家都起来了,吃过早饭天还没亮,一家子已经挑担子扛锄头准备好出发了。   秧苗昨晚上杨氏和刘长生来拔了一些,这会儿到了秧地只用拿了拔好的去田里插秧,留了初五三姐妹在秧地里拔秧苗。   初五背着满福,拿出带来的小凳子坐下就开始拔秧。拔秧并没有什么难度,只要把秧苗连根拔起捆成一把一把的堆在一边就行。迎春和立夏自小也是跟着爹娘下地的,这会儿不用初五教就开始拔秧了。   满福正是学走路的时候哪里能安分被初五背在背上,他时不时的蹬一下初五身下的小凳子,大有从初五背上蹿出来的势头。初五见他就是乱动,并没有哭闹,也懒得理会他,由着他自个在她背上玩得乐乎。   她们今天插的是甘河边的田,秧苗也是就近留了地撒种的,倒省了从大老远地方挑秧苗的活计。田地多的人家早几天就开始插秧了,初五家田地挨着的是明初家的田。明初家在甘河边就有十亩田,他们这会儿也在甘河边插秧。   明初家的孩子比初五家的多,明初家的木氏嫁到他头十年,生的都是女孩子,到了第十一个年头上才生了一个男孩子。明家婆子对媳妇一连生了五个女孩很是不满,本来是要让自家儿子休了木氏再娶的,明初没答应。到十一个年头,木氏才生了个男孩子,这下明家婆子的脸色总算好了些。   这会儿明初家的秧地里留了四娘和五娘在拔秧,五娘年纪跟初五差不多大,平时不大爱说话,这会儿正安静的拔秧呢。四娘比初五大了三岁多,今年已经十一岁了,农村里九岁的孩子能顶半个大人的。初五到秧地时就见隔壁秧地里的四娘五娘已经拔了一大堆秧苗出来。   初五跟明初家的孩子交集不多,她自己也不爱出门,内里是个心理已经二十的伪萝莉,跟□□岁的女孩子也谈不上话,每每见了村里同龄的女孩子都是点了头就走的。这会儿还是穿来后第一次隔着个田埂跟同龄的孩子坐的这么近的。      ☆、佃户(三十一)   那边四娘见了初五她们来了,笑着打招呼,“初五来了,你们家今天也开始插秧了?”   初五从秧地里抬了头,笑着回答,“是的,今天开始插秧。”初五对于这种明知故问的寒暄很是没办法。   “你们家多好,才十亩田,我家种二十亩的稻子,可要累死我们了。”四娘一面和初五闲聊,一面手下不停的“唰唰”拔秧苗。   初五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得笑笑。明初家前头三个女儿早几年陆续嫁了外村的人家,她们家现在只剩了明初叔、木氏、明家婆子还有四娘五娘,并一个宝贝似的宠着的五岁男孩明芽。明家一家子这么几口人租种了二十亩田,着实很辛苦。   “你去年咬了母老虎?呵呵,初五你真厉害!”四娘仿佛想到了什么,神秘的指了指河边茂密的竹林子,又道:“昨天天要暗的时候我从田里回来,见了那李五郎跟张寡妇在竹林子里拉扯呢!噗,那么厉害的母老虎都看不住五郎叔这只老猴子。”四娘说着自个笑了起来。   对面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居然跟她说看见人幽会的事,初五这回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得尴尬的笑笑。   “初五,明天三月三你去赶集吗?”四娘笑过了,问道。   初五了解到,三月三她们这地方没有歌会,镇上倒是个大集日,这天十里八村不少姑娘小伙子都会去赶集逛街。三月三也就成了一次变相的相亲会,少年男女在集市上看对了眼,便请了媒人去提亲。三月三集市上会有不少东西卖,热闹的很,这天有空的人家也会去镇上逛逛。   这会儿她身边一直沉默着拔秧的五娘抬了头看她四姐,“姐,咱们还要插秧呢,哪儿有时间赶集去?”   今年的三月三遇上插秧的时节,初五估摸着会有很多人家的姑娘小伙去不了。这天集市上会卖很多平时看不到的东西,因着是大集日,东西也齐全。初五对这样的活动和集会并没什么兴趣,没打算去,便回道:“我家也要插秧,今年是没空逛街的。”   “哦,我以为你去呢,还想着要是去就给我捎带点东西的。”四娘因着到了十三岁,便想着去瞧瞧热闹,但无奈自家要插秧去不得,这才问了初五的。   这时候明家婆子忙完家里的活来了,站在田埂上听了四娘的话,骂了一声,道:“家里吃饭都不饱了,你还捎带什么东西?”   四娘听了她奶奶的话,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埋了头拔秧苗。她身边的五娘见了自家奶奶来,更是不敢说话,只一味的拔秧。   初五看了眼瘦高健朗的明家婆子,对四娘笑了笑,她自己也忙活了起来。   到下午时候刘长生和杨氏已经插完了一亩田,快到午饭时候初五背上满福回家做完饭,留了迎春和立夏在秧地里继续拔秧。   家里去年养的鸡已经开始下蛋了,杨氏把蛋攒了起来,留着春耕农忙时候加菜。初五回家把早上煮的粥热了一遍,又生火煮了五个鸡蛋。初五喂了家里的鸡鸭,吃过红薯粥,又喂了满福米糊,便用葫芦装了三个大葫芦的红薯粥,兜上那五个还热乎的煮鸡蛋去田里了。   农家人农忙时节为了节省时间很少回家吃午饭的,都是带了到田间地头来吃。初五把两个大葫芦和两个煮鸡蛋给了杨氏和刘长生,又拿了剩下的东西到秧地给迎春和立夏。迎春和立夏见了煮鸡蛋,都乐得很,赶紧的就着水沟里的水洗了手来吃。   初五拿起剩下的那颗煮鸡蛋,剥了蛋壳咬了一口,便把鸡蛋递给了身后的满福。满福虽小,但也知道鸡蛋好吃,见了鸡蛋早蹦跶着要了。这会儿见初五递给他,就着初五的手就吃起来。   那边四娘和五娘也在吃午饭,是明家婆子回去带来的,就一个大葫芦的红薯粥,她们两姐妹分了吃。这会儿姐妹两正巴巴的看着初五姐妹这边吃鸡蛋呢。   明初家孩子多,一家子的日子比初五家更不好过。她们家也养了鸡,但鸡蛋都被明家婆子收了起来,拿去换银钱买油盐酱醋了。   四娘毕竟大些,看了两眼初五的鸡蛋就喝粥去了,五娘却是一直盯着看。立夏见了五娘盯着她的鸡蛋看,生怕被五娘抢了一样,本还慢慢吃着的,这会儿一口就把剩下的半个鸡蛋吞进去了。   迎春刚拿了鸡蛋就跑田埂上摘野花去了,这会儿不在身边。初五见了五娘那巴巴的咽口水的模样,不由的又是好笑又有些愧疚。看了看手上半个沾满了满福口水的鸡蛋,只得对着四娘和五娘无奈的笑了笑。   到傍晚时候初五依旧背了满福回家做饭,家里用买牛剩下的银钱买了粮食,家里的粮食倒是够撑到收夏稻的,农忙时候杨氏就嘱咐初五晚上做干饭。   初五洗了米生火做好饭,便炒了个小白菜。又喂了鸡鸭,爹娘和迎春立夏还没有回来,初五便抱了一把小白菜上罗家。   小白菜是杨氏正月时候洒了菜籽种下的,她们家前两天刚开始摘来吃。初五回来之前去了趟菜地摘菜,多摘了些,想着送给罗家。   这时节地里没什么蔬菜,除了白萝卜和菠菜就剩下小白菜了。相比于其他两样,初五更喜欢油油的小白菜。   初五到罗家时候天色有些暗了,罗家柴门没关,初五背着满福推了门进去。初五进去时候小罗正在炒菜,油油的腊肉兔子香味四溢。初五还没进厨房就闻到了那股子香味,口水直流。背上一直安静的满福此时闻了香味,忍不住在初五背上咿咿呀呀的挣扎起来。   洛书见初五进来皱了皱眉,初五因着下地,一身本就打了不少补丁的衣服早已经脏得不成样子。她脚上只穿了一双草鞋,三月的天入夜还有些冷,一双脚趾头冻得通红。   初五见罗小屁孩皱眉,尴尬的笑了笑,这下倒像她有意选在罗小屁孩做兔子肉的时候来的。初五尴尬了,放了手里的小白菜道:“地里的小白菜能吃了,给你送来些,罗叔呢?怎么没见人?”大罗要是在家几乎不会让小罗做菜,这会儿却是小罗在炒菜,院子里也没见大罗,初五不禁随口问道。   “到县里去了。”洛书面瘫着脸,往炒得喷香的兔肉里加了些水,盖上盖子。   罗家平时猎得的猎物有整个拿去镇上卖了的,也有拨了皮下来的,好皮子大罗就收了起来,攒成一处拿出县里卖。镇上的山货铺子虽也收皮子但价格便宜,隔一段时间大罗就是把好皮子拿到县里卖的。   “什么时候去的?怎么昨儿没听他说起?”初五放下小白菜,道。   洛书听得初五的问话,盯着那一把绿油油的小白菜,看了会儿,道:“没必要。”   初五黑线,对罗小屁孩这个拽拽的回答很有意见。她好歹也算大罗半个徒弟吧,怎么就好似跟他们没关系一样?初五气呼呼的走了出去,全不理会身后张嘴欲喊她的洛书,以及在背上咿咿呀呀不愿走的满福。   初五回到家,她爹娘和妹妹们也回来了,正在院子里洗手洗脚。一家人吃过晚饭,早早的就歇下了。   第二天刘长生和杨氏迎春立夏他们没吃早饭就下田去了,初五在家做了早饭,用葫芦装了去。   初五背着满福到她家田里的时候远远就见他们家田里多了个人,初五走近一看,那多出来的人赫然是罗小屁孩,此时他正弯了腰笨拙的插秧呢!   见到罗小屁孩来帮忙插秧初五着实吃惊不小,同样惊讶的还有杨氏和刘长生。他们平日跟罗家没什么交集,想不明白怎么罗家孩子会来帮自个插秧。   “你怎么来了?!”初五没忍住,惊讶的瞪着罗小屁孩问道。   “你的青菜。”罗小屁孩拿了一棵秧苗,笨拙的把秧苗□□田里。只他没经验,把秧苗狠狠的往泥里按了按,一根筷子长的秧苗瞬间只剩下一点点青绿浮在浑浊的田水里。   呃,初五尴尬了,感情是她昨晚送了青菜,罗小屁孩今天来帮忙是还人情的,可她没想着让他回报什么啊!而且,看他插的那些秧苗,初五估摸着最后没几棵能长出来的,她嘴角不由的抽抽,“谢......谢谢。”看来不仅菠菜不能乱送,连小白菜也不能送啊。   初五把三个大葫芦放在田埂上,就去拔秧了。初五坐下拔秧,时不时的抬头去看罗小屁孩。从他笨拙生硬的动作里初五看得出来,这是他第一次下田插秧。   初五恶趣味的想着,要是一只蚂蝗爬上罗小屁孩的腿,他那表情会是怎样?他会不会跳上田埂,惊慌失措?这么想着初五倒有些期待起来了,想看看那面瘫脸上出现其他表情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初五昨天拔了一天的秧苗,手心被秧苗磨得辣疼辣疼的。迎春和立夏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会儿都没了昨天的干劲儿,耷拉了脑袋有意下没一下的拔秧。   “初五,小罗怎么来给你家插秧了?”四娘挨着田埂,俯身好奇的问道。   她总不能说拿青菜换了个劳力回来吧?望着四娘闪烁着八卦的双眸,初五只得笑了笑。   好在四娘也没纠结这个问题,又压了声音笑嘻嘻的道:“素梅姐今天回来了,带了她相公回来。素梅姐的相公可俊了,长得可真好看。”   初五听着四娘那羡慕的语气,不由的黑线,才多大的孩子,就知道男人好看不好看了。   又听四娘道:“那五郎叔是要赶了素梅姐他们的,可被母老虎拦下了。母老虎隔着大门骂了一通才开了门让他们进去。我娘说素梅姐不要脸,跟了人去还有脸回来。可我觉得素梅姐这样没什么不好的,能嫁个自己喜欢的夫君比什么都好。”四娘说着不由的羡慕起素梅来。   ☆、佃户(三十二)   初五摘了田埂的野花递给背后的满福,让他自个玩。笑笑问道,“四娘家里给你定亲了?”   “嗯,定下了,南村的老陈家。”四娘说到自己的婚事并没多大喜悦。   南村老陈家同样是个佃户,家里三个儿子。四娘定的是老陈家的大儿子陈楠,陈楠今年已经二十好几了,脑子有些不灵光,人憨实得紧,又因着家里穷,到了这会儿才定了四娘。男方是等不及的,初五估摸着过了十五岁四娘就要被抬到老陈家去了。   “我不喜欢他,他们村里人都叫他陈大傻。我要和这么个人过日子,想想就心里难受。”四娘说到伤心处,垂了头,神色有些凄然的道:“可他家送了五吊钱和三石大米做聘礼,我爹娘就同意了,我又有什么办法。”   初五停下手上的动作,沉默了。她以前是知道古代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违抗,但这会儿见了这个才十三岁的小女孩因着那狗屁的父母之命要嫁给一个傻子做媳妇,心里也跟着堵得难受。   初五不禁想,她以后会不会也这么稀里糊涂的让爹娘给定了人家,又稀里糊涂的嫁了人呢?初五这么想着,目光不由的落在了已经熟练的开始插秧的罗小屁孩身上。   嗯,罗小屁孩不错,不像村里的孩子整天挂着管鼻涕到处跑,人有本事会打猎,也够意思。关键还对她爱答不理的,这说明他不喜欢她。她要是嫁给他,她以后想要和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等她和离出来了,爹娘要再让她二嫁也不容易。她有能力养活自个,生活会过得自在。嗯嗯,罗小屁孩不错不错。   初五径自想得开心,仿佛已经看到往后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独身生活,全然没发现自个一面盯着洛书看一面忍不住嘿嘿奸笑了出来。   洛书仿佛觉察到了什么,直起腰来四处看了看,就见初五傻愣在秧地里笑得奸诈,看向他的眼神不由的让他一阵恶寒。洛书皱眉,真想打开那小傻头的脑袋,看看她想什么。   接下来几天洛书都来初五家帮忙,每天早早的就到了罗家田里给插秧。叫他上家里吃饭他也不理会,到吃饭的时候就回去,吃过了又来帮忙。杨氏和刘长生对此觉得很过意不去,就让初五天天送了青菜去罗家。   初五家因为多了洛书这个劳力,十五亩田八天半就插完了。插完了秧,三月初九就到了满福的周岁日。这天杨氏一大早就忙碌开来,烧水杀鸡,又去找香茅柏叶桂叶回来烧洗澡水。迎春和立夏出门找村里的孩子玩儿去了,初五就抱了满福在一边安静的看着杨氏忙碌。   农家人孩子满周岁不可能像大户人家那么多讲究,但该有的习俗还是有的。这天满周岁家孩子的外婆要是还健在便会带了礼物来看孩子,给孩子过周岁。今天初五的外婆杨婆子要来给满福过周岁,听她娘说她们家姐妹几个过周岁外婆都带了礼物来。   三姐妹的礼物是一件长命锁,因为怕她们弄丢了,杨氏都早早的收了起来,并没有让她们戴出去,而是压在了她们的枕头下。   傍晚时候杨婆子才到,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大舅的女儿秋儿。两人进了门寒暄了几句,杨婆子就开始就着杨氏打来的放了香茅柏叶桂叶的洗澡水给满福洗澡。   洗过澡后杨婆子给满福穿上了她带来的新衣裳,挂上了一件小巧的长命锁,左右端详了满福,道:“我这外孙子看着就是个有福的,呵呵,以后要懂得孝顺外婆啊。”杨婆子笑呵呵的在满福刚洗干净的粉嫩小脸上亲了一口。   满福认生,从杨婆子抱了他就开始挣扎,洗澡的时候更是哇哇大哭。这会儿才没了哭声,被杨婆子亲了一口,又哇哇的哭了起来。   “哦哦,乖外孙,外婆疼你啊。”杨婆子抱起满福,哄道。满福伸了手去抓她那花白的头发,杨婆子歪了头往一边躲。满福仿佛跟杨婆子叫上了劲儿,也不哭了,伸了手笑咯咯的追着杨婆子躲避的脑袋。   初五拿了水盆盛上水,蹲在院子里一边洗菜一边看着,见这一老一小你抓我,玩得乐乎,不由的也笑了。   晚上吃过喷香的鸡肉,睡觉前一家人聚在了初五姐妹的房间里闲聊,因着家里房间不够,今晚杨婆子和秋儿是要跟初五三姐妹一起睡的。这会儿杨婆子抱了满福在哄玩,杨氏拿了针线就着屋里昏暗的油灯做活计。迎春和立夏在玩挑绳子,初五拿了绣花绷子在向秋儿请教绣活。   她爹刘长生到门前小溪舀水洗澡去了。春夏时候懒得挑水,刘长生便会到门前的小溪洗澡。初五曾见许多小孩子白天趁着大人不在家时候溜了到甘河里游泳,初五也很想念在水里畅游的自在感,但刚跟杨氏提出去游泳便被明令禁止了,初五只得作罢。   “孩子们一个个长大了,总不能一直住在一处,家里也没多一间空房子住,哎,你家里什么时候才能过得好些。要是能见着你们过上好日子,老婆子我哪天去了也能闭上眼啊。”杨婆子逗弄了会儿满福,叹息一声道。   杨氏听了她娘的话,知道是心疼他们,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道:“娘,等孩子大了,我们家的日子就能好过些的,你也别净为我担心。”   “我能不担心吗?你们兄弟姐妹里就你过得这么苦。前儿不久孩子她大姑还回来借走了粮食,你们家也没余粮,犯不着饿了自个把粮食借给她去!”杨婆子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刘翠回来借粮食的事,这会儿说起来很是不痛快。   大姑家二表哥娶的媳妇就在杨家村相邻的凉村,自家外婆知道大姑回来借粮的事也不奇怪,初五知道外婆是真心疼她们才这么说的。   “娘,都是自家人,要真为了粮食闹得一拍两散,那才让外人笑掉大牙呢。如今我们也没饿着,日子总会好起来的。”杨氏对杨婆子笑了笑,道。   “你当她是自家人,别人不一定就想着你的好了!我听说她家可是给那二媳妇打了两副银头面的,这会儿把你家的粮食还上了?”   “还没有,她大姑说收夏稻的时候再还上。”杨氏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   “选个时候让女婿去一趟,催上一催。别到时候收了夏稻又不愿还了,两石谷子可不是少的。”杨婆子皱了眉,道。   “嗯,等过几天让他去一趟。”   “哎,我当初就说让你嫁给镇上的王福,人虽是个跛了腿脚的,但如今不也在镇上开了家酒馆?你要是没遇上女婿,听我的话嫁了王福,也不会......”杨婆子唠唠叨叨的,不禁说起了往事。   “娘!”杨氏瞄见刘长生洗完澡回来,皱了眉,打断她娘的话。   杨婆子这时候从半开的房门看见了回到院子的女婿,咕哝了几句便也收了声。   初五总算知道她娘怎么这么好的家境却要嫁到她们这个穷家里来了,感情是被自家外婆逼亲,又遇上了自家阿爹这么个对比明显的帅小伙,一见钟情才硬是要嫁过来的。这么看自家外婆倒是个开明的人,并没硬押着自家娘亲嫁给那王福。   杨婆子在刘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便和秋儿一块回去了。杨婆子刚走没多会儿方氏就过来了,进了门,一脸喜气的对杨氏和刘长生道:“明天我们家办喜事,今儿特地来请了大兄弟和大妹子去帮忙的。”   “是明天的日子?”刘长生正在给一个断了木柄的锄头换木柄。   “是,就在明天,呵呵,可是要麻烦大兄弟和大妹子了。”方氏看了看院子,又问道:“孩子外婆回去了?”   “嗯,刚走没多会儿。水大哥和阿福他们回来了吗?”杨氏拿了锄头在翻院子里的地,空了一个冬天的菜地要翻了出来种上空心菜。   “庄子上插秧,才刚忙完,这不今天赶回来,我估摸着傍晚时候能到。”方氏笑着道。   “新郎成亲前一天才到家,那可是很赶啊。”杨氏停下手里的活,倚着锄头,擦了擦汗,道。   “呵呵,赶也没办法,不过好在姑娘家离得咱们家近,不用早几天去迎亲。”   有些人家娶的媳妇离家远,要提前好几天赶路去迎亲的也有。方家娶的大媳妇柳静欣就在东边村上,来回也就两三个时辰的事,也确实不会误事。   “那也是,我们今天也没什么活要干的,你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别跟我们客气,尽管使唤了我们去就是。”   “大妹子就是爽利,今儿主要是请了媒人,也没什么要忙的,他孩子婶子们今早就过来帮忙了,还能忙得过来。初五姐妹几个明天也过来吃饭啊,家里别煮了,记得啊。”方氏是穿了一条围裙过来的,这会儿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又道:“我还得上别家去请人,就先去了。”   “嗯,我们明天一定一早就到。”刘长生这会儿上好了锄头柄,道。   迎春和立夏听说可以去喝喜酒,乐得满院子跑。初五怀里的满福似也受了迎春和立夏的影响,挣扎了要下地行走。满福走路还不稳当,总要人扶着才能走,初五无奈只得扶了他在地上学走路。偏他还要跟着迎春和立夏姐妹两后面追着她们跑,初五扶着他绕院子,可是累得不行。   ☆、佃户(三十三)   第二天早早的刘长生和杨氏就起来了,杨氏做好早饭留着初五姐妹几个起来吃,又抱了还在熟睡的满福进初五的被窝,这才和刘长生一起去方氏家里帮忙。   宴席到中午时候才开,主要是宴请和新郎一起去迎亲和来帮忙的人,晚上的宴席才是宴请亲戚的。方氏家跟初五家离得不远,一大早方氏家里忙碌开了,锅碗瓢盆乒乒乓乓的声音加上人们说话的嗡嗡声,吵得初五睡不着,她娘出去不就她就爬起来了。   初五洗漱过,端了一碗粥便出来门口,一面看着方氏家门口的人忙碌着洗菜杀鸡拔毛,洗碗洗盆,一面吃着碗里的红薯粥。想到今天有两顿干饭和肉可以吃,初五就觉得幸福,碗里已经吃的快吐的红薯粥也不觉得多难下咽了。   没多久迎春和立夏也起来了,她们起来时候惊醒了满福。初五便抱了满福起来,给他把屎把尿,又擦了脸,喂了米糊便把他背了起来。   立夏洗漱过后并没如以往一样第一个就跑去厨房拿碗筷吃早饭,而是坐在大门口双手托腮眼儿巴巴的望着方氏家,等着开午饭呢。   快到开午饭的时候迎春和立夏就跑到方氏家里去了,初五一个人在家无聊,便背着满福也过去了。   初五进了方氏家里就见院子里摆了两张高脚八仙桌,水家亲戚中的老人们都坐了在桌边喝茶聊天,年轻人在院子里各自忙碌着,院子里一片繁忙和喜气。阿福今天穿了崭新的大红礼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拿个银冠束起,此刻正笑得一脸乐呵的在门口迎接来得早的亲戚,给他们端茶呢。   初五看了一圈,见迎春和立夏在和几个不认识的孩子玩的高兴,又见了她爹刘长生在厨房里把煮熟的整鸡斩块装盘。看了一圈没见着她娘,初五估摸着是去方氏家菜地摘菜去了。   院子里人多,初五眼见待在这儿碍手碍脚的便又背了满福出来。家里没人,她也不想回家呆着,便沿着村里大路慢慢的走着。   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后村,经过后村付家豆腐坊的时候,初五见付家老娘正在卖豆腐棚子里昏昏欲睡,旁边放着两板豆腐,一板已经卖了大半,另一板还盖着白布,并没见动静。   豆腐西施付雨上个月就嫁到镇上去了。初五去镇上时候远远的见过一次聚福楼掌柜的钱大富。此时她脑子里不由的闪过美貌娇小的付雨和一身铜臭味顶着个锅罗肚子的钱大富在一起的画面,忍不住恶寒了一下,果然是一朵鲜花插在了那啥上啊。   初五经过孙青竹家时候并没见孙青竹,估计这会儿他还在镇上的赌坊守着门口呢。初五不由的感叹,古代要得个两情相悦果然不容易。   背着满福在后村逛了逛,后村里许多人家都下田插秧去了,连平时玩闹调皮的小孩子都被赶下田插秧拔秧去了,整个后村静悄悄的。初五逛了会儿觉得没趣,就背了满福回来。   农家宴席晚上那顿才是重头戏,午饭时候的饭菜没有几样,但胜在有鱼有肉。午饭桌上是三个菜,一个炒小白菜一个酸菜鱼和一个木耳炒猪肉。初五三姐妹和自家爹娘坐在一桌,放开了肚子吃。结果立夏吃撑了,饭后直缠着初五要她给揉肚子。   晚饭比午饭丰盛,有九道菜,除了中午时候的三道菜,还加了六道,分别是酸萝卜、白切鸡、猪血肠、腊肠粉丝、五香扣肉、酸猪脚。   一顿丰盛的晚饭过后立夏毫无意外的又吃撑了,初五不得不再给她揉肚子。   晚饭时候新郎就把新娘迎回来了,四人抬的红帷扎花轿子到了门口,新郎便把新娘背了出来,跨了火盆进到厅堂才把新娘子放下。   新娘子盖了盖头,初五看不见,但看着身形倒是很高挑,跟永福站在一处看着倒是般配。   新郎新娘在司仪的主持下拜了天地,喜娘送进了洞房新郎便出来敬酒。一院子热热闹闹的,村里的大伯小伙都可了劲儿的给新郎灌酒,这可把陪着新郎负责挡酒的伴郎折腾坏了。   乡下村子不兴闹新房,但新房里也有规矩。席上这般闹了一通就到了晚上歇息的时候,老婶子小媳妇的早准备好了压床的东西。   压床是新房的一项重要事项,有寓意新人早生贵子的意思。方氏早早准备了桂圆红枣花生铜钱等东西撒在了铺好的新床上,叫了一男一女的两个两三岁小孩子上去摸床。摸床也有讲究,两个孩子摸床时候不能说话,只负责把床上的东西往兜里揣,等大人说好了的时候便下来。下床的时候也忌讳,不可以说“下”和“落”这样的字眼。   看着那俩两三岁的孩子净捡了花生桂圆这些东西拿,对被褥上撒得到处都是的铜钱一概不理会,初五便不由的暗暗可惜,摸床这事要搁她,花生桂圆她一定不拿,一准相准了铜钱就捞。   初五觉得之所以找两三岁的孩子来摸床,想来也有考虑到孩子小不懂拿钱的关系。   这边热闹了一天,散了场后方氏给了一个陶盆的剩菜让杨氏拿回家,初五家接下来几天倒是天天有肉吃。   农家人一年到头没有真闲着的时候,插完秧的人家又开始忙碌着种花生了。初五家因为没有自己的田地,往年是不种花生的。但今年开荒了四亩五分地,杨氏便提议把大冲坳的地都种上花生和黄豆。   开荒的地过年后洒了草木灰翻过一遍,这会儿要种花生和黄豆,泼上沤好的肥料再翻一遍就可以种了。   这些翻田种地的活照例是用不上初五三姐妹的,初五便在家看满福。四亩地刘长生和杨氏忙活了五六天便翻好了,又花了几天把花生和黄豆种下。这时候大罗早从县里卖了皮子回来,正准备今年第一次进山。   种完花生和黄豆,杨氏和刘长生也有个空喘气。初五见了她娘没什么活计,有空在家看满福,这天晚饭前便提出要跟着大罗进山打猎。   初五跟大罗练习射箭杨氏和刘长生是知道的,但起初都以为是小孩子贪玩,没多大在意,这会儿没想到初五真的提出要进山去。   “不许去!山里什么地方?村里壮实的男人都不敢去,你去能干什么?!”杨氏在水盆子里洗青菜,听了初五的话皱眉,颇为生气的道。   “是啊,山里危险,你一个女孩子进去别说打猎了,能不能出来还是个问题。”刚把一桶水倒进厨房水缸的刘长生听得自家女儿的话也皱了眉头。   “爹娘,我知道山里危险,但我会使弓箭啊,我可以保护自己!”初五晃着手上大罗送的弓,试图说服自家爹娘。   “就你那点本事,来条蛇就能把你吓得跳脚,深里可是有不少的野兽,把你叼了去可再见不到爹娘的!”杨氏埋了头继续洗菜,对大女儿的提议反对到底。果然父母最是了解自家的孩子,初五怕什么杨氏也是最清楚的。   “谁......谁怕蛇了!”插秧时候她们在田埂上见了条被打死的眼镜蛇,初五吓得哇哇大叫。这会儿被自家老娘拿出来说,不觉得脸上有些红,“爹娘,我的箭术真的很好,你们不信可以去问问罗叔,我真的可以保护自己!”   射靶子的箭术确实很厉害,但射杀活物可就不知道了。她也确实有自保的能力,要真是遇上了危险她手上的冰针可不比绣花针,甩出去是必定要命的。   “你想为家里做些事爹娘知道,但你还小,山里危险,咱别去山里啊。你看,娘如今做绣活一个月也能有半吊钱的进项,家里稻子也种下了,到了夏天就能收粮食,咱们饿不着的。”杨氏洗好了青菜,放在簸箕里沥干水,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摸摸初五的小脑袋,道。   “哎,是爹没本事,这些事还要你这半大的娃跟着操心,爹没本事啊......”刘长生把扁担放进了杂物房,叹息道。   初五从杂物房开着的门看进去,见她搬进去下了菌种的十几根木头还摆在那儿。木头表面光滑,连个疙瘩都没冒出来,更别说菌子了。种菌失败,初五不得不承认并不是所有的穿越女都是万能的。   “爹娘,咱们家就靠种田是没出息的,我想攒些钱,让满福可以去学堂,咱们送他读书不求他为官做宰光宗耀祖,只他认了字会算账,就算只是和二舅一样在聚福楼当个账房也比他以后在地里刨食强,不是?”初五是真心想送满福去学堂的,这个孩子从她穿来几乎都是她在照顾,跟她很是亲近,她也把他当亲弟弟看。她不想他目不识丁,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吃了上顿没下顿。   柳家学堂一学期要一吊半钱的束脩,上学还要笔墨纸砚,书本杂项,一年下来一个孩子在学堂的花费少说也要四五吊钱的。这些钱对于靠天吃饭的佃农家是个不小的负担,附近三四个村子也只得了七八个孩子能上学的。   有些人家出一份束脩,今天老大上去上学,明天又换了老二去,这般轮流着上课。这个世界使用的是繁体字,初五到了这里无奈的发现前世学了那么多东西到了这里却成了个半文盲。要是有能力她还想把自个和迎春立夏送进学堂呢,只目前还没有这个能力。   刘氏夫妇听了初五的话,沉默了半晌。正如初五说的,他们这么一辈子就种地在地里刨食是不会有多大出息的。要是能读书,即便不去考功名,能某个轻松的差事,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看天吃饭也是好的。   “就算是要送满福上学堂,也还不到时候,更用不到你操心,你乖乖的待在家里就好。”杨氏本有些被说动了,但想到山里危险,便又坚定的道。   “娘!”初五对她娘的固执有些无奈,“我跟了罗叔和小罗一起去,上次我不是也平安的回来了?而且罗叔说这次咱们在牛头山上打猎,并不去深山里。”说着,初五眼中含了泪,望着她老爹,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一般。初五本不想用这招的,但谁让她爹也跟大罗一样最怕看到人哭呢。她也只有做出要哭的样子来让她爹心疼,好让他给自个说说。   “孩子她娘,要不你就让她去吧。有大罗这个惯常在山里打猎的人看着,初五也出不来什么事,就算咱放心不下大罗,可不是还有小罗在呢么?又是在牛头山上,没什么大危险的。”果然,刘长生见了初五泪眼汪汪的模样,赶紧劝了杨氏。   洛书因为来给刘家插秧,给杨氏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她也觉得小罗年纪虽不大,但人可靠。这会儿听了自家相公的话,又见自家女儿那副模样,皱了眉,让步道:“跟着去可以,但不可妨碍你罗叔打猎,要跟着小罗,别自个乱跑,知道吗?”   “嗯嗯!”初五见她娘答应了,开心的不住点头,哪里还有要哭的模样?      ☆、佃户(三十四)   第二天天蒙蒙亮初五就起床了,她起来的时候杨氏和刘长生听到动静也起来了。杨氏趁着初五洗漱的时候给热了昨晚的剩饭,又煮了五个拳头大小的土豆让初五带上当干粮。   初五吃过杨氏准备的东西,拿上上大罗送的弓箭和一把小匕首,用布袋兜上杨氏给准备的土豆,这才在杨氏千叮咛万嘱咐中踏着月色出了家门。   毫无意外的,初五到罗家时大罗小罗已经等在了门口。见了小罗不耐的神色,初五只得尴尬的笑笑。   三人这次要去的山并不是上次初五去过的那处,而是牛头山。牛头村就是因为靠近牛头山脚下,才得了这么个名的。牛头山因着靠近村子,大型的野兽并不常见,只有些野鸡野兔之类的小型动物。大罗这次决定去牛头山也是存着让初五先历练历练的心思。   牛头山是个山群,距离村子不远,走路大概半个多时辰就到了。这是初五第一次出来打猎,心里不免有些小激动。到了山上,初五深深吸了口气,虽然已经是三月天,但山上还是有些冷,冰冷的空气让初五兴奋的心情平复了些。   上了山,大罗小罗父子照旧分头去打猎。初五自觉的跟着小罗走,把个大罗远远甩在了一边。   洛书看了眼自觉跟在他身后的初五,又瞄了眼自家老爹,就见自家老爹一脸受伤的表情,气呼呼的瞪着初五。   初五定力也好,瞄了眼大罗那表情,强忍着板了脸才没有笑出来。   初五不跟他走,大罗也没法,嘱咐了小罗照顾好初五,便自个打猎去了。   洛书对初五上次的表现很有意见,这会儿见了初五要跟着他走,那小眉头就拧得跟个七八十的老头子一样,都可以夹死只苍蝇了。   洛书面瘫着脸,看着初五,那表情就似在说“小丫头别跟着我!”。初五只当看不出他眼神里的意思,也瞪了乌溜溜的大眼看他。   两人就这么瞪了一小会儿,那边大罗早不见了人影。洛书只得不情不愿的转身往前走,“跟上,再走丢不会找你。”   初五吐了吐舌头,就知道是上次的事情让罗小屁孩耿耿于怀,小气的娃!   山坳里常有兔子出没,两人一前一后往山坳里去。洛书到了山坳,观察了周围,发现了兔子出没的痕迹,便蹲在一边守着,等兔子出现。   对于判断哪里会有猎物出现这一点,初五根本没有经验。她如今只得跟着罗小屁孩一处,等猎物出现了就负责放箭。   两人等了没多会儿,就有一只兔子抖着两只长耳朵出现了。初五迫不及待的搭箭拉弓,一支羽箭射出却连根兔毛都没挨着。   顶着罗小屁孩恼怒的眼神,初五尴尬的嘿嘿傻笑了,“手误手误,下次一定射中,嘿嘿......”   这一整天洛书和初五蹲了几处点,眼见着猎物已经出现,但无一例外都被初五迫不及待放箭给吓跑了。   当天傍晚,洛书自打猎开始第一次空着手下山。初五看着罗小屁孩身上散发的一阵阵寒气,摸了摸鼻子,有些愧疚。她的箭术明明已经不错的,但为什么就没能射中猎物呢?果然是实战练习不够吗?嗯嗯,明天再来,她就不信了,凭着她两世为人,连只野鸡都射不下来了!   第二天洛书说什么也不再和初五呆一块,初五只得跟着大罗去。结果这一天傍晚,大罗自打猎开始第一次空着手回家。   第三天初五一大早到了罗家门前,却见罗家大门紧闭,大罗小罗早上山打猎去了,并没有等她。   初五见了这情景,满头黑线,感情她被嫌弃了啊。   没办法,初五只得自个上了牛头山,根据这两天从大罗小罗处学到的知识自个寻了地方蹲点。   在没射中一只兔子和两只野鸡后,初五开始今天的第四次蹲点。   这是一处浆果丛,红艳艳的果子挂在树藤上,初五认不出是什么果子,但见浆果丛的泥土上有不少野鸡爪子印,初五便蹲在一边草丛里等着野鸡出现。   没一会儿就见一只野鸡从不远处的灌木上扑腾着飞了下来,五彩斑斓的羽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肥胖圆滚的身体让其动作有些笨拙。初五看着这只肥鸡,心里不由的闪现喷香肥腻烤鸡的倩影。初五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轻悄悄的搭箭拉弓,瞄准。   野鸡飞下来后并没有直接开始吃浆果,而是偏了脑袋咯咯的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危险才开始啄食浆果。   初五看准时机,右手迅速松开箭柄,只听一声羽箭划破空气的声音传来。野鸡听到动静,扑棱了翅膀要飞,却已经来不及,羽箭直接从野鸡的后背穿胸而过。这可把初五高兴坏了,赶紧从草丛里蹦跶出来。   野鸡尽管被初五一箭穿胸,但这会儿还没有死透,正在地上拍着翅膀扑腾呢。初五并没有急着去把野鸡捡起来,等着野鸡没了动静,她才过去提留着野鸡的翅膀,把野鸡给捡起。   此时野鸡已经没了生气,鲜亮的羽毛沾染了鲜血。初五把箭拔出,用准备好的布巾擦干净带血的箭头后把箭放回箭。用手掂量了会儿这只野鸡,估摸着有四五斤重的,可把初五乐坏了。   春天山上浆果多,初五也见了几棵野生桃子,但这会儿桃子还没熟,倒是有不少刺泡。初五得了只野鸡也不再蹲点了,拿了准备好的布袋去摘刺泡。刺泡也叫刺莓果,初五前世出任务时候常采了来充饥,酸酸甜甜的味道很好,并没有一般野果的苦涩味。   采了半袋子刺泡,又捡了两捧黑木耳,眼见着太阳要落山了,初五才提起野鸡下了牛头山,准备明天再来。回家时候初五特意绕了路从罗家经过,罗家父子已经回来,院子里堆着今天得的猎物,全是野鸡野兔。   初五在下山时找了跟枯木棍子,用藤子绑了野鸡的双脚便挂在木棍一端并着那半袋子东西挑了回来。这会儿经过罗家时候特意把挑着野鸡那端往上翘了翘,喜滋滋慢悠悠的从罗家院子外晃悠过去。   哼,姐也是能打到猎物的,瞧瞧,姐今天就打到只肥山鸡了!   院子里正在处理今天猎物的父子两见了初五挑着只肥鸡回来,都惊讶不已。待见了她那明显的炫耀行为,不由的满头黑线,都被初五那幼稚的做法雷到了。   初五偷偷瞄了那父子两错愕的表情,心情舒爽的迈了大步往家去。   家里杨氏正在做饭,自家阿爹扶了满福正在院子里教他学走路,迎春和立夏在院子里玩跳绳。绳子是用稻草编的草绳,两人搬了厨房的椅子,一边摆了一个,定着草绳,正玩得开心呢。   “姐!”迎春先看见了进门的初五,奔了过来,惊呼起来,“哇!姐你真打到野鸡了啊!”   “哇哇!大姐真打到野鸡了!鸡肉鸡肉!今晚有鸡肉吃喽......”立夏随着迎春的惊呼也见了初五挑着个野鸡回来,飞快的跑过来,围着那只野鸡转。   刘长生手里扶着的满福见了大姐回来,也咿咿呀呀的迈了小步子笑着向初五走过来。   “初五,你真打到野鸡了?”刘长生有些不相信,一面扶了儿子,一面瞪大了眼。   “嗯,是我打到的!”初五自豪的扬了扬手上的木棍,那只野鸡早被立夏扯了下来,正抱着往厨房去。她一路上笑嘻嘻的呢喃着“鸡肉鸡肉”,迎春提了装着刺泡的布袋跟在她身边要拿野鸡,立夏不让。姐妹两个一边争执这一边往厨房去,初五看着她两这般,好笑不已。   杨氏听了动静从厨房出来,就见小女儿拖着只浑身是血的野鸡,也不由的噗嗤笑了出来,过去接了,道:“可不轻呢,估摸着有四五斤的。呵呵,咱们初五真能干!”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女儿!”刘长生听得自家妻子的话,仰了头,自豪非常的道。   初五咧了嘴笑,她爹也是个有趣的人呢。   “哼,这会儿就是你女儿了?怎的她小时候哭闹你就往我怀里一塞,只懂愁了脸说什么哄哄你女儿。哦,那会儿女儿是我的,这会儿就是你的了?”杨氏佯怒,板了脸进厨房,烧水拔鸡毛。   刘长生听了自家妻子的话,傻呵呵的笑着,抱了因被他忽视而不满的满福,亲了两口,道:“呵呵,我女儿不就是你女儿么。”   初五见了他们这般,不由好笑。一家子暖融融的,初五因为蹲点守猎物而疲惫不堪的身体,这会儿竟不觉得累了。   这天晚上杨氏用初五摘回来的两捧黑木耳做了一道木耳鸡丁。杨氏把木耳鸡丁分了三分,拿三个大海碗装了。一份端了给隔壁方氏,一份让初五端给了罗家。   初五也没忸怩,大大方方的进了罗家院子。进去时候罗家父子正在吃饭,桌上是一道红烧兔肉并杨氏送来的小白菜。如今初五跟着进山打猎,再没时间送青菜,杨氏偶尔也会送上一两回。   大罗笑呵呵的接下了初五端来的木耳鸡丁,并没有推拒。吃着这道木耳鸡丁大有徒弟出师,作为师父的他欣慰不已的感觉。小罗依旧面无表情,但初五从他那有规律抽搐的嘴角上看出了他强忍的笑意。   初五无语,想笑就笑呗,虽然她也知道刚刚的行为幼稚了些,但谁让他们小看她!哼,她要让他们知道,她也是会打猎的猎手了!   初五得了空就会往牛头山上跑,背了弓箭找打猎。正是春天时候,山上野果菌子的也多,初五找猎物的时候便会顺便采了野果野菌子回家。刘家因着初五开始上山打猎,家里银钱积累的虽不多,但每日的伙食却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至少他们家再不是十天半个月没一顿肉了。   ☆、佃户(三十五)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时间这个bug。。   杨氏只答应让初五在牛头山上打猎,不允许她去其他地方。好在牛头山包括了好几座山头,足够初五蹦跶的,初五也就没有提出异议。   插完秧就没什么活计了,施肥踩杂草要等到禾苗长跟分蘖后才需要做。打理完开荒的地,杨氏和刘长生基本就闲了下来。村里人多数趁着这时候进山打柴的,柴火够烧的便打了去镇上卖,刘长生也趁着这段时间上山打柴去卖。杨氏因为接了两件被面,绣坊里急着要,她便在家做绣活,初五才得了空上牛头山继续打猎。   接下来几天初五倒没再空着手回家的,一天最少也能打上一两只野鸡野兔。春末夏初时候天气渐渐的热了,初五打回来的猎物不及时处理便会放坏了。自家吃也吃不完,初五便在村子里卖。   一斤猪肉要十五文钱,初五家处理干净的兔肉鸡肉只卖十文钱一斤。因着初五家的肉便宜,村子里不少人来初五家买肉的。平均下来,一天倒也能有二三十文的进项,初五对此很满意。   这般天天没空着手下山,倒得了大罗不少的赞扬,可把初五乐得不行。又跟大罗学了处理皮毛的法子,大罗倒也没把初五当外人,把自个处理皮子的法子尽数交给了初五。   大罗处理猎物皮毛的法子其实就是传统的硝面熟制法,把剥出来的皮子平整的阴干,阴干后的皮子用微量的芒硝水泡软后刮除皮毛上残留的脂肪或是残肉。处理干净皮子,再把皮子放在阴凉处至五六成干,就可进行熟化处理了。   熟化处理是用芒硝、水、面粉,分别按照1:10:2.5的比例做成硝面混合液,把皮毛淹没在硝面混合液中,每天翻动一遍,待半个月后基本就能把皮毛熟化了,熟化过的皮毛才可拿来制衣。   初五因为是用箭射杀兔子,箭术有限,要是能把箭控制在猎物脖子位置,这样出来的皮才完整好看。初五猎到的兔子通常不是被箭整个穿了肚子就是被箭穿了后背,故每一张皮子都破了个大洞,卖相很不好。但她也不在意,照旧把皮子处理了收好,攒成一堆,准备拿了到县里卖。   田里的秧苗插下去一个多月,开始长根分蘖,这时候就要开始给稻子去杂草并施肥了。   这世界没有化肥,庄稼人施到田里的肥都是从自家粪池里挑的粪水。先在稻田里放上一半的水,再挑了粪水下去,一亩田下个五六担粪水就够了,多了容易烧苗。施肥时候一般还要踩杂草,踩进倒了粪水的田里,把用脚粪水赶均匀,再把田里的杂草踩死或是拔出。   初五家十亩田,光是挑粪水就不是个轻松的活,更别说还要除草了,所以刘家一家人都是要下田去的。   这天初五背了满福,到了甘河边的田里,卷了裤腿站在田埂上,望着散发着大粪味臭哄哄的稻田,愣是不敢下脚。旁边明初家田里,四娘和五娘早已经在自家田里和(huo)田拔草了。   初五望着田里仍在游动的粪蛆和一拱一拱的黑色蚂蝗,忍不住起来一身鸡皮疙瘩。那边迎春和立夏已经跟着杨氏下了田,正喊了她赶紧下来呢。   初五怕蛇,也怕蚂蝗,此时见了田里的蚂蝗哪里敢下田,跳了脚在田埂上愣是不敢下脚。   她这番动作田里的人见了,都好笑不已。杨氏见她这样,喊了她几次都不敢下来,只得让她背了满福回家。初五穿来这么久,自觉第一次这么丢人的。但要让她踩下放了粪水有着蚂蝗的稻田,她确实不敢。   这边给田施了肥,大冲坳里的花生和黄豆也长了半个筷子长,也该除草施肥了。因为是刚开出来的荒地,草籽多,这才一个多月地里就长出了不少杂草。自觉给稻田施肥的时候丢了脸的初五,这会儿一马当先的去给大冲坳的花生和黄豆除草施肥,干活可卖力气了。   她这股子想要证明什么一样的孩子气把杨氏和刘长生都逗笑了,怕初五干活累过了头,时不时的还要提醒她直起腰来休息会儿。   一家子忙完这些,就没什么活计了。田里的稻子没什么大病是不用怎么打理的,只需赶好水,等到开花灌浆前再施一次肥就行。往年杨氏和刘长生会趁着这段时间去山里打柴,或是到别家庄子上打短工。今年杨氏接了荣兰坊的活计,便留在家做绣活,初五跟了她爹去打柴。   她爹打柴的地方就是牛头山,初五跑了一个多月的牛头山,对山里的情况熟悉得很。她跟刘长生进了山,便自个去打猎了。刘长生也不管她,只让她小心着些。   到稻子开花时候初五已经攒下了二十张兔子皮,皮子有完整的也有破了大洞的,但就算是破了洞的皮子也是能值几个钱的,初五攒了这些皮子就想着拿去县里卖。说来她穿过来快一年了,竟是没去过上云县的。   初五知道大罗要租了老魏的牛车去县里卖皮子,便也搭了车一处去,同去的还有迎春。迎春自从龙跃走后就一直念叨着要去县里找龙跃玩,这会儿知道自家大姐去县里,哪里能放过这个机会?她自从知道自家大姐要去县里后便一直黏在初五身边,软磨硬泡软硬兼施的对付初五,初五无奈只得答应带她一起去。   杨氏本不放心初五姐妹两个去县里,但同去的还有大罗和老魏,便只嘱咐了初五照顾好迎春,倒没说不让去了。   这天一早,几人就出发了,要是走路去上云县得大半天。这会儿他们是坐了牛车去的,三个多时辰就到了。   牛车进了上云县便去了山货铺子,县里有几家山货铺子,大罗的皮子基本都是卖给兴福号的,兴福号的掌柜为人实诚,价格公道。   初五那二十张质量不咋样的兔子皮一共卖了六吊钱,这可把初五乐坏了,也让她看到了打猎这条路子的好处。   六吊钱很重,不好收,初五这样的孩子要是拿着,出来兴福号不多远就要被抢了。初五便把其中的五吊换了银票托了大罗拿着。她自个拿了一吊的钱并上杨氏出门时候给的十五个铜子,分了两处兜在身上。   大罗要去买箭,老魏要赶了牛车去采买村里人托他带回去的东西。初五和迎春便在东大街下了牛车,自个寻了路到龙府。   东大街几乎住着整个上云县所有的有钱人家,街道上比之别处更繁华,车马碌碌,买卖喧嚣,行人熙熙攘攘。   初五拉紧了迎春往前走,迎春见了街边漂亮的头饰簪花几乎挪不动脚,初五无奈,只得到一处摊贩前让她选了一朵粉色月季模样的绢花。初五又从摊子上选了一朵嫩黄色蔷薇模样的、一朵红色莲花模样的并两朵一粉色一浅紫色木芙蓉模样的绢花,五朵绢花一并十文钱,初五虽然有些舍不得,但看了迎春护着绢花不愿放的模样,初五咬了牙,摸出十文钱付了帐。   龙府在东大街上是个好寻的地方,大门就在东大街右边。紧闭的两扇朱漆大门上镶着大大的铜环,大门高耸,门口守着四个奴仆,一看大门便知是非富即贵的人家。   初五拉了迎春绕到旁边的角门,敲了门等着。没一会儿就见一个老仆妇开了条门缝,探头出来,见了初五姐妹两,皱眉粗声问道:“哪里来的小娃子,敲门要干什么?”   迎春仰了小脑袋,急急的道:“我们是来找龙跃的!”说完就要往里冲。   “哎哟!哪里来的野丫头,咱们家少爷的名字是你随便叫的?一边儿去一边儿去!”老仆妇拦了迎春往里冲的小身子,颇为不屑的道。   初五见了迎春那急吼吼的模样,皱了眉,摸出十来个钱递了上去赔笑道:“妹妹不懂事,烦妈妈往里通报一声,就说有从牛头村来的找夫人。”   那老仆妇得了初五的钱,倒是笑了,道:“没想到你这小娃子倒是懂事,只咱们夫人也不是什么人都见的,你且等着。”老仆妇说完便转身关了门进去了。   没一会儿角门又开了,那老仆妇带了个十六七岁的丫鬟回来,那丫鬟赫然是那天跟龙夫人去接龙跃的两个丫鬟之一。   那丫鬟见了她们,笑了道:“夫人正念着说怎么没见你们来家里耍玩呢,你们可不就来了?”   初五拉着迎春,也笑着道:“家下地里还有活,我娘让我代她来向夫人谢恩的。那天夫人来去匆忙,也没好好招待,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那丫鬟听了初五的话,噗嗤一声笑了,拿帕子掩了口道:“你这丫头倒是会说话!叫我蕊儿就行,你们跟了我来吧。”   初五憨憨的笑了,拉着迎春跟上前头的蕊儿,从角门走了进去。   这处角门开得偏僻,角门里的院子应是个偏院,只就算是偏僻的院子,房屋楼宇整齐素雅,也比他们家的茅屋好了不知多少。果然如龙跃说的那般,他家的柴房都要比她们家的房子好。   越是往里走,屋宇越是精致华丽,路上走过的花圃摆了不少花盆子,有不少开了花的。初五离得远,没看清是什么花,只觉得五颜六色一片,煞是好看。   ☆、佃户(三十六)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季节bug。。   初五怕被笑话,也没多仔细看走过的景致,匆匆瞥上一眼便又忙忙跟上去。迎春自进了院子便似刚出笼子的鸟儿,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看什么都新鲜。要不是初五拉着她,她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好在迎春的问题蕊儿都细细的答了,并没有显得不耐烦。   不知走了多久,蕊儿才领了她们到一处院子。过了两道月亮门,进得一处精致的院落,内里有假山池塘,花圃小亭,错落有致。池塘里有不少锦鲤,种了半池塘的荷花,此时荷花还没露尖,院墙边还种了棵含笑,树上早开的花朵散发着浓浓香气。   初五揉了揉鼻子,暗暗想到,有钱人就是不一样,要放她们家,这么好的院子早种了青菜养上鸡鸭了,谁还有那心思赏花?   院子里有两个丫鬟在廊下搬了凳子坐着,凑了一处不知道低头说些什么,只见有说有笑的。其中一人见了她们进来,笑了去打起帘子往里喊了道:“夫人,蕊儿姐姐回来了。”   她通报完,蕊儿也带了初五她们到了门前,就听里面龙夫人的声音道:“快请了进来。”   那丫鬟打了帘子,蕊儿依旧领了头进去,初五和迎春跟了进去。   入眼就见一架楠木屏风摆在当中,隔开了视线。初五几人转过楠木屏风便见堂上坐着两个妇人,当中软榻上歪着的是龙夫人,一边雕花金丝楠木椅子上坐着的是个年轻妇人,只是她们都不认识。   “夫人,刘家姐妹来了。”蕊儿打前头回禀了一声,现出了跟着身后的初五和迎春姐妹,便走边上去伺候着了。   “请夫人的安。”初五和迎春有些僵硬的福了一福,笑着向龙夫人问安道。两人因着第一次做这样的动作,显得很是不伦不类。   龙夫人还没说话呢,一边椅子上坐着的年轻妇人噗嗤一声笑了,掩了嘴,娇嫩的声音道:“还道大姐这儿来了什么稀客呢,却不过两个乡下野丫头,瞧这礼行的!你们可看好了,千万别学这样的,下回出去了叫人笑话,可就真给咱们府里长脸子了!”   年轻妇人笑吟吟的说着,又转了头叮嘱身后侍立的两个丫头。那两个丫头听了她的话,都忍不住笑了。屋子里其他的丫头听了,也忍不住捂了嘴笑。   初五皱眉,斜着眼冷冷的盯了眼那年轻妇人,她之所以不喜欢大户人家就是因为这样,大户里难有和睦的时候。可以看出这个妇人跟龙夫人关系不和,这般说话也不过是想让龙夫人落面子。   初五低了头,有些懊恼自个没想周全就来了龙府,这会儿给龙夫人惹来麻烦。   迎春并没有仔细听那妇人的话,她自进了屋里见了厅里的繁华气势,早迷了眼。   “我倒是羡慕她们,不用被那些规矩束缚着。既然妹妹要教导丫鬟规矩,我这儿来了客人,就不便留妹妹了,妹妹还请回清芷园里教导去吧!”龙夫人听了她的话,眼角不自觉的抽了抽,强自弯了嘴角道。   年轻妇人见龙夫人没有恼羞成怒,转眼瞪了初五和迎春一眼,“既然姐姐有客人,妹妹就先回去了,玉儿估摸着也要下了学堂回来了。”年轻妇人有些气急的起身福了福,带着两个丫鬟出去。   “呵呵,我这里正无趣呢,难得你们来看我,初五迎春过来我瞧瞧。”龙夫人笑了向他们招手。   初五和迎春上前去,龙夫人拉着他们的手,细细的端详了,摸了摸迎春扎起的小总角,笑道:“我只得了龙跃一个调皮小子,如今见了你们这两个女孩儿,模样品行都是讨喜的,我也是喜爱的紧,你们来了可是要好好陪我住些时候才好。”   初五低了头,没做声。迎春听了龙夫人的话早扬了小脸,笑嘻嘻的道:“我真的可以住在漂亮的房子里?我可以跟龙跃一起玩儿?!”   初五听了迎春的话,嘴角抽了抽,皱眉对迎春道:“迎春!不要这么没礼貌!”转而又对龙夫人道:“妹妹不懂事,夫人别见怪。”   龙夫人笑了,揽着迎春,对初五道:“这孩子率性,可爱得紧,我很喜欢。”龙夫人揽着迎春,摸了摸她的头,对身后的丫鬟道:“芳儿看看小少爷下了学堂没,要是下了学堂就让他过来。”   叫芳儿的丫鬟亦是十五六岁的模样,是那天跟了龙夫人去接龙跃的另一个丫鬟。她应了一声,便挑了帘子出去了。   她刚出去,蕊儿没多会儿就端了个茶盘进来。茶盘里端了三个白瓷杯,并两碟子糕点。她把茶杯端了来,先是在龙夫人手边小案上放了一杯,又把另外两杯端了给初五两姐妹,那两碟子糕点摆在了初五下手边的小几上。   “路上累着了吧?喝口热茶,吃些点心,先垫垫肚子。我们这儿晚膳开得早,再过一个多时辰就开膳了。”龙夫人笑着请他们喝茶吃点心。   迎春也不客气,听了龙夫人的话,便拿起一边的梅花糕,就着白瓷杯里的清茶津津有味的吃起来。初五午饭只和迎春在路边吃了个包子,小孩子本就容易饿,何况早饭也没吃,这会儿也饿了,便也拿了糕点吃起来。   吃过茶点,等了会儿却还不见龙跃来,眼见着日头要落下去,跟大罗和老魏约好的时间就要到,初五不得不起身告辞,“阿娘让我们来给夫人谢恩,夫人给了许多东西,阿娘很是感激。如今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还跟人约好的,得回去了。”   “姐!我还没见到龙跃呢,我不回去!”迎春吃了一嘴的糕点,听得初五的话赶紧从凳子上滑下去跑到龙夫人身边,离得初五远远地 ,生怕初五要拉了她走一般。   初五见了迎春的动作,果断的黑线了。这丫头,感情她是老虎还是咋的?   “好容易有个人来了,怎的说走就走?这时候去,天色晚了路就不好走了,你们两个小孩子家家的,晚上赶路总是不好,还是住上一晚吧。我这里冷清得很,留了你们龙跃也好有个伴热闹热闹。”龙夫人揽了迎春,笑着不让走。   蕊儿早出去嘱咐外面的婆子备下客房的,这会儿子打了帘子进来,一并进来的还有龙跃。只见他小小的身影一下子蹿到龙夫人的面前,喊道:“娘,娘,我回来了!”   龙夫人见了龙跃进来,早放开了迎春,拉了蹦跳着跑到跟前的龙跃,拿出帕子擦了擦他白羽披风上的水珠子,道:“跑这么急干什么,小心摔出个好歹来!”又对跟在身后进来的两个十一二岁的丫鬟责备道:“外头下了雨你们也不知道打了伞,就由着小少爷在雨里跑?!”   那两个跟进来的小丫头低了头,诺诺的回道:“打了伞的,少爷跑得急,风也大,奴婢们挡得不周密。”   龙夫人听了她们的话也不再苛责,蕊儿使了个颜色,她们就出去了。   迎春见了龙跃更是没了要走的心思,开心的去拉龙跃,“龙跃龙跃!我来看你了!”   龙跃看见迎春很是开心,但转眼又见初五站在一边,估摸着是想到了上次初五教训迎春的事。对着初五哼了一声,拉了迎春往他老娘身前挨去。两个孩子叽叽喳喳的就聊开了,什么蟋蟀小狗的,说得欢喜。   初五对于龙小屁孩的反应,很是无奈。只她毕竟不是小孩子,龙跃不粘着她要和她玩,她还乐得清闲呢。   “这两孩子玩得多好,你们就留下,龙跃有伴,你们也好陪陪我。”龙夫人看着身前的龙跃和迎春两个小孩子聊得开心,笑了对初五道。   龙夫人再三留他们,要再推拒就显得矫情了,初五只得应下。龙夫人随即派人到初五与大罗老魏越好的地方,告诉他们留了初五和迎春在龙府。   初五坐在一边,时不时往嘴里塞上一块糕点,眼珠子转了转,观察着屋里小心伺候的丫鬟。看着一屋子丫头婆子小心翼翼伺候的模样,初五替她们累得慌。她果然不适合这样的人家,回个话都得拿捏了词句,哪里有她们在乡间时候自在!   初五又看了看正笑着听龙跃说话的迎春,心里隐隐有些担心。迎春对龙跃是不一样的,从迎春看到龙跃的第一眼初五就知道了。只是她那时候只当是小孩子遇上了投缘的玩伴,并没往深里想,这会儿见着迎春杏眸亮晶晶的盯着龙跃的模样,初五不由的心下一突。   或许迎春对龙跃的喜欢,远不止小伙伴之间的友谊,小孩子虽小,但也是明白什么是喜欢的。迎春要是对龙跃存着别样的心思,往后还是少让她来的好。毕竟他们家只是佃户,龙府这样的人家看不看得上迎春还两说,就是她们这样的人家出身的人,能嫁进来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就算以后发家致富了,龙府不嫌弃她们家穷了,初五也不想迎春嫁进龙府这样的人家,整日里提心吊胆防这防那的过日子。   初五又盯着龙跃小屁孩看了会儿,对他那小傲的脾气也有了些了解,多了份容忍。初五刚才知道龙跃的爹爹早在他三岁时候就在一次外出途中遇难去了,龙跃又是生在这样的人家,娇惯些也是正常。   当夜吃过晚膳到躺在床上,初五也大概了解了龙府的事情。那已经去了的龙老爷一生只娶了一妻一妾,妻是龙夫人邻县王地主家大女儿王氏,妾是自小服侍他的丫鬟阮氏,也就是初五刚进来时见到的那年轻妇人。龙老爷去得早只留下两位少爷,一个是龙夫人所出的嫡长子龙跃,一个是阮氏所出的庶子龙玉。   初五翻了个身,听着迎春唠唠叨叨的说今天龙跃跟她说了什么。初五迷迷糊糊中一个念头从脑中蹿过,莫不是龙跃被绑架的事也跟那阮氏有关吧?   初五细细想了会儿,越是觉得有这个可能。只要龙跃不在了,那么整个龙府的产业只能交给庶子龙玉。而只要龙跃还活着,阮氏的儿子就占不得半分龙府的产业。为财害命这样的事她前世也见多了,并不觉得有什么新奇的,只是还没见过这些大宅子里的勾心斗角,谋财害命,这样看来竟是不比她们这些心狠手辣的杀手差几分的。   ☆、佃户(三十七)   第二天初五姐妹与龙家母子一处吃完早饭,龙跃和迎春玩在一处,正是欢喜的时候,根本不愿去上学堂,初五便提了要去学堂看看。他听了初五的话,求了他娘,要带迎春去学堂。龙夫人见自家儿子高兴,便点了头默许。   姐妹两刚和龙跃出去,蕊儿便悄悄儿和芳儿嘟囔了句,“两个乡下丫头去什么学堂啊!”   芳儿看了眼正就着丫头的手漱口的自家夫人,对蕊儿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说实在的连芳儿自个都弄不明白自家夫人怎的对这两个丫头这么礼遇,那叫初五的文静懂事,夫人喜欢没什么奇怪的。可那叫迎春的就不一样了,性子野不说还是个不知进退的。要说是因为感激她们家救了自家少爷,可谢礼已经送了,她们再找来实在是不知礼数。   龙府的学堂在上宅一处院落,是龙家族学。学里除了龙家的本族亲戚,还有不少旁的远亲求了龙夫人送自家孩子进来的。但因为初五和迎春是女孩子,两姐妹出现在学堂里倒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男孩子们一个个盯着这姐妹两看,交头接耳的,嘻嘻笑着,说什么她们是乞丐丫头,什么龙跃从哪里捡来的,议论不一。   初五和迎春的穿着并不破烂,她们身上穿的是家里唯一一套没打补丁的衣裳,但相对于学堂内这些小少爷们的衣着,可就不在一个档次了。初五并没理会这些小男孩们说什么,随便捡了个角落挨窗子的位子坐下。迎春和龙跃坐在她前头,两个孩子自从见了面便总粘在一处。   教学的是个老儒生,从龙家本族出来的秀才,年轻时候考了几回举人。但都没中举,后来家里日子艰难,便在自家某了这个教书的差事。   老儒生对于初五和迎春的到来也显得有些惊讶,他以为初五和迎春是龙家的小丫鬟,陪了龙跃来学堂的,便扬声对初五和迎春道,“陪读的丫鬟都出去外头等着,下了学再来接你们主子。”   他这话一说,初五就尴尬了,想来以前这位老先生的学堂上没出现过女学生,这才以为她们是陪读的丫头。一片哄笑声中,初五微微笑了,回道,“先生,我们也是来听课的。”   “对,我们是来听课的,不是丫鬟!”迎春扬起小脸,嘟着嘴道。龙家的丫鬟都不能和龙跃玩,她可不要做丫鬟。   初五见迎春这模样,皱了眉头,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不要作声,“我们姐妹好奇学堂是什么样的,便求了龙夫人,龙夫人允了来的。”   那先生听说是龙夫人同意她们来的,只是皱了会儿眉头,倒是没再说什么,拿起书本就念了起来。   初五来学堂也不过是想看看现在的学堂是个什么样的,并没打算要在龙家学堂学些什么。这会儿先生上课听得那些满嘴的之乎者也,更是不愿去听,一手支了脑袋观察起学堂里的孩子来。   学堂里的孩子年纪大小不一,年纪最小的估摸着才四岁,年纪最大的估摸着有十一二岁。小孩子集中不了注意力,抓了毛笔在宣纸上乱画,大孩子对老师的课不感兴趣,一上课便和同桌悄悄的打闹。老先生拿了本书,摇头晃脑读得入迷,底下的孩子少有听进去的。   果然,哪里的学堂都是差不多的。初五看了一圈,就发现了坐在离得她最远的角落处,有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正在观察她们这边呢。   那孩子穿了一件蓝色绸褂子,扎了两个小总角,圆圆的脸蛋上一对乌溜溜的大眸子,可爱的紧。初五顺着他的视线,便看到他正盯着龙跃和迎春瞧呢。   那孩子觉察初五在看他,急忙慌乱的移开视线。抓了支毛笔埋头写字,一副欲盖弥彰的模样,很是可爱,把初五逗乐了。   私塾上课和现代的授课不一样,一节课常常上一个上午或是一下午的。好容易等得下课,早就不耐烦的孩子们像出笼的鸟儿,呼啦一下就走得差不多了。   初五再想要去寻那坐在角落的孩子,哪里还能看见人?   三人下了学回来,龙夫人早准备好了午膳,见了他们回来,随即嘱咐了丫头备下温水。   三个孩子就着丫头端来的温水一一洗了手,又拿了帕子擦干,这才坐在桌边用午饭。   午饭很丰盛,有鱼有肉的,初五看着这些菜,不由的想起了自家的红薯粥。这个地方虽然好,但终究不是自己家,吃住再好,初五还是想着留在家里的人。这两个月来打猎卖猎物的肉她总共得了差不多一吊的钱,这会儿卖了猎物的皮毛又得了六吊钱,果然打猎是个不错的生计。等她大点儿还可以进深山,那时候打到的猎物会更多,得的钱也会更多的。嗯,打猎真是个不错的活计,回去得了空还要进山!初五一面扒拉着饭菜,一面想着。   几人吃过了饭,桌子还没撤下去呢,就见进来了两人,一个是阮氏,一个赫然是初五早上在学堂上看见的小男孩!却原来他就是阮氏的儿子,龙玉。   “哟,姐姐吃过了?那我们来的可就不巧了,原还想着在大姐这儿蹭顿饭呢。”阮氏拉着龙玉进来,一张脸笑得颇为夸张,见了这里桌上的菜色,转了身对身后跟着的丫头婆子道:“瞧瞧,大姐这儿吃剩的都比咱们院子里的好,怪道你们都要求了管事的把你们领了来大姐这儿当差呢!”   初五见进来的是阮氏就知道不会有好事,果然,她一出口就是这话。   那边正就了丫头端来的瘀盆漱口的龙夫人听了,皱起了眉头。早上家里各铺子的掌柜来回账,她这边人手不够,从阮氏院子里临时抽了两个跑腿的丫头婆子,这会儿阮氏就闹上来了。   “妹妹来的也巧,我们也是刚吃完,正要撤下桌子呢,你们就来了。妹妹既然没吃,趁着还热乎,吃些吧。”龙夫人也不是个软柿子,能让阮氏拿捏了去。她端了杯清茶,抿了一口,道。   那阮氏想不到龙夫人这么说,那强忍着的怒气一下就爆出来了,幽怨了一张脸,搂了缩在她身边的龙玉,哭诉道:“我知道姐姐不待见我,可玉儿总是龙家的子孙,可要是连个伺候的丫头婆子都这般见高踩低的,叫我们娘两儿的日子怎么过啊,我们还不如随了老爷去了,呜呜......”   那边阮氏寻思腻活的,龙夫人见了心下不由的冷笑:你要是带着你儿子一块死了才让我省心了,只怕你们舍不得死!   龙夫人虽恨不得这娘两儿没了,但她当着这个家,这些话却是不能说的,“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了二夫人起来!”   看了半天热闹的丫头婆子这会儿才匆匆上来扶了跌坐在地上搂着龙玉哭的阮氏。阮氏哭闹着不让人拉扯,被她搂在怀里的龙玉迷惘着一张小脸,傻愣愣的,对她娘的哭闹并没什么反应,应是平时见得也多了。   丫头婆子好容易把阮氏拉上了椅子坐下,阮氏仍是搂了龙玉,哭哭啼啼的,“姐姐,求你让我带了玉儿回乡下老宅吧,也省得我们在这里让姐姐不得痛快,我们......”   龙夫人皱了眉,上次龙跃的事她没证据说是阮氏做的,这段时间还没找到机会敲打阮氏呢,这会儿她倒好,赶着上的来给她找事!她倒想让他们娘俩有多远滚多远,只她当着这个家,真把阮氏母子送了乡下去,族里定然不少人要拿这个做话柄。说她心胸狭窄,容不得阮氏母子,到时候当这个家的还不定是谁呢!   “妹妹这说的是什么话?天地良心,我当这个家这么久,是少了你们吃还是少了穿?你我的月银都是一个样的,我也没多拿。丫鬟婆子不好,你让人打发了就是,我顾着这个家,整日里忙东忙西的,照顾你们不到也是有的。可要说到不待见,我又那点何曾不待见你们了?!”龙夫人一副气极的模样,拿着帕子的手颤抖着,又道:“罢了罢了,我也知道你烦待我,你们真一心要去乡下住着,我也拦不住,收拾了东西去就吧!”龙夫人赌的就是阮氏不想离开龙府,叹了气道。   “姐姐!”阮氏惊呼道。前几次她闹着要去乡下老宅,龙夫人都是不让的,这会儿倒说出同意的话来。离开龙府她什么也捞不着,她哪里会舍得离开龙府?   “蕊儿,领了小少爷出去。该去歇息了,过了午还得去学堂。”龙夫人见了一边呆呆站着的的初五、迎春和龙跃,嘱咐了蕊儿道。   初五听了龙夫人的话哪里不知道是不想让她这个旁人看热闹。初五耸耸肩,她对这些倒也没兴趣,便跟了蕊儿出去。   出去时候初五又看了一眼被阮氏搂在怀里的龙玉,只见龙玉也在看他们,那大大的眼睛里满是迷惘。初五不由的叹了口气,这么小的孩子就被母亲拿来当牌使,可是够可怜的。   出来龙夫人的院子,蕊儿领了龙跃回房间,又派看个小丫头领了初五姐妹回客房。初五不知道后来厅里发生了什么事,但第二天她还是在龙府的花园里见了在悠闲的剪花朵的阮氏,可见那些要去乡下老宅的话也不过是说说的。   初五在龙家住着不习惯,第二天便带了迎春回去。迎春本不愿意,哭着闹着都要留在龙府里跟龙跃玩儿。初五哪里能留了她自个在龙府?不顾她哭闹,硬生生的把她拉上了龙夫人给准备的马车。   马车这东西在古代也只有有钱人家能用上,她们这么坐了马车直接进村子,必定会成为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话题,初五可不想引起村里人的注意。离得村子老远初五和迎春就下了马车,让车夫把车赶了回去。   迎春一路上都嘟了嘴,并没搭理初五,这会儿下了马车也不理会初五,径自一个人甩了手走在前头。初五知她生气,看着迎春走出老远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拿起装了龙夫人送的三盒子糕点的包袱慢慢的走着。   初五走在田埂上,时不时有一两个村里下地的村民询问她们去哪儿了,初五含糊的答了说是去了二姨素香家。初五提着沉重的包袱,走了三四刻钟终于到了家门口。   迎春空着手早走回家了,初五进来时候她正在院子里舀了水洗沾了泥巴的草鞋呢。见了初五回来,哼了一声,扭过小脑袋进了房间。   初五见了迎春的模样,无奈的好笑,也不跟她计较。      ☆、佃户(三十八)   杨氏刚见了迎春回来,没见初五,问了迎春知道在后面呢,便站在大门口等。这会儿见了初五提着个沉重的大包袱回来,忙过去接了,道:“可是回来了,怎的没让迎春给你拿点?还有,迎春怎么了?怎么一回来就跑房里去了?”   “娘”初五喊了一声,把包袱递给杨氏,笑了道:“她啊,是被我拉回来的,心里不愿意这会儿生气呢。”   “迎春这孩子,见了那大房子和小伙伴想要住着也不奇怪,初五你怎么没多住些时候?怎的才两天就回来了?”方氏端了个大海碗过来,听得初五的话笑了道。   “七婶”初五转身喊了一声,笑着道:“那地方果真是美得不行,住的是大房子一日三顿的都是干饭荤菜。只咱们穷惯了的,哪里见过这些?一下子享受上了,还真不习惯,这不就回来了?”   杨氏和方氏都被初五的话逗乐了。杨氏忍不住伸出指头戳了戳初五的小脑袋,笑得一脸宠溺的道:“你个调皮娃。”   “所以说女孩子也好,我们家那群皮孩子没一个能逗着我乐的。”方氏颇有些羡慕的道。   “大嫂子可别这么说,你家是没闺女,可这不是有了媳妇吗?”杨氏摸摸初五的脑袋瓜子,往方氏家望了望,就见方氏家新媳妇在那边张望呢。   “呵呵,说的也是。”看来方氏对大媳妇很是满意,“这里是几个糯米饼子,大媳妇刚才烙出来的,我拿了让你们尝尝。”   糯米饼子是糯米粉放了红糖和成团子,捏成饼子摊开来在锅里用一些猪油贴了锅烘出来的。糯米饱肚子,没了红薯的时候,农家人喜欢把软软的糯米饼子做干粮,出门时候带了路上吃。方氏家做糯米饼子,应是庄子上要忙碌,大儿子永福要回庄子去,做了给永福带在路上吃的。   “正好咱们这里龙夫人送了些糕点,七婶拿些回去尝尝。”初五翻捡杨氏提着的包袱,拿出一盒子糕点,递给方氏。   “瞧瞧,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装糕点的都是这么精致的盒子,想来里面的糕点也好吃,我可就不客气了啊。”方氏把手上的碗递给初五,接过初五递来的盒子,笑呵呵的道。   “呀,你们这是分些什么好东西呢?”三人正在门口聊着,那边王家的许氏见了一面走过来一面好奇的问道。   “不过些小玩意儿,王嫂子什么时候赶圩回来的?”杨氏见了许氏过来,拢了拢手上的包袱笑着道。   “嗨,回来好些时候了,初五这几天不见人,是去哪儿了?”刘家和王家隔得十来米的距离,许氏没走几步就到了刘家门前,“哟,方嫂子,这漂亮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三婶子,我去我二姨家了。”初五见那许氏看了方氏手上的盒子又往自家娘手上的包袱瞧,有些厌恶的皱了眉。许氏这个人初五本来对她没什么意见,但那次大姑来借粮食许氏在阜头洗衣服时候说了不少杨氏的坏话,初五从方氏和杨氏的谈话里知道了,便很是不喜欢这个爱嚼舌根的许氏。   许氏不是个会看人脸色的人,这会儿杵在刘家门口笑着道,“原来是去了你二姨家,怪道有这么好的东西,不知道这么漂亮的盒子里装了什么?”说着她便要去揭开方氏手上的盒子。   方氏偏了身子躲了躲,笑着道:“不过是几块糕点,没什么好看的。”   那许氏伸出的手落了个空,现场气氛就有些冷了,只她也是个会转气氛的,当下笑着道:“初五从镇子上回来可听说了些什么没?”   “听说什么?”杨氏不喜欢许氏,但邻居间关系也不想处得僵硬,便顺了许氏的话问道。   “说来这事可跟咱们村有关呢,那张寡妇的女儿张小霜不是到温家当姨奶奶了吗?我听说啊,人温家要把她赶了出来呢!说是偷了大奶奶的一支金簪子。到底有没有偷簪子咱们也不知道,想来也不过一个打发了她的借口。只这下那张寡妇想要凭着女儿享富贵的念头就要落空了,呵呵.......”许氏说着,自个笑了起来。   张小霜年前怀了身孕,但没到三个月呢,就落了,也不知道怎么掉的。为此那张寡妇还上温家大闹了一通,指着人温大奶奶的鼻子骂她害了她女儿和外孙,把个温大奶奶骂得是狗血淋头。   这会儿几人听得张小霜要被赶出来,并不觉有什么奇怪的。那温家前头三个姨奶奶都是坏了两三个月就掉了,也没人闹出来。如今张寡妇去闹腾了,落了人温大奶奶的脸子,哪里能不赶了张小霜出来?   许氏见杨氏和方氏都不说话,她自个尴尬的呵呵笑了两声,又道:“这天也要晚了,呵呵,我先家去做饭了。”许氏说完就走了,走前那眼神还往方氏手里的盒子以及杨氏手上的包袱瞄了两眼。   直到许氏进了家门,不见了人影,方氏才往许氏家的方向啐了一口,道:“净是个大嘴巴,感情估摸着我们还不知道她背后说坏话的事,还敢巴巴的上来凑热闹。下回她要再来窜门,可得把家门关紧了。如今她见了这个盒子,明儿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杨氏笑了,道:“嗯,下回定然把大门关紧了。”   “呵呵,不说了,我也得家去了,家里大媳妇还忙着呢。”方氏笑着说完,转身便回家去了。   家里满福睡着了,立夏出去玩了,刘长生去了田里给稻田赶水,稻子开花时候最是需要水的时候,要是田地干旱了就会影响稻子灌浆。稻子灌不上浆,稻穗就不实诚,收成也会大大的减少。   进了厨房,初五掏出身上存着的一吊银钱递给杨氏,道:“娘,我去卖皮子得了六吊钱,这里是一吊。”   杨氏并没有接过钱,而是摸了摸初五的脑袋,道:“那另外的五吊钱小罗拿来给我了,我收着。这个钱你自个收起来吧,总是你自己挣的,你自个留着些要买什么也有个钱。”   这里的一吊钱可不是前世时候的十块几块的,可着实是笔不小的钱财啊,虽说是初五她自个打猎换来的钱,但初五从没想过要自个拿了。这会儿听杨氏说让她拿着不免有些吃惊,但转而想到等她大了要做打谷机这生意还要本钱,便自个把钱收了。   初五提了自己的小包袱进房间,就见迎春趴在床上,见了初五进来也不理会。   初五无奈,放了包袱挨着床沿坐下,扯了扯迎春的衣角。迎春嘟嘴皱眉看了初五一眼,又把头歪了一边趴着去了。初五看着好笑,道:“你要这样,那绢花可不给你了啊。”   果然,迎春听得绢花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抓了初五放在床边的包袱抱在身前,瞪着初五道:“都是我的,我谁也不给!”   “这可不行,里面有一朵是立夏的,一朵是给娘的,还有一朵是给隔壁阿福嫂子的,你一个人可不能都拿了。”   “那......那你的那朵我要了!”哼,让你把我扯了回来,就不给你绢花。   初五见迎春紧紧的护着装了绢花的包袱,这会儿听了她的话又好气又好笑,道:“嗯,我那朵给你。”反正她买了也不是要戴的,纯粹是见了绢花觉得稀奇,便也替自个买了一朵摆弄着好玩的。   初五的回答让迎春的脸色稍稍好了些,她把手里的包袱摊在床上,一朵朵拿了绢花对比挑选。   初五见她那样,知道是不生气了,便出来房间,到厨房里拿了一盒糕点往后村罗家送去。   张小霜第二天大清早就被一辆马车送了回来,张寡妇家门前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张寡妇见自家女儿被送了回来,扯了那送人回来的婆子不让走,骂道:“你们凭什么送了我女儿回来!青怡那个毒妇,自个生不出儿子就要害了我女儿,我跟你们拼了!”说着就上去撕扯那婆子。   那婆子四十来岁,一张尖瘦的长脸子,高颧骨,看着就不是个好说话的。这会儿被张寡妇拉扯,也毫不示弱的伸了手去扯张寡妇的头发,“不知礼数的东西,难怪教出的女儿也是不知羞耻的!爬了主子的床不算,如今还偷了少奶奶的簪子!我呸!母女两都不是好东西!”   “烂了嘴巴的贱妇!看我不打死你这毒妇的爪牙!”张寡妇使出一身的力气,抓挠撕扯,十八般打架的武艺都用上了,把那婆子拉扯得晕头转向。   那婆子毕竟不是张寡妇这般做惯地里活计的,没几下就被张寡妇占了上风。扯得她衣衫烂了个大口子,头脸抓伤了不少地方,头发更是乱的跟个鸡窝似的。她被张寡妇推倒在地上,不由得哎哟哎哟叫喊,“哎哟,要杀人了啊,你们牛头村光天化日欺负人啊!”   “我呸!老娘打的就是你这条老狗,好叫你家主子看看,老娘是不是也怕了她!”张寡妇撸了袖子冲上去就给了那婆子两脚,直把那婆子踢得哎哟满地滚。   与那婆子同来的车夫早被张家本家的几个青年拉扯住了,这会儿见了那婆子被打也帮不上忙。   “哎哟啊,要死人了啊......”那婆子不知道被张寡妇踢到了哪里,这会儿满地打滚,嚎叫着。   那张小霜下了马车早进了家里,见了她娘下了死劲儿踢打那婆子。这会儿也顾不得丢不丢脸,冲出来拦着她娘,喊道:“娘别打了,再打真要死人了,婶子们赶紧帮帮忙啊!”   围在周围看热闹的村民这会儿见了张寡妇那打人的架势也是担心,张家本家的几个媳妇听了张小霜的话这才上来拉住张寡妇。张寡妇被拉住了却仍在叫骂:“别拦着我,你们怕死我可不怕,我好好的闺女被他们糟蹋了,以后还怎么做人啊,呜呜......温家毒妇,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一辈子生不出儿子来!”   见了张寡妇这不怕死不要命的劲头,拉着她的几个媳妇哪里敢把她给放了,都死死的把张寡妇拉住。这边张家的几个青年见拉住了张寡妇,便放开了那车夫。车夫连滚带爬的拉起还在地上到处滚着的婆子,扶了那婆子上车去。   那婆子哎哟哎哟的上了车,马车赶出去老远还在叫嚣着,“不要脸的娼/妇,合该被被我们爷休了回来!你们等着!我范婆子定要回来跟你们算账!哎哟啊,疼死我了......”   ☆、佃户(三十九)   “你是没去,那场面可热闹了,哈哈哈,那张寡妇也被那范婆子抓破了脸子,这会儿还在子家门口插了腰对着村口方向骂呢!”明四娘哈哈的笑着,讲着她刚刚看见的。   初五家离得村头有些距离,且家里就留了她看满福。杨氏和刘长生去寻看稻子了,迎春立夏不知去了哪儿,所以尽管听到动静,但也没跑去看。这会儿明家四娘拿了绣篮子过来,笑哈哈的跟初五讲着张寡妇门前的事。   初五虽没亲眼看见,但现在听了四娘的话,仿佛亲眼见了一般。想到那张寡妇被扯乱了头发脸上带伤,插了腰在门口骂的模样,不由的也笑了。   “她不积德,尽做些坏事!她女儿被休回来也是活该!”明四娘拿了针线,笑得畅快的道。   初五听村里人说起过明家跟张家的恩怨,要说也确实是张寡妇不积德。明家在东山边租的田跟张寡妇家的田一上一下相邻着,前几年稻田里稻子开花时候干旱了一段时间,家家都急着赶水进田里。明家日夜守着把水赶进了田里,又去南山边给田地赶水,却谁知道张寡妇把明家田里的水开进了自个的田里,后来又没给明家田里赶水。明初家过了几天去看稻子,田地都干旱的裂开口子了。那时候用水也紧张,等了快十天才到他们家赶水,最后收成足足少了一成多,明家和张寡妇家的恩怨就结下了。   明四娘手里拿的是一块红布,上面的绣样还没做完。初五粗粗看了一眼,看出来绣的是鸳鸯戏水的模样,知道这是明四娘的嫁妆了。便笑着问道:“四娘准备了多少嫁妆?”   “上面三个姐姐都是两床被子一身嫁衣一张松木床并一对水桶,我娘说我的嫁妆也是这样。你也知道,我们家能给置办这些已经不容易,我也不能再跟我娘要求什么了。”明四娘颇有些无奈的笑笑,又道:“我本想着还能在家里呆上两年的,可老陈家来了信,说等我虚岁十五就来抬了去。”   虚岁十五岁抬了去,就是要在明四娘十四岁上抬了她过门。明四娘八月时候就满十四岁,如今已经五月份,算来也没有多少时间了,难怪她家再不用她下田干活,原来是留了她在家里赶嫁妆呢。   十四岁就要嫁做人妇,要放在前世,初五觉得难以想象。但如今事情发生在她身边,看着身边尽管不愿意但依然有些羞涩的绣着嫁妆的四娘,初五从她身上看到更多的不是嫁人的喜悦而是无奈。   “四娘,你就甘心嫁给一个傻子吗?”初五本是想这样问的,但转而又想到即便她问出来也改变不了四娘要嫁给一个傻子的事实,最后也只会让四娘更伤心,便笑了道:“等你出嫁的时候我送你绢花,把你打扮的□□的!”   迎春立夏戴了绢花出去,村里大大小小的女孩子都很羡慕她们。初五知道四娘也喜欢绢花,便笑着允诺。   “那感情好,我就等着你的绢花,然后戴了出嫁。呵呵,我们家没那个钱给我打扮,我上面的三个姐姐都是一根红头绳和一根桃木簪子挽了髻出去的。真羡慕那些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新娘子。”四娘听了初五的话,果然笑了。   初五笑了笑,拉住要跑到外面去的满福,摘了根院子里的菜叶子把他给哄住了。一岁多的满福已经学会走路,但还走不稳当,常常没走出两步就要摔倒。可他走路不稳当却总爱跑,要看住如今的满福可不是个轻松活,这也是杨氏不放心把满福交给已经六岁的迎春的原因。   “我真羡慕你,初五。要是我也会打猎,我家也能过得好点,我爹娘也不会早早的让我嫁人了。”明四娘低头绣了会儿,语气伤感而羡慕的道。   初五自从开始打到猎物,刘家的日子就有了明显的改善,油水多了不说,家里也有了些银钱,日子过得再不是从前那般拮据。村里不少大伯小伙见了刘家的变化,都来求了初五教射箭。   初五也不藏私,把她从大罗那里学到的都教了他们,只是射箭好学,买弓箭却不是每个人都能买得起的。一把下等的弓就要一吊钱,最差的鹅毛箭也要十来文钱一支。也是那时候初五才知道原来一把弓箭可值不少钱,对大罗送她弓箭更是感激,此后对罗家更是亲近了。   初五不知道怎么回明四娘的话,只得笑了笑,搂了要往外跑的满福。   再过一个月就要收稻子了,等收下稻子还要忙活着翻田踩田插秧,做完这些就要收花生和黄豆,这样算下来得有一个多月没空上山打猎。   初五就趁着还没收稻子,有空了就往牛头山上跑,把个牛头山上的野鸡野兔狐狸等小动物搅和得不得安宁,倒是打到八只兔子五只野鸡。八只兔子中有两只是被初五射伤了腿脚逮到的,整好的一只雄兔一只雌兔,初五给兔子包扎了伤口养了起来。两只兔子尽管跛了腿脚,但并没有生命危险,养了几日腿脚上的伤口就好了。   兔子的繁殖能力很强,吃的又是草叶菜叶之类的,好养活。初五让她爹刘长生在院子东边角落,用木板单独给兔子钉了个两层的兔栅栏,上头还盖着茅草,防雨防晒。   农忙农忙,最忙的就是夏季这一段时间,夏收秋种,都得赶着时间,迟了就要影响收成。夏季风雨多,田里的稻子没及时收回来容易被风吹倒,一旦倒了又没及时收回来,被水一泡,稻穗上的谷子就要长芽。辛辛苦苦种了一季的稻子谁家也不想自家的稻子烂在田里,都是拼足了劲儿忙活着。   初五家收稻子依旧跟水家打帮,方氏的大媳妇柳静欣是私塾先生家的女儿,自小除了家里的活计并没下过田,农忙时候她便负责照顾满福并在家给做饭。初五就空了出来,也跟着爹娘下地收稻子。稻子收了十多天,收完稻子又开始翻田插秧。秧苗是杨氏早半个多月下了种的,等翻好了田整好可以插秧。罗家因着要进山打猎,小罗这回并没有来给初五家帮忙,初五倒是依旧每天送了青菜过去给罗家。   这般忙活了快一个月,谷子晒干收进仓里,这才得了功夫去拔花生割黄豆。   大冲坳的花生和黄豆从种下开始统共施了五次肥,肥力充足即便是荒地,长出来的花生和黄豆长势都很好。   到了地头初五迫不及待的拔了一棵花生,见拔起的花生苗根上长了不少双夹的花生。初五粗粗数了一遍,见□□的这棵花生苗竟是长了二十来颗花生。初五又拔了几棵,见花生最少的也有十来颗。初五这般看了一遍,估摸着自家这块荒地倒也能产出不少花生,产量在这古代应该算是不错的。   一家人趁着太阳还没出来时候赶紧开工拔花生,她们家的花生地因为除草勤快,并没有多少杂草。初五把一棵棵花生□□堆成一堆,拔了两厢杨氏便让初五带着迎春和立夏摘花生。姐妹三人把花生苗抱到一处,摘干净几棵花生苗便垫了当坐垫,坐下来继续摘。   没一会儿太阳出来了,刘长生给找了三根长木棍,用花生苗绑在一处撑开搭成个棚子,在上面放了花生苗遮阳。这时候杨氏放下背在背上的满福,让初五姐妹三个一面看着满福一面摘花生。   初五把满福放在花生苗盖的棚子里,递了一棵带着花生的花生苗给满福,让他自个摘花生玩。只没一会儿满福就哇哇的哭了起来,哭声凄厉,初五赶紧去看他。   就见满福一条白嫩的胳膊上迅速浮起一块红疙瘩,他身边的地上蠕动着一条青绿色的毛虫子。初五一见那虫子就慎得慌,这种虫子常常藏在花生叶子上,吃花生叶子,它们落在人身上会让人的皮肤热辣热辣的疼。那种疼痛即便是大人也觉得难以忍受,也就不奇怪满福这会儿会跳了脚的哇哇大哭了。   “呜哇哇哇......凉凉......呜呜......”满福疼得不行,哭喊着叫娘,他还不太会说话,这时候只会喊娘。   初五抱了满福赶紧的给他吹那片被虫子爬过的地方,迎春和立夏拿了棍子去碾虫子。   “满福不哭啊,姐姐给呼呼,呼呼就不痛了哦。”初五给吹了会儿,但估计是不管用,满福依旧跳了脚的哭。   杨氏听得儿子哭得厉害,赶紧过来抱了他,“哦,满福不哭啊,不哭。满福被坏虫子咬了,娘给你洗洗。”说着便抱了满福去旁边水沟里给他洗。   好一会儿才哄得满福不哭了,只是他再也不愿意靠近花生苗,连搭了花生苗的棚子都不愿意进来了。只要把他抱进来他就哭,估摸着是被虫子爬过怕了。   杨氏没法子只得让初五到大冲坳外的稻田抱了稻草回来,让自家丈夫给重新搭了个盖稻草的棚子。铺上稻草,满福这才愿意呆着,初五也不敢把花生苗搬过去摘花生,怕他又哭了,只得时不时注意着他。   ☆、佃户(四十)   大冲坳里四亩的田种了三亩的花生,收了快七石的干花生。种了一亩的黄豆,收了两石多的干黄豆。这四亩田花生和黄豆的产量要放在前世并不算多,但放在这个世界可就是高产了。何况她们家种的又是刚开荒出来的荒地,村里人都不看好她们家的收成,可这会儿的产量都快赶上上等田的了,更是了不得。   村里人知道了都忍不住啧啧称奇,旁敲侧击的询问刘家夫妇用的什么法子不仅使开荒的地长了花生和黄豆,产量还这么好。   初五并没打算要藏私,毕竟种田的法子想要藏也是藏不住的,村里都是世代种田的老手,只要去她们家地里留意一下就能发现秘诀就在那口沤肥的坑上。村里人来问,刘长生和杨氏便把沤肥的法子说给村里人知道。村民们听了有相信的也有怀疑的,但不管是相信还是怀疑,大家都纷纷在自家地头挖了坑学着刘家沤肥。   拔完花生割了黄豆,刘家一家又忙活了五六天把大冲坳的地翻过,重新种上秋花生和黄豆。忙完这些,一家子都晒得黝黑,初五也被晒得黑不溜秋的,十足一个农家孩子。   她也不在意,休息了几天就又往牛头山跑。她要趁着她爹刘长生运花生和黄豆去镇上卖时把猎物也拿到镇上,试试看镇上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初五打猎的次数多了,射箭有了些准头,射杀猎物也学得了些技巧,再不是一箭下去把猎物射个对穿的。而是学会了射伤猎物的腿脚或是翅膀,这样猎物不会一下子死掉。初五这回打下了两只兔子和一只野鸡,三只猎物都只是受了伤,并没死。   这天一早,刘家一家出动,坐着装了三石花生一石黄豆的老魏家牛车去了镇上。   到了镇上初五一手提着一只野兔和野鸡,杨氏背着满福,迎春拉着立夏,几人在街口就下了车。牛车载着刘长生去了菜市,他要在那里卖花生和黄豆。   初五考虑到以后会打到更多的猎物,猎物总要有个固定的地方卖,她也省心。这不,她就想到自家二姨家的肉铺了。把猎物拿到二姨家肉铺卖,不仅省心也比较能放心。摊子的寄卖费用给了自家二姨,那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杨氏听了她的提议,觉得可行,便带了她来。   二姨素香家在镇子北边的李子巷,她家肉铺在北边的莱荣街口。老刘头在刘有贵五六岁时候就没了的,剩了刘家婆子黄氏带了两个女儿和儿子刘有贵过日子。两个女儿是早嫁了人的,刘有贵娶了初五的二姨素香。   她们到李子巷刘家时候已经是巳时初,二姨夫刘有贵早去了肉铺开摊,刘毅刘恒去了镇上的学堂,刘家婆子和素香带了五岁的刘小梅在廊下做绣活。   刘家在杨柳镇上家境还算不错的,属于中上人家,房子是一间四大间的青砖瓦房,亮堂得很。院子里一个大院子,院子里有口栓了轱辘的水井,院墙下种了两棵月季。   杨素香见了她大姐来,高兴的把人迎了进来,刘家婆子早起来准备茶水去了。刘小梅见了年纪和她差不多的迎春和立夏,喊了一通表姐表妹的便拉了姐妹俩去看她的绣品。迎春和立夏哪里懂什么绣品的好坏,刘小梅拉了她们便去瞧热闹。   “姐家里的活都做完了?怎的想着要来我家坐坐?”杨素香帮忙把杨氏背上的满福解下来。距离上次他们见面已经又快一年了,过年时候刘家没钱,买不起走亲戚的猪肉果饼,便连杨氏娘家也没去,更别说妹妹家了。   这会儿杨素香见了在她怀里直往下滑要自个站地上的满福,笑着道:“前儿见满福还打横抱着的,这会儿都能走会跑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你不是天天看着,才觉得日子过得快,你要是天天看着他就不会这么觉得了。”杨氏收起背带,又道:“初五学会了打猎,便想着来问问猎物能不能放你家处理了。”   “你家大姐会打猎?”刘家婆子这时候端了个托盘进来,上面放了四个大茶杯。   “对啊,初五才几岁啊,还是个女孩子,能上山打猎?”杨素香听着也颇觉不可思议。   初五一手野兔一手野鸡提着站旁边好一会儿了,感情大家都没注意她呢!初五把手上的兔子和野鸡往前举了举,道:“这是我在山上猎的,二姨,你也尝尝,山上的兔子和野鸡可比家里养的香多了。”   李婆子和杨素香这才注意到初五手上的东西,两人不得不相信初五会打猎这个事实。那刘家婆子笑着接了初五手里的东西,拿去关起来。   杨素香端了茶给杨氏,嗔怪道:“得了这些东西你留了自家吃便是,拿了我这里干什么!我自家开肉铺的,还能缺了肉吃?”   杨氏抿了一口茶水,见并不是很烫,便揽了在厅里四处摸着走的满福,喂了他一口茶水,道:“自从初五开始打猎,家里便常能吃上肉。这两只猎物也是初五特地打来给你们的,说是让你也尝尝,多少是她的一份心。何况家里还留了一只兔子,我们饿不着的。”   “呵呵,不亏了我白疼你一场,来初五,跟二姨讲讲你是跟谁学了打猎的?”杨素香很是高兴,拉了初五到跟前,笑着道。   初五跟杨素香说了跟大罗学打猎的经过,杨素香笑着摸了初五的脑袋道:“我家小梅有初五一半的懂事我也就省心了。”   “也就是初五懂事些,后面那两个还贪玩着呢。”杨氏笑着道。   初五看了眼门口廊下正拿了绣样比划的三个小女孩,对她们多少有些羡慕。前世时候即便外婆还在世,初五也不敢跟外婆要求这个要求那个的,做一个小孩子真正该做的事。她自小就知道她在那个家是多余的,要懂事才不会给外婆增加负担。这一世见迎春和立夏能毫无顾忌的跟杨氏撒娇提要求,每每这时候初五就很羡慕她们。   “初五要是打下猎物就拿了来放在铺子里卖,自家人还客气什么。”杨素香因为头一胎就生了两个大胖小子,在婆家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让初五把猎物拿到自家肉铺卖这样的事并不需要问过婆婆和丈夫。   “亲戚归亲戚,摊子的费用还是要在猎物里扣除的。”杨氏知道自家妹妹说话有分量,但也不能落人口舌。婆媳关系再好也会有闹矛盾的时候,她可不想让自家妹妹因此落了话柄。   那刘家婆子放好两只猎物回来,就听得杨氏的话,假意嗔怒了道:“亲家姐姐说这话就是不把咱们当自家人。”   杨氏忙笑了道,“亲家说的是什么话,咱们自然是一家的。”   “既是一家人就别说那两家人的话。”刘家婆子把端来的一碟子瓜子花生放在了桌上,又抓了一把塞进初五手里,道。   “呵呵,亲家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下回得了猎物直接拿来肉铺上让妹夫帮忙着卖。”杨氏怀里的满福见了桌上的东西,爬了上去要拿,杨氏便抓了些瓜子和花生给满福,道。   “就该这样!”杨素香笑着道,又招呼了廊下的三个孩子进来吃瓜子。   刘家婆子端了瓜子花生进来又出去了,留了空间给这许久不见的姐妹两说话。   初五兜了瓜子花生,在一边的凳子上坐下,慢慢剥了递给满福吃,她自个也时不时的吃上几颗。   “就你跟我客气,咱们家那二嫂可不知道客气是个什么东西!今天到肉摊上称一斤肉,明天到肉摊上拿一根骨头,你道她那么舍得花钱吃肉?不过来咱家肉摊上拿了去的!我让那呆木头下次她再来称肉没给钱就别给肉,可每每那姚氏叫他两声妹夫他就屁颠屁颠的送了肉上去,你说气不气人?!”杨素香见自家婆婆出去了,皱眉道。   “咱们二嫂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肉这东西拿一两回当是亲戚间送礼。要是天天这么下去你家可也不是开钱庄的,哪里那么多东西给她拿?但也别为了她损了你自家和气。”杨氏怀里的满福总往初五那边仰,杨氏便把满福给初五抱。   初五把满福放在地上让他自个站着,一手搂了满福,继续给他剥瓜子。   又听她二姨素香道,“姚氏不过是欺那木头傻愣,我得了空就天天到肉摊上跟着一处出摊,她憋了十来天没敢来摊上拿肉。那天我在的时候她就来了,笑了张脸想从我手上得便宜,我是那么好哄的?一把杀猪刀拍在肉案上,也笑着一一跟她指明哪些肉多少钱一斤。她见从我手上讨不到便宜,撇了嘴就走了。呵呵,姐,后来那姚氏再不敢来肉摊拿肉了。”   “你啊,这般性子也是遇上了妹夫,不然谁受得了你?”杨氏喝了口茶,笑道。   “哼,谁稀罕!没有他我还能找到更好的呢!”杨素香脸上有些红,笑了道。   初五想到自家娇小的二姨一把杀猪刀拍在肉案上的场面,着实好笑,便也乐了,抱着满福捂了嘴嘻嘻的笑。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笑得这么乐呵!”杨素香以为初五和杨氏一样取笑她呢,笑了道。   “呵呵,没什么,就是好奇二姨夫被二姨那拍杀猪刀的模样吓着时候是什么个表情。”初五搂着满福,想到二姨在二姨夫面前露出那泼妇般的模样,二姨夫估摸着吓得不轻,笑得更欢了。   “小丫头!看我不挠你痒痒!”杨素香说着就呵手作势要挠初五痒痒。   初五见此,赶紧的双手捂了嘴,再不敢笑。初五很是怕挠痒痒,她的记忆里小时候这个二姨就爱挠她痒痒。      ☆、佃户(四十一)   从二姨家出来时候已经过了未时,杨氏把绣品拿去荣兰坊又拿了十来条帕子回去。大件的绣品毕竟不多,闲暇时候杨氏也领了些帕子鞋面回来绣,得的钱不多但总能顶些柴米油盐。   刘长生那三石花生和一石黄豆并没卖出去多少,便寻了个油坊准备拿来榨油。这时候来榨油的人还不多,再过个十来天附近村民都收了花生,那时候油坊就要爆满了。   过了年,初五长得很快,个子直往上蹿,去年夏天还能穿下的衣服这时候已经短了一大截。杨氏只好趁着刘长生在油坊榨油这段时间去布坊买布给初五做新衣裳。   迎春听说她娘要给大姐做新衣裳,没打算给她做,皱了一张小脸,苦哈哈的盯着她娘看,拉扯着她娘的衣袖,“娘,我也要新衣裳,我也要......”那双杏眸里蓄满了水,眼看着就要决堤。   其实过了年因为初五上山打猎,家里伙食好了,她们三姐妹的身体都长得快。但迎春和立夏几乎都是穿初五的旧衣服,衣服穿着还合身,杨氏便没想着给她两做新衣裳。   初五家夏天的衣服多数是麻布,也有一两身是粗棉布的。这些布料都比较粗糙,但胜在价格便宜穿着透气,附近的百姓夏天多是穿这样的布料做的衣服。   一匹麻布五分银子,就是五十个铜子的价格,一匹布做大人的衣裳估摸着能做上四五套。如今家里出了夏粮,粮食不成问题,又有初五上山打猎得来的银钱,手头上也宽裕了些,杨氏便点头答应了给迎春和立夏也做身新衣裳。   迎春见她娘答应给做新衣裳,高兴的第一个领了头奔出去,一面跑一面拍手欢叫,“新衣裳!新衣裳!”跑出老远见自家大姐和阿娘还在油坊里,着急的催促道:“娘你们快点!”   立夏虽然对吃的比较感兴趣,但她毕竟是个孩子,这会儿听说有新衣裳也是高兴得不行。跟了迎春冲出油坊,一面跑一面咯咯的笑,“哦哦,有新衣裳喽!”   杨氏见了女儿们这般,不由觉得好笑,“就来,迎春拉着立夏,看住点儿,别摔了!”   初五看着高兴的乱跑的迎春和立夏,心里不由的羡慕。会向父母撒娇,要漂亮的头花和衣服,会对着父母哭闹,得了新衣裳会很高兴,或许这才是一个孩子真正的模样。   初五前世没见过布匹,到了祥和布坊见着各色各样的布匹,初五也忍不住挑拣了起来。初五好奇怎的村里很少见妇女们织布,也没见过自家娘亲织布的时候,便问了杨氏。   杨氏笑了戳着初五的小脑袋道:“竟是好奇这些东西!咱们牛头村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多是逃难过来的,没田没地,自家粮食都不够吃,哪里来的田地种那些桑树苎麻棉花的?”   初五听了她娘的话,想着也是这么回事。佃农家里租种的是地主的地,收成一半要给了地主,哪里有田地给他们唬弄布匹?且织布也是要人力的,妇女们白天下地,晚上回来还要做家务缝补衣裳,哪里有这个功夫再织布?   杨氏选好了布匹付账的时候初五瞄见了柜台旁边放着的一匹藏青色棉布,想着罗家送了她弓箭,又教会自个打猎,算得上自己的师傅了。如今自家得了银钱,罗家的恩情也要报,便指着那匹藏青色的布匹问那正在收钱的伙计道:“这匹棉布怎么卖?”   那伙计听了初五的问话,笑了道:“小姑娘好眼力,这匹布可是昨天刚到的新货,穿着舒适的细棉布,可是要来上一匹?”   杨氏见初五果真去挑拣翻看,皱了眉道:“咱们这里已经买了一匹,用不着再买了。”   “罗叔教了我打猎,我想着给他们家也稍上一匹,算是咱们的谢礼。”初五翻看了棉布,转头对那伙计道:“烦请帮我把这匹也包上。”   杨氏听说是要送罗家的,便没拦着初五,付账时候想要掏钱,却被初五拦下了。初五用杨氏给的那吊钱付了帐,几人才抱着买来的布匹出了布坊。   初五抱着怀里的细棉布,看了眼迎春和立夏手中抬着的麻布,摸了摸兜里的钱。不由的感叹,难怪她娘不买棉布,就是普通的棉布也要一钱银子一匹,她怀里的细棉布足足用了她二钱银钱!   娘几个回到油坊时候刘长生正在挑花生,把炒过的没去壳的花生挑出来剥壳。几人放下手中的东西都搬了凳子过去挑拣花生。   花生油的好坏,很大部分要看花生炒的好不好。花生炒得过了,榨出来的油就会比较焦黑,有一股子焦味,油品不好。   油坊是镇上唯一一家油坊,附近人家祖祖辈辈都是拿了花生豆子来这里榨油。油坊的技术是过得去的,这会儿初五家的花生炒得也合适,脆而不焦。   炒过的花生很香,立夏搬了凳子过来便抓了一把往嘴里扔,吃得可香了。整个挑花生的过程立夏都在吃,把挑出来的花生剥了壳直接扔自个嘴里了。   杨氏怕立夏吃多了上火,训了她几句,只是在吃的面前立夏哪里会听她娘的话?拿了花生捡着她娘不看着的时候就往嘴里扔。   迎春和初五也好不到哪里去,时不时的往嘴里丢上一两颗。连杨氏背上本来睡着的满福都被香味熏醒了,伸了手要下来抓花生。   一家子闹闹腾腾挑拣花生的时候,那边油坊也没闲着,两个强壮的伙计正把炒过的黄豆倒进榨油机子里,推着绞盘走动在榨黄豆油呢。   太阳快落山时候才榨完花生和黄豆,三石的带壳花生榨出来八十多斤花生油,一旦黄豆出油二十五斤。榨完油刘长生买了一对一大一小的带盖子的木桶分别装了花生油和黄豆油,带来的箩筐擦干净装了九十来斤被压成一饼一饼的花生黄豆麸。   黄豆麸不怎么好吃,但花生麸是个好东西,放了姜末下去煮,便是一道送饭送粥的菜,也能当零食磨牙。   几人坐上老魏的牛车回到家时天早黑了,杨氏做了晚饭,一家子吃过便歇下了。油灯费油,灯油也贵,村里人多数时候吃完饭洗漱了便睡去了,很少有妇女点了油灯做针线的。杨氏舍不得灯油,即便绣活上再赶她也是趁着天没黑的时候赶着做,要是天黑了有月光,她便就着窗下的月光再忙活一阵。   初五盯着那匹细棉布,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做成了衣裳再给罗家送去。最近杨氏在教初五裁衣,初五便想着把布匹做成衣裳送去,也显得较有诚意不是?   这天她便趁着杨氏在家,拿了剪刀在杨氏的帮助下裁了布,又捻了针线缝制。只她刚开始学,针线到了她手里远没有冰针用得顺手。时不时不注意便往手上扎一针,杨氏有心要帮她,却被她拒绝了。   初五咬了唇,赌气的想道,她就不信她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比不上小罗,连件衣裳也做不出来了!   事实证明初五在针线方面确实没有天赋,在勉强给小罗缝好一件衣裳后,初五手上已经扎出了不少的针眼。杨氏再也看不下去,把活计抢了过来,说什么也不让初五碰了。初五看着那件勉强算得上衣服的布料,不得不承认她确实不适合做针线。   几天后杨氏终于把衣裳做好了,又用小木桶盛了四五斤的花生油并着做好的衣裳让初五一齐拿去罗家。   自从初五家开荒成功,村里就掀起了开荒的热潮,后山这块山地也被村民们开出来不少。平时往罗家的小道没什么人走,长了不少杂草,这会儿杂草都被往后山去开荒的村民们踏平了。一路上不少的缓坡也都被开了出来,许多正在开荒的村民见了初五都笑着跟她打招呼。   初五一一笑着打了招呼,又呼哧呼哧提着小木桶赶路。好容易见了罗家那小茅屋,初五的脸都快笑僵了。   罗家父子并不是天天都进山打猎的,他们昨天才从深山里打猎回来,这会儿正在家里休息。   初五到罗家时候没见着大罗,只见罗小屁孩一只手缠着布条,一手艰难的搓洗木盆里的衣服。   “你的手怎的了?”昨天罗家父子回来初五来送了一回青菜,但没见着罗小屁孩,这会儿瞧见了他绑着只手,知道是受伤了,只不知道严不严重。   “过来,洗衣服。”洛书正一只手跟木盆里的衣服较劲儿,抬头见了初五来,毫不客气的道。   初五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汗珠,现代的夏天热,古代的夏天更热,没冰棍没空调的。这时候太阳才刚升上山顶,她就已经热得满身大汗了。自从入了夏初五就没怎么睡过好觉,刚养肥了一些的小脸没几天又瘦了下来。   听得罗小屁孩的命令,初五擦汗的动作顿了顿。自从她跟着大罗学射箭,来往罗家更勤快了,跟罗小屁孩也熟悉了起来。他也开始主动的跟她说话了,只是往往都是让她干这干那的命令。   “赶紧洗了,厨房里有绿豆汤。”洛书皱眉,见那傻丫头愣在院子里,明晃晃的毒日头下映得她的小脸煞白煞白的。   “哎,这就洗!”绿豆汤啊,冰凉凉的绿豆汤,初五吸了吸口水,狗腿的奉上手里的小水桶和衣裳,迅速挽起袖子坐在小板凳上搓衣服。   别怪初五没出息,被一碗绿豆汤给收买了,实在是热怕了啊。也不知道罗家父子去哪里弄来的冰块,挖了个地窖在茅屋底下藏着,这会儿整个牛头村只得了他们家有冰块。别说给的是绿豆汤了,就是一碗冰水,初五也会屁颠屁颠的围着罗小屁孩转。   初五一面搓着衣服一面给自个找借口,她是看着罗小屁孩手受伤不方便的份上才给洗衣服的,可不是为了一碗绿豆汤啊。嗯嗯,绝对不是!   ☆、第42章佃户四十二   洛书见初五那干脆利索乐呵呵搓洗衣服的模样,嘴角抽了抽,无语的看了眼脚边的小水桶,随手翻看起那个包袱来。只见里面整齐的叠放着两套新衣裳,一大一小,一看就知道是给他和他爹的。只是,他这件针脚凌乱稀疏,针脚大的地方都能撑下根手指了,还有这歪七扭八缝得错乱的衣带又是怎么回事?   “你这手是怎么回事?伤的严不严重?看过大夫没?”初五手下不停,搓洗着衣服,换了一遍水又继续搓洗。他们父子进山打猎,大罗的衣服常常东一块西一块泥土的,只罗小屁孩的衣服却干净整洁,偶尔只有袖口裤腿沾上些泥土草屑,初五很怀疑罗小屁孩是不是有洁癖。   “这是什么东西?”   初五回头看去,就见罗小屁孩颇为嫌弃的捻着她做的那件勉强算是衣裳的布料。好看的小脸上皱着眉头,嫌弃的意思显而易见。   初五见了她那件处女作,老脸一红,奔出两步,沾满泡沫的双手就扯了罗小屁孩手上的衣服,“去去,爱穿不穿,姐下回还不给你做了呢!”早知道就让自家娘亲给改改再拿上来了。只她那时候好容易做完了一件衣裳,哪里看着都好,这才屁颠屁颠的拿了来。   “嗯,是不能穿。”洛书盯着被初五双手沾上了泡沫的衣裳,小嘴角弯了起来。   噗!初五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小屁孩太不给面子了吧,这好歹也是姐两辈子做的第一件衣裳啊,有这么差吗?初五翻了翻手上的衣裳,无语的发现手上的衣裳不知什么时候开了线,只得嘿嘿的干笑。   “衣服短了。”洛书见了初五那傻模样,勾起嘴角,瞥了她一眼,拿了他爹的那件衣裳进屋。   初五揉了揉眼睛,她是不是看错了?罗小屁孩居然笑了?!他有没有笑?是笑了还是没有?她明明看见他弯了嘴角的啊?   洛书放好衣裳出来就见初五一脸纠结的站在廊下,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见了他出来便瞪着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他瞧。洛书用没受伤的左手摸了摸脸颊,见并没有什么东西粘在脸上,无语的看了眼依旧盯着他不放的初五道,“赶紧洗衣服。”   罗小屁孩这个小面瘫哪里有笑了?果然,刚刚是她幻觉啊。   “我说你个年纪小小的孩子怎么整天绷着一张脸,好似谁都欠你百八十万钱似的,至于么?”初五重新坐在小凳子上搓洗衣服。大罗的衣裳比较脏,换了两次水和皂荚还有些污渍。   “我比你大。”洛书很无语,明明她比他还小上一岁多,却总用一副大人的态度对他,着实让他无语。   呃,初五又忘了她这副身体才是个八岁的小女孩,总是不由自主的把自个放在大人的角度上去看待罗小屁孩。“那啥,现在说的不是这个问题好伐,说你呢,整天绷着张脸,装什么酷啊,小屁孩就应该多笑笑才讨人喜欢......”   洛书皱眉看了初五一眼,揭开廊下小木桶,见里面是橙黄的花生油。无视初五奇奇怪怪的言语,提起小木桶进了厨房。   罗小屁孩受伤了,手不方便,初五第二天又挤出时间上罗家一趟,给干这干那的,由着罗小屁孩指使。   大罗这次进山得了大野猪,租了老魏的牛车赶去县里卖。第二天傍晚回来就见自家儿子翘了小腿在院子里桂花树下乘凉看书,初五蹲在院子里洗青菜。   “初五放着吧,等会儿我来。”大罗放下东西,笑着对初五道,转而接过洛书端来的水,道:“你这手好些了?换过药没?”   洛书的右手是在追捕野猪时候摔下山坡撞到的,并没伤得多严重,只是轻微骨折,绑上十天半个月就该好得差不多了。   “罗叔回来啦!”初五手下不停,洗着空心菜,“我一会儿就洗好了,罗叔歇着吧。”不洗完罗小屁孩不给冰块啊,她可是想拿了冰块去做刨冰的。   “呵呵,那我就先歇会儿了。”大罗端着洛书递来的凉水,一口气喝了干净。   洛书瞟了一眼初五,见她一头的汗水,不由的皱了眉。他是不是过分了点,她不过要几块冰块,今天他便指使了她一天,又是洗冬衣又是打扫屋子又是洗菜烧饭的。嗯,不过看着这傻丫头瞪圆了眼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也有趣得紧。   初五不知道她这么被支使了一天,晕头转向的也不过是某人的恶趣味。洗好了青菜,大罗就接过初五手里的活,罗小屁孩终于起身去给她端了几块冰块出来。初五捧着装了冰块的大海碗,差点没泪流满面。她这里忙活了一天,就为了几块冰,她容易么她?!   太阳虽然落了山,但热气还在,没一会儿碗里的冰块就开始融化。初五没时间抱怨,捧着大海碗跟大罗打了招呼就冲下后山回家去了,也没来得及问罗小屁孩是怎么认得字的。   初五端了冰块回来,还没开始做刨冰呢,刚拍碎的冰块就没迎春和立夏一人一块的抓进嘴里咔嚓咔嚓的咬了吃,那边满福踩着蹒跚的步子也跑了过来,伸着两只小手啊啊的叫,要迎春拿冰块给他。   初五望着碗里孤零零的融化的差不多的几块冰,不得不放弃了做刨冰的念头。拿了冰块在砧板上拍碎,又放进碗里,开了糖罐舀出两勺子红糖拌了拌,分出三碗。两碗让迎春端出去给在院子里的爹娘,一碗初五端着,拿了四个瓷勺,姐妹几个分了吃。满福太小,冰凉的东西不敢让他吃多,只用瓷勺占了冰糖水让他舔。不满于此的满福伸着双手去抓初五手里的碗,差点一碗碎冰便喂了大地母亲,亏得迎春在一边给稳住了。   姐妹几个热热闹闹的吃了冰块,就见后屋徐家的徐全来找立夏去吊青蛙捡小鱼。   “立夏,你好了没,咱们要走了!”徐全今年五岁,跟立夏同年。因为徐家和刘家住的近,两人常常玩在一处,并没因为他是男孩子而不和身为女孩的立夏玩。   插完秧的稻田经过一天的暴晒会有不少的小鱼小虾被晒晕,中午时候日头毒,家里人不让孩子到处跑,都是傍晚时候才拿了布袋子出去捡鱼,钓青蛙。   钓青蛙的用具也简单,一根绑着白色棉线的竹竿。棉线上扎了一小坨棉花,一个长长的窄布袋,布袋口用竹篾撑开,绕一个短短的竹竿,用来做提布袋的把手。   村里孩子几乎人手一套,常常到田间地头菜地鱼塘钓青蛙。立夏时常跟徐全一块去钓青蛙,钓得的青蛙有大有小。大的有大人三指宽,小的也不过大人一根拇指大小。立夏带回家的青蛙,大的通常宰了煮着吃,小的便拿来喂了鸡鸭。还别说,这段时间家里的母鸡下来的蛋都比之前的大个多了。   “哎,就来!”立夏一抹嘴,抓起放在茅檐下的布袋和竹竿便奔出了家门。   此时杨氏和刘长生正在院子里编箩筐,杨氏见了立夏出去,急忙嘱咐道,“可别下河洗澡啊!”   “嗯,知道了!”立夏一面跑出去一面应道。   竹篾剔除了竹白部分,剩下青蔑用来编织箩筐和簸箕。竹子在水边都能长,沿着甘河两岸边几乎都种了竹子,初五的爷爷生前便在河岸上拣了块地种上了竹子。村民自家用的簸箕箩筐都是用了自家产的竹子编织的,刘长生会编箩筐和簸箕,杨氏不但会这两样,还会用竹子编扇子。   竹篾削得薄薄的,编成圆扇或是方扇,用碎布在扇子外沿缝上一圈,加上把竹柄就是一把实用的扇子。如今初五家夏天用的扇子就是杨氏编的,虽说不上精致但胜在实用又不用另外花钱去卖那蒲扇。   已经一岁半的满福已经会走路,但说话还不怎么顺溜,只会说些简单的字眼。这时候的满福再不愿意呆在澡盆子里,杨氏不放心迎春看管,多数时候便还是初五带着满福。这会儿满福见立夏出去了,迈着并不稳当的小步子也要追出去,初五赶紧的把他拉住。满福挣扎了两下,挣不开,便又要去捡脚边的竹篾,初五忙把他抱走。   满福被初五抱走蹬着两条小短腿哭闹着挣扎,初五怕满福碍着爹娘编竹筐,便把满福抱出了家,到方氏家去。   初五到方氏家时候方氏并不在家,只有大媳妇柳静欣在家忙活家务。   “初五过来啦,呀,满福这是怎么的?小鼻子红红的,是哭过了?”柳静欣正在涮陶锅,准备煮饭。她五官算不得精致,但文文静静的。她爹又是私塾先生,自小读过些书,通身透着股书卷气,在这穷乡僻壤的也算得鸡窝里的凤凰。   初五本来还担心永福这个没上过学堂的泥腿子娶了柳静欣这样的秀才家女儿日子过得不平顺,担心柳静欣看不起永福。但如今看来却是初五想多了,柳静欣虽有一股子书卷气,但却不会看不起他们这些庄稼人。   初五抱着满福进来,笑着道,“他要跟了立夏去钓青蛙,我不让,他又要拿爹娘削好的竹篾,怕他在家捣乱就抱了他过来你家玩儿,大嫂子看书呢?”初五瞄见走廊凳子上放了本书,想来柳静欣刚刚是在看书的。   “嗯,刚看了会儿。”柳静欣涮好了陶锅,量出白米来淘洗,把淘米水倒进旁边的泔水桶里,留着喂猪。   初五抱着满福过去,瞄了眼那打开的书,见是本诗集,密密麻麻的繁体字。通篇看了眼,初五竟是连蒙带猜都认不全一半字的。初五不由的皱了眉头,她前世虽没有正式上过学,但该学的东西都学过,并不比正式上过学的孩子差。但这会儿却是连个字都认不得,想到自个成了个半文盲,心里就有些堵。      ☆、第43章佃户四十三   “怎么?初五认识字?”柳静欣见初五在看她的书,那模样竟是认得字一般。   “啊?不认识。”怀里的满福伸长了双手要去抓凳子上的书,初五赶紧退开两步不让他拿。   “也是,村里许多男孩都未必能上学呢,你一个女孩子更不可能上学了。”柳静欣笑了笑,擦干净双手过来拿起那书,道,“初五想不想认字?”   “啊?!”初五想不到柳静欣问这话,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要是想认字,我可以教你。”柳静欣微笑着看初五,见她那傻愣的模样便觉得好笑。   初五怀里的满福呜呜的哭闹着要去勾柳静欣手里的书,“可以么?”她确实很想认字,并不是想着做才女,但好歹也能把基本的字认全了,不至于做个睁眼瞎。   “以后有空就过来吧,我教你认字,反正我也是闲在家里。”柳静欣做姑娘时在家里虽不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日子,但她家没田地,地里的活计并不会做。嫁过来后她便包揽了家里的活计,闲来也绣花纳鞋。   “嗯嗯,我想认字,谢谢大嫂子!”能不花费银钱去学堂就能认字这样这多好呀,初五赶紧开心的点头答应。   “谢什么,你常把打到的猎物分给我家,教你认几个字也算不得什么。”柳静欣把手中的书合上,放在一边的绣筐里便去把陶锅搬进厨房生火烧饭。   那边杨氏已经在家门口喊初五抱满福回家,想来是洗澡水烧好了要给满福洗澡,初五便抱了满福回家。   到了家初五把柳静欣要教她认字的事说了给自家爹娘听。   “这是好事啊,等会儿把家里那半边兔子肉给你大嫂子送去,她虽说是闲时教你认字,可也算得是你的先生了。咱们给不了多少束脩,她也未必会要,但总也要意思意思。”杨氏正在给满福洗澡,听得初五说要跟柳静欣认字,笑着嘱咐道。   刘长生听得初五要跟柳静欣认字,却并没多高兴,一面手下不停的编织箩筐,一面皱了眉头道,“你一个女孩子认什么字?那书本笔墨都得费多少银钱?何况认了字你也不能去考功名,费那事作甚,女孩子还是练好绣活要紧!”   说到绣活,确实是初五的硬伤,如今练了大半年了,连朵花还绣不出来。她本以为爹娘都会因为她能认字而替她高兴,这回没想到自家老爹会这么说,初五满脸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爹,我认字不耽误学绣活,而且认字也不一定要买纸笔。咱们在院子里铺上沙子在沙子上写字,不费钱的!”   “初五,别听你爹的,你大嫂子愿意教,你便跟着她认字,家里没钱送你们姐妹去学堂,你学了字也能回来教迎春和立夏。女孩子虽不能去考功名,但能认得些字总是好的。”满福调皮的把洗澡水往杨氏身上泼,杨氏轻轻拍了下满福光溜溜的小身子,皱眉道。   古代富贵人家还不一定赞成女孩子读书,更何况是她们这样的佃农家庭,她爹不赞成,初五也能理解。但她娘能这么看确实很让初五高兴,刚刚因为自家爹的话而有些不高兴的心情瞬间消失了,笑着点头应道,“嗯,我一定好好学,回来教迎春和立夏!”   “当年你外公没钱送你大舅和二舅一起去学堂,你大舅因为年纪大些,能帮家里干好些活。你外公就让你二舅去学堂,让他回来把当天先生教的再教给你大舅。你外公也是和你爹一样的老顽固,觉得女孩子就算认得字也没用,便不让我和你二姨跟着学。当时你娘我也很想认字,可只能拿了绣花针跟你外婆学绣花。”杨氏给满福擦干身上的水,穿上薄薄的单衣,有些感慨的道。   初五想不到她娘当年也有这么个经历,便也理解了她为什么赞成自个认字的事。当晚初五便给方氏家送了家里半边烘烤过的熟兔子肉,第二天傍晚时候初五去了趟牛头山回来便开始跟着柳静欣认字。   秋季稻子种了下去,家里的谷子交了一半租子,看着只剩下一半谷子的谷仓,杨氏便催了刘长生去南村刘翠家催还谷子。只刘长生还没去刘翠家呢,刘翠傍晚时候就过来了。   刘翠进门说不上两句话便开口道,“长生啊,今年大姐家里稻子收成不好,交了租子剩下的都不够一家子吃用的,你能不能再均些谷子给大姐?”   杨氏在院子里摘空心菜,听得大姑子这话一下子脸色就不好了。去年借的两石谷子还没还上呢,她大姑子就又好意思来向他们家借,脸皮可不是一般的厚!   “姐,今年南村的稻子长势都不错啊,怎的你家会欠收?”刘长生坐在院子里,接过初五递来的盛了凉开水的海碗,咕噜咕噜的喝了半碗道。   “那是别人家的稻子,我家的稻子长了虫,稻杆被虫子钻了不少,收成可是少了好几成!”刘翠接过初五递来的海碗,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大姐家稻子遭了虫,怎的别家的没事么?”杨氏这听得自家大姑子又回来借粮语气就不好了。   “弟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家稻子遭了虫是骗人的?”刘翠听得杨氏的话,语气也很是不好的道。   “哪能啊,看大姐说的,我只是好奇,怎的虫子就专挑了大姐家的稻子钻,稻子都少了好几成收成了,别家的怎就没事?想来大姐家的稻子比别家的好吃多了,那虫子也是知道的。”到底有没有遭虫子,又是少了多少收成他们都不知道。他们也不能跑南村去翻她家粮仓不是?说什么还不是她嘴皮子一张的事。如今自家丈夫也在,有了上次的教训她是再不敢轻易借粮食给这个大姑子了。   “你!长生,你看看她,有这么对自家大姑子的吗?”她家稻子确实遭了虫子,但并不严重,收成根本没多大影响,这会儿说出来也不过是个借粮的借口。刘翠被杨氏毫不客气的指出她来骗粮食,有些恼怒,碰的一声把空了的海碗放下。   “素荷,赶紧做饭吧,大姐今晚在家里吃过再回吧。”刘长生是不敢把杨氏怎么样的,只是要让这两人再说下去定然要吵起来,那时候他夹在两边可就难办了。   “咱家里晚上只能喝粥吃青菜,大姐可是吃不惯的。”杨氏摘了一把空心菜,舀了水进盆子要洗菜,又嘱咐初五道,“初五,把菜篮子拿来。”   “怎么?我一来家里就只能喝粥吃青菜了?我可是听说了,初五上山打猎可得了不少银钱的,家里顿顿干饭吃肉!如今我不过来借些口粮,你便推三阻四的说没有!看我还不起是不是?要是不愿借就直说,也犯不着跟我装穷!”刘翠冷着一张脸道。   不是看你还不起,而是知道你根本不想还!初五从厨房把菜篮子拿出来,递给杨氏,不由的想道。   她今天上了趟山,得了一只野鸡,如今那只伤了翅膀的野鸡正绑了双脚放在院子墙根下呢。   牛头村附近本来只有罗家父子会打猎,如今初五一个八岁多的女娃也能进山打猎,这在附近村子确实稀罕。又因为初五在村子里卖猎物,附近也有不少人来买过,她大姑刘翠知道她打猎得了钱也不奇怪。只是初五不知道她大姑脸皮这么厚,之前借的两石谷子还没换上呢,就又来借粮食了!她们家可不是地主,有这么多粮食白白给了她,再说了,就是地主家也没余粮,何况她们这样的佃农家。   “哎,大姐,有话好好说,一家人何必要闹得这么僵不是?”刘长生眼见着自家大姐和媳妇要闹起来,赶紧出来缓和气氛,“初五,赶紧给你大姑再端碗水出来,这天气可热的,大姐走家里来也累吧。”   “大姐也是从这个家出去的,家里穷不穷你不知道?实话说了吧,大姐既然也不顾着我们的,我们也再不会饿了自个把粮食借给大姐!”杨氏对自家丈夫的态度很是不满,刘翠那样明摆着不把他当弟弟,还跟她客气什么?上次她把粮食借了大姐算是看清大姐的为人了,这次她决计再不会出借,不管是粮食还是银钱。   “长生,你看吧,你媳妇说实话了吧!不就是看不起我家穷吗?你们家里现在有钱了啊,就不认我们这些穷亲戚了啊?!”刘翠听得杨氏的话嚯的一下站了起来。   初五本是端了一碗水过来的,如今刘翠突然起身猛然就把手上的碗撞翻了。海碗摔在地上碎成了一地,碎瓷片划伤了刘翠只穿着草鞋的脚背,血花子缓缓的流了出来。   刘翠本就气恼,这会儿又被初五摔了碗划伤脚,怒气冲冲的对初五吼道,“你是想砸死我是不是?!毒心肠的东西!”说着就把初五扯了过去,扬手作势要扇打初五。   杨氏见了立马冲过来把初五扯进怀里护着,扬了脖子道,“大姐要是恼了尽管冲着大人来,不必拿了孩子来出气!何况你要是不突然站起来撞倒了碗,那碗也不能碎了划伤脚!”   “哦!这么说是我活该了?她要不端个碗来,我能划伤脚?!”刘翠自小就是个彪悍的,性子在几个兄弟姐妹中不是一般的难缠。   “素荷,大姐!一家子有什么好吵的,可别叫人看了笑话去!”刘长生见这两人果然吵了起来,不由的闷声皱眉道。   此时因着是傍晚,刘家门外又是条通往东边的路,这会儿三三两两的村民从地里回来。经过刘家见了他们闹腾,都不由的放慢了脚步,瞧热闹呢!   许氏在自家做饭,听得刘家这边动静,便也站在自家墙头往这边瞧。   初五被杨氏护在怀里,并没有被刘翠打着。但她刚刚弯腰去捡碎片,被刘翠一拉扯手上不由的划开了道口子,这会儿指尖上缓缓流出了鲜血。初五虽然前世是个杀手,在实验室时也经历了不少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但她本就是个怕疼的人,疼痛让初五不由的皱了眉头,便冷了声音道,“大姑,我们家真没余钱也没余粮,而且就算有,我们也不借你!”   ☆、第44章佃户四十四   “好好!你个小孩子也看不起我!还叫我大姑干什么?!长生你也是,枉费我小时候把你带大,如今翅膀硬了,日子好过了就不认我这个姐姐了!”刘翠弯腰抹了把脚上的血,狠声道。   “娘,大姐手受伤了!”迎春搂着满福不敢过来,这时候在走廊的凳子上坐着,瞧见初五手指流血,不由的惊呼起来。   “呀!立夏赶紧拍些热碳来!”杨氏本是气恼的要与她大姑子理论,这会儿听了迎春的话看去,果然见初五右手上裂开了好长一道口子,鲜血流了好些,不由得焦急嘱咐蹲在菜地里抓虫的立夏。   立夏见了自家姐姐那道流血的长口子赶紧的跑进厨房找碳,因为灶下烧着洗澡水倒是有不少热碳的,乡下人要是划了不深的口子便会用拍成粉末的热碳洒在伤口上来止血。   杨氏一面捏紧初五流血的手指一面拉着她往厨房去,厨房里立夏已经把几块热碳拍成粉末。杨氏便捻起碳粉往初五伤口上洒,没一会儿伤口就止住了血。   “不就划了道口子,用得着这么紧张?我这里不也流血了?”刘翠见了初五手指上那道口子,知道是自己拉扯初五才使得她受伤了。不由的有些尴尬,弯腰用手抹了她脚上细小的已经不再流血的口子,嘟囔道。   刘长生皱了眉头,他家大姐什么样的人他哪能不知道?自小就蛮横惯的,并没因为是大姐而让着些他们这些弟弟妹妹,小时候什么吃的用的除了她自己的那份都还要霸占他们的。   但大姐比他大了七八岁,自小爹娘忙着地里的活没时间管他,他是跟着他大姐带大的,即便他大姐有些不好的,他也记着她小时候照顾他的情分,也是因为这个他才没去找大姐催她还那两石大米。只这会儿大姐和自家媳妇吵嘴就算了,却还要动起手来打初五,又让初五受了伤,这可惹急了他,不由的责备道:“大姐!初五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能动手呢?!”   “我让她拿手去捡那碎片了?怎么这会儿倒说我欺负她了!”   “要不是你拉扯了初五她能被碎片划伤?”刘长生气极,他大姐以前再蛮横也没这般过,他倒是不知道大姐嫁了人却这么泼辣了。   “哼,不过是跟你借些粮食,如今你家里富裕了倒是不管大姐的死活了!乡亲们看看啊,这样的弟弟可真叫人心寒啊!”刘翠拍着大腿痛心疾首的朝门外经过的村民喊道。   门外的村民听得刘翠的话,都停下脚步光明正大的看起热闹来。村里不少人家见初五上山打猎得了银钱很是眼红,这会儿听得刘翠的话都纷纷附和,有说刘长生和杨氏冷血的有说无情的。   杨氏在厨房里听得刘翠和村民的话,那火气蹭蹭的就上来了,她本没打算真跟这个大姑子闹翻,毕竟再怎么不好横竖也还是一家人。可她大姑子并不顾念亲情,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杨氏拿了干净的帕子包起初五已经止血的手指,嘱咐道,“别沾着水,晚上洗澡时候小心些。”说完就出去了。   初五和立夏慢了两步才跟出去,就见她们娘立在院子里,冷着脸对大姑道,“别说我们家没钱,就是有钱有余粮照着大姐这样的人,我们也不想借!你们不知道事情也别说我们家冷血无情,我们要是冷血无情也不会省吃俭用省下两石谷子借给她家办喜事!大姐要是知道体恤娘家,也不会有钱给新媳妇打头面也不还娘家两石谷子,由着我们一家子挨饿!”   说到打头面刘翠就郁猝,那新媳妇家死活要两幅头面,她儿子被那媳妇迷了心眼,果真答应了,死活又求了她给添上,她只得给添了两套银头面。本来说好了不说出去的,只说是媳妇娘家的陪嫁,可谁知道这会儿杨氏知道了,她着实有些慌乱,吞吞吐吐的道,“什......什么头面,我可不知道!”   “大姐,从前不管怎样我都忍让着你,可这回你确实做得过分了,我们家什么样的人家你不清楚?去年大冬天的来借粮,素荷把粮食借粮你,你说夏收把粮食还来,可如今夏收了你倒是又来借粮了!还闹成这般模样!”刘长生算是真正见识到他大姐的蛮横了。   “哎哟啊,乡亲们看看啊,有这样的弟弟吗?我从小把他照顾大了,如今娶了媳妇倒是不管大姐的死活了!”刘翠拉长了脸大声喊道。   “大姐说这话可是昧着良心了,我们哪里不管大姐死活了?大家伙去南村看看,可是遭了虫灾的?这么近的村子大姐也别想唬弄我们!”杨氏气恼不已,这个大姑子从前就是个不同别人的,什么东西都非得占着些便宜。上回说是外甥娶亲借走两石谷子就算了,这回又来说遭了灾要借粮,他们就是这么好骗的?!   说到稻子遭虫这事刘翠就有些不自在了,她家确实遭了虫子但并不严重,这会儿自家弟弟要真上家里去看定然会发现她说谎了,那时候可就丢脸子了。她家的田地跟袁氏的田地相近,听了那袁氏说自家弟弟家自从初五学会打猎后可是攒了不少银钱,天天干饭不算还顿顿吃肉,她就想着上弟弟家再捞上一把,谁想到这杨氏不像上次一般好唬弄了。   “说来说去不过是不想借,既然你们见死不救我也不求你们了!”眼见不能占到便宜,又见门外的村民纷纷调转了矛头议论起她来。刘翠不敢多呆着,说完就匆匆出了家门,出去前竟是不忘把走廊下的那只野鸡也一把抓过去拿走了。   初五在一边看着不由的满头黑线,她家大姑果然是个极品。这只野鸡费了她不少功夫,初五可不想被极品大姑拿走占了便宜,便追了出去。   刘翠回头来看时见初五追出来,赶紧的加快了步子几乎跑起来,没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初五见野鸡是追不回来了,只得作罢。   门口的村民见了刘翠这般,知道没有热闹瞧了,便都不由的笑着走开了。   “哼,果然是个蛮横的,借不到粮食野鸡也要霸占了去!”杨氏见刘翠拿了那只野鸡,不由得的皱眉冷哼道。   “再怎么样那也是咱们大姐,你就让着些吧,何必跟她怄气,弄得大家都不好呢?”刘长生不由的叹了口气道。   “哦?!没把粮食借给她是我不对了?那你倒是搬了粮食给她送去啊?!”杨氏很是生气的道。   “看看看看,就是你这态度一家子亲戚才弄僵的,要是好好说话能闹起来?!”刘长生伸了手指着杨氏,责备道。   “你这么说我也不管了,家里粮食你是给了谁我都不理会,大家一块饿死算了!”杨氏说完气恼的进了房间,再不理会刘长生说什么。   初五见自家爹娘吵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的站着。她前世没见过父母吵架,这会儿倒是傻愣愣的站着,自个也跟着着急,竟不知道要给这夫妻两缓和缓和气氛。   接下来两天这夫妻两都在冷战,谁也不理会谁,杨氏照旧下地干活回家来就做饭。刘家饭桌上因为两个大人谁也不说话,初五姐妹几个也不敢出声,吃饭夹菜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爹娘的注意,把火气转到她们身上来。连才一岁半的满福都不敢如前几日那般闹腾了,被杨氏或是刘长生抱着时候也不敢挣扎了要下地走动。   这天杨氏和刘长生在家,家里气氛不好,初五跟柳静欣学完字也不愿回家,上了大路绕道去了罗家。   罗家的院子如今也开出来一畦菜地,种了空心菜。只是大罗小罗打猎是好手,种田种菜这上面却一窍不通。那一畦菜地上如今只剩下几根蔫了吧唧的菜苗,土地干裂,那空心菜哪里能长?初五也只得照旧给罗家送青菜,好在现在自家的菜地就在后山,初五没空给罗家送菜时候他们也可以自个去摘,倒是方便不少。   初五到罗家前去了趟菜地摘下两个丝瓜并一把空心菜抱了来,这两天罗家父子并没有进山打猎,初五来的时候院门也没关。进来就见大罗在院子的石桌边拿着把弓在端详,旁边放了几样工具,应是在修弓箭。罗小屁孩拿了本书在石桌边看,这会儿听得动静才把眼睛从书上移开,瞥了一眼见是初五便又默不作声的看起书来。   初五这才想起来那天她貌似也见过罗小屁孩看书,这么说来他是认得字的?   大罗见了初五抱着菜进来,呵呵笑着道,“我们父子都是不会种菜的,还得麻烦里你每天送菜来。”   “罗叔,跟我还客气什么,不过一把青菜,不值当什么。”初五把青菜放进了厨房,出来院子舀了水缸的水洗手,道,“小罗上过学堂?这是在看什么书呢?”初五洗了手走过去弯腰往罗小屁孩手中的书瞧了瞧,见是本兵书,不由的很是惊奇,“你看的是兵书?你能看懂吗?”不是初五要怀疑罗小屁孩,实在是好奇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看兵书了。   “你识字?”初五话里的怀疑让洛书不由的皱了眉头,转而又意识到初五能看懂他手中的书,便惊讶的问道。   “是啊,初五也上过学堂?”大罗也觉得惊奇,许多乡下男孩子一辈子都未必认识几个字,初五这样的乡下女孩子竟也识字。   “我们家哪里有钱上学堂啊,不过最近跟着隔壁家阿福嫂子学字,这才认得几个。”初五笑了道。   “虽说女孩子不用去考功名,但能认字也是不错的。”大罗眯起眼睛相看了会儿手中的弓,道。   “手!”洛书见初五在石桌边坐下,不由的瞄了一眼,就见初五右手食指上缠了一圈布条,这会儿皱了眉头道。   “啊?”初五起先弄不懂罗小屁孩说的什么意思,后来见洛书盯着她的手指皱着眉头,眼中竟是有些担忧的模样,就知道是说她手上的手指了。便扬了扬受伤的手,笑了道,“被划了道口子而已,没什么的。”说着弯了弯包着布条的手指,只那伤口在手指上并没这么快好,口子又长。都说十指连心,这会儿她动了动便得疼得僵住了脸上的笑容。   洛书听她这么说又见她傻呵呵的动那受伤的手指,眉头皱得更紧了。从前初五跟着他们父子进山他就知道她又多怕疼痛,被根草叶子划拉一道浅浅的小口子都能让她喊上半天疼的。这会儿那伤口伤在手指上,又给包了起来,定然比那草叶划拉的口子要严重得多。也不知道这傻丫头是怎么让自个受伤的,她刚刚居然还洗了手!洛书看着初五手指上沾了泥巴湿漉漉的布条,好看的眸子不由的眯了起来。   ☆、第45章佃户四十五   大罗端详了会儿手上长弓,不知想到什么,拿起身边的工具就出去了。   洛书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进了房间,没一会儿没受伤的左手就拿了个琥珀色的瓷瓶子出来,“解开布条,上药!”   “哦”初五望着罗小屁孩那皱着眉满是责备的模样有些好笑,心里也暖暖的,这孩子果然不是如表面看着那般面冷心冷的。   初五解开了湿漉漉的布条,露出了那道口子,整个口子侧着边把食指划开了。口子上外翻着红黑的肉,边上有些地方泛着白,看着倒像要化脓了。   洛书见了初五手上的伤口,眉头皱得更紧了,躲开初五伸过来要接药瓶的手,自个艰难的咬开瓶塞给初五的伤口上药,忍不住道,“猪一样笨!”   “嘶!”药粉洒在伤口上,疼得不行,眼泪都出来了,又听见罗小屁孩说她笨。初五眨着双泪眼,气哼哼的道,“姐聪明着呢,哪里笨了?要说受伤,你不也伤着手了吗?哈哈,咱们这下可是同病相怜了!”   洛书见初五上好了药又要扯过那条湿布条包扎伤口,赶紧拿出怀里干净的棉布帕子,递给初五道,“用这个。”   初五看着面前半旧不新却干净素雅的绣绢花帕子,又看了看罗小屁孩偏了头一副勉为其难忍痛割爱的模样,不由的好笑,“这帕子你还是收起来吧,反正伤口也不大,天气又热,上了药不用包起来。”初五跟罗小屁孩混了这些日子,常见他拿了这帕子出来看,也能猜到这帕子是他娘亲的遗物,这会儿哪里敢用?   “爱用不用。”洛书脸上有些泛红,这帕子是她娘亲留给他的,他爹娘第一次见面也是因为这条帕子,这帕子算得上他爹娘的媒人。小时候他听娘亲说起这事,便从娘亲那里要来这帕子,还曾说以后要把这帕子给自家媳妇。他刚情急下递出帕子,这会儿才想起跟这帕子有关的往事,便有些不自在了。   初五见罗小屁孩这反应有些奇怪,但也想不出怪在哪里,只得作罢。拿起罗小屁孩放在石桌上的书看了看,道,“你这里有其他的书没?能借了我看不?”自从穿过来,初五很久没看过书了,柳静欣教她识字但她的书初五可不敢乱看。一则怕泄露了她本就识字的事情,二则她认字时候常常带着满福,也怕满福把书给弄破了,这世界可不比现代,这里印刷技术不发达,许多书都是手抄本,买一本书的费用可不便宜。   洛书听得初五这般问,心下一阵欣喜,他正愁着初五跟了别人学字不来他家了。这会儿初五就提出要借书了,洛书面色不便,依旧皱着眉头道,“有。”那模样看着极不情愿。   初五知道这世界书挺贵的,见罗小屁孩皱着眉头不愿借书的模样,便嘿嘿笑了讨好道,“把书借给我看呗,我不带回家,就在你家里看,保证不弄坏也不弄丢!”   洛书要的就是初五的这句话,心下欢喜却依旧皱着眉头去房里拿了本书出来。   初五接过那书一看,当下黑线,罗小屁孩给她的依然是本兵书,初五郁猝道,“你家除了兵书没别的了吗?”   “没有。”   呃,初五无奈了,只得拿起那本兵书艰难的看了起来,有书总比没有好是不是?其实她此时最想看的倒是史书,并不是她多喜欢历史,而是她穿来这么些时候依旧不知道自个穿哪儿来了,汗。   这天之后初五除了到方氏家跟柳静欣认字,得了空就去罗家看书。后山开荒的村民常常能瞧见罗家院子里石桌边初五和洛书两孩子在看书,时常是初五举了本书叽叽喳喳的一通说道后洛书都不说一句话的,两个孩子看着倒也能合得来。   刘家夫妻冷战了几天,最终在刘长生伏低做小一通后和好了,刘家的气氛也由阴转晴。   春去冬来,初五在牛头山上打猎,练手了三年,牛头山上几乎没有哪个角落她没去过的。山上的兔子窟野鸡窝她如数家珍,在她祸害了不少牛头山的野鸡野兔后杨氏终于点头肯让她到深山打猎。   初五能进深山打猎后便又跟着大罗小罗一处进山,只不知道是不是初五刚开始打猎时候的事给这父子俩留下的印象太深了,进了深山大罗小罗都不愿意跟她一处狩猎。好在初五这几年也学了些本事,便也不甚在意。   元康二十三年九月,初五穿来这个世界已经七年了,如今已经从七岁的小女孩长成了身材高挑的少女。十四岁的初五并没有如杨氏期望的那样长成个小家碧玉,而是长成了一个成天往上山跑,能猎鹿打野猪的彪悍猎户少女。   九月的夕阳下,初五扛了一头黄猄轻松的从山里出来,她早上是和大罗小罗父子进山的,进了山各自去打猎,回来时候约了在山口处等着。初五扛了黄猄到时,小罗已经等在那里了。   洛书见了初五扛着头五六十斤的黄猄,一边手上提了两只野兔,那轻松自如毫不吃力的模样,眼角不由的抽了抽。全然想不到当年那娇小的女娃会长成如今这么个力量可怕的少女,“怎的这么慢?”   “路上又猎了两只兔子,耽误了些时候,呵呵,不好意思哈,让你等久了。”初五见了洛书那不耐烦的模样,知道又让他等久了,弯了眉眼,陪笑着道。   “再有下次绝不等你!”洛书皱了眉,说完便领头往前走,他爹是不会等他们的,早早就回去了。   “嗯,知道了。”初五笑着应下,尽管每次洛书都会这么说,但每次还不是在约好的地方等自个?尽管这所谓约好的地方也只是她单方面决定,但他依然每次都会在她说的地方等着。   初五快走两步,追上洛书并排着跟他走,笑着道:“我明天不进山,趁着还没收稻子去县里一趟,把最近攒下的皮子卖了。听龙跃说上云寺还有个庙会,那里的桂花开得不错,你要不要去?”   “不去。”洛书皱眉,瞥了初五一眼,道。   “嗯,我早上五更时候从家里出发,等会儿回去上魏叔家借了牛车,我赶着牛车去。”这么多年初五还不了解罗家小屁孩是个什么样的人?典型的别扭孩子,说不的时候就是肯定回答的时候。尽管这个别扭的孩子已经长成了身材颀长,俊朗非常的十五岁小伙子,但初五依旧觉得洛书仍是当年那个拽拽的孩子,倒是没再往其他方面去想。   果然,第二天五更时分初五把牛车赶到村口时就见洛书提了个大包袱站在路边。初五停下牛车,坐在牛车后的迎春嘻嘻的笑了,“罗大哥也去县里?难怪我姐要出来这么早,感情是你在这里等着呢。”   “嗯,我爹让我把皮子卖了。”洛书把装着皮子的大包袱放上牛车,接过初五手里的牛绳,坐上了赶车的位子,换下了初五。眼看着初五上了后面的车板坐好,这才扬了鞭子把车赶上路。   迎春对洛书的回答见怪不怪,耸耸肩挨着自家大姐睡下。   “你要是累了就叫我,到时候换了我赶车。”九月的早晨天已经有些凉了,初五紧了紧身上的被巾,便也挨着迎春闭目养神。   洛书虽没有回应初五,但从他放慢了车速这点可以看出,初五的话他是听进去的。初五睁了眼角,见他放慢了赶车的速度,心下不由的好笑,真是个别扭的孩子。   从牛头村到上云县走路要大半天时间,他们是赶了牛车去的,两三个时辰就到了。上云县隶属于云州,因着一条洛河经过,上云县倒也算得繁华。街道两边商铺林立,百姓鲜少有衣不蔽体的。   三人到上云县时已经是巳时左右,街上摊贩早摆了摊,行人往来,好不热闹。他们来上云县也不是一两次了,这次也是照例赶了牛车到收山货的兴福号去。   因着兴福号的李掌柜的为人实诚,给的价格也合理,这么多年初五和罗家一样都是拿了皮子卖给他家的。这会儿李掌柜见了初五他们来,笑了道:“今儿早上还想着你什么时候再来呢,这会儿就到了。”   “李叔可不是想我,想我手上的皮子才是吧!”初五下了牛车,笑嘻嘻的举了手中装着皮子的包袱道。   “呵呵,这次带了什么来?”李掌柜摸了摸鼻子,笑呵呵的转移话题道。   “两张黄猄皮和十张兔子皮。”初五把包袱放在柜台上,打开来道。初五的箭术虽然已经很不错了,但打猎时候还是不能百分百的把箭往猎物的脖子上射,有时候一张皮子往往就毁在了她那两指宽的箭口子上,初五为此损失了不少银钱。   最后她在打猎时几乎都是甩出冰针刺穿猎物心脏,在猎物半死不活不再挣扎的时候居高临下的给猎物脖子上来一箭,以掩饰她用冰针打猎物的行迹。她这样打出来的猎物几乎都伤在脖子以上,剥出来的皮子也就完整好看,卖的价钱也高了许多。   “小罗这次带了什么?”李掌柜翻捡过初五带来的皮子,转头笑着问洛书。   迎春趁着洛书把牛车停路边的时候早帮他提了包袱过来,这会儿见他放好牛车过来,便把包袱塞他手上。   洛书接过包袱,一样在柜台上展开,道:“狐狸皮,兔子皮。”   李掌柜的也知道他是个不爱说话的人,自个翻捡了洛书带来的皮子,见是三张杂毛狐狸皮并十五张兔子皮。李掌柜照着以前的价格一张兔皮两百文钱,杂毛狐狸皮半吊钱一张,黄猄皮三吊钱的价格收了初五和洛书带来的皮子。   初五小心翼翼的把那张五两银子的银票揣进兜里,拍了拍这才安心,又把那两吊钱数了两遍,这才眼底都是笑意的走出兴福号。虽然见过许多次初五数钱时候的财迷样,但这会儿迎春和洛书见了一个铜子一个铜子把两吊钱数了两边,仍是忍不住满头黑线。   三人出了兴福号上了牛车便往龙府去,到龙府时候龙跃早在门口等着了。见了他们来,急忙跑下台阶,“你们可算来了,再不来我就自个去了!”龙跃见了赶车的是洛书,皱了眉头对初五抱怨道:“怎么把他也叫来了?不是说就咱们去的?”   ☆、第46章佃户四十六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龙跃和洛书两人从第一次见面就很不对头,龙跃看不顺眼洛书的面瘫,洛书看不顺眼龙跃的拽样子。这不,两人又来劲儿了。   “上云县也不是你家的,我来不来与你何干?”洛书停下牛车,面无表情的道。   “死面瘫,有本事你别跟着我们!”龙跃哼了一声,率先走了出去,钻上了停在前头的马车。   “哎哎,你等等我啊!”迎春跳下牛车,追着龙跃去。   “初五姐,你也上来吧。”龙玉也在马车上,此时挑了帘子,对仍旧坐在牛车上的初五道。   初五尴尬的笑了笑,是她欠考虑了,只想带着洛书也来逛逛庙会,没想到他和龙跃一见面就能闹个不愉快,“呵呵,我还得去个地方,坐牛车好了,你们先走吧。”庙会在上云县郊外上云寺,离得这里有些距离,他们本就迟了,要再去晚了热闹可就瞧不着了。   “赶紧的赶了车走,跟他们磨叽什么!”龙跃见初五并不打算和他们一道,催促车夫赶车。   “姐,你赶紧来啊!”马车驶出去,迎春仍旧挑了帘子喊道。   初五看着马车驶出去老远,这才往前挪了挪,坐在洛书身边,“咱们也走吧。”   洛书皱眉看了初五一眼,把身边的斗笠拿起,给初五带上,特地把斗笠往下遮了遮,挡住初五那张清秀可人的小脸。   初五被挡了视线,颇为不悦的道,“咱们沿着巷子走的,日头不毒,用不着带斗笠。”说着便要把斗笠拿下。   “戴好,不许拿下。”洛书皱眉,见初五要把斗笠拿下,伸了手把斗笠往初五脸上压了压。   初五莫名其妙的的看了皱眉的洛书一眼,叹息一声,只得带着斗笠。算了,不知道这小屁孩闹什么脾气呢,他要是高兴她便戴着也无妨,反正路上也没什么好看的。初五戴着斗笠,往洛书身上挨了挨,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到了记得叫醒我。”   身后初五柔软温暖的身体挨上来,洛书不由的僵了僵,转头见那傻丫头盖着斗笠,并不见她什么表情.复又转过头来扬鞭赶车,老水牛迈着慢悠悠的步子滴答滴答的在石板街上走动。   两人赶着牛车晃悠到上云寺外,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的事情了,迎春拉着龙跃早把各个小摊子都逛了一遍。初五和洛书到时,就见迎春抱着一堆小玩意儿在树下张望。   “姐,你们可算来了!”迎春抱着东西过来,抱怨道,“你们再不来我可就要被人念叨得耳朵都起茧了!”说着把手上的东西放在车上,   “我这不是来了么。”初五伸手撑着前面洛书的肩膀,从车上一跃跳下,却不想一个没站稳身体晃了晃,差点崴了脚。   “小心!”三个少年的声音从不同的方向传来,都紧张不已。   “呵呵,没事没事......”初五有些尴尬的被正好站在身侧的龙玉扶住。   “姐,你没事吧?”迎春正在规整东西,并没来得及扶住初五。这会儿见初五被龙玉扶住了,关切的问道。   “你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小心,小时候教训迎春的架势呢?”龙跃迟了一步,并没有扶住初五,这会儿有些气急的吼道。   “呵呵......”初五只得尴尬的笑了笑,不就是差点摔了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可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会儿还被个小屁孩责备。她还不能跟他急,毕竟他也是关心她不是?   “腿脚怎么样?”洛书皱眉,盯着初五洁白的腕子上那只碍事的手,声音有些冷,面瘫的脸上更是一脸寒霜。   龙玉对于洛书的怒目似无所觉,依旧紧紧的拉住初五的手腕子不放,“我看看,要是崴着了可得寻个医馆瞧瞧。”   “呃,我没事,真没事!”初五扯起裙摆,露出一双穿着一对绣百合绣花鞋,蹦跶了两下,道:“看,真没事的。”   在场的人都不由的黑线,这姑娘神经得多粗,才会在大庭广众下几个男子面前扯起裙角露出小脚来。   初五是大大咧咧惯了的,她前世又是个开放的世界,今生这个世界虽说封建保守,但她整日往山上跑,也不会注意这些。更何况在初五的想法里面前这几个少年就如弟弟一般,哪里有什么要避讳的?   “姐,你这是......”迎春对自家姐姐无语了,不由的抚额道。   “既然没事,那咱们就逛逛去吧,再有两个时辰就该收摊了,到时可不就白来了?”龙玉抓着初五的手转而变成牵着初五。   “姐,那边有可好看的簪子,还有耳饰,咱们去那边。”迎春听说还要去逛,便笑着领了头往前去。   洛书盯着龙玉和初五牵在一起的双手,眉头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神色有些恍惚的看着初五一脸笑容跟了龙玉和迎春去。那傻丫头居然没有甩开,任由龙玉牵着她的手!   “哟,看着心急不?凭你一个打猎的能比得过我弟弟?虽说我弟弟是庶出,但好歹也是龙府的二少,嫁了他,总是衣食无忧。初五要是跟着你,不过一个山野农妇,整日还得为柴米油盐奔波。”龙跃笑歪了一张俊脸,“你说,初五会选谁?”   说完,龙跃再不看洛书那张黑得跟锅底一般的俊脸,风骚的摇着一把题诗扇子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初五所在的摊子上去。   洛书望着那边首饰摊,龙玉的手依旧牵着初五的,并没有放开,而初五也任由他这般牵着。龙玉正拿了一根银簪子往初五的发髻上摆弄,初五清秀可人的小脸上满是笑意。   洛书皱了眉,捏紧手中的鞭子,初五是不是也这么看他的?他不过一个山村猎人,她是不是嫌弃呢?   “哎!洛书,洛书!”初五抬眼往四处看了看,越过人群就见洛书在人群外皱眉盯着她这边瞧,神色不虞。   洛书见到初五向他招手,又伸手指了指发髻上那根银簪子,小脸笑得一脸灿烂。洛书那阴霾的心情,瞬间由阴转晴。那傻丫头的脸上依旧笑得这么的无忧无虑又没心没肺,他不由的暗暗责备自己想多了。   “来,再看看这支怎么样。”龙玉一个错身,不落痕迹的挡了初五和洛书的视线。笑着把初五发髻上的簪子拿下,又换了一根黄杨木簪。   “我看看。”迎春挤在一边,从摊子上拿起另一根芙蓉花模样的簪子,道,“这个比较好,姐你试试这个。”   “赶紧选,选好了咱们到寺里去。”人群拥挤,龙跃颇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扇子道。   几人正在挑拣簪子,不远处就传来了吵闹声。   “抓小偷啊!有小偷啊!”只见一个十一二岁丫鬟模样的小丫头提着裙摆追着前面一獐头鼠目的男子。   街上人群纷纷退开,往两边拥挤,把初五几人往里挤了挤。初五一个没站稳,差点又摔着,好在被龙玉拦腰扶住了。   等初五站稳了,谢过龙玉后就见那大街中央一个人已经把小偷押住,那人赫然是洛书。   “哎哟哎哟,放开我放开!”那小偷被洛书踢了一脚跪在地上。如今又被洛书把他双手反剪在后,想要起来也动弹不得,只得吼吼的叫嚷。   洛书赶了牛车到一边的茶摊让店家给看着,再回来就见有人喊抓贼。他跟着他爹,学得些拳脚,武艺不见得能飞檐走壁但这些个小贼小偷还是难不倒他的。“老实点!东西交出来!”   “哎哟哎哟!少侠饶命啊,我交我交!”那小偷提溜着一双鼠目,见洛书放了他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来,朝洛书扔去。   洛书下意识的借住,那小偷便从他手上蹿了出去。   “闪开闪开!”小偷慌慌张张的拨开人群冲了出去。   洛书见他逃脱,便要去追,就听身后一温柔女声急急的道,“公子不用去追了!”   洛书皱眉,转身就见一十五六岁的娇美女子由个丫鬟扶了从人群中出来。女子一身翠绿烟罗,明眸俏脸,举止款款。   “公子,东西已经追回,便不用去追了,多谢公子了。”女子盈盈一福,笑着道。   洛书往初五那边看了眼,就见龙玉揽了初五的小腰,一双丹凤眼不由的眯了眯。眼珠子一转,和颜悦色的对那小姐道,“小姐看看可有失了什么东西不曾?”   他本就生的好看,俊朗无双,冷着一张脸时候只觉冷峻。如今刻意放缓了脸色,直如冰山融化,春暖花开一般。   温婉见了洛书俊朗模样,一颗心早已经怦怦直跳,这会儿见他态度温和的对她说话,心下更是欢喜。轻轻拂了扶着她的丫鬟,亲自伸手接了洛书递过来的荷包,“里面本没什么,只不过这个荷包对我有些不同,如今多亏了公子给寻回来,温婉实在感激。”   初五几人从人群里挤进来就听得两人公子小姐的一通言语。洛书见了初五来,笑得一脸谦和的道:“不过举手之劳,小姐不必言谢。”说着竟是不曾看见初五一行一般,径自领了头温柔的给那小姐开路,“听说寺里景色不错,小姐可要去逛逛?”   初五见了洛书脸上淡淡的笑意,此时神情震惊不已,简直就想被雷劈着一般。要知道初五当年可是费了不少力气,讲了不少笑话就想着逗面瘫的洛书一笑。她自个说完笑话已经笑得满地打滚,可他倒好,依旧面瘫着一张脸,莫名其妙的的看着她。她本还以为洛书听不懂现代的笑话,为此还拿大罗来做了试验,把笑话讲了给大罗听。大罗同样哈哈大笑,就差满地打滚了,初五这才知道洛书不是听不懂,而是根本不卖她面子。   初五这会儿见了洛书脸上温柔的笑容,一瞬间竟觉得又是生气又是落寞,她想让他笑,千方百计却不能如愿。如今倒好,一个陌生小姐便让他展了笑脸,还这般殷勤,她天天给他家送青菜,给他缝衣裳,都没得他一个谢字。她这几年辛辛苦苦的,这架竹马还没长成呢,难不成就要被人骑走了?   ☆、第47章佃户四十七   那边洛书一面笑着应对温婉,一面留了心眼注意着初五的反应,这时见了初五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由的心下好笑。小丫头,他就不信不能把你逼出来。   两人自小在一处,这么些年也算青梅竹马,如今大了虽还是在一处,但初五对他的心思并不明显。而她身边却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龙玉,他怎么能不着急?   初五咬牙切齿了会儿,突然又笑了。她这是闹的哪门子脾气,活活像个被夺了心爱东西的小孩子一样,她可真是越活越像个小屁孩了。   龙玉见了洛书那殷勤的模样,又见了初五咬牙切齿后无所谓的神色,不由的弯了嘴角。洛书,如今可是你自个行差踏错,可不是他陷害!   洛书瞄见初五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心下一阵暗爽,却又见初五耸了耸肩无所谓的笑了,不由的皱了眉头。那小丫头怎的没反应了?难不成他对她真的不重要?!   “公子怎的了?”温婉见洛书皱了眉,关切的问道。   “没什么,小姐可是来看桂花的?”洛书堪称温柔的问道。   “嗯,听说今日庙会,上云寺里桂花开得好,便来瞧瞧。却不想遇上小偷,还多得公子相助。”温婉由丫鬟扶着,亦笑着道。   “是啊,多得公子帮忙,咱们才找回了荷包。今日出来没带着随从,公子若得空,还请陪着咱们逛逛。”那扶着温婉的丫鬟叽叽喳喳的道。她可是看出来了,自家小姐对面前这位公子喜欢得紧,而面前这位公子虽然穿着一般,但生的俊朗无双,整个人的气质与她们平日所见的都不同。   “不过举手之劳,能帮上小姐才是。”洛书一行走到山门前台阶,状似无意的四处瞧了瞧,视线滑过初五却似没看见。复又转了头为那小姐挡开拥挤过来的人群,护着那小姐抬脚就上寺里去了。   初五说不气恼,但这会儿见了洛书分明看到了他们却恍若未见的模样,心里依旧一阵不爽,皱了眉头要往另一边去。哼,小屁孩,枉费姐平日对你这么好,这就见色忘友了!   “走,咱们也去逛逛,听说寺里的桂花开得好,说不得还能讨些桂花露呢。”龙玉牵起初五的手,拉着她笑了道。   “嘿,那猎户小子也开窍了啊!”龙跃上下打量了会儿初五,摇了摇头,“啧啧,要是我,见了这么温柔美丽的姑娘也挡不住啊。”   “你、说、什、么?!”身后迎春阴着一张俏脸,咬牙切齿的道。她姐姐上山下田哪样不是好手?家里都是因为姐姐才能过上有饭有肉吃的日子,谁要敢欺负姐姐她第一个不允许!   “呃,说的就是你,怎么了怎么了?要咬我啊?哈哈......”龙跃跳出一步,挤开人群一面笑,还不忘回头跟气恼的迎春做鬼脸。   “你等着,我非逮到你不可!”迎春气得瞪圆了双眸,拨开人群追出去。   看着他俩闹,初五郁闷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因着龙玉才十一,在初五看来还是个小孩子,且庙会人多,牵着手不容易走散,初五便没多在意被龙玉牵着的手。   上云寺满寺院种着不少桂花,初五一行刚靠近山门就闻到了浓浓的桂花香味混着香烛气味,凡俗红尘,这里是虚幻与现实的边界。曾经初五对灵魂神佛并没有多大感觉,如今踏入这寺庙不由的肃穆起来。   “哎哟哎哟,你轻点儿,耳朵要揪下来了!”龙跃正被迎春拧了耳朵,侧了身体求饶呢。   “看你还嘚瑟,就你那四肢不勤的身体,你倒是跑啊?”桂花树下迎春正一手叉腰一手拧了龙跃的耳朵,笑得畅快。   “姑奶奶哟,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不敢了,你赶紧放了小的,不然小的耳朵要掉啦!”龙跃拱手求饶。   “哼,看在你诚心悔过的份上,姐就放了你。”   “是是是......”龙跃连声答应。   龙跃那么个高大的少年被娇小的迎春拧着耳朵的模样着实好笑,初五看着他俩闹了会儿,心情更是好多了。   “咱们到后院去吧,听说那里的桂花是最全的,人也少些。”龙玉身体侧了侧,挡开了挤过来的游人。   她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前殿,不少的人来烧香,香火气味也浓重,混着桂花味倒让初五有些晕,“嗯,那咱们过去了吧。”   龙跃和迎春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这会儿只剩了龙玉和初五。两人手牵着手七拐八拐的就到了后院,后院里果然少了很多人。   “你看,这棵是金桂,这棵是白洁,这棵是大叶佛顶珠,还有这棵是菊瓣!”龙玉牵着初五,在一棵棵桂花树下绕,一一指了给初五看。   “嗯嗯,你可真厉害,能记住这么多!”初五由衷的赞扬道。她只知道桂花,可不知道桂花还分了这么多个品种。   龙玉得了初五的赞扬,不由的开心笑了起来。他可不会告诉她,为了能给她介绍这些桂花,他可是半个月前就来了趟寺里跟僧人们请教的。   “公子,你怎么了?”温婉有些不解的看着洛书那咬牙切齿的模样,想不明白刚刚还好好的,怎的这会儿就又冷了一张脸了?   温婉顺着洛书的视线,就见了在桂花树下牵手笑得开心的初五和龙玉,“公子可是认识他们?”   洛书皱眉,死死的盯着面前不远处笑得开心的两人。龙玉身材颀长,一身绣竹绸裳,白玉为冠,面庞清俊,端的一个俊俏公子。初五一身花布石榴裙,素雅清秀,没了往日上山下田的彪悍,也算得上小家碧玉。   该死的!两人怎么看都怎么般配!   洛书呆不住了,甩下温婉,冷着一张脸便匆匆的过去,一把把初五从龙玉手上拽了过来。   初五被突然出来的洛书拽得一个踉跄,摔进了洛书散发着冰冷气息的怀里。晕头转向的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就又被洛书使劲儿往寺外拽去。   “公子不去追么?”温婉看着面前突如其来的一幕,淡淡的笑着对傻站在原地的龙玉道。   龙玉楞楞的看了会儿空空的手掌,掌心里还残留着初五的温暖,心下不由的有些失落,“小姐还要逛吗?不如由在下来做一回护花使者?”龙玉看了眼洛书拽着初五出去的走廊,已经不见了人影,转头温和的对温婉主仆道。   “那么就有劳公子了。”温婉盯着龙玉看了会儿,笑着道。   “哎哎,慢点!死面瘫你给我慢点儿!”初五被洛书踉踉跄跄的拽着拖到寺外大街,“你拽着我干嘛,放开放开!”初五气恼,好好的看桂花呢,就莫名其妙的被拖出来。   “哎哟!”洛书突然停下来,初五一个收势不住撞上了他结实的后背,鼻子差点没撞歪。   “时候不早,该回去了。”冷冷的声音,似是压抑着什么。   初五望着只留个背影给她的罗小屁孩,抬头看了眼明晃晃还在头顶的太阳,不由的翻了个白眼,小屁孩不知道闹什么脾气呢,“哎,你到底怎么了?天还早呢,用不着回去这么早。而且迎春还没回来,咱们得等迎春啊!”   洛书不理会初五,径自拉着她去取了寄放在茶摊旁边的牛车。坐上牛车,给初五带上斗笠,手中鞭子一扬,牛车便嗒嗒的走了起来。   初五无语了,她说了那么一大通,罗小屁孩连个标点符号都没给她回一个,径自闷声赶了牛车往上云县外赶。   迎春跟着龙跃,初五也不担心。自小她来县里卖皮子迎春便要跟来,回回都要上龙府去找龙跃,她几乎每回都要在龙府住上那么一两天才肯回来。初五跟着她住过一两回,多数时候都是当天卖完皮子又跟牛车回家。   迎春十岁那年初五单独跟她就龙跃的问题谈了一回,刚说到龙跃和她不适合,迎春一句话就堵回来了,“姐姐不是我,怎么就知道我不喜欢那样的生活,又怎么能确定我和龙跃不适合了?”   是啊,她不是迎春,她不喜欢那些宅门里的日子,不代表迎春不喜欢,她又怎么能因为自己不喜欢而强迫了迎春也不喜欢呢?此后初五也不再说什么了,只让他们顺其自然。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都堵着气呢!到村子时天还没全暗下来,田里还有不少村民在忙活,见了初五坐着牛车回来,都纷纷直起腰来打招呼。   因为初五家开荒成功,后来村里不少人也跟着开荒,牛头村一下子开出来不少田地。许多本没有田地的人家都因为开荒而得了田地,村里人的日子也跟着好过了些,不少人对初五家心存感激。   初五一一笑着回应,叔伯婶子的喊了一通。到了回家的岔路口,初五跳下牛车,把出城时候买来的烧猪肉和酒搁下一份,对依旧没什么好脸色的洛书道,“这份烧猪肉和桂花酒是孝敬罗叔的,记得让他少喝点儿。”说完就拿起另一份东西家去了。   洛书皱眉盯着初五走出老远的背影,直到初五拐了个弯不见了人影,这才扬起鞭子赶了车去。   初五提着一坛子桂花酒并一包烧猪肉,到家时候就见已经十一岁的立夏在院子里洗菜,七岁的满福搬了把凳子就着厨房里映出来的灯光在院子里沙地上练字。   “姐,你回来啦!”满福见初五回来,立马放下手中的小木棍,笑着跑过来。   “姐!”立夏擦了擦手,悄悄指着厨房方向,示意她大姐注意厨房。   初五还看不懂立夏什么意思呢,就见厨房里走出个肥胖的女人来,“呀,初五回来了,县里热闹吧?”来人笑嘻嘻的打招呼。   迎着厨房里的灯光,初五看清了来人,不就是东村蒙家的女人刘珍,她家老姑么?      ☆、第48章佃户四十八   这刘氏是刘老头逃荒时候在路上捡的,到了牛头村时候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后来就把她给了东村蒙家做了童养媳,这时候也是五十好几的人了。刘氏平日就喜欢给各个村里的小伙姑娘们牵线,赚过不少媒人钱。只是这会儿非年非节的这个老姑回来要干嘛?   “初五回来了?怎的迎春没一处回来?”随后出来的是杨氏。   “老姑来了。嗯,迎春在县里呢。”初五打过招呼,把手中东西递给自家娘亲,走过去就着立夏手中的水瓢倒水洗手。   “呵呵,二丫头是个有福气的,不定以后就做了龙府的主母呢,到时候我这老姑也跟着沾光啊。”刘氏笑得一脸喜气。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姑姑说的什么呢。”杨氏把东西放进厨房,打开油纸包见是一大包烧猪肉,皱了眉头,“家里不是有肉么,怎么还买烧肉?”   “路过肉铺时候见着了,就想着买些回来尝尝。”初五笑着捻起一块烧猪肉扔进嘴里。   “姐,姐,我也要。”满福趴在桌子边,仰着头张大了嘴等着自家姐姐把肉扔他嘴里。   初五捻起一块瘦瘦的烧猪肉,扔进满福嘴里,顺手给了自家娘亲一块。立夏端了洗好的菜进来,见了有烧猪肉早捻了三四块吃着上了。   杨氏颇有些无奈的张嘴咬了初五递到嘴边的烧猪肉,笑着道:“馋丫头,可让你们老姑笑话了!”   “呵呵,孩子嘛,都这样。”刘氏盯着那烧猪肉看了会儿,咽了咽口水,“我刚刚说的事,侄媳妇觉得怎样?”   杨氏往灶里添了把柴火,看了眼初五,道:“孩子她爹还没回来,我们家再商量商量,大姑在家里吃过饭再回去吧。”   “呵呵,是要考虑考虑,那等过两天你们就给个信吧。家里还有事,我就先回去了。”刘氏确实想在刘家吃晚饭再回去,但还有两家要去,她也不想耽误,只得恋恋不舍的看了眼那包烤得橙黄的烧猪肉。   初五瞄见了她老姑的眼神,笑着拿出个油纸分了些烧猪肉给老姑带回家去。眼见着刘氏笑呵呵的拿了烧猪肉出去了,初五这才问自家娘亲大姑来是为了什么事。   “小孩子问这么多作甚,赶紧看看是不是你爹回来了,要是回来咱们就开饭。”院子里有动静,杨氏便打发初五出去看。她把烧猪肉下了锅,随便翻炒了会儿便盛了起来,又开始炒青菜。   初五听出自家娘亲并不想多说,便出了厨房。院子里刘长生果然回来了,这会儿正在院子里舀了水缸的水洗手。   一家人吃过饭,在院子里乘了会儿凉,便冲了澡睡下了。   躺床上时候立夏看了眼门外,从门缝里见厨房那边没了灯光,才悄声对初五道,“姐,今天老姑是来给你议亲的。”   初五十一岁时候自家大姑来说了回亲事,说的是南村上的一户人家,家里十来亩田地,家境算是可以的。只那家儿子不争气,整日没个正形的,为人风评并不好,杨氏和刘长生没答应,为此大姑刘翠到这会儿对自家爹娘还没个好脸色。   那件事后,村里人虽也有想要说媒的。但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风言风语,说刘家是要送了她们姐妹两个去县里当奶奶的,看不上村子里这些村夫,流言传出后就再没人上门说亲了。   立夏就着月光,见自家姐姐面上并没什么表情。翻了个身侧躺着,望着她姐,一脸羡慕的道,“这回说的是东村的私塾先生,柳无双。”   柳老先生因着年纪渐渐大了,教书的工作再不能胜任,便从外头请了个先生回来。柳无双一来便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说他生的妖冶的面容。单说他对谁都和颜悦色的脾气,就足以令大姑娘小媳妇们着迷的。   听说这回说亲的对象是柳无双,初五不由的皱了眉头,眼前浮现了第一次见到柳无双时候的情景。   “小丫头,看够了?”柳无双整理着衣襟,挑着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的道。   初五躲在大树后,听了回现场版春/宫戏,此时涨红了一张小脸,想要收敛气息都不能了。   “啧啧,这双眸子不错,送了我吧。”初五正抬脚要溜走,柳无双身形鬼魅的出现在她面前,修长的手指挑起初五的下巴。在初五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冰冷的手指已经抚上她的双眸。   初五皱眉,面前的男子妖冶而邪魅,那双微挑的桃花眼里满是戏谑和兴致,就好似她是他手中挣扎的老鼠一般,初五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因为两人靠得近,柳无双身上浓郁的胭脂香扑鼻而来,初五面上不由的露出厌恶的表情。   “你这么看着我,我会误会的哦。”柳无双挑眉,这小丫头被他拿住却仍旧不慌不忙,这份胆量不错。只是,她居然敢嫌弃他?!   柳无双一手掐住初五的脖子,一手抚上她黑亮的眸子,啧啧叹道,“你说我是要先取下左眼还是右眼呢?”   初五自从穿来这里几年,还没有遇上过这样的事情。男子冰冷的手指渐渐陷入她的眼中,疼痛随之而来,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出来。感受到危险,初五下意识的手掌翻转,瞬息间十来根泛着幽光的冰针出现在掌心。冰针甩出,只听“噗噗”几声传来。   “啧啧,还以为是只小白兔,却不想是只深藏不露的小狐狸啊!怎么办,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呢!”柳无双在初五有所动作时候便以鬼魅的身形躲闪开了,那十来根冰针悉数没入了他身后的树木中。   初五咬牙,她这一手在上辈子科技法达的世界都没失手过,反倒是到了这里让个变态躲开了去,果然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初五忍着手心冰冷刺骨的疼痛,凝针甩针,趁着男子躲闪时候便迅速逃离现场。   其实初五并没跑出去多远,但他们是在牛头山上的,离得山脚下村子并不多远。柳无双见初五逃了,也并没有追去。而是伸手往那被冰针射中的此时只有一个个细孔的树木摸了摸。只觉入手一阵冰凉,那双单薄的嘴唇不由的勾了勾,眼中满是兴味。   初五再次见到柳无双时是在雨天给满福送伞的时候,那时候的柳无双并没有那日她所见的妖冶和邪魅,只一副偏偏佳公子的模样在私塾里教孩子们念书。初五没想到,新来的私塾先生居然会是那日她遇上的变态男子。初五见柳无双看过来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迅速在掌心凝下针。   柳无双面上带着隐隐笑意,挑眉看着初五那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越发觉得好玩了。   柳无双什么人初五还是清楚的,并没有被他华丽的皮相诱惑。初五不由的伸手摸了摸脸颊,那脸颊上似还残留着柳无双手上冰冷的体温。原来平日里看着笑得那么温暖的人,手上却是这么冰冷。只是好不容易感受到温暖的她再不愿意接触那样的冰冷了。   他们统共见过的次数不过才两次,这就遣了人上来说媒,柳无双打的什么主意初五再清楚不过,她又哪能让他如愿?   只是杨氏和刘长生对柳无双似是非常满意,第三天傍晚时候她们老姑再次来了刘家,杨氏便点了头答应这门亲事,并没询问过初五的意见。   “哎哟,我就说嘛!这门好的女婿咱们家上哪里去找啊,打着灯笼都未必找得到呢!十里八乡的,多少姑娘盯着那柳公子呢!这会儿要听说定了咱们家初五,可有不少姑娘得伤心了,哈哈......”刘氏一张老脸笑得开了花,乐呵呵的道。   “还是姑姑想着咱们,给寻了门好亲事!”杨氏端了杯白糖水出来,笑着递给刘氏。   “嗨,我能做什么,要说还是咱们家初五生的好,入了那小柳先生的眼,不然他那样的公子,任是咱们这些老货说破了嘴皮子也是没用的!”刘氏接过海碗,喝了两口白糖水,吧嗒了两下嘴巴,复又神神秘秘的道,“那小柳先生身上也是有功名的,听说还是个大官,不过是受了连累被流放到咱们上云县来的。他在咱们这地方是待不久的,没准明儿就官复原职了呢!所以说,初五嫁过去过个不久就是官奶奶了,这可真真是咱们刘家八辈子求不得的福气啊!”   “有这事?”杨氏有些不信,要真能回去做官的,这样好生生的一个贵公子能娶她们家初五一个乡下小丫头做正妻?“那家是说聘了初五去做正房的?”杨氏昨晚因着不知道这些,只以为像那老柳先生说的,那小柳先生是他们本家的子弟,让他请了来教书的,便自动自觉的觉得是要聘了自家女儿去做正妻的,这会儿不免要问问了。   “呃......这个......当然是定了咱们初五做正妻的,哪里能送了自家闺女去做姨奶奶不是?”刘氏有些拿不准,这个问题她也没仔细问过,只以为像他们乡下人一样,一辈子就一个妻子,还分什么正妻啊妾啊的。况且,刘氏觉得,管他是妻是妾,初五一个乡下丫头能嫁给柳无双这样的公子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何况,自古富家妾不知比贫家妻的日子好过了多少。说句不好的,就是初五不愿意给人做妾,愿意的姑娘可是多了去了!   “嗯,那便没甚了。”杨氏听得刘氏这么说,笑着道,“那柳公子来了几个月了,人品样貌都是好的,又是知根知底的人,我们也才放心把初五定给他。姑姑就去回了吧,就说咱们家同意这门亲事。”   初五自从在牛头山上遇见了柳无双便再没上过牛头山,即便是要进山,走路时候也是绕开了牛头山去的。   傍晚时候初五提着两只野兔回家,路上一面盘算着家里的银钱。   自从她上山打猎,家里便好过了许多,这几年又开荒,一共开出了十亩田的荒地。连年来又风调雨顺,家里粮仓也没空过,一家子再不用忍饥挨饿的。初五打猎得的钱多数给了自家娘亲收着,这会儿杨氏手上估摸着也有三四十吊的银钱,她手上也存了十一吊钱,算起来应该够起一座泥砖瓦房了。嗯,今晚回去和爹娘商量商量建房子的事。   ☆、第49章佃户四十九   初五越想越开心,提着打来的三只野兔一只野鸡兴冲冲的回家她刚进门就见立夏笑嘻嘻的奔出来,“姐!你要定给小柳先生了!”   “瞎嚷嚷什么!这么大的姑娘家了还没个正形,赶紧割把韭菜,等会儿做韭菜炒蛋用。”杨氏不轻不重的说了立夏两句,便过来接过初五手上的东西,笑着道,“累了吧?赶紧把东西给我,你去洗洗,等会儿就能开饭了。”   “娘,我要定给柳无双是怎么回事?”初五皱眉,任由自家娘亲把手上的东西接过去。   “什么怎么回事?姑娘家大了谁家不定亲的?何况你如今已经十四了,村里和你一个年纪的早定亲了!以前是没遇上好人家,没给你定下,这回遇上了柳家那样的人家,也是咱们家的造化。”杨氏一面把猎物放进笼子里,一面说道。   初五打猎这么多年,早练出了真本事来,要是遇上的是小猎物,能用箭搞定的她便不用冰针,遇上大猎物要取完整的皮子她这才用冰针先把猎物射杀。如今就是小猎物她也能做到不把猎物杀死,留着新鲜的猎物拿到镇上二姨家肉铺卖去,热天里猎物也不会放坏了。   “娘,我才十四岁啊!”初五追着她娘后面,皱眉道。十四岁的年纪在上辈子还是个初中生,在这里却要谈婚论嫁,初五着实有些不能接受。何况,对象是柳无双那个变态男。   “十四岁已经不小了,村里十四岁的姑娘出嫁的也不少,你这时候定亲哪里还早了?”杨氏听得大女儿的话有些好笑,她也不舍得女儿嫁人,但身为姑娘家总要出家门的,哪里能留着?   “娘,咱们不定柳家行不?”初五跟着杨氏相处了这么几年,也知道她打定了注意就难再改变的。只是就算要定亲要嫁人也不一定非柳家不可啊,不是还有罗家么?   “你想什么我不知道?那罗家要是想定下你早上门来了,这么几年过去都没见他们家有这个意思。那小罗虽也是个好的,只他们家要没这个意思,咱们还能倒贴上去?”杨氏放好猎物就着立夏舀出来的水洗手。   呃,果然是自家娘亲,她想什么她都知道。只是确实如自家娘说的,罗家要是有这个意思早早就遣了人上门了,可见确实是没这个意思的。没意思就是说明罗小屁孩根本不喜欢她,初五想到这里,心里便觉得怪怪的,但到底怪在哪里她却也想不明白。   “娘,要是罗家上门说亲呢?”初五就着立夏舀的水也洗了手,问道。   “姐,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小柳先生有什么不好的,我觉得比小罗哥不知好了多少呢!”立夏对自家姐姐不愿嫁给柳无双这件事觉得很是匪夷所思。附近村子里多少姑娘盼着能嫁给他,可自家姐姐倒好,倒千方百计的要往外推。   “就是,我们先生人很好的,姐你嫁给先生吧!”在沙地上练字的满福也来凑热闹。自家姐姐要是嫁给了先生,先生就是姐夫了。嘿嘿,那他在同窗面前可就有面子多了。以后的课业没做什么的也能跟姐夫求个情,就不用被罚了。   满福越想越觉得美好,一个人在角落里嘿嘿傻笑。初五见了他那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的走过去给了他一个暴栗。   “哎哟,姐!我都是为了你好啊,你怎么打我呀!”满福抱头乱窜,满院子叫嚷。   “臭小子,想卖姐求荣,看拳头!”初五追着满福跑,一面晃悠着拳头,威胁道。   “切!我想卖了你也没人要啊!”好不容易有个不怕你的,怎么也要把你嫁出去,免得再在家里欺负我。满福一面躲闪初五的追捕,一面想道。   凝重中的气氛一下就被满福给整的活跃了起来,初五追了几圈,累得不行,气呼呼的停下。   “初五!都要定亲的人了,还这么打打闹闹的!”杨氏对这家这个大女儿很是没折,都十四的人了还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那罗家要是上门议亲,我也就随了你的愿把你许了他们家,可也得人家上门不是?娘看着那小柳先生确实是个不错的,他人品家世都好,就哪点儿不如你的意了?”   这么说只要罗家来议亲那么她就可以不用嫁给那变态柳无双了?!“娘,我......”初五刚要说话,便被她娘打断了。   “我已经让你老姑给人家回信去了,过不了几天那柳家就得派了人来。这几天你就别再上山了,好好的在家歇息歇息。”杨氏看不得女儿一直这么没心没肺的跟那罗家耗着,都十四的姑娘了还没定下人家,怎么也说不过去。这回遇上了小柳先生这么好的,怎么也要把女儿给定下。   自家娘亲拿主意拿习惯了的,定下的主意很难改变。想来那柳家要派人来定亲也得准备个几天,她们家还没收下定礼,那么不管之前她老姑跟柳家说了什么也是做不得数的,她得趁着这几天时间赶紧的把罗小屁孩拿下!初五心里有了主意,便没再跟她娘硬碰硬,心情有些郁闷的吃过晚饭便歇下了。   第二天初五并没听杨氏的话留着家里,依旧拿了弓箭早早的出门去了。   初五背着弓箭穿着双利索的鹿皮靴子,有些着急的往后村赶。她自觉已经起来得比昨天早了,只她到罗家时还是迟了。就见洛书一脸不悦的站在门口等她,远远的见了她来便转身快步离开。   初五加快了步伐追上,有些尴尬的呵呵傻笑了,“嘿嘿,我出来今天挺早的。”   洛书很无语,自从这丫头跟他进山,就没有一天不用他等上半个时辰才能出发的。洛书看看已经发白的天色,今天整整迟到了一个时辰,那傻丫头居然还说她今天出门早?   初五昨晚睡下是挺早的,但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眼前总是浮现那个人的温柔笑脸,浮现那些惊险却总是有他与她并肩作战的经历。前世只有一次的恋爱经验最后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初五这辈子并没想过要恋爱,更何况这样一个封建的世界恋爱啥的是不可能的,与其和一个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还不如不嫁人。只是在这个世界要保持单身比找个人恋爱更难,她这才有了要嫁个人然后和离的想法,而这个将来要和离的人选初五只想到了罗小屁孩。   “那啥,我.......”   “走快点,要迟了。”洛书转身,皱眉看了眼磨磨蹭蹭走在后面的初五,有些不悦的道。   “呃......”初五从昨晚就开始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着今天忽悠了罗小屁孩答应去她家提亲,刚想开口就被洛书打断了,只得有些尴尬的转移话题道,“怎么今天没见着罗叔呢?”   洛书的身形顿了顿,“他有事去县里了。”   “哦”初五尴尬了,摸摸鼻子不知道怎么再把话题绕回去,好说服他去她家提亲,她好几次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到了山上要分开打猎了,初五这才低了头,有些忸怩的道,“你能不能到我家提亲?”   洛书听得初五的话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没摔下山去。   初五见此赶紧把洛书扶住,“那啥,柳无双跟我家提亲,我不想嫁,嘿嘿,你就当帮个忙娶了我。以后你要是有想娶的人咱再和离,对你绝对不会有影响!”   初五的话着实把洛书下了一跳,娶亲可不是儿戏,哪里能说娶就娶的?更何况他不知道初五倒底是不是喜欢他,不然早两年他就上初五家提亲去了。只是,柳无双怎么会去初五家提亲?   洛书第一次见柳无双时候他才四岁,正月里跟着他娘回外婆家走亲戚,在花园里见着欺负他表哥的柳无双。那时候柳无双七岁,已经生的一副妖冶模样。四岁的他跟着父亲练武,已经会一招两式,便和柳无双厮打了起来,两人从此不打不相识。直到七岁那年他们一家逃出京城,就再没见过柳无双,却不想如今在这旮旯小村里重又相遇。   初五见洛书抿了嘴不说话,打量他不愿意,急急的道,“提亲所用的银钱不用你出,我来付!咱们好歹也是一处长大的,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洛书满头黑线,这丫头到底有没有脑子,以为定亲嫁人是儿戏呢?不过要是初五真嫁给了柳无双,他却也不甘心。虽说趁人之危很可耻,但这么好一个机会他又怎么会错过?便皱着眉头思索了会儿,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道,“提亲可以,但再不许你和龙玉来往!”   初五赶紧点头,狗腿的保证道,“嗯嗯,咱以后一定为您马首是瞻,您老人家指东小的绝不往西边去!”虽然想不明白提不提亲跟她和龙玉来往有啥关系。   洛书见初五那狗腿的模样,满意的扯了扯嘴角,背着弓箭就去打猎了。提亲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就算以后有什么变数那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由不得你反悔的!   初五得意的笑了,嘿嘿,看她娘还怎么让把她定给柳家!柳无双那斯文败类知道被她拒亲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想来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至于洛书的这个人情,以后慢慢还吧,反正她欠他们家的也不少。   此时的初五还在为自个的小聪明开心不已,为能忽悠了洛书提亲而高兴,却不知自个已经进了狼窝。   ☆、第50章佃户五十   古代婚事一般有七个过程,即:提亲、访亲、定亲、送大礼、娶亲、成亲、拜亲,提亲是亲事的第一步,自洛书答应来提亲后第三天一早初五家就热闹开了。   此时才是辰时过些,初五家就挤满了人,院子里堆满了绑着红绸的箱子担子。人声鼎沸,可比着镇上赶集的日子还热闹。   也是,纵观牛头村方圆百里,有哪家女儿同一天有三个人家上门提亲的?   初五躲在房里,偷偷从门缝往外瞧,就见龙跃拽拽的表情,高高抬起下巴不屑的看向站在一边的洛书。洛书皱着好看的眉头,并不看龙跃,而是看闲闲站在一边的柳无双,龙玉此时正跟初五爹娘说话,笑得一脸谦和有礼。刘氏挥着条花花绿绿的帕子,附耳不知跟杨氏说着什么,大罗有些傻愣的站在一边看着眼前莫名其妙的的状况。   “嘻嘻,姐,咱们爹娘这下可要挑花了眼了!”迎春也趴在门缝前,她往外瞧了会儿便笑嘻嘻的转头对初五道。她前天从县里回来,就听得自家大姐要定给柳无双的消息,便赶紧往龙府透了消息,这不,龙玉才在这天赶来了。   “是呀,姐你是要定给谁?怎么办,我想让小柳先生做我姐夫,可龙家二少爷看着也很不错,罗大哥也很好......”立夏从门缝里看了会儿便皱着秀眉掰着手指头自言自语了起来。   “姐,你嫁给龙玉吧,那样我就可以常常去龙府住着了!”迎春拉扯了初五的衣袖,兴奋的道。   迎春的声音并不小,立刻便引来了院子里几个少年的注意,几人都转了头往初五房间这边瞧。初五赶紧退离门边,满头黑线的对迎春道,“你小声些!”说话时还不忘压低了声音,脸上也因为被门外几个少年抓了个现行而有些红。   虽然农家女孩抛头露面很是正常,但到了提亲这一天女孩子就再不能露面的,初五这才只得从门缝里往外瞧外头的情况。此时的初五有些焦急,从前两天的情况来看杨氏是比较中意柳无双的,初五就怕她娘依旧固执己见把她定给柳无双。   “龙玉不是才十一岁么?跟我一样的年纪,咱姐姐可比他大了三岁的,他怎的也来提亲?”立夏依旧皱着小眉头,想到了什么似的惊讶的道,“咱姐姐要是定给了龙玉,我不就要叫他姐夫了?!可他比我大不了多少呀,姐你可别定给龙玉,我不要叫他姐夫!”   “笨!老人不常说女大三抱金砖么?咱们姐姐正好比龙玉大上三岁,这不是挺好的么?怎么就不可以?”迎春伸出纤秀的手指戳了戳立夏的小脑袋道,“就知道你也喜欢那柳无双,可我就是看不惯他,生的比咱们女子还好看,哪一点像个可以依靠的男子了?”   “那照着二姐这么说咱大姐不也可以定给罗大哥?罗大哥会打猎,还有一手好拳脚,自小对咱们大姐也是很好的,大姐定给他岂不是更好?”立夏嘟着嘴很不赞成自家二姐的话。   “那罗洛书算个什么?不就是个打猎的能跟那两个比?我不说龙玉这堂堂龙府的二少,就是看不顺眼的柳无双都比他好!至少咱姐嫁过去不用跟着他受苦,不用为着柴米油盐整天往山上跑。”迎春嗤笑一声,有些不屑的道。   初五从门边退回来后有些不安的坐在床沿上,担心她娘受不住她老姑的诱惑把她定给了柳无双,那她可就没好日子过了。此时听得两个妹妹一通议论是越听脸色越黑,初五确实搞不清楚为什么来提亲的还有一个龙。她平日都是把龙玉当弟弟看,就想不明白她哪点让龙玉误会了却是来她家提亲来了。还有那柳无双,她不是让满福带话给他让他别来提亲了么,怎么还是来了?是不死心还是满福没把话说明白?   满福确实没把话说明白,事实是他根本没跟柳无双说。他对柳无双成为他姐夫这件事可是乐见其成的,哪里会给初五传话?此时满福正扯着他老娘的衣角,近距离打探着最新消息。   初五听得迎春对洛书的评价很是不满,终于忍不住低声喝止道,“你们别瞎猜了,我要定也是定给洛书,其他两个哪里来的回哪里去!”打猎的怎么了?打猎的就配不上她了?她不也是个打猎的?怎么就有资格挑三拣四?   “这么说大姐是喜欢罗大哥的?”立夏言语里有些闷闷的道。   “姐,我就想不明白了,那罗洛书有什么好的?整天瘫着一张脸,好似别人都欠了他百八十万钱似的,至于么?就算他长得好看,龙玉也不比他差呀,真想不明白姐姐怎的就喜欢上他了!”迎春对自家大姐想定给洛书这件事很不满,不由的嘟囔道。   “他的好只要我知道就够了,用不着别人也同我一样知晓!”初五对迎春的话很有意见,不由的冷下声音又道,“咱们两家离得近,自小就长在一处,知根知底的不是很好?况且我天生就是个劳碌命,过不惯那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迎春,你要记住,不管是龙府还是其他什么李府赵府都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能高攀上的!”   这么多年来自家爹娘对迎春常往龙府跑的这件事都很不满,但说过几次迎春后迎春依旧如此,杨氏和刘长生也没折。后来村子里传出了杨氏要送了迎春和初五上县里做奶奶的流言,杨氏便再不准迎春往龙府跑,连初五也被杨氏说了几句。   只是迎春哪里把她娘亲的话放在心上?每每找了理由跟初五进县城,进了城里又趁着初五处理皮子和猎物时候溜了上龙府去,事后初五为此没少挨自家娘亲的骂。初五有心要好好说道迎春一通,迎春却总是不愿意听,当着她面什么都点头答应,一转身便抛到脑后去了。初五说了她几次都是这般模样,便也懒得再说什么,加之后来隐隐觉得自家娘亲对迎春喜欢龙跃喜欢往龙府去这件事也不太反对,知道自家娘并不是真有心要拆散迎春和龙跃,便更是不想说什么了。   “大姐,你不喜欢龙府可我喜欢,你不喜欢龙玉,但我喜欢龙跃,为什么你们不喜欢我非得迁就着?说什么门当户对,咱们爹娘不也是门不当户不对的?”迎春对自家大姐的话很反感,也生气道。   初五从来是个支持自由恋爱的人,在前世大家也是自由恋爱,什么时候她也在乎起来那些个门当户对的东西来了?此时她听得迎春的控诉心里不由的一突,虽然她一直想要忽视,但不可否认她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几年思想观念上确实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就好比迎春这件事,要放在以前她也不会这么反对,还会觉得自家妹妹哪里都好,配龙跃并没有什么不可以,但如今却潜意识的要反对。初五不由的心下一阵惊慌,照这样下去她以后会不会也会和这里的女子一样?只懂得相夫教子就是受了委屈也只会逆来顺受,七出之条压于头顶,三从四德要铭记在心,这样的她还会是她吗?   初五虽压低了声音,但罗家院子小,院子里又摆了许多东西,几个少年站得便离初五的房门有些近。木门的隔音效果也不好,初五姐妹几个的话院子里的几个少年也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几人前头听得迎春和立夏的话面色各异,龙玉听得迎春的话脸上的笑容更盛,柳无双听得立夏的话那嘴角的笑容更是妖冶了,洛书听得这姐妹两的话彻底黑了一张脸。龙跃一副欠揍的表情挑衅的勾起嘴角对洛书笑了笑,笑意中满是得意和嘲讽。就好似在说,“看吧,你个打猎的也想跟我们家比!”   正当龙玉和柳无双满脸笑容时却又听得初五的话,两人脸上的笑瞬间有些挂不住了。   洛书听得初五的话不由的扯了嘴角,这傻丫头还没傻得太彻底,还不至于被那繁华富贵迷了眼。   本来一个柳无双洛书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毕竟是自小一处的,以他对柳无双的了解,柳无双并不是有多喜欢初五,应是见了初五这样油盐不进并不会如其他女子一样见了他便追着他跑的性子,一时产生了兴趣,这才想要娶了初五在身边的。   只是当他和自家老爹挑了礼品进刘家时却见又多了个龙玉,算起来龙玉才是他最大的敌人。家世好不说对人还谦和有礼,长辈们都喜欢这样的人,看如今见杨氏和刘长生都笑着对龙玉说话就知道他们也是中意龙玉的。而他便做不来,不惯和人说话,更不惯动不动就笑着一张脸,他知道他在三人中未必会入得了刘氏夫妇的眼。但如今有了初五这句话,突然就觉得心里甜甜的。他本来黑着一张脸如今不由的舒展了开来,俊朗的脸上泛起了笑意。   柳无双见着洛书笑了,一双妖冶的眸子中不由的泛起了更深的兴味,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他和洛书自小认识,虽然后来洛书一家离开了京城,但从小时候洛书就是个不爱言笑的人,如今却为了初五一句话而开心的笑起来,可见初五已经进了他的心。   洛书注意到柳无双的变化,不由的皱了眉头。眼前这个人再不是当年的那个追在他身后唠唠叨叨不停,整天逗着他说话的男孩。如今已经长成了妖冶的少年,连性子都变了,从前如清澈见底的溪水,如今却是一潭深渊,看不清猜不透。九年的时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竟成了如今这么个性情不定的人?洛书皱着眉头看了会儿柳无双,后者注意到他的目光,对着他展颜一笑。洛书有些不自在的转开了视线,对面前这人明晃晃的笑容感到有些个刺眼。   ☆、第51章佃户龙玉番外一   “听说那两个乡下丫头又来了,真不知道咱们夫人对她们怎么这么和善!”   “我可是听说那家人救了咱们大少爷,夫人这才对她们家礼遇有加。要不是因着这个你道咱们夫人有那闲情应付她们?还不早早打发了才怪!”   “这就难怪了,只是小芙姐,夫人上次不是说大少爷是去了庄子上么?”   “莲露,你才进府不久,自然看不透,咱们龙府可不比外头看着光鲜,里头可黑着呢!”叫小芙的丫鬟压低了声音,颇为神秘的道,“咱们夫人自然不会把大少爷被绑架的事张扬出去,这才推说大少爷去了庄子。只是你想啊,既然大少爷是去庄子,怎的他身边伺候的人一个都没跟着去?”说完,她又从袖口里伸出两根手指,在那叫莲露的丫鬟面前晃了晃,道,“大少爷那事指不定跟府里这个有关,你没瞧见这三个月来夫人对着她都没什么好脸色么?前头连老爷的忌日都找了借口不让她近身,可见夫人有多不待见她了!”   “怪道厨房的张妈私下里偷减了不少给那院子的东西,也没见着再有人来闹,要放在平时指不定连正房的屋顶都掀了呢!”   龙玉猫着腰从廊下花丛里经过,就要进廊下避雨,就听得两个丫鬟的言语,不由自主的便停住了脚步。下学堂时候外头下了雨,伺候他的阿来跑回去拿伞了。学堂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冷清清的,他便冒着雨跑回来了。只是没料到在廊下听到了这两丫鬟的对话,知道初五她们又来了,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高兴。   自从第一次在学堂见到初五,从她眼里,他没看到别人眼中的鄙夷,后来跟着娘亲到太太房里,还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怜惜。她的目光很清澈,也很温暖,没有刻意的讨好也没有毫不伪装的厌恶。在她眼中,他就是他,不是一个贱妾生的孩子,也不是龙府庶出的少爷。   四下无人,廊下两个丫鬟说话也没多大遮掩,噼里啪啦的雨声里也能听得清楚。   “咱们夫人也不是软柿子,能让她拿捏了去!她也是知道咱们夫人不是好糊弄的,这几个月才安分了些,不然真把咱们夫人惹急了,还不把他们母子赶出去?!”   “也是,她当初不过一个洗脚丫鬟,爬上了老爷的床便以为是主子了,也想跟咱们夫人争,真不是个东西!”   龙玉听到此处,垂下了那双黝黑的眸子。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裳和头发,冰冷的水顺着脸颊流下,蜿蜒崎岖。   “哎哟,我的二少爷,奴才去给您拿伞,您怎么自个儿跑回来了?瞧瞧这都淋湿了,回头二太太又得给奴才一顿好打!”   廊下两个丫鬟听得院门口的声音,赶紧闭了嘴,两人四下看了看就见龙玉一身狼狈的站在那一米多高的花丛底下。   那叫莲露的丫鬟吓得抖了手脚,低垂着头。那叫小芙的丫鬟毕竟进府日子长些,经历的也多,这会儿说话倒还利索。她见了龙玉,有些尴尬的笑着道,“呀,奴婢们都不知道二少爷在哪儿,这么大的雨可是被淋湿了?阿来,赶紧送了二少爷回清芷园去,我去厨房让婆子们熬些姜汤。”她说着便扯了那呆愣的莲露一起往厨房去。   阿来给龙玉撑着油纸伞,伺候着他往清芷园去,身后噼里啪啦的雨声中传来隐隐的说话声。   “不声不响的站在那里,可是把我吓死了!”莲露拍了拍胸口,惊魂未定的道。   “不过一个贱妾生养的东西也配叫少爷,真真没脸没皮!”小芙撇了撇嘴,冷哼道。   阿来听得这两人的话很是气愤,作势要上去理论,却被一只小手扯住了衣角。   “再不回去娘亲要着急了。”龙玉被雨水泡得发白的小手扯着阿来的衣裳,道。   “二少爷......”阿来望着龙玉低垂的脑袋,没来由的有些哽咽,他家少爷什么都好,背地里却总是被人看不起,就因为他是二夫人生的,可人谁能选择父母呢?以前老爷还在时候倒还好,大家也只是背地里议论,并不敢明目张胆的。如今可好,连个丫鬟都能欺负到二少爷跟前来了!   只是就算阿来很生气,但也只能作罢,因为那两丫鬟他认识,一个是夫人房里的二等丫鬟,一个是夫人院子里的洒扫丫头。只要是夫人的人,不管是什么等级的丫头仆妇他都惹不起。一旦他惹事,便不异于往夫人手上送了一把刀,让她有理由拿他们清芷园开刀。   一主一仆两人回到清芷园,姚氏果然发了脾气,只是这会儿龙玉死命护着阿来,阿来这才没有被打板子。尽管热水姜汤伺候了一通,但夜里龙玉依旧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中他似听到初五温暖的声音,便伸手去抓,他果然握住了她的小手,那手上的温度也果然如他所料的一般温暖人心。   他本来以为他在做梦,只他醒来时候真就看到了趴在他床头的初五,他的手中也紧紧的抓着她的手。   那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外头已经不下雨,暖黄的阳光透过窗纱照了进来。静静的,没有聒噪的丫鬟,没有爱哭的娘亲,只有他和依旧熟睡的初五,那感觉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们相依为命。这样的感觉很陌生,却并不坏,甚至可以说他渴望了很久。渴望有另一双手牵着他,把他从这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带出去,如今就是这种感觉。   初五的小手心有薄薄的茧,有些搁手,但却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龙玉确实这么做了,他半坐起来,拉着初五的手仔细看了会儿,便用手轻轻揉捏初五手心的薄茧。   他以为初五不会醒来,却没想到初五并没熟睡。被他这么一番折腾,初五再睡不着,迷迷糊糊的睁开了双眼。   龙玉见初五醒了,受到惊吓一般把初五的手甩了出去。他并没注意,一下便把初五的手甩到床头的柱子上了。疼得初五龇牙咧嘴的,鼓起腮帮子呼呼的给那只砸到床柱子的手吹气。   “疼死我了,你怎么能这样啊?”初五皱着眉头,声音有些不悦。她早上跟着龙夫人来看龙玉,可谁知道被他抓了手不让走,她只得留下陪着。这会儿醒来什么都不知道呢,就被他摔了手。   龙玉一脸懊恼的看着初五,咬了因发烧而有些干裂的红艳下唇,怯怯的道,“你——怎么样了?”   初五见了龙玉那模样,不由的想到那次在龙夫人处见到他被姚氏搂着的模样,漆黑的眸子里一片茫然。此时那如墨玉的眸子里映着她的模样,眼中满是懊恼和关切,却又怯怯的不敢上前查看。她一下子就心软了,这孩子想来也不是故意的,她这么大个人何必跟个孩子计较呢?   “有些疼,但没事的,你怎么样?还发烧么?”说着初五便俯身伸手去摸龙玉的小额头,“嗯,已经退烧了,你口渴吗?我给你端水来,发烧就应该多喝些水的。”   龙玉脸上有些热,仿佛初五手上的温暖把他烫着了一般。望着初五纤瘦的背影,那句谢谢到了舌尖却终究没说出来。如果说谢谢,那就显得太生疏了,而他并不希望他们是需要道谢的那种人。   他在床上又躺了一天,这才好多了,第三天便又去了学堂。从前爹爹还在的时候每旬爹爹都会查看他和哥哥的功课。他知道,只有他功课好,爹爹才会高兴,娘也会高兴,所以他总是很认真的听先生讲课,很认真的完成先生交代的课业。即便后来爹爹不在了,再也没有人会想起要查看功课了,他也依旧不敢荒废。因为他除了课业好,便再没有别的可以骄傲的东西了。   这天下了学堂他和阿来从花园经过,就见他哥哥龙跃和迎春在花丛里捉迷藏,初五坐在石桌边笑着看他们,他多希望初五那暖暖的目光也看见自己。果然不负他所望,初五不久就发现了他。   初五瞧见龙玉站在亭子边,满脸笑容的看着正玩得高兴的龙跃和迎春。眼中满是渴望,那种想要和同龄孩子玩的渴望一下子便触动了初五。   前世时候她也如龙玉这般,渴望和同伴们玩,可谁也不愿意跟她玩。因为她是私生女,是她妈妈未婚先孕生下的不知道爸爸是谁的野种,没人愿意跟她玩。那种烙印在灵魂里的孤独让即便长大后的初五看到公园里玩得开心的小孩子们依旧会有一种要加入他们的想法。   “你要一起玩吗?”   龙玉望着初五朝他伸出的小手,呆愣了一会儿,他没想到她要和他玩,那时的他不知有多快乐,比被爹爹夸奖时候还要高兴。“嗯,我想和你们玩儿。”他伸出手握住初五的,由着她把他带入那充满欢声笑语的世界。   后来他便盼着她来,每每得了什么好东西也都留着,想要给她,想要和她一起分享。只是她却并不常来家里,后来大了,他便决定要娶她回家,这样他就可以天天和她在一起,再不分开!      ☆、第52章佃户洛书番外一   京城的天阴沉沉的,灰蒙蒙一片,呼呼的刮着大风。街道上行人来往,一个个缩着脖子低垂着头匆匆赶路,街上的摊贩叫买声也带着颤抖,并没有从前的嘹亮。   辅国将军府   “这天看着就要下雪了,下了第一场雪就该过年了。”张氏倚着置放在窗下的睡塌,望着窗外,喃喃道。   “可不是,这天怪冷的,夫人还是离得窗子远些,免得感了风寒才是。”凝霜从柜子里拿了床厚些的被子给张氏拢上,有些责备的道。   “我这身子不顶用,就是整天躺在床上不见一点风,该生病的时候都会生病,你就让我这样歪一会儿,偏院的梅花这两天可有开了的?”张氏望着窗外院墙边几株挂了花苞的梅树,回头问道。   张氏嫁给罗铭时,罗铭还只是军队里一个小小的伍长,他孤身一人,没家没钱更没背景没身世,而当时的张氏却是国子监祭酒张子成的女儿。虽然是庶出的身份,但两者之间差距还是很大,以至于后来两人相爱却着实经历了一番努力才终于能厮守在一起。   张氏生洛书时候难产,整整折腾了三天三夜这才生下洛书这么个宝贝疙瘩,她本来身子就弱,后来又经历了难产,就更弱了。虽然月子里罗铭可着劲儿的给她进补,可毕竟是亏了身体的,那之后她的身体就越来越差了,遇上风雪冻寒的冬天更是一个月里得有大半时间躺在床上,也是因为这个罗铭再不敢让张氏生养。只罗铭也是个痴情的,从前情意浓时和张氏说过不再另娶,他果真没有往房里领人,就是如今已经是辅国将军的他也没往房里收一个通房。这一点着实让张氏既开心又忐忑,开心的是她能遇上这么个痴情种,忐忑是怕这些幸福不能一直到白头。   人就是这样,最开心最幸福时候却又不免担心失去。   “今天瞧着开了些,只还没见几朵,这才没折了往各屋里送。等明儿再看看去,要是开得盛了,折上一两枝回来往那美人瓶里摆上,夫人看着也添些精神头!”凝霜倒了杯热开水来,递给张氏笑着道。   张氏把杯子捂在双手里,暖了会儿手才饮了口热开水。她常年吃药是不能吃茶的,就怕茶水冲了药效,平日喝的也是白开水,并没什么特别的。张氏喝了口开水,又往那院门口月亮门处看了眼,“书儿那孩子还在练武场那边么?”   “少爷还在练武场,估摸着还不会过来。”凝霜此时已经拿出了针线筐做绣活。   “遣个人把他叫回来,这都快下雪了,风刮得老大,那练武场上没个躲避的地方,这么吹着还不得生病?”张氏有些不高兴,她很反对自家丈夫天天一早一晚的都要儿子往练武场上练上一个时辰的拳脚。儿子这才四岁,正该是调皮爱玩闹的时候,生生被他老子教得瘫着张小脸,跟个小老头似的。   “我瞧着也是,这就让人去把少爷喊回来。”凝霜应了,把针线筐放一边,便起身挑了厚厚的帘子出去。门外自然有伺候的丫头婆子,嘱咐了一番她便又挑了帘子进来。   没多会儿洛书就带着一身冷冽气息挑了帘子进来,这一年他才四岁,却已经跟他爹练了快一年的拳脚了。可能是因为生产时候难产的原因,他虽然练了快一年的拳脚,但身体依旧纤细,并不见有多壮实。只是练武也不是真没见效的,至少四岁的洛书个子比五岁多的孩子还要高挑些。   他一进来并没往里屋走,而是在外间喊了声爹娘,听得内里只有他娘亲和丫鬟的声音,这才收起那副面瘫的样子,笑着往里间奔去。   罗铭在教育上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并不宠溺,甚至也不让自家妻子宠溺他。罗铭是平头百姓出身,一步步实打实的靠着自个的努力,真刀真枪的挣回来一个辅国将军的位子。他不想自家儿子长成个坐享其成只会败家的二世祖,自小便对洛书严格要求,手把手的教养。   在对待儿子教育这个问题上罗氏夫妻两没少闹矛盾,就说罗铭让在洛书三岁时候就开始练武,并且一早一晚天天风雨无阻的练上一个时辰这件事上,夫妻两就曾大闹过一回。   张氏好容易生下的一个宝贝儿子,她怎么舍得让她的宝贝疙瘩受这个苦?为此便和罗铭整整闹腾了一个多月,甚至因为这件事在她床上病了也快一个月。可罗铭并没有心软,依旧天天督促了洛书练武。张氏见改变不了,这才不得不接受,可每每见着自家儿子小小年纪便天天早起,一个人不管春夏秋冬都在全无遮盖的练武场上练习,依旧会心疼得不行,有时候便会趁着自家丈夫不在让人喊了儿子回来。   洛书对自家爹爹既敬佩崇拜,又忍不住有些畏惧,只因罗铭对着他是总是一副严肃的面容,少有笑着的时候。特别是在他的教习问题上,更是抓得严,洛书也因此被罚过不少回。   他爹还不让他跟自家娘亲撒娇,不让他常常陪在娘亲跟前,他往往进爹娘房间时候都得小心翼翼,就怕他爹爹在。尽管外头的丫鬟婆子早跟他说他爹不在房内,他也得自个确认一遍,这才敢往他娘怀里扑去。   张氏接住洛书,摸着他双手皱着眉头道,“手上这么冷,瞧瞧,怎么就穿这点衣裳?前头给你送去的那件兔子皮的衣裳呢?”   “爹爹说皮子的衣服太招摇了,不让穿——”洛书窝在自家娘亲怀里,嘟着冻得有些苍白的小嘴闷闷的道。他这一面是轻易不会现于人前的,也只有在他娘亲面前会像个孩子,平日都是一副面瘫的小老头模样,因为他爹说这样才显得成熟。   “那老顽固!又不是给他穿,不就是一件皮子,有什么招摇的?我们这样的人家,哪个少爷没个十件八件御寒的皮子,比这好的多了去了,也没见别家孩子怎么样,偏他就要这么苦着你!”张氏说着有些气恼。   “可不是么,那柳家少爷上回来,披的那件白狐狸皮子的披风,内里一件红绸子白莲袍子,真真是好看,像个小仙童似的。咱们少爷要也穿上这么一套,那也得像个仙童似的!”凝霜笑着说。   “回头定要好好说道说道他,他要受那等子苦,可别拉着我儿子,连件皮子也不让人穿!也不是使用不起,至于么?!”张氏说的有些激动,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洛书一见他娘亲这么模样,哪里还敢说他爹什么,只一个劲儿的给他娘亲抚背,“我这样挺好的,娘亲不要担忧,没有皮子也有不少棉衣呢。刚不过练习拳脚有些热乎,就脱了外面一件厚袄子,我等会儿就穿上,冷不着的。何况爹爹也是为我好,怕我养成了败家的性子,往后惹祸。比起爹爹当年,我算是享福了。”   罗铭当年十岁上就没了爹娘,家里田地被叔伯占了去,他便轮流在几个叔伯家吃住。叔伯家孩子本就多,轮到他的吃用就更少了,常常要挨饿受冻。只他自己也争气,硬是熬到了十五岁进了军营,一步步走到今天。   张氏也是知道自家丈夫当年的情况,听得儿子提起,便真真没了脾气。缓了会儿气,笑着道,“就知道为你爹开脱,还不是怕你爹知道你来我跟前说道他?小机灵鬼,我不说道你爹就是了!只你也要注意添些衣裳,练武时候热了也别除下来,出了汗,风一吹就得冻着,感了风寒可有你受的!”   “娘亲就知道说我,娘亲不也是歪在窗下吹风么?要是感了风寒也有您受的!可还要来说儿子。”洛书撇撇嘴,道。   “小鬼头,娘亲不过疏忽了一会儿,你就叨念上了?好好,娘听儿子的。”张氏说着就下了睡塌,往床榻去。   凝霜并洛书伺候着张氏躺在了床榻上,张氏拍拍身边的被褥,示意洛书也上来。洛书下意识的看了看外间,不见他爹有回来的迹象,便麻溜的脱了鞋子和外衫钻进自家娘亲为他打开的被窝。   “噗——,你爹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你就安心的在娘亲这里呆着。就是你爹回来了,也不敢说什么,有你娘我在呢,来,咱们歇会儿也该到晚膳时候了。”   洛书这才安心躺下,窝在自家娘亲怀里。他娘亲虽然身体弱,但身体却软软的很温暖,身上因着常年吃药不免带着一股淡淡的药味。洛书并不讨厌,甚至还觉得有些好闻,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凝霜见这母子两躺下了,放了一半床帐,便过去把开了小半扇的窗子关上,只留了一小条缝隙。屋子里放了三个炭火炉子,暖和得很。凝霜做完这些便又拿起针线,安静的坐在桌子边做绣活。   张氏见凝霜在绣帕子,想到什么似的道,“那条压在柜子角落的帕子给我拿出来瞧瞧,也不知道有没有被虫子蛀了。”   凝霜笑了起来,道,“夫人用了三四层东西包着呢,哪里就能被虫子蛀了?”她虽这么说,但还是起身去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个绸布包着的东西。   张氏接过那东西,一层层打开来。洛书好奇的趴起身去看,就见里面整齐的放着块半旧不新的帕子。忍不住好奇问道,“不过块帕子,怎的收这么严实?”   张氏抚着那帕子,笑了道,“这个可不是一般的帕子,可算是爹娘的半个媒人呢,当年爹娘就是因着这块帕子相识的。”   “那它也能做我的媒人吗?我将来也要娶一个像娘亲一样好看的妻子!”洛书伸手摸了摸那块帕子,问道。   张氏有些好笑的道,“当然可以,书儿以后的妻子一定是个美人,只是可别像你爹一样,挑了你娘我这么个病恹恹的才好。”张氏的话有些苦涩,她自个身体不好,要不是罗铭重情义,她这样的要放在别家,也不知道要受多少嫌弃呢,只有罗铭当她是个宝的宠着。   “娘是最好的,哪个也比不上!”洛书转头去问凝霜道,“凝霜你说是不是?”   凝霜笑着道,“是,谁也比不上咱们夫人。”   张氏知道儿子在哄她开心,她也确实开心,便拿了那帕子重新叠好包起,道,“这帕子就给了你吧,虽不是个值钱的,但对娘亲来说却比那金银珠玉还珍贵。”   ☆、第53章佃户五十三   九月份的天已经有些冷,晚上会下一层薄霜,早晨的雾也冰凉凉的。初五端了洗衣的木盆子去阜头洗衣。她出门时候只着了件薄薄的衫子,这会儿被未散去的水雾一泡就有些冷了,她忍不住跺了跺脚。瞧这模样,今年的冬天估摸着要比去年冷得早也要冷得多。   “也不知道那杨氏怎么想的,三家里硬生生没选出个女婿来,哪一个放到别家也是祖坟冒青烟的,偏她家还要挑拣!”   “这你可就不知道了,人家女儿金贵着呢,哪里是咱们家那些三五六等的小丫头可比的?人家的女儿呀,指不定是皇妃的命呢!”   初五端着木盆到阜头是就听得村里几个妇人说得高兴,如果主角不是她,初五或许也会跟着说上一两句,可如今主角是她,她就有些尴尬了,端着个木盆在路上不知道是要回去还是继续若无其事的占位子洗衣服。   那天三家一齐上她家提亲,最后自家爹娘谁也没应下便打发了他们回去。为此村里不少人嚼舌根,说什么的都有。这几天初五也不怎么出门,就怕见着人说些什么不好听的,她虽不在意但总是会不自在,今天起来这么早来洗衣服也是怕遇上人,谁知道想躲也是躲不过的。   说来初五也不知道自家爹娘是怎么想的,明明答应了她罗家要是来提亲便应下,如今却没了声响,依旧每日下地伺候庄稼该干嘛干嘛。   “我呸!她们家也不想想,一个野丫头有人要已经不错了,还要挑拣!要我说那丫头早八百年就是罗家的人了,那两家还跟个香馍馍似的围着她转等着捡这双烂鞋!”   “你说到破鞋,你猜我昨儿傍晚时候看见啥了?”   “看见啥了?”   “我呀,看见张小霜在后山跟那小罗抱在一处,哎哟,那叫一个亲热!天可还——”   旁边一妇人见了初五来,赶紧用手肘顶了顶那说得起劲的妇人,暗暗使了个眼色。那说得起劲的妇人见了初五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复又赶紧埋头洗衣裳。   初五捏紧了木盆的边缘,强忍着没把木盆摔出去打那两个嚼舌根的妇人。此时初五心里不知怎地,就觉得有条恶心的虫子钻来钻去,捏不住甩不掉,恼得很,却又不知道是恼那妇人背地里说她是破鞋,还是恼那妇人说洛书与张小霜幽会。   只不管是哪样,初五此时都不得不忍下。前几天提亲的事还没过去呢,她这会儿要是再闹起来,她们家也别想再多平静日子。   初五的到来让刚还热闹的阜头一下陷入了沉寂,妇人们都埋头卖力洗衣裳,仿佛刚刚的唾沫横飞不过是初五的幻觉。   从阜头回来,天边已经露了白,山上日头透过未散的薄雾隐隐泛着红光。农家人起来的都早,此时杨氏和刘长生已经吃过早饭准备出门了。   初五把衣裳抖开搭在院子的竹竿上晾晒完,又送了爹娘出门,这才转身到满福房里把满福拉扯起来。   满福已经七岁多,早不能跟着爹娘一张床上睡了。他四岁时候家里就给他把杂物房收拾了出来,摆上了张用几块木板钉成的床,就让他搬了进来。起初他不敢一个人睡,总是半夜趁着爹娘熟睡时候悄悄溜进去,那段时间初五半夜总能听见爹娘责骂满福的声音。   四岁的满福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能让爹娘再同意他一张床上睡,闹腾了快一个月,见爹娘没妥协,这才委委屈屈的一个人睡。   “姐,先生让我带给你的,我昨晚忘了给你了。”满福迷迷糊糊的套上衣裳,从床头摸出包东西来。   初五打开来看,就见是一包糕点,那糕点本应该是满满一包的,这会儿只剩了几块还算完整的糕点并一撮碎屑。   满福穿好衣服,状似无意的瞄了一眼,惊诧的道:“呀,都被我压碎了啊!”   臭小子,你不是故意的么?以为压碎了我就看不出你偷吃糕点?初五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重新把东西包好放在他床头装衣衫的箱子上,“姐不喜欢吃,你吃吧。下回先生要再给你东西就不用拿给我了,自个留着。”柳无双那变态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姐,你真不吃啊?这东西可好吃了,比镇上聚福楼的还好吃!”满福说完就知道露馅儿了,赶紧急吼吼的往外奔去,一面嚷嚷,“遭了遭了,要迟到了!”   满福一通忙乱,吃完早饭一抹嘴,拽过初五递来的装书本的布包往肩头上一甩就出门上学去了。迎春和立夏昨晚赶着做了半宿的针线,这时候才起来。   初五正在廊下翻看皮子,这些是前段时间打回来的猎物剥下的,阴干后处理了才能拿去卖。   “姐!”初五看过皮子,正在舀水洗手,就听得立夏喊了她,示意她往门外去看。   门外洛书手里提着个蓝皮包袱,身形颀长,颇有些纤弱。他今天穿了窄袖白布袍子,与他平日布衣短褐的模样甚有些区别。露水打湿了他衣摆,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瘦长,他便如一尊安静的雕像,静静的站在门外,也不知他这般站了多久。   初五抬眼看去,一个不经意就撞入了他幽暗的眸子里,里面有一股暖暖的东西,渐渐把她包围,就如这九月的晨光,温暖而不刺眼,让人毫无防备的沦陷。   “罗大哥,你怎么来了?吃过早饭没?”立夏见这两人呆呆的,以为两人经过提亲不成的事尴尬了,这才出声打破安静。   “今天没上山吗?这么早来有什么事?”初五听得立夏的话,一个恍惚从那团温暖的氛围里出来,有些尴尬却装作若无其事的道。   “给你的。”一如他从来不多话一般,洛书把手中东西递给走出来的初五,便转身离开。   薄雾暖光中那个背影渐渐走远,直到不见,而空气里却还残留着不愿散去的胭脂香。   初五眼角狠狠抽搐了几下,强忍着才没有把手中的东西扔出去。   “哎,那面瘫一大早送了你什么?”迎春端了碗粥从厨房出来,单手扯了初五手中的包袱,坐在廊下小凳子上便单手打开来看。没一会儿只听一声惊呼如惊雷般炸起,“哇哇!好漂亮的布!”   果然是一块布,粉嫩的颜色,散落的无名小花,柔软的触感,这是一块花綾,众多古代织物中的一种,初五穿来这么些年也没见过这么好的布料。一则镇上的布坊不卖这样贵重的布料,二则就是镇上布坊有卖,她们家也不会花那冤枉钱去买。   迎春见了这花綾,当下放了碗筷,抖开花綾就往身上披,还臭美的转了几个圈,“姐,你看好看不?”   粉嫩的颜色衬着迎春白皙的鹅蛋脸,说不出来的好看,“嗯,很好看。”   “再好看也不是送你,这是罗大哥送给大姐的!”立夏伸手摸了摸那柔软好看的花綾,翻了个白眼道。   “大姐的就是咱家的,既然是咱们家的那我也有份!”迎春披着花綾,低下头转了圈左瞧右瞧,对那花綾是爱不释手。   初五管不着迎春和立夏的吵闹,眼睛盯着那花綾看了会儿,便伸手去把花綾从迎春身上扯了下来,在姐妹两错愕的表情里,初五面无表情的把花綾叠好包起,又一声不吭的走出了家门。   如果她到此时还不明白心里酸胀酸胀不舒服的感觉是为了什么,那她就真白白多活了一世了。   没错,她喜欢洛书,喜欢那个从小就拽拽的面瘫的小屁孩,从前她羞于承认,而今她想明白了,爱既然可以跨越时空,可以跨越性别,为什么她的爱不可以跨越年龄?   既然承认了这份喜欢,那么罗洛书你就别想再逃,更别想再沾花惹草妄想享齐人之福!   想到今早听到那妇人的话,初五狠狠皱了下眉头:张小霜是吧,村子里那么多人你不招惹,非得跟我刘初五过不去,敢打罗洛书的主意,也要看看你这条小蛇能不能吞下她这霸王龙守着的恐龙蛋!   罗家父子这几年打猎,着实攒了些银钱,如今的罗家再不是从前低矮的茅屋,前两年就在原址上起了间亮堂的青砖大瓦房。周围院子也用砖墙圈起,内里依旧种着各色花卉,中庭摆了石桌,石桌边的桂花树已经长了老高。   罗家自从起了这间青砖大瓦房,上门说亲的人就没断过,起初还只是给洛书说亲,后来见大罗没松口答应,就有个外村不长眼的媒婆开始给大罗说起亲来。这彻底惹怒了大罗小罗父子,父子俩把生生把那媒人从墙头扔出了罗家。   从此罗家便再没人刚上门说亲,但没有说亲的并不代表没有想结亲的。罗家在这几乎都是佃户的村子里也算得上富裕的人家,洛书又是个长得俊俏的,十里八乡不少花龄少女削尖了脑袋要嫁进罗家。   张小霜那条小蛇敢不敢打洛书这颗恐龙蛋的主意初五还不知道,但她到罗家时候却看到了条颇具威胁的美女蛇——温婉。      ☆、第54章佃户五十四   初五抱着包袱,好整以暇的看着院子里公子小姐一通牙酸的两人,心底的火那是蹭蹭的往上冒啊。这世上有些人生气会大喊大叫,而有些人越是生气越是平静,显然初五就是后者。   “呀,家里来了客人啊?都站着干什么?赶紧进屋啊!家里有开水不?看你,客人大老远来,连口茶水都没招呼!”初五笑盈盈的过来,熟门熟路的招呼温婉,俨然把自个当主人了。   洛书这几天去了趟宁州府,一路奔波已经累得不行,偏到家时候又见了寻来的温婉,他本不耐烦招呼,正要送了她出去,没想到初五倒来了。看这丫头明明已经气极却还要装着热情好客的模样,便觉得好笑。那种被人需要有人在乎的感觉,很暖,很不错。   初五瞟见洛书微微弯起的嘴角,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头又笑着招呼错愕当场的温婉。   温婉后来得知洛书就住在牛头村,离得自家也不算远,思量再三这才决定来一趟,虽说这样冒冒然上门很不好,但她自小就是随性惯得,家里爹娘不管她,底下的丫头仆妇更是不敢,她这才没什么顾忌的来了。本也就想结交这个合眼缘的友人,这会儿被初五这么一搅和倒像她真的对洛书有些什么想法一般了。她见洛书不解释,便也懒得说什么,就当听不懂初五赶人的客气话,温柔的笑着进了厅堂。   “姑娘不必这么客气,我和洛书也算得旧相识。”温婉微笑着坐在梨花木的椅子上。   相识又怎么了?相识就不用客气了?我还和他相识七年了呢!初五依旧笑着一张脸,“呵呵,温小姐是在上云寺外和我们家洛书认识的吧,嗨,姑娘下回出门可得注意些,像你这么好看的姑娘不带家丁独自出门可是危险得很,这回是偷了钱财,下回还不一定怎么着呢,你说是不,温小姐?”换句话说你两认识也不过才几天,不过见了一面,谁跟你旧相识了?   “奴婢替我家小姐谢谢姑娘的关心,来,姑娘尝尝我们家小姐的手艺。”温婉带来的小丫鬟提了个食盒,这会儿正一样样从食盒里把吃食端出来,花花绿绿的几样糕点摆在精致的瓷盘中,煞是好看。   “罗公子也尝尝,我们家小姐今儿早早就起来,为的就是给你做这几样糕点呢!”那丫鬟好似没看见一边初五要吃人的目光一般,用一双雕花木箸每样都捡了一块出来,另放在一个银边白瓷碟子里端了给洛书。   “怎么样,好吃吧?”那丫鬟见洛书吃了一口,睁着双大眸子期待的问道。   “不错。”洛书放下筷子抿了口初五刚刚倒来的茶水,淡淡的评论道。   不错?是不错,小姐温柔连丫鬟都这么水灵,当然不错了!“嗯嗯,是很好吃,温小姐手艺果然很不错!”初五也不用筷子,徒手捏起糕点就吃起来,没一会儿本就不算多的糕点就被初五消灭了大半。   在丫鬟看饿死鬼一般鄙夷的目光中,初五依旧没停下进食的动作,打着撑死也不给罗洛书吃的主意,初五一阵扫荡,终于连洛书瓷盘里的糕点也消灭了。这才发现大家都瞪着她一般,笑得灿烂的招呼道,“你们也吃啊,很好吃哟!”   在场三人看着空空的点心碟子,默契的一阵黑线,对初五表示了无语。   “时候也不算早了,今日便先家去了,罗公子若是得空也到家里做客,到时候温婉定然好生款待。”温婉颇为好笑的起身告辞。   还没等洛书回答,初五便笑着道,“这后山的路不好走,温小姐下山可小心些,那就好走不送了啊!”   送走了温家主仆,初五转身便奔到墙根弯了腰呕吐。身后温暖宽大的手掌抚上后背,轻轻拍着。   “吃撑了?”   初五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她那点小心思被人识破,如今又弄得自个这么狼狈,能不脸红么?   “谁刚吃完早饭再吃下几碟糕点能不撑?呕——”   “东西再好吃,也不能一下吃完。”   那还不是你给气的——   初五呕了一阵,并没呕出什么东西来,倒弄得眼泪汪汪的,抬起眸子来望洛书,“老实说你这一身的胭脂香哪里来的?!”   胭脂香?   洛书抬起衣袖嗅了嗅,果然有一阵淡淡的胭脂香,脑子里不由的闪过最后柳无双笑得奸诈妖冶的脸庞。若柳无双在眼前,洛书此时恨不得一拳揍过去把他那张笑脸揍烂!   “还有,这包袱里的花綾是怎么回事?你钱多么?钱多也用不着买这东西啊!”   “别人送的。”   “噗!”正在舀了水漱口的初五不由的喷了。感情是转手人情呢,怪道这么大方说送就送!   确实是别人送的花綾,只是谁会这么好端端的送他一个男子女人用的散花绫罗?   他这几天一路奔波去了趟宁州,为的就是找全叔,他从柳无双那里知道全叔在宁州,便代替自家爹爹特意去了趟。   当年他们一家是逃出京城的,曾是罗家管家的罗全并没有一起出逃,后来入了大牢,几经磨难,在流放途中被自家老爹的部下救了出来,从此隐姓埋名过日子。罗全是最早追随自家老爹的老人了,又是自小看着他长大的,小时候爹爹罚得狠了,除了娘亲就只有全叔敢跟爹爹求情,洛书对这位全叔很是尊敬。   在宁州他见了已经瘸了一条腿的全叔,全叔在宁州开了家布坊做营生,这花綾便是全叔送的。当时洛书不过觉得好看,想来初五也会喜欢,便多看了两眼,打算回去时候给初五买一身。全叔什么样的人看不出洛书的心思?当下便把那花綾包了给洛书带回去。   这才有了初五手中的东西,至于一身胭脂香,确实被柳无双算计了。两人在宁州相遇,旧友偶遇却没有应有的欢喜,一个冷一个妖,说不到两句话便不欢而散了。却不想还是沾惹上了柳无双身上的脂粉味,也难怪初五会误会。   “柳无双的”   “噗!咳咳——”初五又是一口漱口喷出来,呛得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这不能怪初五,谁叫洛书的回答这么让人腐想连篇呢。   洛书觉得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完了初五便两眼放狼光,嘴角挂y笑的盯着他瞧,直瞧得他忍不住伸手给了这莫名其妙的丫头一个暴栗。   “哎哟,你干嘛打我!”初五跳脚。   “不喜欢?”洛书扬扬手中的包袱,答非所问。“不喜欢便扔了吧。”说着不等初五回答便把那包袱重新塞进初五怀里,脸色不善的转身进房去了。   他一路上抱着那布匹,满心欢喜以为她会喜欢,如今未得感激就算了,她竟对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果然是不屑他送的东西吗?   院里徒留初五傻瞪着双眸,抱着个包袱。她这是哪里又惹到他了?不是应该她生气吗?   “扔了?死小孩,你银钱多啊!”他生哪门子气,应该生气的是她!   房内正在换衣裳的洛书听得初五又唤他死小孩,那俊朗的眉目便不由的皱起,也不急着换衣裳了,步出房门,闲闲的倚在厅门旁,凤眸睨着初五。   初五盯着洛书看了会儿,不由的咽了咽口水,咳咳,这死小孩什么时候练了几块腹肌,明明看着这么瘦,咳咳,皮肤也这么白,看着细腻滑溜,不知道触感怎么样。   却原来洛书解了外衫,只着了白色中衣,贴身的中衣很好的勾勒了他的身影,解开的两颗扣子下一片风光。   心动意动,初五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洛书面前,伸手轻薄起来。   “——”洛书低头望着初五哈喇子横流的模样,满头黑线。   “好看吗?”   “啧啧,不错不错——嘿嘿——您老这是怎么保养的,也教教咱啊,呵呵——”初五尴尬了,抬头就见洛书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自个的手还好死不死停留在洛书j□j的肌肤上,“这太阳刚出来,日头不大,还有些冷,衣服穿好哈,穿好了——”说着便欲盖弥彰的要把洛书那两颗扣子扣上。   她手刚伸到洛书衣扣上,就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捏住了,一阵天旋地转后悲哀的发现自个被洛书抵在了墙上。   “呵呵,你大清早的从外头回来,没吃早饭吧,姐给你做早饭去——呵呵——”初五望着洛书越靠越近的俊脸,一下就觉两人间的空气沸腾了,尴尬的挣扎去推洛书,打着哈哈。只无奈她双手被洛书捏着,使不上力。   两人的脸只隔了寸许,呼吸相闻,洛书眸中的幽深让初五知道,面前人再不是那个小小的孩子。   看着靠近的俊脸,初五下意识的闭上了眼,一副洛书爱咋滴咋滴的模样,却等了许久也不见有动作,试探着睁开双眸,却见洛书早放开了她,正双手环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哄!初五老脸彻底红了,尴尬的恨不得钻进墙缝里。   “不是要做早饭?记得多做些。”说完,洛书便进了房间。   啊啊啊啊!   初五无声呐喊,居然被个小子戏弄了,丢脸了!!   “还不快去。”正在初五捏着小拳头气得团团转时候,又听得洛书催促,语气压抑,似强忍着笑。   初五咬牙切齿了会儿,忽而展颜一笑,死小子,反正早晚你都是姐的人,这笔账迟早都得算!   ☆、第55章佃户五十五   日头已经升上山顶,明晃晃的晃得人眼花,初五有些郁郁的从罗家出来,走到后村小路上就被人叫住了,叫她的人赫然是许久未见的孙青竹。   “小丫头去哪儿呢?”孙青竹挑着个箩筐,两只裤腿卷到膝盖,脚下草鞋沾了不少泥巴,也不知道他一大早去忙了什么。   “罗家。”初五看了孙青竹一眼便要错身走过。   这孙青竹自几年前付雨嫁了镇上聚福楼掌柜的,不久后他便也辞退了赌坊的打手工作,一心回来种田。这几年倒也安分,再没见他做过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人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他这么个人模样长得也周正,这几年也肯下力气干活,家里是越过越好,便也有几个姑娘喜欢他肯嫁他的。只他自己不愿意,硬生生拖到现在还是和自家爷爷两个大老爷们过日子。   孙爷爷为着孙青竹的婚事也忙活过一阵子,访东家托西家的找熟人给孙青竹相看个媳妇。只是孙青竹总是淡淡的模样,说什么他从前名声不好,不愿耽误人家姑娘。初五知道内里情况,便也知道孙青竹不过还忘不了付雨,耽误人什么的也不过个借口罢了。孙爷爷人也老了,奈何不得他这脾气横的孙子,托了几次熟人,介绍了几个人家,都没相看上,人家也懒得帮这个忙操这个心了,这下孙爷爷也没了折,只得由着孙青竹。   眼见着初五要走,孙青竹便又把初五喊住了,“我明日去趟镇上,小丫头有什么要捎带的吗?”   村子离得镇上还是有些距离的,一般不是年节时候村里人也很少去镇上,谁家要是去镇上相熟的都会知会一声,要是有需要捎带的东西就帮着捎带。   “我没什么要捎带的。”初五要把打来的猎物送到镇上二姨家肉铺,去镇上的时候还是挺多的。   “哦,那我先走了啊。”孙青竹说着便笑了笑要挑着竹筐回家。   他没走出几步就被人扯了衣袖,转身一看却是初五,“小丫头还有什么事吗?”望着初五亮晶晶的双眸,孙青竹没来由的被吓了一跳。这不怪他,谁让初五小时候就不是个普通的娃呢。   “有笔买卖不知道你要不要做。”   “买——卖?”孙青竹惊讶,想不出来初五这小丫头还有什么买卖跟他做,而且,看她如今这揪着自个衣袖的激动模样,也不知道打的什么坏主意呢。   初五要是知道自个在孙青竹眼里还有这坏丫头的一面,一定会当场吐血。   初五近日来一直盘算着做打谷机的事,如今已经九月份,稻子开始灌浆,十月份左右稻子就又要下来了,自小就想过做打谷机的主意便又浮现了出来。   她本来没打算拉上孙青竹,但要做生意她一个人却做不来,就是跑腿打点这些事情就不是她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能做的。本来要是跟自家二姨合伙那是再好不过,只是二姨家家境富裕,估计也没这个心思跟她折腾这些。更何况打谷机她只有一个想法,具体能不能做出来还是个未知数,到时候要是做不出来,一家子亲戚被她这么一折腾,没事也得出来点事。做打谷机主要还是要找有能耐又能保密的木匠和铁匠来操作,而她的人脉并不宽广,如今遇上孙青竹,便正好拉上他。   孙青竹这个人她自小就认识,是个值得信任的。孙青竹毕竟也在杨柳镇方圆混了这么些年,威名还是有的,就是以后打谷机做出来了也有小混混卖他面子不上来找事,那些个工匠惧怕他也不会轻易买了这门手艺。而且他想必对镇上的事也熟悉,找一两个可靠的木匠铁匠还是能找到的。   初五跟孙青竹简单说了打谷机的事,孙青竹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仍是有些担忧的道,“你说的这个什么机,真这么好用?”   “好不好用等做出来了你就知道了。”   “你确定能成?”孙青竹有些迟疑的问道。不是他多疑,只是要相信一个才十四岁的小丫头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这么好的事情她为什么偏偏找上他?两人虽然认识这几年,但一个住前村一个住后村,平日能见的时候不多,算来也不算多熟的关系,初五凭啥就能便宜了他?   “我现在也不能说一定能成,主要还得看你找来的工匠。”初五手搭凉棚挡住越来越晃眼的日头。   孙青竹早放下了竹筐担子,此时正蹲在地上拿了根木棍子刮草鞋边缘的泥巴。两只草鞋上的泥巴都刮干净了,他又重新把鞋子穿上去,似是下了决心一般,道,“行,你既然信得过我,你就尽管放心,工匠明天我去镇上打理好,人一定给你找来。”   “这里面有多大厉害你懂,找人的时候也掂量着点,嘴巴子没门锁的就是手艺再好咱们也不用。”初五后悔怎么刚刚不把人拉到前头竹丛下说话,如今在小路中央,没个遮掩,那日头晒了她一头的汗水。   “嗯,我知晓,你这么晒着也不是个事,要是要有什么要交代的就到我家去。”孙青竹见了初五白皙清秀的小脸晒得红红的,一头的汗水,便挑起箩筐道。   “暂时没了,你先把人找来,后头的我们再说。”   “行,我等会儿还得下趟地,先回去。你也家去吧,看这晒的。”孙青竹挑了箩筐往家去。   初五望着那远去的背影,也快步往家里去。孙青竹未必见得是相信她能做出什么来,不过是她找了他,便想着试一试。孙青竹想什么初五也不理会,照旧回家忙碌。   到家时候迎春和立夏都在廊下捏着针在做针线活,如今九月份地里没什么活计,用不着迎春和立夏她们下田,日常时候便做些绣活赚几个油盐钱。姐妹两个在七岁上都跟着杨氏学起了绣活,两人也争气,早两年就开始接绣坊的活计能帮着家里挣钱。初五的绣活跟她们姐妹比起来就差得远了,如今也只是勉强能拿得出手,至于接绣活什么的就不用想了。   迎春和立夏见初五面色不善的抱了个包袱出去又抱了回来,姐妹两对视一眼,并没说什么又埋了头做活计。   中午满福会从学堂回来吃午饭,眼见着快到满福回来的时候了,初五便张罗起午饭来。她们家自从她去打猎后日子就过得好了不少,又开了荒地,年岁也平顺,吃用就好了起来。红薯粥是早几年就不吃了的,平日白天就喝白米粥,晚上吃干饭,农忙时节一整天就都吃干饭。   家里养了几只母鸡,正是下蛋的时候,捡起来的鸡蛋也卖不了什么钱,就都留着自家吃。   初五打了鸡蛋加了水兑好蛋液,这才涮锅,初五先是把早上摘下洗好的菜心过了一遍水,再在簸箕里用刀切成段,等锅烧热了便从灶头陶罐里挑了猪油放锅里,半凝固的猪肉融化完了,初五这才放下菜心翻炒,放盐后,一道炒菜心就出锅了。做完这些初五又在锅里放了水,等锅里水开了就用四根筷子在锅底摆了个井字,这才把盛了鸡蛋液的海碗放下去蒸芙蓉蛋。   没多会儿那蛋就蒸好了,初五趁着蛋还热乎便从木橱柜里捧出个陶罐,从里面舀了几勺肉酱放在蒸好的蛋上。   这肉酱是前几天才做的,把五花肉剁碎了大火翻炒,加葱蒜沫和五香粉,大火爆炒过后转为小火焖,慢慢把肥肉的油熬得半干,酥脆可口的肉酱就做好了,吃饭做菜放上一些都是不错的调剂。   芙蓉蛋做好了初五并没急着把蛋端出来,而是把大块的柴火撤出来,只让小柴火在灶里继续烧着。撤出来的柴火随手放到熬粥的陶锅灶下,把粥也温一温。   这些做完,没一会儿门口就传来了响动,叽叽喳喳的小孩子说话声,想也知道是村里孩子们下学堂回来了。   初五从厨房出来一看,果然是自家满福也回来了。不知道他回来路上做了什么去,手上腿上都是泥巴,裤腿子上也占了不少的泥,立夏正招呼他洗手洗脚。   “姐,今天吃什么?”满福由着立夏着恼的拿水往他满是泥巴的草鞋上冲洗,一面双手提着两裤腿转头问初五。   “有你喜欢的芙蓉蛋。”初五拿起放在鸡榯上盛着菜叶和糠拌的鸡食喂鸡。   “吃吃吃,就惦记着吃!除了吃也不见你长点本事!”迎春把绣筐放进屋里,挽起袖子过来洗手,一面横了满福一眼道。   “哼,你管得着么?!”满福也不怕迎春,立夏给他洗好了手脚便抖着手上的水珠子往迎春身上脸上洒去,把个迎春气得不轻,也把手上的水珠子往满福身上洒去。   立夏横在两人中间,不免遭殃,水珠子洒得她一身一脸,追着那两罪魁祸首就要以牙还牙。那两人见了立夏这架势,赶紧四处躲避。   闹哄哄的三人着实让初五头疼,她也不敢靠近那狼藉的战场了,径自进了厨房舀水洗手。杨氏和刘长生到大冲坳干活,中午不回来吃午饭,早上拿葫芦带的两个大葫芦的白米粥当午饭。   院子里姐弟三人闹腾了会儿,终于一个个满头大汗的进来捧碗吃午饭。初五吃过早饭后又强吃下了那些糕点,如今还撑着呢,午饭便没吃。   午饭后满福只休息了会儿就又上学堂去了,学堂不见得这么早上课,小孩子去了也多数是在学堂外的空地上玩闹。等满福去上学了,家里活计也做的差不多,初五这才搬了凳子到院子里,拿出像宝贝一样收着的笔墨纸砚,倒了水把墨研开,提笔开始画打谷机的图稿,并拟写合约。      ☆、第56章佃户五十六   老式的踏板打谷机结构并不复杂,算得上复杂的就是齿轮和承轴部分了。这样的打谷机由左右一共五个两大三小的齿轮并一个镶嵌了一排排弯曲粗铁丝的木轱辘承轴、一个仓盖和长方形谷仓组成。它的工作全靠人力,脱粒时候把稻穗伸进承轴,脚踩踏板带动齿轮进而带动承轴转动,圆柱形承轴上镶嵌的弯曲粗铁丝快速转动便能把稻穗上的谷子脱下。初五本来打算仓盖和长方形谷仓用薄铁皮代替木头来做,这样搬动起来就不会太沉重,但后来考虑到这时候的铁普遍很贵,为了成本着想,只得放弃。   画图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初五也只在小时候看到过这种打谷机,如今全凭了记忆来画,画了半天只得个大概的模样,具体齿轮的尺寸还得等那有经验的铁匠来定。如果齿轮尺寸不对就可能影响咬合,一旦出现脱齿打谷机就会出现问题,要作为一种产品出售,这个基本的问题还是很关键的。初五一下午涂涂改改,快傍晚时候才终于把初稿勉强画完了。   初五捏着毛笔画了许久,手指都快抽筋了,好容易画完,等笔墨干了便收拾了起来,又开始忙碌着拟写合约。   毕竟是关系利益的事,并不是一两句空口白话就能让人信服的。何况如今看来不管是她还是孙青竹,都不具备让人相信的可能,一来她是个才十四岁的女孩,很难让人信她还肯为她卖力,二来孙青竹虽然这几年改了不少,人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也有说狗改不了j□j的,他自小闯出来的偷鸡摸狗的名声还是很响亮的,要让人信他也是个难事。初五这才想着要拟个合约,不管对谁都好。   迎春和立夏见初五捏着毛笔写写画画一下午,起初好奇过来看了两眼,看不出初五画的是个什么,问了初五也只是含糊答上一句,两人觉得无趣便又拿起针线赶活计。到了傍晚时候两人见初五没有要起来做晚饭的意思,迎春便放了针线烧水做饭,立夏拿了菜篮子到后山菜地摘菜。   杨氏和刘长生扛着锄头回来时候初五正好吹干了笔墨把东西收拾起来。满福是踏着杨氏和刘长生前后脚进来的,他下了学堂并没直接回家,而是先在学堂里和同窗们玩闹了一会儿,后又跟同村的几个小子田间地头挖老鼠摸泥鳅,到家时候不免一身泥巴。杨氏见了满福那脏兮兮的泥猴样,皱着眉头骂了他几句,又照着他小pp意思意思的打了几巴掌,虎着脸警告了下次不得胡闹胡玩,这事才算过了。   只是小孩子哪里是打过了就会听话的,何况杨氏打得并不重,满福哪里就能真听她的下回不跟着去闹了?   只见满福装模作样的哀嚎了几声,连连答应了他娘再不这么混闹,便从他娘手底下溜了出来,暗地里在杨氏瞧不见的地方对着在院子里摘葱的初五做了个鬼脸。   初五看着满福那皮实样很是无奈,对着他扬了扬手无声威胁了下,便见满福笑嘻嘻的吐着舌头跟她做鬼脸。   那边迎春早烧好了洗澡水,正喊了满福过去洗澡。   她们家的洗澡房就在院子西角,同样用茅草盖的一间小房子,地面镶嵌了从河里挑回来的光滑小石头,泥墙上高高的开了两个拳头大小的洞口通气。   农家小户也不时兴那些个泡澡的大木桶,不说做个大木桶要花不少银钱,就是烧一个大木桶的洗澡水也得浪费不少柴火,所以初五家都是用半米高三四十寸直径的木桶盛了洗澡水洗澡。初五小时候家里不富裕,姐妹三个都是共用一个洗澡桶并一块澡巾,杨氏和刘长生则共用一套,后来家里富裕了些,初五就提议着一人办了一套。   木桶笨重盛了水后更是难提动,满福每天的洗澡水都得有人给他兑好了提进澡房,这会儿迎春已经把水给他提进澡房了。   初五打算做打谷机还要从杨氏手里拿一部分银钱,不可能瞒着他们,晚饭桌上初五便把做打谷机的事大概的说了下。   杨氏一改从前开明的态度,第一个皱了眉头反对,“你一个女孩子家的,做那些干什么?”   士农工商,在这古代商人的地位还摆在了农民之后,可见经商有多不得人心,自家娘亲反对也是在意料之中的。当年她上山打猎她娘也是不太同意,要不是家里实在穷苦,也不会让她一个女孩子成日往山上跑。   “娘,这个事我并不出面,我和孙大哥一起做的,要抛头露面面的事也用不上我,娘不用担心什么。”初五面对自家娘亲的反对并不生气,而是试图慢慢说服她,更何况就是她娘不同意,初五也不会放弃做打谷机,跟家人说也不过是出于尊重他们考虑。   “那孙青竹什么样的人,真能相信?”刘长生对自家这个花样子不少的女儿颇有些无奈,小时候她捣鼓菌子,忙活了一通并没什么成效,这时候又折腾出了个什么机的,真不知道他这个老实本分的农家汉子怎么就生出了她这么个花肠子多的女儿。   那孙青竹以前帮过他把初五找回来,但老人总说狗改不了j□j,哪里就真是个好人了?自家女儿捣鼓这个,要花的银钱不少,难保孙青竹不见财起意。   自从孙青竹改邪归正重新做人后,大家出于尊重,再没叫他三癞子了,只有一些不懂事的小孩子见了他仍这么叫。   “爹,孙大哥这些年大家都看在眼里,人真是改好了,而且,我看着他本也不是个多坏的人。”从以前种种来看孙青竹确实不算多坏的人,初五忍不住想起那个在梅子林割草的傍晚。   “你才吃了几斤盐呀,坏人是你能看得出来的?能看得出来还能有这么多好人给坏人害了?”杨氏挑了挑筷子,把正在争夺最后一块煎鸡蛋的立夏和满福的筷子拨开,夹起那最后一块煎鸡蛋放进初五碗里。   立夏和满福见他们娘亲这样,便都鼓了腮帮子盯着初五碗里那块散发着香味的鸡蛋瞧,恨不得伸了筷子去夹出来。   初五见了弟弟妹妹这模样,颇为无奈的用筷子把煎鸡蛋分成两份,一一分给了两人。立夏和满福得了鸡蛋都笑着呼啦呼啦开始吃起饭来,对爹娘和姐姐的谈话直接无视。一边的迎春见了他两的馋样很不屑的看了两眼。   “娘——”   “别说了,赶紧吃饭,你一个女孩子安安心心等着嫁人,忙活那些有的没的作甚。”杨氏并不想再听初五的话。见初五把煎鸡蛋分给了那两个小的,便给她夹了根炒青菜,催促着她吃饭。   “娘决定把大姐许给哪家了?”迎春自小去龙府,见识过里面女眷的举止,也学了些规矩,在自家吃起饭来动作也是从容优雅的。   听自家娘亲说到她的婚事,初五不由的心下一突。龙家先不说,她娘要是想让迎春嫁入龙家那么就不可能把她许给龙玉,最让初五担心的是自家娘亲把她许给柳无双。柳无双这人表面功夫做得好,那是到了人见人爱车见车载棺材见了也开盖的人神共愤的程度了,初五就怕她娘经不住这些表象的迷惑,一个不小心就把她许了柳无双,那她可就真进火坑了。   “娘,把大姐许给柳先生吧。”满福从碗里抬起头,笑嘻嘻的提议道。   “就是,那小柳先生人挺好的,大姐嫁他不亏!”立夏也和满福站在了同一战线,全然没了刚刚争抢一块煎鸡蛋的仇怨。   “小孩子家的,你们懂什么,赶紧吃饭!”杨氏在那两小的头上一人给了一筷子,道。   “娘到底把大姐许哪家了?”迎春催促着,着急知道答案。   初五也很是紧张,如果爹娘真把她许给了柳无双怎么办?她又要怎么说服爹娘不把她许给柳无双?如果爹娘固执己见,不愿听她的话,为了她后半辈子她要离开这个家,还是要私奔?   虽然最终结果都是要离开这个家,但独自离家和私奔又是不一样的,呃,话说私奔,也得两个人吧,洛书会为了她远走他方吗?她又能舍得离开这一家子的亲人,离开这个生活了七年的地方吗?   “我跟你爹商量了,觉得那柳家和龙家终归是我们高攀不上的,那小罗又是自小看着长大的,为人看着冷了些,但有一身本事,对你大姐也是不错的,你们大姐还是许给罗家,爹娘才觉得放心。”杨氏放下碗筷,道。   初五听得是把她许给了罗家,紧紧抠住桌脚的手一下子松了,好似放下了千斤重担,脸上也泛起了笑意。   “我跟你们娘不求你们大富大贵,日子过得好就好,那些个高门大户就是愿意同咱们结亲,你们进去了也是低人一等,日子难有过得顺心的,那张小霜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咱们还是找那老实本分的人家才是。”刘长生难得这么苦口婆心的说一通话。   初五是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了,无非是要绝了迎春嫁进龙府的心思。   显然迎春也是听出了她爹话里的意思的,当下脸色不太好,摔了碗筷甩下一句“吃饱了。”便起身出去了。   杨氏和刘长生见迎春耍起性子,都皱了眉头,刚还跟立夏闹着的满福见了这情形也安分下来,默默的吃饭。   打谷机的事被这么一打岔,再没有提起,一家人吃过晚饭,各自洗漱了便安静的歇息去了。   ☆、第57章佃户五十七   第二天孙青竹去了趟杨柳镇,傍晚回来时候便通知了初五已经找到可靠的铁匠和木匠的事。   初五从来是个想到便去做的人,次日便带了图纸和合约去了孙青竹家。   “这份是李老头的任务,这几个齿轮尺寸需要他掂量。这份是阿水的活计,木料让他选些坚固耐用的,但也不能太贵了,贵了咱们的东西就得卖贵,这样许多人就用不起了。”初五到孙家时候孙青竹正在院子里破竹篾,孙爷爷坐在小凳子上编密实的箩筐,想来是准备了箩筐等十月收稻子时候挑谷子用的。   李老头和阿水是孙青竹联系的可靠匠人,齿轮的尺寸初五确实拿捏不准,只得先由经验老道的李老头掂量着做出来。   “记住,那齿轮的图纸和尺寸万不能让外人瞧见,等李老头琢磨出来正确的尺寸,你便尽量多找几个打铁铺子和木工做这些活。那几个齿轮分开摊到每个铁铺上,赶在稻子出来前咱们就要把东西做出来。”孙爷爷年纪大了,耳朵不伶俐,要不是大声喊话他是听不到的,初五也没特意避着他。   “嗯,这些我都记住了,只是丫头,干嘛要分开来,一个铺子一套做下来不是也可以吗?”孙青竹一面破竹篾,一面疑惑的问道。   “自古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别人要都会做这打谷机了,还要咱们来作甚?”初五并不认为能垄断,但至少在他们的打谷机出现前她不希望看到别人也做了出来,所以,起码的保密还是要做的。   毕竟打谷机这东西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这个时空,对这个世界来说这样的东西太过先进,它的出现将会像朵巨浪冲击这个世界人们的认知,当人们接受了这种机械,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利益。利益面前盗版什么的便不可避免,更何况这个世界还不存在专利这东西,盗版就更加猖獗更肆无忌惮了,初五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盗版没出现前狠赚一笔。   “你看看这个,要觉得行,就在这里签个名字。”初五拿出带来的一式两份的合约,递给孙青竹道。   孙青竹放下柴刀和竹子,接过初五递来的纸张,大致扫了一眼,看出来是张合约便没再细看就接过初五递来的小毛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你不仔细看看?”初五接过小毛笔放回精铁锻造的小笔筒里。这小笔筒约摸十五厘米长,大人两指宽,对半分成了两个小空间,一边盛了研好的墨水,一边用来放特制的小毛笔。   “小丫头信得过我,我对你也是相信的。”孙青竹开始确实想不明白初五为什么找上他做这门稳赚的买卖,后来想不明白便放下了,但他却始终觉得初五能找上他做这件事,无疑是相信他的为人的。   初五老脸有些红,她哪里是相信他啊,那不过是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了么。   “我先家去了,事情好了便通知我一声,要是那齿轮尺寸拿不定要及早与我说。”初五说着便起身往外走,家里爹娘今天在家,她出来久了难免要引起麻烦。   “晓得了,我等会儿就去把事情办妥当。”   初五出了孙家,抬脚便想向后山罗家去,却又想起昨晚她娘杨氏说决定把她许给罗家的事,只得硬生生收了脚步往家里去。   罗家总是比柳家好的,初五很庆幸自家爹娘能想明白,没有糊涂的把她许给柳无双,就这一点来说初五还是觉得自家爹娘挺难得的。   初五到家时候见了多日没来的老姑刘氏,只见刘氏正在院子了里对着编箩筐的自家爹娘喋喋不休。   “都是自家人,那柳家的事情我都跟你们说得一清二白了,这么一个姑爷你们怎么就放着不要呢?多少人烧香拜佛盼都盼不来的事情,那罗家虽然也不错,但跟柳家根本没法比。做父母的都想着儿女好,你们倒好,巴巴的送女儿去受那穷罪!”   “大姑,我就是为着初五好,这才没有定那柳家。我和长生琢磨了,他们家既然是可以官复原职的,想来多得是官家小姐嫁他,哪里就看得上咱们这小门小户出来的野丫头?”杨氏手下不停,继续道,“就是那小柳先生愿意,他家里人能同意?到时候事情一办,他家里人不同意,咱们初五还有好日子过吗?”   “就是他家里人不欢喜,咱们初五没犯错他们能把人赶出来?俗话说贫家妻不如富家妾,进了柳家,就是个妾也比咱们这些泥腿子的妻好啊。”刘氏撇了撇嘴巴子,道。   果然媒婆的话半句算不得真!初五算是听出来了,那柳无双怕本也不是要聘了她做妻的,前头不过这老姑见钱眼开,没把实话说出来,好在自家娘没听了刘氏的谗言把她定了柳无双。   杨氏也是听出了刘氏话里的意思,回过味来,脸色当下阴沉了起来,“下个月十六是个好日子,那天罗家上门送定礼,大姑有空就过来吃顿饭吧。”杨氏似是压抑着不悦,语气有些僵硬的道。   刘氏见杨氏始终不听她的劝,如今连定亲日子都定下了,也知道是改不了的,便有些恼怒道,“既然你们定了,我说再多也没用,家里还有事就先走了!”说着便擦着初五出门去了。   等刘氏的背影拐了个弯再见不着,迎春狠狠的往地下啐了一口,愤愤的道,“老虔婆!为了几个媒人钱竟是连自家亲戚也想着买了,不得好死的老东西!”   “迎春!怎么说话的?!”刘长生听得迎春的话,对迎春喝道。   “本来就是,我又没说错,爹尽凶我干嘛?!”迎春并不认为自个错在哪里,自家大姐自小就对她好,大姐差点被那老不死毁了,哪里能不让她气愤?   “迎春!”杨氏本就阴沉着一张脸,这会儿听了迎春那泼辣的话,脸色更是又沉了一分。   迎春见自家娘亲生气,撇了撇嘴再没说什么,重又捏起针线忙活了起来。立夏本来挺赞成自家大姐定给柳无双的,如今听得刘氏这番话,便觉得柳无双不过想糊弄了她大姐做个小妾,心里本是对柳无双喜欢的,这时候也喜欢不起来了。   “一大早的你去哪儿了?都要定亲的姑娘了,以后没事不要总往外头跑,过门前罗家也不要去了,山上更不要去跑。如今边开始准备嫁妆吧,爹娘虽不能给你置办多少,但被面枕巾,嫁衣盖头这些都是要的,姑爷的新衣裳,公爹的鞋袜,一样样都要花心思,可别叫人看轻了去。”杨氏见初五从外头回来,皱了眉道。   初五听得自家娘亲要她禁足,又听得要做这许多绣活,当下忍不住哀嚎起来。早知道古代嫁人这么不容易,她就宁愿进庵子当尼姑去了。只初五想是这般想,到底是不会进尼姑庵的。她虽不是肉食动物,但她也不是个素食主义者,她可做不到一日三餐吃那寡淡的斋菜。   自那天后初五没打算往山上去,一来自家娘不允许,二来她也忙碌着打谷机的事。   孙青竹把图纸送到了李老头和阿水手上,阿水做的是木头仓盖和谷仓,活计简单容易,没两天就做出来了一套。李老头做的是承轴、轮轴和齿轮部分,进度就有些慢了,但半个月后李老头还是把一套东西做出来了。   孙青竹赶了牛车连夜把这些东西拉回牛头村,第二日初五找了个借口去了趟孙家,花了大半天时间把孙青竹拉回来的零件一件件组装了起来,这个世界的第一架打谷机便出现了。由于没有机油,初五只得拿灯油代替。往齿轮和承轴上倒了些灯油,初五脚踩踏板顺利的让打谷机转动了起来,熟悉的属于机械的隆隆声差点没让初五落泪,这是除了她的灵魂以外唯一一件和那个世界有关联的东西了。   孙青竹看着眼前快速转动的轮轴忍不住啧啧称奇,想不到这东西真给做出来了,他不由的心下一阵自豪,对初五这小丫头的看法也有了些改变。从前只觉得初五的花肠子多了些,到底还是个村里头的小丫头。这会儿见她的东西真做出来了,看着初五的眼神便不由的佩服起来。   “按着这个样子的,照我从前的话,一一把零件分到下面的铁匠铺子和木匠铺子做出来,让人加紧的。这里是二十吊钱,看能做多少便做多少。”初五把带出来的钱递给孙青竹,嘱咐道。她这么些年攒下的银钱才十来吊,还是让孙青竹把洛书送的花綾和一些皮草买了并着那十来吊钱才凑足了二十吊。   如今已经是九月末了,田里的稻子已经开始泛黄,到十月中旬陆续的便会有人家开始收稻子,初五要赶在收稻子开始时候推出她的打谷机。要是错过了时机,就又得等到明年夏收了,这个世界没有电视收音机,更没有网络电脑,要做广告也不容易,唯一有效的推销就是让老百姓们亲眼见证打谷机的神奇。   “你这是二十吊,我这里没多少,只有八吊钱,也添了进去,那李老头和阿水的铺子倒是不急着付钱。”孙青竹接过初五递来的银钱,道。   两人商量好,又把那台组装好的打谷机搬进了孙家杂物房,用杂物遮掩了起来,便各自忙碌去了。   ☆、第58章佃户五十八   十月初稻子基本已经成熟,牛头村附近的田地里黄灿灿一片,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话都是在讨论今年的收成。从村民的笑脸上不难看出,今年又是个丰收年。   稻子几乎都成熟了,村民也忙碌了起来,家家加紧了编织装谷子的箩筐,翻出旧禾刀,该磨的磨,用不了的便趁着赶集时候买新的。   前两天杨氏和刘长生便编好了箩筐,一家人今天早早的起来,准备收割甘河边的稻子。   这几年家里陆陆续续开出来的田地也有十一二亩,大冲坳里开出了七亩三分的山田,前两年耕种了花生黄豆等作物,后来田地养肥了便开始种稻子。后山上开出了五亩的山地,种些花生红薯之类的作物,因着离家近,留了块地围成菜园子种上自家吃的青菜瓜蔬。   初五记得前世小时候住在外婆家,每每到插秧收割的农忙季节,村里的小学便会放农忙假期让学生们回家帮忙做农活,收假时候还要上交几斤谷子给老师。这个世界却没有这样的假期,所以尽管今天满福一百个不愿意去学堂,最终还是在杨氏高高举起的小棍子下撒了腿跑去上学去了。   一家人拿上东西挑了箩筐便去下田了,初五找了个借口没一块出门,等爹娘和迎春立夏都出了门,初五这才拿了扁担往孙家去。   到了孙家孙青竹已经把打谷机用麻绳栓好,就摆在院子里。孙青竹家因着离得周围村民的房子有些距离,打谷机这般大大咧咧的摆在院子里倒也没引来村民的关注。   初五拿了扁担过去,便和孙青竹一块抬起打谷机往甘河边的田地去。   “小丫头,你说咱们这东西真行吗,我心里怎么老打鼓?万一不行,咱们的银钱不就打水漂了?”这可不能怪孙青竹,那八吊钱可是他的娶媳妇本,别看他拿出来爽利,真拿去做了这打谷机的本钱心里还是会担忧的。且这东西前头也只是能转动,并没真打下谷子来,要是今天一试,这东西没用,他们的钱不就真打水漂了?   初五走在前面,听得孙青竹的话,停了下来,“你要是觉得亏,我也不勉强你,今儿我就把那八吊钱还你,怎么样?”初五转身,挑眉看着孙青竹。   “那啥,你出的银钱比我多,你都不担心我担心个啥啊,是吧?这日头就出来了,赶紧的把东西抬田里去,可别耽误了干活。”孙青竹有些尴尬的笑笑,催促初五道。   两人一前一后的抬着打谷机往甘河去,附近田里的的村民都见着了,不由的围过来瞧。   “阿竹,你们这抬的是个什么东西啊?”   “是啊,干什么用的?”   “看它像个谷仓,可又太小。”   “是打谷机,用来给稻穗脱粒的,我们家今天用这个,大家可以过来瞧瞧,比用谷仓摔谷子省不少力气呢!”初五一面走一面笑着招呼。   “嘿,这可新奇,咱们可真得去瞧瞧。”   “你这东西是哪里得来的?怎的从前没见过,这好东西哪里买的?贵不贵?”   “这个是孙大哥捣鼓出来的,我也是前几天才知晓还有这东西,求了他半天才答应借给我用用。听说他做了几台,我就想着要是好用,咱们也买一台,叔叔婶婶们要想买,可以跟孙大哥说,不过先说好了,我可是要一台的。”初五笑嘻嘻的对围观过来的村民们道。   不少人都想让初五把这打谷机就地放下来试一试,只初五都说了她先借的便只得忍着好奇,跟着初五和孙青竹到刘家田地里。   刘家一家早看见一群人簇拥着自家初五和孙青竹朝田里过来,也瞧见了两人抬着的东西,只都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初五,你这抬的是个什么东西?”刘长生放下摔打的稻穗,皱眉问道。   “姐,这是不是你前段时间说的什么机的东西?”迎春也放下了禾刀围了过来,眼中闪烁着兴奋和好奇。   “让开让开,我瞧瞧!”立夏推开围成一堆的人群,挤进去近距离看那已经放平的打谷机。   初五正在给打谷机的齿轮和承轴上用作润滑的菜籽油。菜籽油用一个小竹筒装着,带了个缠着布条的塞子,用麻绳绑住拴在打谷机一侧,取用很方便。   “你这又是捣鼓什么玩意儿?”杨氏也围了上来,有些不赞成的看着初五捣鼓这新奇的东西。   初五只是笑笑,并没接杨氏的话,上好了油盖上仓盖便踩动踏板让轮轴转动起来,众人见这新奇东西轰隆隆转动了起来,有胆小的不由的退开了几步,也有胆大的想伸手过去摸摸,初五赶紧阻止道,“大家别靠太近啊,也别把手放到盖子里面来,迎春给我拿一把稻穗。”   迎春对眼前这东西也很好奇,听得自家大姐叫拿稻穗,便就地在脚边抱了一把递过去。   初五接过迎春递来的一把稻穗,匀速踩动踏板便把稻穗伸进了仓盖的轮轴上,一阵“哗哗”声后就见后面的谷仓里存了已经脱粒的谷子,初五把稻杆从仓盖里拿出来,不过眨眼间众人就见上面的稻穗已经没了谷子。   “呀!这东西可真神奇啊!”已经有村民忍不住惊呼出来。   “这是怎么做到的?也没见怎么用力啊,怎的谷子就脱出来了?!”   “可不得了了,照着样子,我一天都能打出两亩田的稻子喽!”   “初五让我也试试!”明初也早围了过来,这会儿见了这神奇的东西,反应迅速的从初五田里抓了把稻子要来亲身体验一番。   “我也来试试。”有人开了头,后面也有人陆续要说试试。   “阿初赶紧的,咱们后头还等着试试这神奇的东西呢!”有人已经等不及,催促明初道。   明初单手拿着把稻穗,站在初五让出的地方,愣是不知道怎么对付这东西。初五见了,耐心的手把手教,也让围观的村民看仔细。   “大家万不能单手拿稻杆,一定要双手抓着,这东西力气不小,要是单手拿着很容易连手都给搅进去,还有这齿轮,可不能把手放进去,不然手指都能压断喽!”围观的还有不少小孩子,看见新奇东西便要伸手去碰,初五赶紧解释道。   明初按照初五的话,很快把手里的一把稻穗脱了粒,他举着手里空空的稻杆翻来覆去的瞧了瞧,直呼神奇道,“嘿,这东西可真是不得了了,脚下就踩了那么几下,稻子就脱粒了,神奇,真神了!”   “你让让,让哥也来唬弄唬弄!”听得明初的话,有人就忍不住跃跃欲试了,拿了把刘家的稻子便上了打谷机,照着初五的话开始打谷子。   这一上午村民们都在初五家的田里试验怎么用这打谷机,等到甘河边男女老少的村民都试过了这东西,初五家已经打下了一亩多田的稻子了。   有那觉得打谷机好的村民纷纷围着孙青竹打听起这打谷机的价格来。   这个世界的铁开采锻造技术不先进,而铁又是国家军用物资,价格便比较贵了。而从前还有用铁作为货币的情况,但因为铁容易锈蚀,不容易收存,大家便都倾向于耐储存的铜钱,铁钱渐渐的就不用了。   一台打谷机就齿轮和承轴各个部件都要用到铁,初五粗劣算了算,便和孙青竹商量把一台打谷机的价格定在了两吊钱。这个价格并不算太贵,蛋也不算便宜。初五倒没想着一个普通人家能买一台打谷机,但几家共同出钱买一台还是可以做到的。   打谷机主要还是卖给各个农庄,庄子上耕种的田地多,买一台打谷机能省不少人力,更能省下不少工钱,想来等打谷机的事情传开了便会有人上门来商谈。这也是初五没说打谷机是她做出来的缘故,毕竟古代女子还是有很多限制的,农家女孩子为了生计抛头露面的不少,但要说到女孩子做生意就没几个了。不说别人愿不愿意和一个女孩子做生意,就是愿意,闲言碎语也不会少,为了避免这些麻烦,初五这才不愿出面。   果然当孙青竹报出两吊钱的价格时候有一部分村民便打消了购买的想法,但大多数还是想要买一台的,也有人开始合计找伴买打谷机了。   “实话实说,这东西是不是你捣鼓出来的?”杨氏弯了腰割稻子,往那边刘长生和打谷机的方向看了眼,问旁边同样在割稻子的初五道。   刘长生见识了打谷机的方便省力,也接受了这神奇的机器,从初五那儿学会了怎么使用打谷机,便全身心投入到打谷子中去了。   初五听得自家娘亲的话,嘿嘿傻笑,就是不回答。   “你就倒腾吧,鬼心眼的丫头!”杨氏伸手戳了戳初五的脑袋瓜子,摇头好笑的道。对于自家女儿能做出这东西来,杨氏还是感到很自豪的。   “姐,你是怎么想到这东西的?”立夏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咱们大姐会的东西多了,你不记得小时候种菌子的事了?”迎春手下不停,收割着稻子,一面道。   说到种菌子,立夏那时虽小但好吃的她哪里会不记得?自家大姐虽没种出多少菌子,但种了菌子的木头接连三四年都长出了菌子,自家用这些菌   ☆、第59章佃户五十九   牛头村出来件不得了的东西这事半天就传遍了附近几个村子,下午时候陆陆续续从附近村子来了不少人来看这件神奇的东西,到第二天时候打谷机的事情已经传到了杨柳镇和上云县里。   第二天正午时候初五一家正在甘河边收稻子,就见几个明显不是村里的人往他们这边来。昨天虽有打谷机但一群人闹哄哄的并没做多少活,昨天统共也就收割了两亩田的稻子,剩下的今天还要继续。   那几人到了刘家田埂上并没有一上来就搭话,而是站在田埂上细细瞧刘长生用打谷机打谷子。   亲眼见着一把谷子伸进那东西里,没两下拿出来那稻穗上的谷子就都不见了。田埂上的几人都忍不住惊讶得瞪大了眼,为首的一人着一身青布衣,随他来的三人身穿样式一致的蓝布衣,那青衣人难约四十,长了两撇八字胡,尖瘦下巴,一副精明的模样。   “老弟,你这东西叫什么?可真是神奇呀!”青衣人下了田,近距离绕着打谷机走了两圈,忍不住伸手摸着打谷机道。   “这东西叫打谷机,这位大哥可别胡乱摸,要是搅了手可不好。”刘长生见又有人来看这新鲜玩意儿,并不惊奇,照旧抱了稻穗打谷子,见那青衣人伸手摸打谷机便好心提醒。   “哦,叫打谷机啊。老弟这东西从哪处买的,又是何人所造?”青衣人听刘长生说这东西会搅到手,便赶紧把手收了回来,敛在袖子里。   “咱们村里一个叫孙青竹的人倒腾出来的,你要是想买就到他家去寻他,进了村子问路就能找到了。”这两天来问这样问题的人不少,刘长生一样这般回答。   一行人得了刘长生的回答,便谢了刘长生往村子里去。   那青衣人别人认不认识初五不知道,但初五确实认得的,那就是镇上温家的管家温大福,从前她去温家送泥鳅时候见过一回。如今见了这一行人过来便知道他们的东西果然引起了地主的注意。   初五相信以孙青竹混过杨柳镇的油滑性子定不会被那温大福糊弄了去,便安心的忙碌收割。   他们这台打谷机对外说是跟孙青竹买了的,所以虽然不少人想来借,但刘家毕竟还没干完活,总不好借走,但方氏家的稻子他们还是要管的。   从前他们两家都是打帮,今年也不例外,昨天方氏去了趟镇上并没下田,今天才跟着刘家一起干活,等收完了刘家的稻子便去水家的田里收割。今年有了打谷机,速度一定能快不少。   方氏见了打谷机时候也是忍不住称奇,直说要跟他们当家的说,让他们庄子上也置办上几台。   晚上天擦黑了初五一家才从地里回来,因着和方氏打帮收稻子,柳静欣便在家负责给下田的人做饭,一家子回来洗了手脚便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柳静欣四年前夏天生了一对龙凤胎,大儿子叫平安,女儿叫月怜。如今两个孩子也有四岁多了,正是最闹腾的时候。你追我赶的在院子里耍闹,满福早早放了学回来,这会儿也跟着这两个小娃子闹腾。   因为人多,农村也不忌讳什么男女不同席,便搬了两个桌子拼成一桌摆在刘家院子里头,往桌子上摆了两盏油灯,端了饭菜团团围成一桌便开饭了。   如今还是十月份,天刚暗下来,还没开始起夜雾,便没觉得有多冷,一桌子人有说有笑的边吃边聊,倒也新奇有趣。   一桌人正开始吃饭,门口处就过来了个人,赫然是许久未见的洛书。他见院子里一群人,便也没进来,就站在了门口边。   “哟,初五啊,你家夫婿来找你喽!”方氏见了洛书,忍不住打趣道。   一桌子大人小孩听了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初五老脸有一瞬红了,但昏黄的油灯并不算明亮,别人倒没瞧出什么来。在众人的笑声中,初五往门外走了去。   这是自那天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初五脸上不由的有些不自然,离得洛书的距离就远了,仿佛防贼一般,就防着洛书又钳制了她。   洛书见了初五这模样,不由的勾了嘴角,眼神幽幽的盯着初五看。   就是在黑暗中初五也忽略不了他这种眼神,仿佛要把她刻到心坎里,把这些天没见过的日子都补上,“那啥,咳咳,这么晚了来有什么事吗?”   “洛书啊,进来吃饭吧。”杨氏从厨房里把另一锅饭端出来,瞧见门口站着的洛书,招呼道。   平时洛书是不会留在刘家用饭的,今天却不知怎的,杨氏邀请,他便笑着应下,“那就叨扰婶子了。”说着便擦着初五进了院子。   “这几天去了趟深山,不知道你们打谷子了,我明儿没事,也来帮忙。”洛书笑着递上手中的两只野鸡,那野鸡都还活着,只在翅膀上留了个已经止血的伤口。   “留着拿去买卖吧,拿过来作甚。”杨氏见洛书这般大方,笑着推拒道。   “这两只是特意打了来给婶子和刘氏补身体的,婶子要不收下可就白费我的心意了。”洛书熟门熟路的把这两只野鸡关进刘家院子角落的鸡笼里。   “这孩子,咱们哪里人啊,还兴这些。”杨氏虽这么说,到底没有再推拒两只野鸡。   “大妹子啊,你可得了个好女婿呢,是个懂孝顺的!”方氏给平安和月怜一人夹了块腊兔子肉,笑着道。   杨氏只是笑,并没搭话,招呼了洛书入座。洛书入了座,又一一打招呼。   就听得刘长生问道,“你爹呢?把他也唤下来吧,咱们爷三个今天好好喝上一盅。”满福还小,家里余下几个又都是喝不得酒的,平时刘长生也真没有兴致好好喝过一回酒。   “这次进山打了头熊瞎子,我爹连夜用牛车拉了进县里处理去了,等他回来定然请了刘叔去好好喝一杯。”洛书接过刘长生递来的粗瓷酒杯,笑着道。   “呀,你们打了熊瞎子啊?可了不得喽!”方氏惊呼出声。   牛头村附近没什么大型野兽,就是野鸡野兔,在被初五祸害了几年后也少见了,熊瞎子这样的大型动物村里没几个人见过,更别说见着了还能打下来的。   众人也都惊奇,一时间饭也顾不得吃了,净问一些在山里打猎的事情。满福和平安对这个话题也很感兴趣,你一句我一句围着洛书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洛书并没显得不耐烦,都笑着一一答了,说到有趣的地方还要逗一逗这两孩子。   初五从厨房给洛书拿了副碗筷出来,就见平日话不多甚至有些冷的洛书笑着和众人聊天,一句接一句的聊得可欢实了。初五忍不住暗暗撇了撇嘴,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忙活着讨好她爹娘了!   这顿饭直吃到弯月快下山头,这才散了。   “你要是有事就不用来帮忙了,反正家里人也多。”初五本来想收拾碗筷的,却被自家老娘推出来送洛书,话说都是一个村里长大的,又不是不认识路,还用得着她送?   洛书并没说话,而是笑着伸了手过来。   初五赶紧退后一步避开,“你要干嘛?”   洛书见此,刚还勾起的嘴角一下便冷了下来,双眸幽暗,上前一步趁着初五还没反应过来伸手便揽了初五的腰身,弯腰贴着她耳际一字一顿道,“我不管你心里存着谁,这辈子你也只能嫁我!”   他的话虽轻,但听在初五耳里却仿佛敲在了心上。鼻间嗅到洛书身上淡淡的酒气并衣衫上的皂角清香,耳边是他略带霸道的言语,初五老脸“哄”的一下没出息的红了。等反应过来洛书还搂着她的时候就想狠狠踩上一脚,洛书却仿佛看穿了她的意图,从容的放开了她,右手从她发髻上拿下一根小小的枯稻叶在她面前扬了扬,似无声的说:看,我就想给你把这东西拿下来,何必这么紧张呢?   初五看着洛书似笑非笑的模样,心里一阵郁猝,话说她最近这么了,总被这小屁孩拿捏着,时运不济啊时运不济。   “这里是五十两的银票,你拿着,想要做那什么打谷机便去做,要是还有什么要帮忙的便与我说,为夫定会为了娘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呀。”洛书把银票塞子了初五手里,顺手摸了摸初五的脑袋瓜子。他从山里回来就听说了这丫头的事,对她和孙青竹捣鼓那打谷机很是不爽,他不允许她把他排除在外,这才有了这一幕。   在初五发飙前,洛书很识趣的转身往后山去了。初五只得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干瞪眼,还不忘在洛书的罪状里记上这一条,等着哪天跟他算账。   初五站在岔路口上,盯着那五十两的银票看了会儿,嘴角泛起了笑意。一阵夜风吹来,带了几分凉气,初五这才转身往家里去。   前头那二十八吊钱能做出来的打谷机并不多,估计这两天陆陆续续就会被人买完,而要扩大生产没有后续的银钱是做不到的,洛书的这五十两无疑是解了初五的难题。只是从前她怎么没看出来这小屁孩还是个土财主   ☆、第60章佃户六十   第二天洛书早早便到了刘家田地里给收稻子,尽管初五心里别扭,对洛书作弄她也存着气,但田地里人多,除了冷冷的不甩洛书外,初五便不能做什么了。   晚上初五和迎春从田地里回来,远远的就见蒙蒙夜色里,自家院门口等着个人,走近了才见原来是孙青竹。   孙青竹见了初五,搓着被夜雾泡冷的双手,笑得分外开心的道,“今儿那镇上温家来定了二十台打谷机,付了一半的定金呢!”初五没交代打谷机的事情要瞒着刘家人,孙青竹这才敢当着刘家人的面把事情说出来。   “这么多啊!果然地主家出手就是不一样!”迎春听得孙青竹的话,又是惊讶又是激动,背上的几个空了的葫芦因为她的动作发出低沉的砰砰撞击声。   “确实不少,就他们家庄子用不了二十台,果然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初五听得温家定了二十台打谷机,脸上并没有多大喜色。   温家用不了二十台打谷机,那么剩下的他们要干嘛?   就初五看来,排除了替人定购的可能外,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拿来拆卸,研究出打谷机的个个部件,以便自家生产。虽然这种情况早早便料到了,但这么快就有人付诸行动还是初五料不到的,她以为起码得半个月后,等大家都认识了打谷机的便利也接受了打谷机,那些地主们才会行动,果然,温家能有今天的家业也不是吃素的。   “这帮狼崽子,果然见到肥肉就想叼上一口!”孙青竹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连连后悔不应该把打谷机卖给温家。   “咱们要做这买卖,定然会遇到这事,难不成咱们怕别人偷了师,便不做了?”初五远远见了洛书和刘长生一人挑了一旦谷子回来,并不愿再多说什么,道:“要还有这样的人来,你照旧卖给他们,其他的先别管。天也不早,孙爷爷在家该等急了。有什么事改天咱们再说吧。”   孙青竹见一时间确实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初五也下田一天,估摸着也累了,把定金给了初五,他便家去了。   因着大罗已经回来,洛书便没有留在罗家用饭,他帮忙把田里的谷子都挑了回来,这才回了家。   初五因为心里存着别扭,这一天并没和洛书说什么话。又因为打谷机的事,也没瞧见洛书出门时候皱着眉头在门口等了她许久。   盗版就是在现代也是屡禁不绝的事情,更别说在根本没有专利可言的古代了。手艺人的一门手艺要想不被别人学了去,只有处处小心。而打谷机不过几个零件的东西,部件简单,用不了多久有经验的匠人就能摸出其中的门道来,所以,就是初五怎么小心,这门手艺也会落到别人手里,要怎么样才能最大的维护自身的利益呢?   初五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面对糊了黄褐色窗纸的木窗。上玄月已经下了山,少了蒙蒙的月光,窗外黑漆漆一片,时不时从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姐,你睡了吗?”黑暗中传来迎春刻意压低的声音。   房间太小,摆不下多余的床,所以姐妹三个就是大了也还是睡在一张床上,好在刘家爷爷有先见之明,当年打床时候把床打得大,姐妹三个睡在一张床上也不觉得多拥挤。   初五和立夏睡在一头,迎春独自一人睡另一头。初五转身,听到立夏均匀的呼吸,立夏今天没跟着一起下田,而是留在了家里和柳静欣一起晒谷子,伺候这么一大滩谷子,显然也把她累得够呛。   “没睡呢,这么晚了,你怎么也还不睡,明儿还得早起呢,”初五也压低了声音,道。晚饭时候迎春和杨氏在厨房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闹了一出,当时初五给在晒谷场搭棚子守谷子的刘长生送晚饭,并没在场,还是回来时候听立夏提了一句,这才知道两人闹了不快。   黑暗中沉默了好一会儿,当初五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候,又听迎春压低的声音说道,“娘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我和龙跃两人这么些年,她也不是没看见,为什么临到头了却说不让我俩在一块,我,到底是不是娘亲生的——”说到后来,迎春的声音就有些大声了,还带了哭腔。   从小迎春就是个能闹腾的,性子大大咧咧,但本性却不坏,只是有时候任性了些。初五对这两个妹妹,都很疼爱,对迎春的事也心疼。   轻轻的掀了薄被,初五挪到了迎春那一头,揽着卷在被子里压抑哭泣的迎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傻丫头,你怎么不是娘亲生的呢?生你的时候可是折腾了咱们娘亲好一阵子呢,后来奶奶见娘又生了个女娃子,差点没把你送了人,还是娘死活把你留了下来,你这话要给咱娘听见可得伤她心了。”   “呜呜,可她怎么这样对我——”迎春任由初五安抚,只是仍旧没止住哭声。   初五这几天不是忙着下田就是忙着打谷机的事,对这妹妹就忽略了,也不知道这几天她又遇上了什么。“咱娘怎么了?晚饭时候你又闹的是什么事情?”立夏翻了个身,初五尽量压低声音,免得把立夏吵醒。   “娘说你的事情定下后就给我也找个婆家,说是已经托了二姨在镇上相看了。姐——我跟龙跃的事娘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给我说别的婆家?”迎春说到这事,心里着实难受,咬着被子,趴在自家大姐瘦弱的肩上,呜呜哭个不停,“我说什么娘也不听,呜呜——姐,我要怎么办?”   怎么办?初五也迷惘了。   龙小屁孩还是她给招惹回家的,他对迎春到底有多少喜欢,谁也拿不准。世家贵族里出来的子弟,最不少的就是女人,就是他喜欢迎春,又能喜欢多久?女子的青春是有限的,迎春人老珠黄时候,他的身边却还有不少年轻女子可供他选择。而自家妹妹什么样的性子,初五也是了解的,性子直,不懂得拐弯,喜欢的便是喜欢,不喜欢的便是不喜欢,很少懂得要给人留几分情面。眼里更是容不得沙子,那龙跃是正房的一棵独苗,房里的女人势必不会少,就是他不愿,龙夫人为了龙家子嗣着想,也会想着法的往他房里送人,那时候迎春又要怎么办?   迎春哭了会儿,见自家大姐没有言语,以为自家大姐也跟她娘一样对她和龙跃的事不赞成,小身子就往外挪去,一面抽噎道,“就是大姐也不同意,我也不会放弃,大不了我再也不回家里来!”说着翻了个后背对着初五,一副不愿和她说话的模样。   黑暗中初五满头黑线,当然如果能看得见的话。“死丫头,大姐是那样的人吗?”初五轻轻拍了拍迎春的后背,语气里有些无奈。   迎春迅速转了身,面对着初五,抽噎道:“我就知道大姐和我是一边的!”   “你真这么喜欢龙跃?为着他连自家人都不要了?!”初五摸了摸迎春的小脑袋,问道。   迎春如今毕竟还小,情窦初开的年纪,眼里心里存着一个人,初五也知道。但这种喜欢或许只是一种依赖,一种自小就存着的崇拜,等大些了这种崇拜和依赖少了,就不会这么执着了,甚至到最后也不过青春里的一颗流星,天各一方后再想起来也不过一场笑谈,和爱是不同的。   “我见着他好,我便好,我见着他不好,我心里更不好。”迎春沉默了一会儿,低低的,有些幽幽的道。   “死丫头,你可知道这条路不容易走啊。”初五自个虽没经历过,但前世里还是看了不少宅门剧的,像她们这样出身的人,就是能进去,日子也不一定会好过。   “我知道,可是我不怕。”迎春扬起小脸,脸上还挂着泪珠子,坚定的道。说完又有些低落的道,“我知道他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我知道龙夫人不喜欢我和他在一起,我知道龙夫人想给他找个门当户对的小姐,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我也知道就算我进了龙家,也不是去享福。那年娘不让我去县里,我也想忍着不去了,可是我见不着他心里就难受,等大了些我就想,要是因为知道要面临这些就放弃了,我又怎么对得起喜欢了这么多年他的我?”   “——”   黑暗中初五只得沉默无言,原来她们都以为迎春还小,什么也不懂,只以为两个人喜欢,两个人在一起就可以,原来,他们想到的她或许早早就想到了。   “就是以后他不喜欢我了,有了别人了,容不得我了,大不了我就和离,姐,到时候你可要收留我啊!”迎春状似轻松的扯了个笑容。   “姐可养不起你,所以你可别想着和离。”迎春就是个赌徒,把一生做赌注。其实女子哪个不是赌徒呢?把青春和幸福都押在一个男人身上,希望从那个男人身上也得到同样的回报,只不过能押对宝的又有几个?      ☆、第61章佃户六十一   姐妹两个压着声音说了快一宿的话,天边微微泛亮这才歇下。这一觉就睡到了快正午,初五醒来迷迷糊糊的看了眼已经大亮的天色,一咕噜爬了起来。坏了,她睡过头了!   初五一面穿衣服一面伸手去摇醒还在熟睡的迎春,迎春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应了声,不情不愿的坐起来。   初五穿好衣服下床梳头,房门被推开,立夏走了进来。“起来了?咱娘让我来喊你们吃午饭呢!”   “今天没下田?”初五随手把头发梳了两把,简单的在脑后绑了个马尾。   “下雨呢,从早上就下到现在。”立夏拿起初五放下的梳子,也扒拉了两把有些乱的头发,“早上起来见下雨了,就没喊你两,没成想你们睡得倒是安稳,一觉到了大正午!”   原来是下雨了,怪不得没人喊她起来。也不知道这雨要下多久,田里的稻子可都熟了,雨水泡久了就得发芽,好在他们家稻子已经收得差不多了,只是方氏家的一粒稻子还没收回来呢。   “嗯,让我再睡会儿。”迎春听说下雨了,拉上被子就又往床上一歪,翻了个身咕哝一句。   “还睡呢?都要吃午饭了,你晚上是去做贼了还是怎的?”立夏把梳子放下,往门外去,“你要是不饿就继续睡吧,大姐,你可快点儿,饭菜要冷了。”   “嗯,知道了。”初五收拾好,拍了拍衣裳,看了眼还躺在床上的迎春,知道她昨晚哭红了眼睛,这会儿正红肿着呢,这才不愿大家都在的时候起来。初五也不再叫她,自己出了房门。   外头果真下起了雨,雨下得并不大,但绵绵密密的飘着,人往雨底下站上一刻钟,定然能被雨淋个通透。   初五从茅檐下走到厨房,就见一家子都在厨房里坐着,杨氏和刘长生在搓绳子编草鞋,立夏拿了花绷子在绣花,满福正趴在饭桌上捏了毛笔写写画画。   “起来了?赶紧洗漱了过来吃饭,早饭没吃一定饿了。”杨氏见了初五进来,手下活计不停的道。   初五有些不好意思,到这个世界这几年除了生病,她还没有睡过这么长的一个懒觉。农家人就算是地里没活计也会早起,女孩子要是睡懒觉就更让人诟病了,别人会觉得你懒惰,那说婆家就难了。   想来杨氏也是见初五这几天忙忙碌碌,这才没有把她叫起来,至于迎春,昨晚母女俩闹了不快,正僵着呢。   “满福下学了?”初五洗漱回来,挽起袖子把温在锅里的饭菜端上来,随口问满福道。   “我们先生有事,学堂得放三天假呢。”说到不用去学堂,满福就乐呵,笑嘻嘻回道。   柳无双能有什么事?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情。“先生不在,你也不能懒着,我看看写的什么?”初五把饭菜端到饭桌上,满福见要开饭便把笔墨收起来。家里除了了姐妹三个学过字,杨氏和刘长生是不懂的,满福的课业也只有初五时不时看看,督促督促他。   初五接过满福递来的纸张,只见纸上整整齐齐的写着不少大字,那字体虽显幼稚些,但笔锋初现,假以时日定然也是一手好字。   从两年前初五就开始教满福识字练字,但那时他还小,玩心重,静不下心思来学,但就是这样,满福上学前还是认了不少字的。   一家人除了迎春,都洗了手过来吃饭。家里年景好了,农忙时节便煮米饭,杨氏炒了韭菜鸡蛋和一碟青菜,并一碟蒜香豆角。   初五另拿了个海碗,从三样菜里一样样挑了些出来留着给迎春,杨氏见了,皱着眉头道,“一早上什么都还没做呢,叫了也不起来,给留什么饭菜?”   初五只是笑笑,她知道自家娘也不过刀子嘴豆腐心,就是她不拿碗筷留菜,杨氏到底也会自个拨些出来留着。   既然说到了迎春,初五便想着问一问自家爹娘的意思,把盛了菜的海碗放到锅里温着后,道,“娘,你托了二姨给迎春找婆家?”   “她跟你说了?”杨氏端着碗,给满福夹了块鸡蛋,复又道,“前头跟你二姨说过这么回事,前两天让人带了口信说是看中了两家,一家是跟你二姨夫一样做屠夫的吴家,他们家祖孙三辈子都在杨柳镇上开肉铺,家里说不上多富贵,但吃穿定然是不愁的。那小伙子自小就跟着他爹学杀猪,如今也才十五的年纪,听说本事倒是不小,人也懂事。”杨氏见初五坐下,便又给初五也夹了块鸡蛋。   “另一家家境倒没有这吴家好,就是那东边街上开包子铺的赵家,他家老二今年十三,跟咱们迎春年纪相仿,在镇上跟打铁铺子的李老头学打铁,倒也学了两年了,听说人还不错,长得也算俊俏,就是——”   “我不嫁,凭他天王老子来娶,除了龙跃,我谁也不嫁!”杨氏说话的声音并不小,厨房和姐妹三个的房间离得也不远,迎春听到杨氏的话也不奇怪。或许杨氏是特意说给迎春听的也不一定。   “都一早上没吃东西了,吃完饭再说。”初五后悔不应该迎春在家的时候问这话。赶紧起身,拿了迎春的洗漱用具要把她拉扯到院子里洗漱。可迎春硬是杵在那儿,凭初五怎么拉扯就是梗着脖子不动,   “嫁不嫁,由不得你。”杨氏倒没有如初五所料的一样发怒,反倒依旧平静的在吃饭。   刘长生只是皱眉头,并没搭话。   “你爱嫁你就嫁去吧,反正我是不嫁那些阿猫阿狗的!”迎春听得自家娘的话,气得捏了手指,愤愤的道。   “快别说了!到院子里洗洗,等会儿给你煮个鸡蛋,看你这双眼,肿的跟颗核桃似的。”初五使劲儿把迎春往外扯。   “迎春!怎么说话的?!”刘长生忍不住了,虎着脸喝道。   迎春不怕自家老娘,但自家老爹还是怕的,那是因为自家娘虽然说一不二但从来不打人,可自家爹可就不行了,嘴上说了他们姐弟几个要是不听,那就用打的。虽然自家老爹也不是回回都动手,但仅有的那么几次也已经让迎春印象深刻了。如今被自家老爹一喝,迎春条件反射的退缩了两步。   一家四个孩子,除了初五和立夏被刘长生打得最少,剩下两个都是调皮的,被打得自然就多了,如今听得刘长生一声喝,满福刚还伸长了去夹菜的手一下就缩了回来,抱着碗,瞧着他爹。   “迎春,好好说话。”初五见拉不住迎春,只得捏了她的手,劝道。   “爹娘,你们就成全我吧!”厨房静了会儿,迎春和杨氏都僵持着,过了会儿迎春却一个矮身跪了下去。   初五见迎春跪了下去,想伸手去扶起来,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任由迎春跪着。初五抬头看自家娘,就见她眼角一跳,放下碗筷道,“不是娘不让,而是娘不能看着你去受苦,你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就算受苦我也愿意,您当初和爹在一块不怕苦,我也不怕!”迎春见有转机,赶紧表明决心。   “我和你爹的情况不一样,至少你奶奶也同意,可那龙家呢?龙家什么样的人家?龙夫人什么样的人?你自小去过多次龙府,想来看得比你娘我清楚。你进了那样的人家,可不是去享福是去受罪啊!”杨氏颇为恨铁不成钢。   “我不怕,娘,你就成全了我吧!”迎春跪行几步到杨氏跟前,带着哭腔仰头坚定的道。   “你!”杨氏见迎春听不进她的劝,气得眼圈也红了。   “啪!”好大一声响。   刘长生见迎春这么不争气,便扬手给了她一巴掌,打完了抖着手气哄哄的道,“我打死你个不争气的,叫你不听话——”说着扬起手又要往迎春脸上招呼。   自从姐妹几个都大了,刘长生也很少再跟他们动手,想来现在也是气极了,这才忍不住给了迎春耳刮子。   刘长生这一动手,在场的几人都愣了。反应过来时候杨氏赶紧把刘长生拉住,初五一把把迎春从地上扯起来,连连后退。   迎春被自家爹打了一巴掌,反应过来时候便梗着脖子哭吼起来,“你打吧,就是打死我也要嫁龙跃!你有本事打死我吧!”   “你——好好!今天我就打死你!就当没生过你这个不争气的!”刘长生去拿门后的扁担。   “迎春,别闹了!娘拉住爹啊!”   “你要打死女儿就先打死我吧!”   “爹,别打了,别打了!快来人啊,来人啊!”   “呜呜,娘,我害怕——”   一屋子乱哄哄的,场面乱得不行,房顶都要被掀了似的。没一会儿听得动静的邻里都赶了过来。   劝架的劝架,拉人的拉人。一通乱哄哄之后父女两都被拉住了,迎春被赶来的方氏和柳静欣拉着去了他们家,初五也跟着过去。杨氏留在家里安抚被吓坏的满福和立夏,刘长生被人劝住后,坐在茅檐下喘气。   迎春被拉到方氏家里,衣裳在拉扯中有些凌乱,头发也散了,脸上一块红红的巴掌印衬着本来就红肿的眼睛,看着好不可怜。   “哎,这是为的什么事啊,好好的孩子打成这样!”方氏揽着哭泣的迎春坐在厅里,拿帕子给迎春抹了抹眼泪,心疼的道。   初五见门口有人往里张望,赶紧去把院门给掩上。   “迎春姑姑怎么了?疼不疼?月怜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痛了哦!”小小的月怜平日里跟迎春玩得也不错,主要是迎春愿意跟她疯,两人的关系倒是比跟平安这个双胞哥哥还要好。月怜如今见迎春这副模样并没有被吓到,反倒伸手摸了摸迎春红肿的脸颊,心疼的道。   “迎春姑姑没事,月怜乖,去拿你的梳子来给迎春姑姑梳头。”柳静欣缴了块温帕子过来,嘱咐月怜道。   小小的月怜听得娘亲的嘱咐很高兴,转身就往房里跑去,没一会儿就拿了把桃木梳子出来。   “月怜真乖!”柳静欣夸了月怜一句,接过她递来的梳子便开始给迎春梳头。   迎春这会儿倒没再哭了,楞楞的任由方氏拿帕子给她擦脸,任由柳静欣散了她的头发,又梳了起来。   初五站在外围,皱着眉头。虽然知道以迎春的性子,势必会闹上这么一场,可怎么也没想到闹得这么大。如今爹和迎春闹僵了,迎春的性子要让她认错很难,而要让身为爹爹的刘长生拉下脸来服软,也没那么容易。看来迎春得在方氏家里呆上几天了,好歹也要等到刘长生消了气才能回家。   “初五,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爹要下这样的狠手打迎春?”方氏给迎春擦了脸,转头问初五道。   初五看了眼眼神还是直愣愣的迎春,道:“还不是那些事?两人言语不和,我爹也是气坏了这才打了迎春,他也不是有心的。”   方氏听得这话,便没有再往下问,就他们两家的关系,杨氏想必平时也跟她提起过迎春的事。“家里就先别急着回去,在七婶家住几天。”   “倒是七婶想得周到,我替迎春谢谢你了。”初五接过方氏手里的帕子,就着厅里洗漱架子上的温水洗干净了晾开,道。   “客气什么呢,咱们两家也不是外人。”柳静欣对于上次柳无双跟初五提亲不成的事倒没有多大记恨,主要还是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堂弟并没有印象,更谈不上感情了。   “哎,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迎春啊,你也别怪你爹娘,他们都是为着你好,见不得你去受苦,这才想要打醒你。但凡是个好的归宿,你爹娘也不会拦着你。你这会儿在气头上,想不明白你爹娘的苦心不要紧,等气过了,想明白了就好了。”方氏终究忍不住劝道。   “我知道——”迎春是双唇有些干涩,嗓子也因为哭泣而有些干哑。   “你知道就好!”方氏拉着迎春的手,轻拍道。   可是就是知道迎春也不会放弃,就像她昨晚说的那样,就是最后不回这个家了,她也要和龙跃在一处。初五对这点很清楚。   果然又听迎春有些哽咽的道,“可就是受苦,我也甘愿。”   “你这孩子!”方氏很是无奈,揽了迎春到怀里,“那龙家少爷得了你这么个傻丫头,是他龙家八辈子烧高香了!”   人说不撞南墙不回头,照着如今的情形看,初五觉得,迎春那是就算把南墙撞倒了也是不会回头的。唯一能让她放弃的,只有龙跃。他们家今天这么一闹,就是遮掩得再好,也定会传出些什么来,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去问问龙跃呢?要是他也有和迎春一样的决心,初五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只有尽量帮这对小鸳鸯。可要是龙跃对迎春的喜欢并不值得迎春这么付出,初五也不会看着不管,就是最后迎春连她也恨上了,她也要阻止这傻丫头飞蛾扑火的行为。   安顿好了迎春,初五便回家去给迎春收拾几件衣裳。到家时候并没见着自家老爹,倒是被自家娘拉到了房里。   “迎春怎么样?”杨氏虽气迎春,但毕竟是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的骨肉,哪能不闻不问?   “倒没再哭了,不过脸上肿了一大块,没个几天看来是消不下去的。七婶留了迎春在她家住上几天,等爹气消了再回来。”初五一边收拾迎春的东西,一边道。   “这样也好,没的回来又要打起来。”杨氏也跟着收拾起来,一面叹道,“我怎么就生了她这么个磨人精呢,她要是有你一半懂事也不会闹成这样。”   “娘,迎春这事你怎么看?”初五把迎春平日戴的几朵绢花也给放了进去。   “能怎么样?闺女这么不顾死活的,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和你爹还真能把她逼死了不成?过两天地里的活忙完了我就跟你爹去趟县里,看看那龙夫人怎么说吧。”杨氏说着忍不住抹起眼泪来。   “娘,迎春的事也不能太着急,你先让二姨别急着相看人,要是把迎春逼急了,还不定出来什么事呢。”初五四下看了看,见迎春日常用的东西都收拾了,便坐在床沿劝道。   “如今也只得这样了。那死丫头,她也不想想,那龙府要是个好去处,我们还能死命拦着?”   “娘,迎春心里明白,只是她那性子娘你也是知道的,说来跟娘倒是很像,下了决心的事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初五笑着道。   “她哪里像我了?这么个不知好歹的丫头!”杨氏嘴里虽这么说,但面上还是带了笑容的。   初五把迎春的东西送了过去,顺便还把挂在厨房里的熏兔子肉拿了两只给方氏家一并送去。   当天晚上饭桌上刘长生倒没再说什么,也没问迎春怎么样。只是脸色不太好,明显是被杨氏说了一通的。   第二天没再下雨,迎春没跟着去下田,倒是把立夏换了下来。因为有打谷机,省了不少力气,速度也加快了,又忙活了三天,终于连带方氏家的稻子也收了回来。   地里忙完了,杨氏就要去上云县,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和刘长生说的,竟真说动了他一块去,初五不放心,也跟着上了牛车一道去。   一行人到了上云县,并没急着去龙府,而是在大街上绕了一圈,买了几样精致的点心,又到茶庄买了最贵的茶叶,在酒楼里买了最醇香的酒,这才赶了牛车往龙府去。   这么些年刘家和龙府往来的时候不多,主要还是迎春来得勤快些,后院角门的老仆妇因认识初五,倒没为难他们就进去通报了。   没多会儿就有丫鬟出来领了他们进门,杨氏和初五被带到了后院大厅,等了会儿子龙夫人才带着芳儿出来了。   龙夫人并没多大变化,仿佛这七年的岁月没对她造成什么影响,依旧是这么个华服美妇。   “我刚听说是你们来了,倒是有些个不相信,出来这么一瞧倒真是,刘家弟妹倒是把我当外人,七年前来了一回就再没来过了,家里可好?”龙夫人坐在上座,接过芳儿端来的热茶,笑着道。   “家里都好,夫人挂念了。我们庄稼人,一年四季都没得闲,这不刚收了稻子,进城里来,就想着多年没见,来给夫人请安。”杨氏笑着起身,把堆在桌案上的东西递给芳儿道,“刚经过街上,便想着给夫人带来些,不是什么好东西,夫人不要嫌弃才是。”   “你们来就来了,带这些东西多见外啊!”龙夫人虽这么说,但也没阻止芳儿。   芳儿接过东西,转手给了伺候在厅外的小丫鬟。   送上了东西,杨氏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得端了茶杯喝了口茶。刘长生因着是男客,便留在了外头,并没跟着一起进来。   初五见场面冷了,便笑着道,“龙少爷可在?上回他让我遇上好的皮子就给留下,说是孝敬夫人的,这不,我上回得了两张白狐皮,倒是可以做个披肩。”初五说着拿出背着身后包袱里的两张白狐狸皮子。   芳儿接过去给龙夫人看了看,龙夫人见了这雪白的皮子,倒是喜欢得紧,不住的说初五有心了。   初五只是笑笑,要不是为了迎春,她也舍不得把这两张皮子拿出来。   “呀,这皮子可真好看!”厅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并一声娇嫩的惊呼。   初五顺着声音看去,就见门口进来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少女,湖绿罗裙,锦缎披肩,身材高挑,面容小巧精致,大大的眼眸如今正盯着龙夫人手中的狐狸皮子瞧。   “鸢儿,家里有客人呢。”龙夫人不轻不重的说了这么一句,那少女却仍是笑嘻嘻的,并没有要和杨氏母女见礼的意思。   少女走到龙夫人身边,伸手就去摸龙夫人手里的皮子,水灵灵的大眼里透漏着满满的欢喜。   龙夫人见自家侄女这模样,知道她对手中的皮子喜欢得紧,便道,“这雪白的颜色衬咱们鸢儿正好,拿去叫底下的丫鬟缝了在披肩上,又保暖又好看。我们鸢儿到时候定然像个天仙般好看。”   “姑母,鸢儿如今也很好看!”那少女嘟起粉嫩的双唇,道。   “是是,咱们鸢儿就是个下凡的小仙女!”龙夫人似是很喜欢这叫鸢儿的侄女,听得鸢儿的话,笑得宠溺的道。   初五从见了这少女,便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就见龙夫人拉着这少女的手,对杨氏道,“我这侄女自小就讨喜,家里也宝贝得跟个什么似的,我好容易才拐了来定给龙跃做媳妇,偏那小霸王闹得跟很,你们说,我这做娘的容易吗?”龙夫人虽是这么说,但脸上并不见半分愁云。   ☆、第62章佃户六十二   告辞出来,母女两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偏偏往外走去时候又遇上了龙玉。   龙玉远远见了初五想过去,却是被身边的阿来拉住了,“爷,二夫人还等着呢,咱们快些去吧!”这祖宗自那日擅自做主去提亲,好些时日都被二夫人下了禁足令,可是苦了他们这些负责伺候这祖宗的下人,每日里活着低压下还不算,天天得提防这祖宗一个错眼就溜了。偏偏这祖宗要是溜了受罪的又是他们,阿来直感叹奴才的命可真苦啊!   “初五——阿来你放开我!”龙玉自那日提亲被拒,又被自家娘亲困住便再没见着初五,他本是要逃出去的,可怎奈下人看得严实,如今竟是在自个家里见了初五,他还有好多话对她说啊!   “初五——初五——”   初五早就看到龙玉了,但此时再见心里总有些别扭,毕竟从前都是把他当弟弟看的,如今知道他对她的感情并不止是姐弟情谊,而她也无心于他,又何必再纠缠?何况迎春这摊子事情还摆在眼前,她也没这个心思应付龙玉,便就是看见了也当做未见,依旧随着杨氏往外头走。   身后除了龙玉的喊声,还有各处廊下丫鬟们的窃窃私语。   “是她吗?”估摸这丫鬟是新来的。   “可不就是她!”   “她可还有脸来呀!”   “就是,乌鸦想变凤凰,摔不死她!”   母女两听见了也只能当做没听见,脸上神色不变往外头去。等从角门出了龙府,杨氏见着已经把牛车停在角门外的刘长生,当下踏上牛车,憋了股气对着刘长生道:“走走走!”杨氏是一刻也不愿呆在这里了。   刘长生和初五见杨氏生气,再没说话,牛车咕噜噜在巷子里走。   三人从早上出门到现在大下午的还没吃东西,经过包子铺时初五下车买了几个包子,杨氏心里虽不好过,但还是接过初五递来的包子,吃了一个便没再吃了,初五也不勉强,自个拿了一个便把剩下的给了刘长生。   牛车到入夜了才回到牛头村,到家时候立夏已经做好晚饭等着了。初五匆匆吃完饭就去了方氏家。   迎春知道他们今天去龙府,也知道自家爹娘存了成全她的心,这一天既高兴又忐忑,等了一天这才盼来自家大姐带来消息。   初五还没进门就被等在门外的迎春急急的扯到了门边阴暗处,“姐,今儿,怎么样?”   初五在路上就犹豫了好久要不要把龙跃已经定亲的消息告诉迎春,思量再三觉得长痛不如短痛,如果注定他两无缘又何必让迎春再有幻想?   “来看看,这是刚买的绢花,说是个新鲜花样。”初五把出城门时候买来的绢花递给迎春,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大姐,到底怎么样了?!”迎春见了绢花虽高兴,但也不忘了关心的事。   “迎春,你还是把他忘了吧!”初五移开视线,不忍看迎春脸上的苦涩。   “嗯,我听大姐的——”   久久,初五听到迎春这声平静却喑哑的话。   “大姐,爹娘吃饭没?我去给他们做点。”迎春并没等初五的回答,自顾自的说着便往家里去。   到了家里在灶台忙忙碌碌,没一会儿迎春又做了一顿晚饭,一家人瞪着今晚第二顿晚饭都无语了。   “吃饭吧。”最后还是刘长生先坐了下来,招呼道。   杨氏见迎春回来,并没说话,这时也坐在了桌子边。   “我们不是——”吃过了吗?满福趴在桌边,嘟囔了一句,被立夏瞪了眼,翻了个白眼,心里郁闷得很。面前的炒鸡蛋虽然很香,可他刚刚才吃了熏兔肉,眼馋也吃不下去了。   迎春像没事人一般,安安静静的吃饭,这样的迎春确实出乎大家的意料。太过安静,并不像迎春的性子,反倒叫大家更是担心了。   饭后迎春硬是揽了从前不愿做的洗碗的活计,初五只得由着她去。   杨氏看了眼在洗碗的迎春,把初五拉到了院子里,低声问道,“你怎么跟她说的?”   “她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我也没瞒着什么。”初五皱了眉头,她前世就一回恋爱经验,最后失恋时候还没来的及伤心呢命就没了,到了这里三餐不饱,又忙碌生计,生活的艰辛并没允许她有时间伤春悲秋,等到她想起时候岁月早把心里的伤口抹平了,所以,迎春的心情初五真不好说。   夜色中杨氏沉默了会儿才道,“今晚让她和我睡。”   “嗯”   晚上刘长生去跟满福挤了一张小床,迎春和杨氏睡在一处。初五躺在床上,大半夜了还是睡不着。隐隐约约中听到爹娘房里传来迎春压抑的哭声,还有娘杨氏压低的说话声。   初五不知是何时睡着的,第二天醒来发现自个又睡了懒觉,十月的日头已经晒到了窗子上,初五赶紧起来。   家里静悄悄的,只有杨氏在院子竹编的疏孔席子上晾晒小白菜。   九岁那年初五提议把小白菜洗干净用开水烫了晾晒,晒成菜干冬天没菜时候煮了吃,那年杨氏试了一回,冬天时候果然吃上了小白菜干,不过那时候田地不多,种的菜也少,冬天还是有段时间没菜吃。   后来每到这时节杨氏就要做一回菜干,家里开荒的地多了,菜园子也大,种上的豆角吃不完杨氏也常拿来晒干或是闷在坛子里酿成酸豆角,家里一年四季倒没再少了菜。   “起来了?”杨氏脸色虽有些苍白,但精神头看着不错。   “嗯起来了,家里人都去哪儿了?”初五拿出洗漱用具,舀出院子里水缸的水洗漱。现在天气还不算冷,等到大冬天了就烧热水洗漱,山上的柴火多,舍得下力气去打柴冬天就不会冷着。   “去晒谷场上晒谷子去了,锅里还有没用完的热水,倒出来洗漱吧。”杨氏一面从木桶里把烫好的小白菜拿出来,一面道。   “不用,就快好了,等会儿再多烧点儿,趁着天气好今天把被单都洗了。”初五擦了把脸道。   “嗯,是时候洗洗被单了,洗完了被单又得拆洗旧冬衣了。”杨氏晾晒完一席子小白菜,又拿出来一面席子。   日子还是照旧过,迎春这事就算过去了,只是真能过去吗?初五担心了几天,见迎春虽情绪低落,但并没闹出什么来,这才放了心。只是如果初五知道迎春最后还是离了家,她还会放心这么早吗?   元康二十三年十月十六,宜嫁娶,这天初五定亲,也是这天十二岁的迎春离家。   这里的风俗,定亲是早上来的,故这天早早的刘家一家人就起来了,忙着烧水杀鸡,摘菜洗菜,张罗一桌饭菜等着罗家人上门定亲。满福也趁着家里办事情请了半天假不去学堂,偷了半天的懒。   饭菜做好没多会儿,大罗小罗就带着村里几个相熟的年轻人抬了定礼上门。一共三抬定礼,算不得多也不算少,在牛头村能拿得出这些定礼的怕也没有几户人家。按规矩定亲的人来了姑娘就不能出来,可这里毕竟是乡下农户,初五和洛书又是自小就在一处的,初五便没特意回避,照旧帮忙杨氏打下手。   定亲并不算什么大事,刘家便没请亲戚,只叫了方氏和柳静欣过来帮忙,又请了村长来当媒人。   饭菜忙碌好,老少爷们在院子里坐了一桌子,杨氏等人另在厨房支了张桌子开饭。   外头呼呼喝喝的,酒盏碰撞,热闹得很,厨房里气氛也很好,初五已经吃了几杯方氏和柳静欣等人送来的米酒。米酒是小作坊自个酿的,纯度不高,但一连几杯下来初五脸上也染了红晕。   “还记得你生初五时候我还过来帮忙了,哎,一眨眼就这么大了,今儿就定亲了,过个两年就嫁人生子了,到时候咱们就老喽!”方氏吃了一杯初五敬的酒,感叹道。   “可不是,咱们这辈子也快了。”杨氏整日劳碌,又生了四个孩子,身子到底是亏了的,才三十多的年纪,但看起来倒是比实际年纪大得多。   “快了,看着孩子们圆圆满满咱们也放心啊。”方氏日子过得好,四十多的年纪看着倒和杨氏差不多。   “好日子呢你们说这些!再不吃饭菜可就凉了啊。”柳静欣笑呵呵的给月怜夹了块鸡肉。   一通热闹丰盛的饭后已经过了午了,定亲的换了八字便回去了。   杨氏和初五又忙着收拾碗筷,整理定礼,到晚饭时候才发现有一下午没见着迎春了,本以为她在方氏家里,可初五过去瞧了并没见人,一家子这才觉出不好来。杨氏和刘长生要满村子去找人,初五赶紧跑房里看了看,见迎春日常用到的东西都不见了,后头跟进来的杨氏一见这情形,当下腿一软跌坐在地。   一个下午的时间足够走出好远的,迎春早就计划好了这才选在人多忙碌的今天离家。   “死丫头,找回来一定打断她的腿!”刘长生见此情景,气恼的咕哝一句转身就出门招呼村里的小伙子拿火把去找人。   杨氏被初五扶起来,追着刘长生也出门了,一面喊道,“多招呼些人,找到人也别咋呼,把她拉回来就是!”   刘长生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往外走的脚步很匆忙,一面走一面愤愤的不知道咕哝什么。   初五站在门口,有些呆愣愣的,她始终想不到一个十二岁的丫头竟然真的离家出走了。   ☆、第63章佃户六十三   牛头村这天晚上到处都是火把,闹哄哄的人声狗吠声,连带着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惊动了,远远看去一片昏黄的灯光。   刘长生和洛书带人分了两路分别连夜往杨柳镇和上云县去找,两队人去了大半夜,天快亮了时候刘长生先回来了,并没找回迎春。天蒙蒙亮的时候洛书也回来了,他身后跟着回来的除了帮忙找人的村里小伙,还有一辆马车。   马车前的马灯还没吹灭,帘子挑开,昏黄的灯光映着龙夫人那张苍白的脸。此时的龙夫人衣衫有些皱巴巴的,平日一丝不苟的装束也显得凌乱了,见了刘家人不顾马车还未停稳当,一个倾身就朝站在车边的杨氏扑了过来。   “你们把我儿子还来!!呜呜——我早知道那小贱人不安好心,可也不兴你们恩将仇报的啊!我的儿啊——”   “夫人!”车上的芳儿蕊儿赶紧爬下车来扶住龙夫人。   众人一见这情形,心下都道不好,想必迎春是和那龙家大少爷一块私奔的。   杨氏提心吊胆担心了一夜,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很疲惫,不妨龙夫人情绪激动一把扑来,又得知迎春竟是和龙跃一起私奔的事,一个恍惚便倒下了。   “娘!”   “娘!你怎么了?!”   站在杨氏身边的初五和立夏赶紧把杨氏扶住,杨氏这才没有一头栽在地上,只人却是晕了过去。   那边龙夫人情绪激动,全不顾忌夫人的身份面子,叫喊着让刘家人把她儿子还来。这边杨氏晕倒,又是一通忙乱,场面乱糟糟的。   初五顾不得许多,先和立夏把杨氏扶进了屋里,倒了温水喂了杨氏,没多会儿杨氏便醒了,那龙夫人还在院子外头,带来的仆从跟刘长生起了争执。就是在屋子里关了门窗也能听到好大的吵闹声。   “娘!”立夏见杨氏醒了,赶紧把她扶起来。   “娘,可还有哪里不好?”初五把手上的碗放下,皱眉问道。   “我没事。”杨氏说着就要起床。   “娘,你一晚都没睡了,刚还晕了一遭,先躺着歇会儿吧!”初五赶紧制止杨氏,劝道。   “是啊,你要是倒下了这个家可怎么是好?”后头进来的方氏也劝道。   “我好着呢!”杨氏心里存着气,拂开初五的手,套上布鞋恍惚了两下便往外走。   初五看着脚步踉跄却还硬撑着往外去的杨氏,心头一阵苦涩。古代私奔可不是儿戏,不论是男方还是女方,只要被抓回来都逃不过惩罚,男方从宗族里除名,名下所有的财产将被充公,除名前还有可能被施以家法,一通痛打下来命也可能没了,女方则只能为妾,一辈子在人前头抬不起头来。私奔并不是件光彩的事,就是男女双方最后在一起,也要承受不少的闲言碎语。   龙夫人辛辛苦苦把龙跃拉扯大,死死守着龙家的产业,就是为了留给龙跃这根长房嫡子的独苗,可如今倒好,一个迎春就把她辛辛苦苦半辈子的付出化为乌有,她哪里还能冷静?   初五快走几步赶上踉跄的杨氏,伸手去扶她,却被她躲开了,杨氏踉跄的走到龙夫人跟前,一个矮身跪了下去,刚还闹哄哄的场面一下安静了。   “夫人要打要骂都随你,只求你原谅他们!”杨氏跪得直挺挺的,腰背挺直,目光却是呆呆的望着不远处的地面。   “娘!娘!你起来啊!起来!”立夏带着哭腔去扶杨氏。   不管迎春和龙跃会不会被找回来,迎春这一出私奔最后也只能是龙跃的人了,而本就不喜欢迎春的龙夫人在迎春闹了这一出后心里怕是恨透了迎春,杨氏这一跪也不过想着迎春要是回来龙夫人能看在她几分薄面上不要太过为难迎春。   初五咬着下唇,开始后悔当初怎么没看紧了迎春,如果她一直看着迎春,迎春就没机会出走,娘也不用这么委屈自己。如果当初听到迎春说要离家这样的话就重视起来,不把那当小孩子的气话,或许也不会有今天这事。   “都是你生的小贱人!勾引了我儿子,你把我儿子还来!!”龙夫人愣了会儿便伸出涂了丹蔻的长指甲来抓杨氏的脸,眼神怨毒,仿佛要活生生撕了杨氏一般。   立夏见龙夫人发难,也扑了上去拉扯。初五和方氏见此赶紧过来把两人拉开,只是杨氏脸上到底还是被刮出了几道血丝。   跟龙夫人来的还有一个老仆妇,见这般情景便招呼了芳儿蕊儿把情绪失控的龙夫人架上了马车,马车匆匆往大路上出去好远还能听见龙夫人的嘶吼。   龙夫人走了,看热闹的帮忙的也纷纷散了。   人散了,刘长生一辈子也没丢过这么大的脸,狠狠的把手上还冒着烟气的火把往地上一捻,对杨氏道,“我老刘家就当没有她这个女儿!”捻灭了火把,刘长生愤愤的进屋去了。   “哎呀,迎春那丫头自小跳脱了些,可真没想到能做出这事来啊!”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什么样的娘教养什么样的女儿,错不了!”   “呸!没有妇道的小贱人!我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自三家提亲后刘家再一次被推上了牛头村舆论的风口浪尖。   从迎春离家那天到现在已经半个月了,今年十一月的天比去年冷多了,早上起来能在稻田的水洼里捞起一层冰。   迎春走的时候天还不算冷,她带走的也是秋天的几件换洗衣裳,并这些年做针线攒下的银钱,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挨饿有没有受冻,以迎春的性子就是挨饿受冻怕也不会回来吧。初五拿出迎春的冬衣,楞楞的看了会儿便又叠了起来放回原处,从旁边拿起自己的冬衣套上。   半个月来杨氏瘦了不少,原本乌黑的头发也出现了不少白发,她起初还气迎春跟人私奔,到后来天渐渐冷了便又开始担心迎春有没有地方住,穿得暖不暖,吃得饱不饱,只盼着她在外头要是过不下去了就回来,哪里还有半分气?   迎春离家第二天刘长生便在村子里对村里人说了,他跟迎春断绝父女关系,从此迎春跟他刘家没有关系。杨氏知道这事不哭不闹,却跟刘长生冷战了起来,自那天起直到如今两人还没说过一句话。   这些时日家里事情乱,自定亲第二日早上初五见过一回洛书,就再没见过他。初五拿起衣柜里藏青色的包裹便出门往后山去,这包裹里面装的是上个月给洛书做的一件冬衣。这段时间乱糟糟的,做好了也忘了给洛书送去,今日翻出新冬衣这才记起。   只是等初五抱了包裹到罗家时,罗家的院门却是关着的,初五心下不由的一个咯噔,他们人去哪儿了?转而又想到这父子两或许是趁着下雪前进山打猎去了。她自嘲的笑笑,最近事情多,都把她折腾得疑神疑鬼的了。初五在罗家紧闭的门前站了会儿,终究有些失落的抱了包裹回家了。   接连三天,初五都抱着包裹来罗家,只是每每都看见紧闭的院门。初五开始还安慰自己或许他们在深山里耽误了,过几日就回来了。可时间又过了半个月,初五仍是天天往罗家去,等待她的还是紧闭的门扉,这下初五不得不承认,罗家父子离开了!   十一月中旬的牛头村下起了细细绵绵的白雪,或许这反常的天气也预示着这一年的不平静吧。   初五强忍着心下情绪翻滚,依靠在罗家院门上,被风雪刮得紫红的双手紧紧搂着着那个包裹,头埋在包裹上,手里抓着块半旧不新的素色帕子。她如今才想起来,迎春离开的第二天那个早上众人散了后洛书把她拉到了一边,具体说了些什么她已经记不住,毕竟当时心里很乱,又记挂着杨氏。如今想起来也只记得洛书似是说了“京城”、“等我”这些词语,最后洛书把这帕子塞给了她,她当时一个恍惚随手把帕子塞进了袖口,并没注意洛书跟她说的什么给她的又是什么。   初五深深吸了口气,强忍着已经涌到眼眶的泪水,不愿去想洛书会不会回来找她,也不去想她是不是被抛弃了。   吸气呼气,初五迎着纷扬的白雪,狠狠地骂了一句,“小屁孩要再让姐见到你定要你好看!”骂完便不再留恋,抱着那包裹下了后山。   这一年的冬天很难过,见天的下雪,牛头村通往上云县和杨柳镇的山路一度被大雪封住,也因为天气冷,村里不少老人熬不过去,死在了这个冬天。   这个冬天不止牛头村附近的百姓过得艰难,魏国大部分地区的百姓都在忍饥挨饿。到了十二月份,各地都出现了灾民,灾民们饿极冻极,而地方赈灾又做的不到位,没多久就发生了j□j,灾民大量涌入城里抢夺钱粮,有怨恨官员的放火烧当地的衙门。朝廷派了军队镇压,却越是镇压百姓越是反抗,最后竟出现了不少举旗造反的灾民。与魏国比邻的鞑靼也遭了雪灾,身为游牧民族的他们牛羊冻死了不少,为了不饿死冻死便开始大规模的对魏国边境城镇进行烧杀抢掠。一时间魏国内忧外患,战火频频,百姓终日惶惶。      ☆、第64章佃户六十四   朝廷局势紧张,年后陆陆续续一些灾民逃到杨柳镇附近,离得上云县不远的牛头村瞬间紧张了起来,不论白天晚上大家都呆在家里不敢出门。元康二十四年元宵,上云县衙门被烧,大量灾民劫掠县城富户,龙府一夜被洗劫一空。   雪依然在下,纷纷扬扬的,好似天上被人捅了个窟窿,堵都堵不住。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伴着沙沙的凌乱脚步声,黑暗中初五睁开了黑亮的双眸,静静的听着。   自从杨柳镇附近出现灾民初五夜里睡觉再不敢睡沉,怕的就是夜里灾民入室来劫掠。   没一会儿脚步声在自家门前停了下来,沉沉的夜里传来“啪啪”的敲门声。远处狗吠声更大了,院子里传来刘长生压低的声音,“谁?”   “亲家老爷赶紧开开门!!”门外拍门的人听到刘长生的话,顿时欣喜的催促道。   “你是谁?”刘长生举着油灯,并没立刻上前开门,他可不记得哪里来的亲家。   “我是蕊儿!我家夫人快不行了!亲家老爷你行行好开门让我们进去吧!”蕊儿声音更急切了。   “爹,门外的真是蕊儿!”初五套了件棉衣出来,就着刘长生手里的灯光从门缝里往外瞧了瞧,见拍门的确实是蕊儿,赶紧给她开门。   门一打开就见芳儿蕊儿扶了个人进来,那人赫然是龙夫人!此时的龙夫人似是晕了过去,低垂着脑袋看不见脸,身上的衣裳占了不少污泥,头发上落了一层白雪凌乱不堪。芳儿蕊儿两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身衣裳满是污垢,衣角还淌着水。   “这是怎么了?!”杨氏也起来了,见了这几人惊呼道。   “亲家夫人先别问,先给我家夫人倒碗热水吧!”芳儿眼圈红红的。   初五往外头瞧了瞧,见外头并没有人跟来,这才关了院门。他们这院子前几天加固了一番,冒着风雪的把墙头用石头加高了,刘长生会做些简单的木匠活,院门也换了新的。   杨氏也不问了,见龙夫人情形不好赶紧进房里倒热水。冬天冷,屋里摆炭盆时候在上头加个水壶,炭盆一夜烧着,水也就热,想喝热水随时都能喝上。   初五引着芳儿蕊儿把龙夫人扶进了她的屋里,屋里立夏也醒了,点了油灯,正在穿衣裳。她见了人进来,赶紧下来帮忙。   几人把龙夫人满是泥巴湿漉漉的外衣脱了,把龙夫人安置好在床上。芳儿又接过杨氏端来的热开水喂了龙夫人,这一通忙活下来龙夫人也不见醒,大家看得都皱了眉。   安置好龙夫人,芳儿蕊儿又喝了立夏端来的热水,苍白的脸色这才恢复了些人气。这时候听到动静的方氏和大儿子永福也过来了,瞧见屋里躺着的龙夫人心里都觉出不好来。   果然,几人围坐在房里的炭火盆边,就听芳儿道,“入夜时候县里衙门被灾民烧了,听说县官也被灾民打死了!灾民烧了衙门没多久就开始在东大街上抢掠,咱们府里也被那起贼人抢空了,他们还霸占了房子把咱们赶了出来。家里下人见府里乱了也跟着那些贼人抢了屋里值钱的东西跑了!大雪天的我们没处可去,这才连夜来投奔亲家老爷夫人,求亲家老爷夫人无论如何也要收留我们!”芳儿说着便拉了蕊儿跪下来给刘长生和杨氏磕头。   在场的人见此赶紧把人扶起来。杨氏皱着眉头,看了刘长生一眼,道,“你们就安心留下吧。”   “谢谢亲家夫人,谢谢亲家老爷!”芳儿蕊儿见杨氏答应让他们留下,又要磕头,被杨氏制止了。   “那些灾民到了哪里?你们这一路从上云县过来可曾瞧见有灾民往这边来的?”初五对龙府被洗劫这事倒不觉惊奇,她担心的是灾民抢占了上云县随后便会有更多灾民往这边涌来,到时候离得上云县不远的他们可就遭殃了。   “我们出城时候只见灾民往城里去的,出城的多数是我们这些被抢了家的人。”蕊儿换了杨氏的旧冬衣,捧着盛了热水的海碗,手上仍在颤抖,显然受了不少惊吓。   “你家二少爷呢?!他怎没和你们一块来?”初五总算觉出哪里不对了,龙府被洗劫了,家被灾民霸占了,可龙玉却没跟着他们一块来。   “二夫人带着二少爷逃了,并没跟我们一处,我们也不知道后来他们去了哪里。”芳儿穿的是初五的一件旧袄子,显得有些小,只如今有衣服保暖已经不错了,还能挑剔什么?   “那个贱人!她早知道县里会进来灾民,早早的就带了二少爷逃了,家里的银钱也被她带去不少!”蕊儿愤愤的道。   “蕊儿!”芳儿喝道。   逃了也好,总不至于被灾民打死。初五听得龙玉没事,不由的送了口气。虽然她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但姐弟情谊还是有的,如今听得他逃了出来,心里也放下了。   “过不了多久家里也要呆不住了啊!”方氏听得上云县也进了灾民,皱着眉头道。   初五前几天仗着自身有些本事去了趟杨柳镇,镇上除了几间茶馆还开门,其余米铺饭馆客栈等铺子都已经关门了,镇上不少百姓聚集在茶馆里听从外头回来的人带来的消息,那时候初五就听到了大量灾民往这边来的消息,只是不知道来得这么快。   “是啊,家里也呆不住了。”刘长生蹲在炭火盆前,搓着手道。   只是家里呆不住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外头天寒地冻的,出去了也没什么活路。大家显然都知道这一点,都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娘,灾民会到咱们家里来吗?”满福此时也起来了,倚在杨氏怀里,歪了头问道。   “天还没亮,赶紧再去睡会儿!”杨氏不知道怎么回答满福这个问题,只得赶了他去睡觉。   杨氏赶了满福去睡觉,刘长生闷头道,“家里呆不住了,想个法子到外头先避避吧。”灾民没来前还能保住粮食,要是待在家里,灾民一来,粮食就保不住了,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口吃的,什么时候粮食都是活命的根源。   “去哪儿?如今到处是灾民,外头还冰天雪地的,咱们一家老小出去了能有活路?”杨氏看着满福去睡了,苦着脸道。   大家又陷入了沉默,炭盆的火渐渐小了,初五拿出火钳子扒拉了下,又往里添了些碳。   初五倒想到了一个去处,从前她跟着洛书父子进深山打猎,夜里宿的就是山洞,那山洞在山里,山里冰雪覆盖,想来灾民也不会往山里去,那山洞倒是能躲过这一劫。只是山上到处是雪,要进山也不容易,且山洞离得村里也有快一日的脚程,他们这些人有老有少,大风大雪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得到。   可不博上一搏摆在他们面前的也是条死路,初五自身虽有保命的法子,可也不能保证灾民来时能保全得了她的家人,而她不敢冒这个险。初五当下把想法说了出来,等着大家抉择。   众人听了初五的话,又是一阵沉默,显然大家都在考虑初五的话。   “山里可不行,大冬天的那深山里可有不少野兽啊!到时候别大家都喂了野兽的肚子!”永福第一个提出了异议。   “山里有野兽不错,但我们也不一定就会遇上,可留在家里就一定会等来灾民!”野兽初五倒不怕,凭着她的本事对付那些畜生还是绰绰有余的。   初五说完,再没人说话,大家都知道,人心最是个可怕的东西,特别是这种时候,那些灾民为了活命人吃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相比于山里的野兽,大家反倒不觉得有多可怕了。   于是刘长生终于拍案决定一家人到山里躲避,“这两天大家赶紧的准备准备,其他的东西别带,穿暖了就带吃的。”   方氏和永福见刘长生决定了,便犹豫了会儿也决定跟着刘家一块去。   “你们呢?”初五看了眼仍旧昏迷的龙夫人问芳儿蕊儿道。   “亲家老爷夫人去哪里我们自然也去哪里!”芳儿急忙道,就怕刘家人撇下她们。   “对!就是做牛做马我们也不怕,只求你们把我们带上!”蕊儿也赶紧道。   初五见大家都决定了,便提议道,“等会儿我和爹还有永福哥先往山里去一趟,把粮食运过去,顺道看看山上的路有没有被雪挡了。”   “嗯,是得先把粮食运些过去。”永福也赞成,“娘明天把爹叫回来,让老二老三也一起去,能多背些粮食去。”水大年留着了庄子上看庄子,并没有回来。   大家决定了便都散了,方氏和永福回了家,赶紧把家里的粮食捆好。   天已经微微泛亮,杨氏便到厨房做早饭,初五进去时候就见她拿了根柴火,楞楞的盯着灶火,那灶火越来越小也不见她把手里的柴火放进去。   “娘,你怎么了?”初五把手里洗好的萝卜摆在簸箕上,担心的问道。   “我没事。”杨氏回过神来,把手中的柴火放进灶里。   杨氏不愿意说,初五也不再问,拿起洗好的菜刀便把白萝卜切成丝,大冬天的要说还有新鲜的蔬菜就只有这能过冬的白萝卜了。   “初五,咱们把你二姨和外婆带上吧。”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初五手下的菜刀顿了顿,她不是没想过把村里人也招呼进山里去,可山里也不是绝对安全的,她不能保证所有人的安全,而她也不是什么圣人,只能先保全了自家人再说,所以她并不打算把她们要进山的事跟村里人说。   杨氏的话让初五犹豫了,如果把外婆和二姨一家带上,到时候人就多了,人多粮食是个问题不说,也容易出乱子,关键时候人心不齐也会带来不少危险。   初五想到省下鸡蛋留给他们的杨婆子,想到疼爱她的二姨素香,最终点了点头,“嗯,要把他们也带上。”   决定下了,杨氏连一刻也等不及,匆匆忙忙的连早饭也不吃,戴上斗笠就出门了,她要赶着去通知杨婆子和杨素香。   初五让立夏做早饭,自己跟着刘长生拿出密实的稻草帘子扎成圆柱形的卷来装大米和谷子,这样一卷能装不少,在山上行走背着也好走。   这几年连年风调雨顺,家里的谷子除了交租的还剩了十石,还有大约一石的红薯,初五和刘长生把这些粮食都用稻草帘捆了起来。匆匆吃过早饭,父女两带了把柴刀,并着隔壁永福三兄弟便进了山。   出门时候初五便把布鞋换下了,如今脚上穿的是草鞋,草鞋在雪地上能防滑,走起路来不怕摔倒,只是草鞋不保暖,踏着雪上脚冻得很。   雪还在下,风也大,一路上几人都不说话,由初五带着赶路。遇上被雪压到的树木挡路,便用柴刀把树砍了,遇上陡峭的地方也用柴刀拨了雪,凿出几个台阶,方便后头来的人走。   半夜时候他们才到了山洞,山洞口被雪埋了大半,几人先点了火把扔进去,并没见有野兽跑出来,这才开始清理积雪。匆匆的清理完洞口的积雪把粮食放进了洞里,留了水家老二永禄和老三永寿在洞里守着粮食,其余三人便赶着夜路返回。   三人到家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杨氏也把杨婆子一家和杨素香一家带了来,人一多,刘家本就不宽敞的茅屋显得更窄了。孩子们虽知道时候不对,但耐不住孩子天性,凑在一处便玩闹起来。   出乎初五意料的是二舅一家也跟着来了,此时姚氏正翘了腿在厨房里围着炭火盆嗑瓜子呢,那模样倒不像要逃难的,竟是要去游玩一般。   “你外婆求了我把你二舅也带上。”杨氏见初五皱眉,解释道。她本身也不待见二弟一家,但毕竟是亲姐弟,自家老娘又求了她,她只得把人带上。   初五也知道这点,对自家娘亲也不能说什么。但姚氏和自家二舅是什么人她还是清楚的,自私得很,这样的人跟在一起时时都得小心。   出发时间定在晚上,白天这么多人行动很惹眼,虽然初五不觉得能瞒得了村里人,但这种时候谁也没心思去过问别人的事,这才没有人上门来问,要不然凭着刘家无端端来这么多人,也要引人怀疑了。   ☆、第65章佃户六十五   “tm的!可都二月了,这老天爷还一个劲儿的下雪!冻死个人了!”   “哥来,喝口酒暖暖身子。快到地方了,把这批货出了手,咱哥两就可以好好乐呵乐呵了!”   “也亏得咱哥两捞着这么个活计,要不然还不得冻死饿死!”   “嘿嘿,要我说这雪可下得好,咱们这活计也能长久些,赚上几个辛苦钱好回家娶个婆娘!”   “说你是个愣子你不信!咱们做哪行的?还用得着你花那冤枉钱送聘礼?相中了哪个直接拉回家去不就行了!”   “嘿嘿,哥说的是!”   马车压在雪地上,吱呀吱呀的,车帷上破了一个巴掌宽的洞,凛冽的寒风夹着雪花直往马车里灌,车上的几人紧紧挨在一处。   初五迷迷糊糊中听得前面赶车两人的对话,眉头皱了起来。看来快要到地方了,只是不知道前面等待她们的又是什么。   初五就着雪光,挨个看了看挤在一起的四个女孩,她们年纪最大的不过十六,最小的也才十一,如今一个个穿着破烂的袄子,头发散乱遮住大半张脸,抹了污泥的脸上看不出此时的脸色,但从泛白的嘴唇和簌簌抖个不停的身体能看出她们实在不好受。   初五伸手摸了摸,脸上昨天抹上的淤泥并没有被蹭掉,稍稍的安了心。马车上直到前天为止还有八个女孩,前天这两马车停下了一回,前头赶车的两人把她们赶下了马车,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在她们跟前转了一圈,挑走了三个女孩,那三个女孩在她们之中算得上比较干净的,长得不见得多好,但在她们这一堆泥人里也算出挑了。   自从这三个女孩被挑走后,车上每个女孩下车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往脸上蹭泥巴,显然她们也知道那三个女孩去了哪里。   “初五姐,我冷——”弱弱的,如小猫一般毫无气力的声音。   听得声音,初五伸手把怀里的小女孩搂紧了些。女孩叫翠英,只有十一岁。家里因为雪灾再没有粮食给她吃,便把她卖给了过路的人贩子,换了两斗粗米。   这一车的女孩子都是被人贩子低价买来的。有人买就有人卖,卖她们的人不是父母就是兄弟,只除了初五。   那天醒来,初五已经在这辆马车上,低低的抽泣声并呼呼的冷风,几乎是一瞬间初五就觉察了不对。   初五带着一大家子在山洞里躲了将近一个月,人多粮少,不管怎样控制每天的粮食,粮食还是快速的消耗,初五只得拿了弓箭出去打猎,可是老天并不怜悯她,出去几趟都没打回来一只猎物。   无奈之下初五只得仗着自身有些本事悄悄溜回村子里家中看看,期望家里还有能吃的东西剩下,可刚溜进村子她就被人从后头打晕了,醒来就见已经在这辆马车上。   怀里的孩子发烧了,额头烫的吓人。   “娘——不要卖了翠翠——翠翠不吃饭——”   “爹——翠翠不是赔钱货,翠翠可以换粮食,阿弟不会饿死——娘——呜呜——”   怀里的孩子烧糊涂了,呢呢喃喃说着胡话。初五拍了拍孩子的后背,尽量安抚她。孩子昨天就已经发烧了,初五试图向赶车的两人求些退烧药,可只换来了几声叫骂。   初五知道,这年头一贴药比一斗米还贵,这些人是不会舍得给她们药的,初五无法,只得祈求这孩子能熬过去。   马车破洞的地方结了冰凌子,初五伸手把冰凌子拔下,握在掌心一点点暖化了,把掌心的一点点水喂给面色赤红的孩子。   马车停下,哗啦啦的铁链响动。“吃饭了吃饭了!”   车帷被掀起,赶车的叫阿胡的年轻人从栅栏缝隙中把五个硬硬的巴掌大的饼子扔进马车。其余三个本还挤在一堆的女孩呼啦一下就朝饼子扑了过去,初五也赶紧伸手去拿。   女孩们得了饼子狼吞虎咽起来,她们一边吃一边注意着周围,就怕别人把饼子抢走。她们一天只有这一顿饭,如果没了就只能再饿到明天晚上,天寒地冻的,没有点东西进肚子离死也不远了。   初五拿到饼子并没有立刻吃掉,而是把饼子悄悄放进了兜里,依旧拔下冰凌子握在手心融化,给怀里的孩子喂水。   赶车的两人在不远的松树下升起了一堆火,昏黄的火苗一点点升起,这火在这雪夜里让马车上的女孩无端端觉得更冷了。   “娘——我饿——”怀里的孩子无力呢喃。   初五把人又搂紧了些,孩子估计闻到了怀里的饼子香,直往她怀里钻,嘴里喃喃的嚷着饿,可就是这样,初五也没把饼子拿出来给她吃。   火堆边两人吃饱喝足,拖着有些踉跄的步伐往马车走来。   哗啦啦的铁链声再次响起,空气里飘来酒气并一股子说不出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阿胡挤上了马车,随手翻捡着歪在马车壁下的女孩子。“那药果然不错,三哥,你看!一个个都软成泥巴了!”   “你小子赶紧选好!老子还等着呢!”叫阿三的中年男人在马车下不耐烦的吼道。   “嘿嘿,我就要这个了!”阿胡伸手来拽初五。   初五捏紧了拳头,必要的时候她不介意拼死一搏。   “你小子不要命了啊!那丫头你也敢动,赶紧放了放了!她整天搂着个病号,也不知道染没染上病!”阿三骂道。   “我——我听三哥的!”阿胡放下拽着初五的手,伸脚踢踢初五,“臭娘们!算你走运!”接着便拖着初五身边的一个女孩下了马车。   叫阿三的中年男人也上了马车,把歪在马车最里端的女孩也拖了下去,哗啦啦的铁链声伴着锁头落下的声音又响起了。   火堆还没熄灭,初五睁开眼,撑起身子,就着从破洞漏进来的火光,瞧见了那两个男子扛着两个女孩走进雪林子里去的身影。   初五松了口气,重重的倒在了车板上,虚弱的身体经不住神经的紧张,此时的她后背早已汗湿。   “呜呜——娘——我饿——”怀里的孩子呢喃着。   逃过一劫的初五半撑起身体,拿出怀里已经变得温软些的饼子一点点撕了塞进翠英的嘴里,好在孩子还知道吞咽。   喂完一个饼子,翠英没多会儿就睡了过去,初五知道那是蒙汗药的作用。   马车里此时只剩下了三人,初五就着火光瞧了瞧躺在地上的瘦小女孩,目光没多停留,又转头去看那不算厚的车帷。马车形似衙门囚禁犯人的牢车,周围都是拳头粗的木头,只有马车后的一面栅栏是活动的,只是此时也被人从外头用铁链锁上了。   自从知道赶车两人的恶行,初五就没敢吃东西,饿了几天后实在顶不住,就会在白天时候偷偷的拿出饼子来吃,大白天的那两个赶车人只顾着赶路,不会停下车来往后面瞧,就是晕过去,也没什么危险,只是今晚半夜估计就到地方了,此时初五就是饿得两眼发昏也不敢吃这饼子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不远处的火堆渐渐熄灭了,又过了会儿响起吱呀吱呀的人踏在雪地上的声音。   中年男人打开了锁链,把带走的女孩子扔了进来,那女孩子还没有醒,没有光亮,初五也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形怎样。   “你小子能耐啊,这才回来!赶紧的,后半夜咱们就能到地方了!”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   “嘿嘿,这丫头带劲儿!”   另一个女孩子也被扔了进来,锁链又挂了回去,没一会儿马车就动了起来。   初五搂紧了怀里的女孩子,想要从她身上汲取一点温暖。脸埋在孩子的发顶上,漆黑的眸子透过破了洞的车帷盯着外头看。   雪已经停了,厚厚的云层还在,根本看不到一点星子,更别说月光了,此时的夜和初五的内心一样,漆黑一片,前方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她们。   马车摇摇晃晃,初五累极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之间知道马车停了下来。   没一会儿马车门打开了,车帷也被掀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光亮一下照进来,初五刚睁开的眼睛不得不迷了起来。   “老哥,就是这几个了,我手上的货都是好的,你看这价钱——”阿三的声音。   “你个老小子还跟爷谈价钱!你这买卖可赚得不少,爷的几个酒钱可不能被你再掏了去!”   “那是那是,这大冷天的,老哥是该喝壶酒暖暖身子。”阿三的声音有些谄媚。   “这几个都要了,拉下来送帐子里去,刚好厨房缺几个人。”   话音刚落,就有人来拽人,初五硬生生被拽了出去,几个女孩子也都醒了,迷迷糊糊的还不知道身处何方。   醒来的两个女孩子觉出了身体的异样,呜呜的哭个不停。   “你老子的!哭丧呢~!这两个送那边帐子去,这三个往厨房送!”   马车外是一片连绵的营帐,营帐间的空地上燃烧着篝火,近处两个年轻的士兵举着火欢呼着。 第66章 佃户(六十六) “造孽啊,这孩子烧成这样,” “加紧点手脚,帐子里头的将军们可是等着吃喝的,刘婆子你干什么呐,赶紧把 火升大点儿,” “赶紧的拿着,给这孩子吃了你就过来帮忙,可别让那马婆子瞧见了,”刘婆子 塞给初五一碗热水并两个热乎的面饼子。 初五把水喂给了怀里的翠英,自个又三两下啃了一个面饼,把另一个面饼塞在 翠英怀里,把她安置在柴火堆下,这才过去帮忙。 也算她有福气,遇上来领她们的是个好心眼的婆子,交谈中知道初五也姓刘, 这才多了些照顾,不然初五和生病的翠英都要往另一个帐子里扔的。 同来的另一个瘦小的女孩已经在帮忙了,厨房也是一个营帐,里头用石头垒了 十来口灶,除了她们三个新来的,里头忙活的都是壮实的婆子。 “赶紧的把那口灶也升起火来!等会儿大帐的将军要叫热水了!”马婆子见了初 五,粗大有力的手从后头一把把初五推到了那灶口边。 刘婆子在忙活另外几口灶的灶火,看了一眼初五,“手脚麻利些,赶紧的。” 初五拿起灶口的打火石,抓了些松叶,点燃,塞到灶口里,又赶紧拿了细柴枝 往灶里放,没一会儿火就升起来了。 那马婆子见初五很快升起了火,点点头,又去吆喝其他人去了。 初五生了火,又被塞了一对水桶,推着出去打水了,外头天已经蒙蒙亮,营帐 间的火堆也熄灭了,雪没再下。 “快点!作死呢慢吞吞的!”初五被跟在身后的一个婆子推了下,一个踉跄差点 没连人带桶倒在地上。 打水的地方离得营地倒不远,走了约莫半柱香时间就到了,一起来的几人盛了 水,就往回挑,初五几天没好好吃过饭,身体很是虚弱,挑着一担水踉踉跄跄的, 路上几次差点没把水倒了,好容易才把水挑回厨帐。放下水桶又被叫去洗菜,一早 上跟个陀螺一样忙个不停,好容易所有吃食都端了出去,她们这才歇了口气。 “喂她些粥,你也赶紧去吃些,等会儿吃好了我就带你到帐子里去。”刘婆子端 了碗白米粥来,递给初五。 初五抱着翠英,这孩子烧已经退下了,但人还有些迷糊,如今倚在初五怀里迷 瞪着眼。 “谢谢刘婶。”初五接过碗,不忘道声谢。 “谢啥,都是苦命的娃,哎,这年头,也难怪啊。”刘婆子叹道,“我家里那小 女也不知道咋样了,跟着她老子,只求别饿死冻死了,就是被她老子卖了,也只求 她老子能把她卖个能吃饱饭的地方。”刘婆子四十多的年纪,说到女儿,眼里泛起 了泪光。 “刘婆子,这是你闺女呢,这么照顾!”马婆子拿了块饼子,就着热粥呼啦呼啦 吃喝着。 “是我闺女,老姐姐以后可照顾着点啊!”刘婆子笑着道。 “哼!”马婆子并没什么好脸色,鼻子里哼了一声,照旧吃喝。 “赶紧吃了,我带你们去歇歇。”刘婆子催促道。 喝了碗热粥,吃了张面饼,初五这才有了些精神,翠英也好了许多。刘婆子领 着她两七拐八拐的进了间小小的营帐,帐子里此时横七竖八的睡了不少人,几乎都 是有些年纪的婆子。 “我就睡这个铺上,你两睡我边上吧。”刘婆子把初五和翠英领到帐子角落处。 那里是用稻草铺成的床垫,上面只有一床被子,并没有东西垫着。 “挨近点就不那么冷了,如今这年头能活下来不容易,你们也要庆幸没往那边 帐子里送,不然一辈子可就真的糟蹋喽!”刘婆子掀开被子,往初五这边挪了挪, 便躺下,道。 初五和翠英一起抓着被角抖了抖,累极的两人这才躺下。 “刘婶,那边的帐子是干什么的?”翠英退了烧,又吃了些东西人就有些精神 了,这时闪着双大眼睛好奇的问道。 “那是个阎王殿,睡吧,等会儿又得起来忙活了。”刘婆子说着,声音便低了下 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果然,没睡多会儿就有人来把她们叫了起来,又要开始做午饭了。 好在初五和刘婆子她们负责的是各个将军的营帐,并不负责士兵的,负责士兵 的吃食更累人。 “刘婶,咱们这军队是哪个将军管着的?”初五不得不好奇,她们的马车没走多 久,沿路景色也还是在南方,但她并没听说南方有朝廷的军队驻扎,只听说南方各 省已经被灾民组成的叛军占据了,可如今所在的军队不论军容还是规模都不像灾民 临时组建的军队。 “这是咱们罗将军的军队,小五别多问,赶紧看好火,把菜摘干净。”刘婆子随 手扔了个柴火进灶口,又开始摘菜。 “是朝廷的军队?”初五忍不住问。 “哎哟,赶紧干活,问那么多做甚!”刘婆子被初五问得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压 低了声音道:“这是二皇子的军队!” 这回初五什么也不问了,低头摘菜。她估摸着自个狗血的卷进经典的皇位争夺 战里了,只是她没有以往穿越前辈们的好运,纠缠于多情皇子们温柔的情网里,而 是悲催的成了营地的烧火丫头。 烧火丫头就烧火丫头吧,总比成为营/妓要强。等身体养好了,摸清了周围的 情况她便可以走了,初五安慰自己道。 厨帐的活并不轻松,一日三餐加上宵夜,热水吃食一应都要准备齐全,帐子里 的将军叫了就要随时送上去。 在这呆了大半个月,她们这些人平时倒没人看着,但营帐各处都有士兵站岗, 还有巡逻的士兵,内部的布局初五几乎都摸了清楚,但营帐外的情况还没有摸透, 初五还没找到出去的突破口。 “柳将军叫了热水,你们还不赶紧送过去!”一个士兵挑了帘子进来,喝道。说 完便抓起灶上的一盘水煮猪头肉吃起来。 “就来就来!军爷先吃着啊,不够这里还有!”马婆子见了这年轻士兵,说话就 谄媚起来。 她招呼了这士兵,转头就对烧水的初五喝道,“怎么干活的!水烧好了就给抬 过去!” 初五只负责烧火并挑水摘菜,送水送吃食这样的事情平日都轮不到她,但今天 负责跑腿的婆子不知干什么去了,那马婆子这才骂骂咧咧的。 初五用水瓢舀了热水进水桶,又拿过水桶盖盖好,这才和马婆子指派的另一个 婆子抬了水出去。这水桶很大,一桶热水就能倒大半个澡桶的,前头那婆子机灵, 把大半的扁担都滑到她那边去了,初五这头就比较吃力。 到了营帐前,两个守门的士兵知道是送热水的,这才挑了帘子让进去,初五并 没进过这样的大帐,这时候一进去只觉得暖暖的只比那灶口里还要暖和,只是空气 中传来的一阵麝香并隐隐约约的呻/吟声让初五皱了眉头。 “作死哦,你发什么愣呢!赶紧的把水倒进去!”那婆子已经搬来凳子,压低声 音指使初五把水桶抬起来倒水。 初五听得那莫名有些熟悉的声音手脚有些僵硬,听得婆子的催促这才抬起水桶 倒水,一阵哗哗的水声过后内里并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内帐的帘子被人挑了起 来,一个光/裸着上身的妖冶男子走了出来。 初五看了一眼,赶紧低了头。低了头还不算,她又往阴暗的角落里挪了挪。 “柳将军!您要的水给您送来了!”那婆子见了来人,也低头道。 “下去吧!”柳无双慵懒的声音配着空气中还未消散的麝香,让初五好不容易养 好的胃一阵抽搐。 “是是——”那婆子一连应声,好似柳无双是个魔鬼一般,撑着张笑脸拉扯着初五 搬起空了的水桶要退出去。 “你走,她留下——”依旧是慵懒的声音,这会儿抽搐的不只有初五的胃了,还有 初五的嘴角。 “过来,给我搓搓。”柳无双进了浴桶,趴在桶沿上,道。 初五咬牙,走过去拿起澡巾,撩了水上去搓洗,只要一下,只要把冰针扎进这 人的心脏,这世上唯一知道她秘密的人就没有了。 密实的冰针迅速在掌心凝结,初五给柳无双搓洗的动作却没有停顿。 “我死了,这里你也出不去,而且,有个人估计你会想见的。”柳无双声音依旧 慵懒。 初五看不见他那张邪魅的脸,但他手上的东西却让初五停下了动作。 小小的玛瑙耳环在昏暗的烛光下泛起点点亮光,这耳环本来是一对,一只在初 五怀里,并那块素色帕子,而另一只应该在洛书手上。 初五握掌,细碎的冰针在手中融化成一滩水,滴落热气腾腾的浴桶中,很快消 失得无影无踪。 一系列动作下,初五并没停下给柳无双搓澡,好不停顿的动作让人觉察不出她 此时心里所想。 “想见他吗?呵,毕竟咱们也算旧识,让你见他一面还是可以的。”柳无双语气 平淡慵懒,对初五出现在此处好似并不惊讶。“只要你成为我的人,你要什么我都 可以给你。” 柳无双转身,挑起初五尖瘦的下巴,“啧啧,才多久不见你就瘦成这样了——”女 人他从来不缺,他对她本来也只是一时的兴趣,离开了牛头村后又投身战场,初五 这个人并没有在他脑海里停留多久,但如今再见,无端端的就多了一种非得到不可 的执念。 初五并没有动作,由着柳无双捏着她的下巴。 “你是为了救他混进来的吧,可是怎么办,他在这里过得逍遥自在,温香软玉 在怀,怕是舍不得跟你走的。”柳无双盯着初五毫无波澜的双眸,伸手抚了上去。 就是这双眼眸里熟悉的冷漠触动了他,这双眼里的神情,是他心里的世界,他 们,是一样的人。   ☆、第67章佃户六十七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说的就是眼前的情形。   一班妙龄少女,水袖婉转,歌舞一曲接着一曲,丝竹笙乐,营帐之内觥筹交错。   “将军来,尝尝奴家这酒有什么不一样——”女子衣衫半露,染了丹蔻的双手执一白玉杯,半倚在年轻男子怀中,媚声道。说完,便把那酒抿入艳红的樱唇中,酒液洒落在其唇边,娇嫩的唇瓣更是诱人。   男子半搂着女子,低头舔舐女子唇边酒液,似回味道一般瞬间啄取了女子艳红的唇瓣,久久不愿分开。   初五眼神冷冷的盯着对面搂在一处的男女,掌心里的冰针凝结又捏碎,反反复复,一如她此时的心,反复折腾。   一只白玉酒杯举到面前,晃了晃,示意她倒酒。   初五垂下眼眸,举起白玉壶把那白玉杯斟满。喝喝喝,喝死你个死变态!   柳无双把酒举到鼻下,晃了晃,“好大的醋味,不如赏了你吧。”说着迅速把酒抿入口中,拉下侍立在一边的初五,一口酒渡了过去。   初五瞪大了眼,而后不由的皱眉,这死变态,敢吃姐豆腐!初五气极,张嘴就把那条在唇边徘徊的软物咬了一口。   “嘶——”疼痛让柳无双放开了初五,“好狠的心!”眼波流转,邪肆的面容上一副委屈的模样。   柳无双抿了抿嘴,似是在回味,自斟满一杯酒,盯着初五沾了鲜血的唇瓣,舔了舔唇,道,“这样果然能让酒变得好喝些,是不是罗将军?”   帐下桌案后,那对男女依旧半搂着,洛书的凤眸此时紧紧盯着初五的唇瓣,眼里闪烁的光芒好似要把人活生生吞了一般,连他怀中娇媚女子举着双玉箸夹了菜到他面前也没理会。   初五偏开视线,故意忽略他眼中的炙热以及愤怒。话说他有什么好愤怒的,明明是他当着她的面跟个女子亲亲我我在先,她不过是被个变态啃了一口,也并非她所愿,他那眼神怎么像要活活咬死她一般!   “罗将军莫不是看上我这侍女了?”柳无双半倚在一少女怀里,张口吃下那女子夹来的菜肴。   “你这侍女像我一个故人,要是柳将军愿意割爱,罗某就先谢过。”   “罗将军既然喜欢也是她的福分,记住,好好伺候罗将军。”柳无双推了初五一把,初五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在地。   谁要还说古人是笨蛋她跟谁急,听听,人家说句话都这么有艺术,把她卖了也就两句话的事,比人贩子有技术多了。   “罗某谢过柳将军。”洛书举杯,道。   帐内依旧歌舞升平,有几个喝醉的将士跑进了歌姬群里,东倒西歪的追逐那些歌姬。初五安安静静侍立在洛书身边,该倒酒时候倒酒,眸子里望着这一切倒觉出了丝丝好笑,也不知道是笑这命运弄人还是笑那些醉酒的将士。   酒足饭饱,就进入了另一个话题,这些将军们开始带着陪酒的女子回各自的营帐,洛书似是醉了,他身边的女子要把他扶走。也不知道他是真醉还是假醉,摊在桌案上,那女子怎么也扶不起来,便去叫帐外的士兵。   “怎么?你家将军醉了也不搭把手?”柳无双也喝了不少酒,此时一双桃花眸子闪烁着光亮,盯着初五笑着道。   初五皱眉,继续留在这里这变态还不知道怎么整她呢。无奈,初五只得伸手去扶洛书,正好那出去的女子带了士兵进来,见了初五要去扶人,拍开了初五的手,道,“笨手笨脚的,一边儿去!”   得,不用她扶她还省了力气呢!初五退开一步要给那女子和那士兵让地方,却见洛书不知何时抓住了她的衣袖。   “噗”柳无双笑了出来,“看来你家将军还是很中意你的,赶紧扶了回帐吧。”说着他自己抱起身边的女子转入了内帐,没一会儿内里传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初五皱眉,不愿多留,那女子估计也不愿多停留,再没说初五碍事,由着初五和那士兵把洛书扶了出去。   到了营帐,灯还没点上呢,便听洛书道,“都出去!”   那士兵也识趣,知道将军未必是真醉了,松了手就往外去,初五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当下也转身往外头去。   那跟来的女子已经半挂在洛书身上,伸手去解他的衣袍,“将军,奴家一定好好伺候您——”   “滚出去,你,留下!”   初五的衣袖又一次被人扯住,用力扯了扯,并没能扯出来。   那女子被吼了一道,很不情愿的松了手,经过初五身边时停留了一会儿,冷哼一声出去了。透过帐外篝火映照进来的蒙蒙光亮,初五瞧见了她毫不掩饰的不屑神色。   “将军留下奴婢有什么吩咐?”初五并没转身,淡淡的声音道。鬼知道她现在凭着什么样的毅力才忍下了转身给他一拳的冲动。   “不是让你好好呆在村子里吗?怎么到这里来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身后男子扯住她衣袖的手改为牢牢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已经环上她的腰身。   强有力的心跳从背后传来,初五抿了唇,抬手要把腰间那只大手拍下,却犹豫了。当年就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有执念,最后赔上的是她年轻的生命,如果得到了就不会再执着,那么她还要挣扎吗?初五给自己找了个好理由,抬起的手缓缓放下。亦或,她也在贪恋身后传来的温暖?她不知道,只是她终究没有把那只手拨开,而任由它钻进里衣。   温热的带着酒气的唇附上她的,狠狠的啃噬,想要把那双柔软的唇瓣吞进肚里一般。直到鲜血的味道传来,洛书才慢慢放开了初五的唇瓣。   很快的,洛书的声音在初五耳边响起,“他还碰了你哪里?这里吗?还是这里?”冷冷的声音跟他此刻炙热的气息很不相符。   小巧的耳垂被人含在唇里,初五只觉被人拿捏了软肋,一阵轻颤。眼角有些湿润,或许她该挣扎一下,事后也能说服自己,她并没有沉沦。   粗糙的,带着厚茧的大手摸索揉捏着初五胸前两团粉嫩,带着浓烈酒气的唇齿附了上去,隔着粉色的肚兜准确无误的添上那一点樱桃。   疼痛中带着一丝丝酥麻的快感,初五紧紧咬着下唇才没有呻/吟出来。   显然洛书很不满意初五的表现,一手圈着她的腰,一手加大了手上揉捏的力度,嘴上的舔舐也改为啃咬。   “哼——”疼痛中带着快感,初五轻哼出声。   洛书似受到了鼓舞,不再满足于手上的摸索,狭长的凤眸里满是笑意,盯着初五看了会儿,附在右/乳上的大手往下滑去。   ———我是河蟹分割线———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初五一定把圈在她腰上的那只手拍开,也不会去管什么执念,那么她现在就不会躺在床上,全身疼痛酸软。初五扶着床沿想要坐起,□缓缓流出的黏/腻液体让她的动作瞬间僵硬,空气里弥留的情/事后特有的甜腻余味,无一不提醒着初五昨晚的疯狂。   或许她不应该留下,在听到他被扣留的那一刻就应该找机会离开这个营地,她更不应该跟着柳无双那变态去参加什么宴会,也就不会看到他软玉在怀的模样,她应该回村子,带着家人往北边去。   爱是什么,在生死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东西,她上辈子不是也见识过了吗,以为会一辈子在一起,却不想到头来却被他背叛,连死都不能瞑目。她应该一走了之的。   洛书进来时候见到的就是初五低垂着头,趴在行军床边的模样。她黑亮的墨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她此时的神情,但那柔弱的模样却是他从来未见过的。那个总是傻傻的丫头,总是自以为聪明的傻丫头,此时的柔弱让他心疼。他昨天是怎么了?才会这么不顾一切的占/有了她,是害怕这个从小就跟在他后头的傻丫头再也不属于他吧。只有他知道,昨天看见柳无双吻上她时他是多想杀了他,或许是气疯了,昨晚他才这么对她,可是,他不后悔!   眼前投下一片阴影,洛书站在了她面前,拿过一边的厚披风,道:“天冷,起来记得披上衣裳。”   披风落在肩头,初五身体有些僵硬,扭着腰往一边避了避,却终究因为身体酸痛无力没有避开。   初五不知道她这一动作看起来幼稚极了,洛书看得轻轻发笑,忍不住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披风下□的白皙皮肤上,是一个个青紫的吻痕,洛书眸光暗了暗。   初五挣扎着要下来,却敏感的觉察出了臀/瓣下逐渐胀大坚硬的某物,经过了昨晚,她再不会愚蠢的问那是什么东西。初五咬了下唇,气恼的发现洛书正似笑非笑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瞧。   “娘子,可是为夫昨晚没能满足你?”某人邪魅的声音。   初五黑线,她怎么不知道某人还有这么邪恶的一面,怎么说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果然人不可貌相。   “此后除了我,别的女人你想也别想!”初五停下挣扎,伸出双手抱紧洛书的精壮腰身,埋头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   “怎么办,柳将军今早把昨晚那女子塞了来。”洛书抚额,勾起嘴角道。   “你敢!”初五迅速放开抱着洛书腰身的双手,推开他,瞪眼道。      ☆、第68章佃户六十八   事实证明遇上柳无双这样的变态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眼前的情况就让初五恨不得拿柳无双当靶子,用冰针狠狠的把他扎成马蜂窝,   “这个摆那儿,那个摆在这儿,手脚轻点儿,碰坏了你可赔不起,还有那个,都换了,动作快点,”云姬指挥着几个士兵一样样的往帐子里搬东西,全然无视冷着脸站在一旁的初五。   初五咬牙,面前这妖娆的女人据说是二皇子李睿赏下来的,要放在平时,也就一个连妾都称不上的暖床丫头,初五心里虽然会有疙瘩,但总不需要忍气吞声,可这会儿她和洛书都在二皇子党的军队里,而洛书效忠的却是四皇子李智,换句话说他们是阶下囚,二皇子看中了洛书和大罗手中的罗家军,这才千方百计的要把洛书招降收为己用。   二皇子李睿出自庶一品良妃,柳良妃出身低微,本是小商人之女,皇帝大选秀女,这才被选进宫来,只她本也就是当朝皇帝寝宫的掌灯宫女,只因一次帝后失和,皇帝在寝宫中醉酒,无意中召了柳良妃侍寝,后因柳良妃怀孕,皇帝这才赐为从八品娘子,后因柳良妃诞下李睿,当朝皇帝是年已经而立之年却只得太子李聪一子,柳良妃生下李睿,皇帝龙颜大悦赐其从四品丽仪。事实证明宫里的女人,但凡还活着的,就不会有几个是善茬,柳良妃只用了三年时间便从从四品丽仪坐上了庶一品良妃之位。   柳家有了这位当皇妃的女儿,生意做得自然顺风顺水,短短几年之内便从一介小商家一跃成为富可敌国的魏国第一富商。   而二皇子李睿,自小聪慧过人,皇帝虽在三十五岁上先后得了三位皇子,但对李睿这位二皇子还是尤其宠爱的,只说皇家子嗣十五出宫建府邸,是再不能住在宫里的,可李睿十八岁前依旧住在宫里,直到他十八岁生辰,这才搬出宫外的府邸居住。就说这府邸,李睿的睿王府还是皇帝画了图纸让工匠日夜赶工精心建造的,而其余几位皇子就没有这么个福气了,这位皇帝对李睿这二皇子的宠爱也由此可见一斑了。   说来初五穿到这个世界几年了也才这会儿对这个世界有了比较全面的理解,如今的魏国并不是华国历史上的魏国,而是一个与华国的历史完全搭不上边的朝代。初五估摸着,这个世界是与她原来世界平行的另一个时空,而平行并不是绝对的,在无限远处平行的两个时空也会出现交集,她或许就在机缘巧合下遇上了两个时空交集的那刻,游魂便穿越到了这个世界这个时空。   元康二十三十二月初八,太子李聪薨,举国哀痛之时魏国遭逢百年一遇的雪灾,皇帝劳累过度加上丧子之痛,一度卧病在床,国事只得交由四皇子李智和当朝丞相监理。   李睿本以为太子已薨,就是念在太子尸骨未寒,皇帝不好立刻立太子,可就从前皇帝对他的喜爱来看,这太子之位也非他莫属,可事实却并非他预料的一般,皇帝抱病之时把国事托付给了李智。   李智是什么人?他虽和太子李聪一样,也是成皇后所出,比李睿小一岁,可自小便离经叛道,不学无术。小时在宫里便成日作弄宫女太监,后宫嫔妃,大了自个建府就开始成日的游走于花街柳巷,十六岁上时还因与人争一名红袖馆的花魁而当街杀了那人,闹得沸沸扬扬的,为着这事皇帝老子差点没把他贬为庶人,后来还是成皇后百般哀求,罚了他在家庙面壁一年这事才消了。皇子五个里最不成气候的便是他了,却不想皇帝把国家交予他手,这怎么能让李睿不气愤?   而更让李睿心惊的是这个不学无术的四弟处理起事情来却很有一套,朝臣们本来对李智理国很有意见,但今年的雪灾李智反应迅速的罗列了一套救灾案子,朝臣们看了虽有几个说不好的,可终究没人驳了李智这监理国事的位子,默认了李智理国的事情。而李睿也是那时候才恍然大悟,他这个四弟可不是表面看着那般无能,怕是从前都在扮猪吃老虎呢,几个皇子虽都盯着老头子的皇位,可李睿要登上大典,李智便是第一个绊脚石了。   “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这件衣裳拿去洗了,别以为伺候了将军一夜你就真成了夫人了!”云姬随手拣出洛书的一件长袍,扔给初五,命令道。   初五紧捏着那件袍子,看了眼坐于桌案后看书的洛书,只见他神态自若,一群人进进出出的也没见他抬眼瞧一下。初五心下只觉得帐子里闷得慌,一股子脂粉的味道几欲让她作呕,手心攒紧那件袍子,初五挑帘快速出了帐子,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门外的雪已经停了,但积雪还很厚,天气虽有所回暖,却还是很冷。   她虽知道古代男子多三妻四妾的,但不代表她也要和别的女人争夺一个男人,她不属于那些宅门大院的四方天,忍受不了每天勾心斗角的生活,这也是她自小就相准了洛书这个猎夫的原因。可她没想到有朝一日猎夫摇身一变成了名将之后。而她在得知他真实身份后却没有勇气一走了之,那时候她也才知道,对洛书,爱不爱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没有他,她也可以继续在这个世界生活,可没有他,她的生命却不再完整。初五是自私的,既然洛书已经进入她的生活,成为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那么她就不会允许他消失。或许这不是爱,也或许,这就是爱。初五不懂,但她的心告诉她,罗洛书只能属于她!   柳无双远远的就见初五站在洛书的大帐外,手里抱着件袍子,脸上却没有他预料的怒火,反倒带了淡淡的笑意。   柳无双皱眉,据他对这丫头的了解,在云姬高调的进入洛书的大帐后她不应该是这么一副表情,只是初五此刻的平静,倒也让他觉得更有趣了。   如今想来,这丫头貌似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呢。第一次见她,他差点被她一把冰针扎成窟窿,第二次见她,她却当着众人的面拒了他的亲事,第三次见她,却发现她并不是一般的女子,在得知未婚夫婿真实身份和处境后依旧淡定自若,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份不卑不亢,确实让他动容,而今一夜春/宵后亲见未婚夫婿美人在怀,却仍这般冷静,他不得不对她更感兴趣了。   初五抬眼就见柳无双站在不远处的营帐外双手抱臂闲闲的看着她呢,此时的初五不知道柳无双是这么看她的,他要是知道初五此时几乎费了平生所有的忍耐力才忍住没冲进去把那什么云姬连人带东西的扔出帐外,他就不会说什么冷静了。   初五狠狠的瞪了一眼柳无双,转头抱着那件袍子往厨帐去了,她走得很快,就怕再待在这里不是冲进帐子里把那云姬扔出来,就是把柳无双这变态灭了,而如今她的处境并不允许她这么做。   说什么二皇子赏赐下来的人,为什么前头没赏赐偏偏她出现后那二皇子就送了人来呢?别说这里面没有柳无双的功劳,打死她也不信!初五抱着衣裳,一面走一面把柳无双祖宗十八代一一问候了一遍。   洛书手里虽拿着书,可心思并不在书页上,眼角余光总是有意无意的往初五身上看去,见她皱眉见她冷着脸,他虽知道她气恼,但如今的境况容不得他胡来,也许这时候对她的漠视也才是对她的保护,毕竟他如今是阶下囚,处境始终是不容乐观的。   “将军,这些都是二皇子赏赐下来的,妾身给将军裁件衣裳如何?”云姬打开刚搬进来的一口箱子,却见洛书盯着帐帘子看,那里倒映着一条窈窕身影,是那叫初五的侍女!从刚刚她进来这年轻俊美的罗将军就对她视而不见,这会儿却对着那只能算得上清秀的侍女的影子看得出神,他眼里的温柔像根刺一般扎进她心里。   “东西放好了就滚出去。”洛书收回望着营帐外的视线,重又把目光落在了书上,从始至终都没有瞟一眼身边的云姬。   云姬抱着翻出来的银丝锦缎,咬了下唇,她云姬出身也不差,自小琴棋书画哪样不是顶好的?如今家里虽遭了难她沦落至此,被二皇子赏赐给了他。她跟那叫初五的侍女比起来,自问不差分毫,可她知道,他的眼里从来没有她。   凭什么一个什么也不是的侍女可以得到他的眷顾,而他却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她不甘心!她好不容易才进了这个帐子,她绝对不会从这里出去,绝不允许自己和那些卑贱的女子一样沦为营/妓!   “将军怕是饿了吧,妾身去给您做些饭菜来。这衣裳妾身对着您从前的旧衣裁一件,很快也能做好的。”云姬听得洛书话里毫不掩饰的厌恶,心里尽管难过,但也知道她不能闹,他的心不是她的,一旦她闹起来,吃亏的只能是她,而她不觉得二皇子会为了她这么个礼物跟他闹僵,总有一天她要他眼里只能看得见她一个人!   听着云姬轻盈的脚步声出了帐子,洛书忍不住皱了眉头,这个女子他很不喜欢,却碍于是以二皇子名义送来的他不能拒绝,但不代表他就能容忍她胡闹,如果她有点自知之明,就应该做好一个耳目的本分,不该想的就不要多想,这样或许还能活得长久些!   ☆、第69章佃户六十九   初五抱着衣裳进了厨帐,因为临近中午,里头人人都在忙碌。   “初五姐,”翠英最先瞧见了初五进来,高兴的喊道。   “哟瞧瞧谁来了,,咱们的将军夫人啊,”马婆子拿着锅铲子翻炒锅里的菜,瞧见了初五进来,斜了一眼,阴阳怪气的道。   初五并不理会她,她来也不过想看看翠英这孩子怎么样了,那天给柳无双送洗澡水后便没再见过她,这孩子她一路照顾过来,和立夏年纪差不多,看见翠英她就会不由的想起立夏,想起家人,也不知道她失踪后家里人怎么样了,他们找不到她会不会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呢?她走时候山洞里的粮食已经不多了,好在如今天气也渐渐的暖起来了,在山洞时候闲来无事她也曾教自家爹爹和水家父子几个打猎做陷阱的法子,想来如今天气暖了,动物们出来活动,他们也能抓些猎物充饥,应该不至于饿死。   只是她没亲眼看见他们平安,始终放不下心,只能这般安慰自己了。   都说天灾*,初五今年可算两样都遇上了,如果能平安回到牛头村,她定然不会放过害了她的姚氏和她那二舅舅。这夫妻两自从上了山洞便是个好吃懒做的,从前家里虽不富裕但也还有一两个下人,如今逃难了没有下人伺候着便处处使唤人,全然没有一点逃难的自觉,山洞里的粮食因为不够,初五和大家商量了便开始每天每人定量供应。这就把这对夫妻惹恼了,他们以为初五收着粮食不给吃,吵吵嚷嚷了几回,差点没当场打起来,加之小时候初五也得罪过他们,这怨就结下了,以致最后他们竟出手把初五打晕,卖给了过路的人贩子。   初五自问不是什么坏人,但也不是什么圣人,做不到以德报怨,她历来都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有这对夫妻在,也不知道自家人怎么样了,如今初五只求那对夫妻别自己作死,再做出什么不应当的事情来,否则,她定然新仇旧恨一块清算!   “咱们将军夫人还是出去吧,这里油烟多小心呛着您呐!”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了初五的思绪,只见马婆子起了锅里的菜,把锅铲子搁在锅沿,“您如今金贵着呢,可比不得咱们!”   马婆子对初五这么阴阳怪气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只说那天应该去给柳无双送水的两个婆子因为在帐子里睡过了头,本来送水也不是什么大事,初五和另一个婆子送进去了也就是了,可偏偏初五被柳无双留下,这不就露馅了?偏偏柳无双这个变态治军甚严,全营从上到下轮班都是一轮轮换的,其中谁要是失职了,等着的便是严厉的惩罚,那两个婆子平日跟着马婆子也不做好事,招了不少仇恨,如今被人拿了把柄,自然捅了出来,两个婆子都被打了五十板子,如今还嗷嗷的摊在帐子里呢。   柳无双打了这两人,马婆子不敢说话,又自觉被打了脸子,自然把错都归于初五身上。   “确实呛得慌,怪道将军说这几日的菜不合胃口来着,想是马婶子搁多了辣椒。”初五声音淡淡的,并不严厉,但这话足以让马婆子闭嘴。   果然,马婆子面色一阵青青红红,只是捏紧了锅铲子,憋了好久才硬生生扯了张老脸皮道,“可谢谢姑娘提醒!”她做菜爱搁辣椒也是大家知道的,何况天冷,饭菜里放了辣椒也能暖身子,只耐不住初五抬出了将军,不管初五说的这将军是柳无双还是洛书,都是她惹不起的,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厨娘,饥荒时候能某得这份差事养活自个已经不错了,要被赶出去还不知道怎么招呢。她本以为初五不过一个乡下丫头,留在了将军身边也成不了气候,却不想她还这般伶牙俐齿,叫她讨不到好!   “初五姐——”初五衣角被翠英扯了扯。   “你在这里过得可还好?”初五伸手给翠英抹了抹脸上沾的灶灰,柔声问道。   “我——挺好的,姐姐怎么样?将军有没有欺负姐姐?要是姐姐被欺负了,翠英——翠英去咬他!”翠英滴溜溜的大眼睛里透着股怯懦的坚定,举起小拳头嘟着嘴道。   “噗——”初五见她这模样,活像只炸毛的小猫咪,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怎的觉得将军就欺负我了?”这孩子,也不枉费她一路来护着她。   “我见好多姐姐进了将军的帐子,都被抬了出来,别人说那是被将军欺负了——姐姐,那些将军是不是都喜欢打人?”翠英虽然经历了饥荒经历了战争和拐卖,但毕竟还小,对身边发生的事好奇,但还是不懂。   初五摸了摸翠英的脑袋,笑道,“姐姐没事。”   翠英盯着初五看了好一会儿,看不出什么,这才松了口气,小大人的道,“姐姐有事可别瞒着我哦。”   初五一笑,算是答应。   她两如今蹲在灶前说话,那马婆子面色不好,却也不再说什么。   知道翠英没事,初五也放了些心,留下洛书那件夹了棉的厚袍子给翠英裹着,便随手端了一份吃食回了营帐。   到帐子时候里面只有洛书一人,并不见云姬,也不见有什么不该有的痕迹,初五心里很没骨气的送了口气,她故意拖沓这么久,也不过不想看到一些不愿看见的,只因她不敢保证真要是看到洛书和那云姬翻云/覆雨,不会一把冰针把他两扎成窟窿。她不是对自己不自信,而是对这个时代的婚姻观不自信,现代的男人,明知不可却依旧会出轨,何况是送上门来的,又是在这古代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时候,有这光明正大的理由出轨的,谁又敢保证?   洛书见初五进来却只傻愣愣的站在帐子门口,一时不知她在想什么,只以为她经历了昨夜之事,一时半会儿不敢面对他。想到昨夜,洛书嘴角微微上翘,轻笑了出来。   初五听得洛书的声音,自觉自己发呆,一看便见洛书手里拿着本书,他却不是在看书而是在笑看着她呢,那眼里的笑意,让初五一下红了脸,“看了一早的书,该是饿了,我给你取了吃食来。”   洛书看了眼那托盘里明显不是他喜欢的几样吃食,心知她未必就是特意去取了吃食来的,心里估摸着初五或是因昨晚的事别扭,又或是因刚刚云姬的事气恼他,便要作弄她,道:“路上可是遇见云姬了?适才说是要给我亲手做些吃食来的。”   初五听得他这话,那通红的脸憋得更红了,这回倒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气的!   “怎的不早说?有她给你做吃食,这些自然是用不上的。”初五咬牙切齿,端起桌上托盘便要出去。   洛书不想初五这么禁不得逗弄,她从前也不是这样的,小时候跟在他身后,这傻丫头是哄也哄不走,有段时间她迷上捣鼓吃食,总弄出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次她自个唬弄了个叫什么奶茶的吃食,跟在他身后缠了他几天,不管他是什么脸色,都缠着让他试试那什么奶茶的,最后终究被她缠得怕了,这才勉强喝了一口,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本就不怎的茶水里竟还混了腥臊的牛奶味,此后他是再不敢把她糊弄出来的那些奇怪东西往嘴里送了。   “你这东西端来得整好,我饿了。”洛书扯住初五的衣袖,眼底有些涩涩的道,转手便端走了初五手中的东西。   初五憋了眼洛书,回过味来知他刚刚存了心作弄她,气恼的伸手要去端走吃食,不让洛书吃上,才伸了手却被洛书一把扯了过去,醒过神来时候人已经坐在洛书怀中了,初五挣扎。   “别动!”洛书抱着初五,下颌搁在初五肩膀上,脸埋在初五一头墨发里,呼吸喷洒在初五脖颈上。   他声音里满是疲累,尽管这个模样初五很不舒服,但仍旧停止了挣扎,任由洛书抱着她。   自从再次相见,两人还是第一次这般安静的相处。   相见以来初五没问洛书离开牛头村后的事情,不是不想问,而是不知从何问起。相见至今,每每满腹话语,到了嘴边又不知要说什么。   再次相遇她才知道,原来她是那么不了解他,不知他身世不知他过往,纵有小时候那几年相伴,心底还是空落落的,总觉得她抓不住他。   脖子上落下一滴温热的液体,初五惊了下,意识到那可能是洛书的泪水,眉头不由的皱在了一处。   “我爹——随着我娘去了。”洛书声音里有些空洞,抱着初五的双手更是紧了紧。他尽管不想承认自己的脆弱,但他不得不承认昨晚见到她后这么急于要了她,没存着要牢牢把她拴在身边,留一个人陪着他的私心。   时光荏苒,最后能留住的又是些什么东西呢?经历了这几个月,他却不确定了,不确定他是不是有那个能力,保住自己想要的护住自己想护的。什么是世事无常,他离京那年便已经知道了,可如今再次经历亲人离世,依旧不免伤痛。   初五怔了怔,一时难以消化大罗逝世的消息。她仿佛还能看见大罗笑着教她练箭时候的模样,蹲在院子里处理猎物的模样,定亲时候他笑呵呵的给自家爹娘打包票说一定不让洛书欺负自己时候的模样。   有什么东西从眼底流下,咸咸的温温的。   转身,伸手抱住洛书。初五不知道要说什么,她自己也在伤心,又怎么去安慰洛书呢?说什么节哀顺变,不过事情没临到自己头上罢了,说了又有何用?   “你——们走后,遇上了什么?”初五终究不忍,打破了这沉寂,她也想知道好端端的怎么大罗说没就没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事!   ☆、第70章佃户七十   元康十六年初,鞑靼扰边,帝派辅国将军罗铭出战,惨败,吏部尚书薛员上书帝上,言罗铭勾结鞑靼,通敌卖国,致使千万将士枉死沙场。帝下旨抄辅国将军府,府众收监。   元康十六年,辅国将军夫人张氏并其子罗氏长子洛书逃出京城,不久罗铭返京途中逃脱,帝下旨全国通缉。   逃脱追捕的罗铭并张氏带着儿子洛书辗转乡里,隐姓埋名。   “自我见到柳无双便知道,我和我爹的日子再不会太平,却不知道我爹终究逃不过这一劫。”洛书依旧紧抱着初五,仿佛这样他便能从初五的身上汲取力量一般。   初五从柳无双那里知道洛书身世时候就知道了他一家当年逃出京城的事,却不知道因为什么获罪出逃,如今看来莫不是大罗真的通敌卖国?初五不确定了,自古来忠臣被奸人谋害的不少,如果遇上个明主,明辨忠奸,若是遇上个昏君,忠奸不辨,忠臣最后都会死得很惨。大罗看着不像会通敌卖国的奸臣,可他若没做这样的事为何要逃?他就算是冤枉的,就算那皇上也不是个明主,按着自古忠臣的路子,他都不应该逃,而是应该以死以示忠心什么的,可他偏偏逃了。   洛书仿佛知道初五的想法,疲累的声音中有些愤愤的道,“皇帝下旨把我爹押回京时候已经下了决心不留我爹了,来送旨的人中有皇后的人,这人给我爹报了信,我爹知道不管回不回京皇帝都要杀他,他这才逃了。当今皇帝并不是个明主,我爹为什么要为了这样的人而受奸人迫害?”   士为知己者死,而这样的昏君确实不值得别人为他卖命,只是皇后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当时给我和我娘通风报信的也是皇后派来的人,也是那些人带着我和我娘出了京城,又与我爹汇合。皇后还没进宫时候与我娘交情不错,进了宫后便少了来往,后来我娘嫁了我爹,娘封了诰命,与皇后又走得近了,只不过皇后并不是看在与我娘的交情上才出手。当时后宫中柳良妃得宠,皇帝又极是宠爱二皇子李睿,大皇子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柳家曾经要我爹辅佐李睿,我爹并没答应,他们这才出手陷害我爹,皇后在这危急时候出手,不管出于什么心思,我们一家都感念她。年前皇后来信让我爹辅佐四皇子时,我爹毫不犹豫的带了我离去,年后我爹出战鞑靼,却因粮草迟迟不到,生生困在龙城,疲惫迎战,最后——死于乱箭之下!他们说路上受了阻碍,粮草这才没能及时送到,呵——如此明目张胆的理由也亏得他们敢用!”   洛书说到这里,已经咬牙切齿,自小初五就没见过洛书这样激动的时候,抱着她的双手把她勒得紧紧的,压迫的疼痛感让初五黯然。大罗的死果然并不简单,自古打仗粮草至关重要,自来都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如今竟出现军队已经到战场而粮草未到的天大错误,那要害大罗的人也确实胆大包天。   “这世上我如今只剩下你了,初五——我不希望你有事。”   洛书的话还没弄懂,初五便被他推开了,此时大帐帘子被人挑起,云姬端了个托盘进来,托盘上几样吃食色香味俱全,一看就知道做的人很用心。   云姬瞥了眼有些踉跄的站在一边的初五,并没理会她,端了托盘上的吃食,殷勤的放在洛书的桌案上,柔声道,“将军用些饭食再忙吧,饿坏了身体可不好。”说着见了那桌上冷掉的吃食,瞪向初五道,“你是怎么伺候人的?这样的东西也敢端来给将军?!赶紧端走!”   初五还在回想洛书刚刚一番话,哪里有心思理会她?   “跟你说话呢!傻在那儿做甚?!”云姬怒,她们一样不过被人卖进来的,她有什么资格无视她?   “这丫头不懂伺候人,你去回了柳将军让她哪里来的回哪里去!”洛书拿起筷子享用他的午饭,声音淡淡的道。   初五和云姬听得洛书这话都瞪大了眼,初五是不敢置信,云姬则是惊喜,那娇俏的小脸上很快现出开心的神色,对着洛书开心的道,“是,将军,奴家这就去回了柳将军。”说完便过来拽初五,要把她带出去。   她就说嘛,这么个乡下丫头哪里能入得了将军的眼,如今可不被赶了出来么!   初五看了眼洛书,皱了眉头,冷冷的看了眼云姬。那云姬被初五眼里的冰冷吓住了,松开了拽着初五的手,她还楞楞的呢,初五人已经挑了帘子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洛书望着那晃动的帘子,捏紧了手上的筷子,眼底有什么在汹涌,几欲翻滚出来。   帐子外头阳光灿烂,已经不再下雪,可冰雪消融时候还是很冷,初五呼出几口气,强忍着没再冲回帐子里抓着洛书骂他几句笨蛋的冲动。   那柳无双是谁?不管是洛书和她的关系还是他们两人的过往,柳无双都很清楚,洛书如今把她推开便以为是在保护她了?可他知不知道她并不需要他的保护,反倒是他,深陷敌营处境危险。   他如今是假降,在这里日日面对仇敌却报不了仇,有朝一日回到了四皇子那里,有这经历也不会被四皇子重用,到最后只能两面不是人,四面楚歌。得带他离开才行,这样下去有可能大仇没报,他便把自己搭进去了,可就算能离开,没给大罗报仇洛书会甘心跟她走吗?   不会啊,大罗对于洛书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自从张氏去了就他们父子两相依为命,洛书平时虽不表现,但初五知道他对大罗这个爹爹的爱不比对他娘亲的少。至亲之人被奸人所害,他怎么能放着不管?若是她,她也不会甘心,所以尽管知道洛书的做法很冒险,初五始终没说什么,他想让她离开他身边,她离开,因为她知道那是他试图保护她的法子,尽管这法子很笨拙。他想留在敌营,她陪着,暗地里护着他,他要报仇,她帮他,哪怕以他们两人的力量报仇的几率微乎其微,可只要他坚持,她便也不会放弃。   初五又回到了厨帐,依旧做着烧火挑水的活计,尽管马婆子看她不顺眼,时不时冷嘲热讽几句,初五也只当做没听见,该干嘛干嘛。翠英倒是对初五能再次回到厨帐很高兴,如今她又有伴了,那将军也不能欺负她的初五姐了。   初五正在烧火,帐子外进来个人。   “呀,云姑娘怎的到这里来,小心油烟熏着。”马婆子眼尖,看到进来的人是云姬,笑眯眯的讨好道。   “马婶子说笑,我哪里就这么金贵了?”云姬进来先是扫了一眼蹲在灶口前烧火的初五,这才抿了嘴笑着道。   “咱们云姑娘可不像有些人,贱命一条自然不金贵。”马婆子捡了一碟子刚做出的糕点,搁在云姬手边的灶台上,“姑娘尝尝我做的糕点。”   她这话说的谁,这帐子里怕连心思最是单纯的翠英都能听出来,更何况初五?初五也不理会,照旧看火。   “云姑娘这身衣裙倒新鲜。”另一个婆子说道。   “前些时候给将军裁了件衣裳,将军喜欢,特特命人也给我做了这件衣裙。”云姬话里掩不住得意。   初五眉头一跳,那天想着她拿了他一件衣裳给了翠英御寒,便要给他做一件,好容易托了刘婆子买来针线布料,熬着夜做了件衣裳偷偷送去,他却连看也不看便把它扔了回来给她,如今倒好,宁肯穿那女人给他做的衣裳也不要我的,初五明知道洛书这样做并不是出于本心,可心底难免有气,这两天再也没有时不时的在他帐子前晃悠。   “前些时候不知道哪个不要脸的,拿了件破衣裳就想来勾引我家将军,被我家将军赶了出去,真真是不要脸呢!”云姬笑着道,眼睛却一直盯着初五看。   初五不知道云姬如何知道这茬,但如今被她这么说出来,一来恼恨洛书,二来对这云姬也多了些厌恶,她本来对她没什么看法,说不上讨厌也更说不上喜欢,毕竟没有哪个女人会喜欢对自己男人虎视眈眈的女人。可这云姬像吃错药一样,见到初五就要刺上一两句,初五渐渐的也开始讨厌她了。   初五手上一根半燃的柴火一抖,柴火像长了眼一样往不远处的云姬身上扑去。厨帐里众人不料会发生这事,回过神来时候已经见那半根柴火砸在了云姬的衣摆上,又落在了她脚下。   云姬惊叫起来,她那新衣裳因着柴火砸来落了一大块污渍,柴火也在她衣裳上烫出了个洞。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初五站起来,连连道歉。啧啧,可惜了一件好衣裳,云姬怕是再不会穿了。   “你!”云姬见衣裳破了,冲过来就要往初五脸上招呼。   初五早防着她了,抬手便捏了云姬挥过来的手腕子,“我说了并非故意,你干什么要打人?”   “刘初五你欺人太甚!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自己知道,贱/人看我今天不教训你!”云姬说着另一只手又向初五招呼过来,初五反应迅速的拿捏住她另一只手。   “我说了不是故意的,也向你道歉了,你再这般我便也不客气了!”初五说着手下使力,捏紧了云姬两只皓腕。   云姬没进军营前也是个小姐,自幼娇生惯养的哪里是初五的对手,这会儿被初五捏紧了手腕子,疼得她两眼泛泪,“你放开我放开我!疼死我了——”   马婆子反应过来要来帮忙,骂骂咧咧的,“你这蹄子吃了豹子胆了,今儿倒闹起事来,有你好果子!”说着抡起肥厚的掌子来扇初五,初五一个抬腿把她扫落在地。   “闹事的可不是我,我一时失手坏了云姑娘的衣裳是我不对,可她如今要打人却也是她不对,马婶子如今是要与她合伙来欺负我一个吗?”初五盯着哎哟哎哟从地上爬起来的马婆子,不屑的道。   那马婆子不过见初五两手都抓着云姬,想来没功夫应付她,她这才要来打初五,一来初五从前坏了她两个得力手下,二来也能讨好云姬。却不想初五并非柔弱的丫头,刚刚那一腿子可是把她撂得巧妙,疼得她不住伸手揉屁/股。听得初五这话,她也不敢再上前了,只招呼愣在当下的厨娘们道,“愣着干嘛?还不把这小蹄子按住,她伤了云姑娘等会儿将军问起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马婆子这一嗓子可是把那些厨娘唤醒了,只她们也就干看着,并不上前来,刚刚初五那一下子她们可是看得真切,哪个还敢上来?   “赶紧放了我,你这悍妇!”云姬挣扎着,她两只手被初五捏紧,双脚却还自由,抬脚就要往初五小腹踹去,初五见她抬脚知她意图,赶紧往旁边闪了闪,一把推开云姬躲开了那来势汹汹的一脚。   云姬踉跄着站好,咬牙切齿的瞪着初五,她知道初五的厉害也不敢上前了,瞪了会儿倒是呜呜的哭了,一张娇俏小脸梨花带雨,可真真看得连初五的心都酥了。   那云姬一个扭头,哭着往外去了,初五可不管她去干嘛,灶里的火快灭了,赶紧重新蹲下烧火。   那马婆子啐了一口,愤愤的去烧菜了,初五不理她,心里忍不住鄙视自个刚刚的幼稚冲动,又忍不住转念想到,这还不是洛书那祸水害的,看她不找他算账!   初五没去找洛书算账,可傍晚时候洛书却来找她算账了,理由是伤了他帐子里的侍妾。   来的是两个年轻士兵,见了初五连连摇头,其中一个叹道,“你怎么就这么不长眼呢,咱们将军宝贝云姑娘是人都知道,怎的你偏偏惹上了她?如今将军仁慈放你一马,你赶紧收拾了东西离开军营!”   初五有些错愕,她哪里不想离开军营了?只不过柳无双能放了她走?   “你们柳将军呢?”初五忍不住问道。   “找我们柳将军也没用,我们柳将军如今不在营里!”另一个年轻士兵有些不屑的道,他估摸着初五想要找柳无双求情让她留下,毕竟外头又是打仗又是闹饥荒的,男人都不一定能安然的活下来,更何况她一个女孩子!错就错在她不应该招惹了将军的女人,哎,自求多福吧。   柳无双不在军营?难怪了,若是柳无双在军营洛书也不会说让她走。也或许就算柳无双在军营洛书也会让她走,毕竟他不知道她的秘密,而柳无双知道。柳无双不杀她,却不能让她离开,毕竟她的实力他多少也知道一些,放她不异于放虎归山,初五不在他眼前他就得提防初五什么时候一个心血来潮扎他一堆窟窿。   “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初五问道。离开也好,这里毕竟是龙潭虎穴,她在里面也帮不了洛书什么,出去了说不定还能寻到机会把洛书拉扯出来。   “马上走!”   初五也不停留,她在这里并没有什么东西,也懒得回帐子收拾,和翠英道了别便利索的走了。   翠英舍不得她,可她也不能把她带走,这里再不好也比外头安全,她无暇照顾她,只得让她留在这里。   大营门口,云姬见了初五出来,冷冷的笑道,“我道是谁呢,怎么,这么晚的天儿了是要去哪儿?”   初五见了云姬,乐了,她当时不过一时气糊涂了才招惹了她,却不想得来这样的结果,初五能不乐么?只初五开心也不表在脸上,只淡淡的道了声“谢谢”便从打开的大营门口出去了,出去后似有所感一般回头往营帐深里看了看,就见不远处也正看着她的洛书,见了她看来,不做停留转身便走了。   初五咬了下唇,大步离开。   身后云姬的声音传来,“哎,你站住!站住!”她想追出去问问初五干嘛莫名其妙的的谢她,却被守门的士兵拦住了,她没看到初五落魄的模样很是不甘心。   初五离开了军营并不敢往道上走,净捡了僻静的林子走,好在她跟厨帐里的厨娘打听过知道他们这军营离得历城不远,而历城四通八达,要是柳无双追来,她也有许多退路。何况她不认为柳无双会费那么大力气去找她,毕竟洛书还在他手上,有洛书在她终究会寻回去的。   初五出来时候把惯用的打火石也带了出来,进林子时候天已经黑了。初五找了处能挡风的山坡生了堆火,又把打来的一只野兔烤了吃,在林子里将就了一夜,第二天天未亮初五便开始赶路。   到了林子边缘,初五又退了回来,理由是她不能冒那个险,若是柳无双真的去追她了,她现在进城不是自投罗网吗?   初五想了想,便决定在林子里躲几天,如今天暖和了雪也融了,林子里猎物多,她也可以趁机打些猎物做盘缠。接下来她想先回趟牛头村,洛书这里的情况还算稳定,可家里爹娘弟弟妹妹却不知道怎样了,初五始终放心不下,要回去看看。   这般初五在林子里行走了三天,得了不少野兔野鸡,出林子时候也已经离得历城很远了,她便在一个小镇上把得来的猎物处理了,拿了盘缠买了驴往家里赶。   如今兵荒马乱的她又是一个女孩子上路,路上不免遇上心术不正的,在解决了一伙拐子两伙拦路打劫的强盗后初五总算到了杨柳镇,如今已经是元康二十四年五月了,离开了几个月重又回到杨柳镇,初五不由的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这一路来她都很小心,处处留意,始终没发现类似柳无双派来抓她的人,到了杨柳镇外,初五也是多方打探后知道没有要抓她的告文,这才往家赶。到了牛头村初五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进村,等到太阳全落了山她这才从村子外绕了路回家,也亏得她家在前村村尾,没什么人家,这才没惊动人。   远远的夜幕里初五听得自家娘亲说话的声音。   “死小子!叫你练字你给我舞弄什么刀枪,长胆子了是吧?!”接着便是唰唰的竹枝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娘!别打了!满福赶紧跟娘认错!”是立夏的声音,听得出她很着急。   “我没错!”是满福倔强的声音。   “好好!我打得你认错!”   初五从开了半扇的院门看去,就见杨氏挥起小竹枝刷刷的往满福身上招呼,一面打一面问满福,“你错了没?!”   满福倔强的跳脚一面躲他娘的竹枝一面叫道:“我没错没错!”立夏在一边帮着满福拦杨氏。   院子里闹哄哄的,初五眼泪一下就出来了,路上她想过可能的所有情形,想过可能回去也见不到家人了,可如今见家人好端端的,还这般有活力,她哪里能不开心?那眼泪就止不住的涌出来,哽咽的叫了声“娘”。   她这一声叫唤院子里三人都听到了,杨氏扬起的竹枝僵住了,看着初五愣了,立夏拦在杨氏面前,见到初五也瞪大了眼,只有满福,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大姐你怎么不等着我去救你!呜呜——你怎么就死了呢!”   初五本来挺伤感的,听得满福这话不由的满头黑线。   “初五?”杨氏似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迟疑的叫了声初五。   “娘,我回来了!”初五牵着驴子走进来。   杨氏见初五走来,抓起她的手抖着往脸上放,觉出初五手上的温暖,那眼底的泪水再止不住,“呜呜——你这死丫头跑哪里去了啊——”杨氏抱着初五,呜呜的哭。   立夏听说这真是她大姐回来了,也过来抱着初五哭,一个劲儿的叫大姐。   只有满福这会儿却愣了,好容易反应过来面前的真是他活生生的大姐,一个虎扑抱住了初五的大腿,哇哇的放声哭。   母女几个抱在一起哭了许久,这才渐渐止住,问起当日初五怎的丢失了,初五说了被人贩子抓去的事却没说进了军营,只说如今得了机会逃出来的。   杨氏唏嘘一番,又恨恨的骂了一通抓了初五的人贩子,又对着四个方向拜了拜,谢了保佑初五的神灵,这才把初五拉进了厨房。   初五没见着刘长生,问了杨氏才知道他和水家父子几个进山打猎去了。   初五又问了最近村子又没有陌生人进来,杨氏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却如实说了没见着陌生人,又跟她说了如今村子里的情况。   经过这一场雪灾和打仗,村子里已经少了不少人,一些人家是在雪灾里饿死冻死的,也有一些是雪融后举家往北边去了的,偌大的牛头村如今算来留下的人不足三分之一。   “你大舅二舅也带着一家人走了,说是往北边去了,左边王家许氏他们也走了,如今咱们前村村尾只剩了我们家和你七婶家和后头徐家。”杨氏说着心里不由感慨,当时杨家兄弟说要往北边去时也劝她一家跟着去,可杨氏放不下初五,怕她寻回来找不到她们这才没走,果然他们家没走是对的,若是走了,如今初五寻回来就见不到他们了。   “家里怎么了?”方氏听得动静过来,就见初五坐在饭桌边,当下激动的也哭了起来,一个劲儿的搂了初五道,“苦命的孩子,可回来了!”   没得一会儿柳静欣也听得动静过来,见了初五也是又高兴又激动。   晚上两家人合在一块吃了顿饭,大灾过后也没什么好饭菜,但一家人团聚却是虽苦也甜,热热闹闹的吃晚饭,洗漱了满福却还不愿睡,硬是拉着初五不放,向初五告状说他要练了刀枪去把她从歹人手里救出,可他娘却不让,非逼着他练什么字,如今先生都不开学堂了还练什么字啊!告完状拿出他自己用木头削的一把木剑给初五看,邀功似的等着初五夸奖。   却原来刚刚院子里那通闹腾是为了这个,初五心里满满的,从她穿过来她就在照顾满福,自小跟满福比谁都亲,也疼他,如今看来没白疼他。   初五搂了满福,揉着他的脑袋夸奖道,“满福真勇敢!大姐谢谢你。”   “那是!不用谢你是我大姐嘛!”说着扬起小脑袋,嘿嘿的对着他娘笑,转而嘴巴一扁,委屈道,“娘不疼你,知道你被坏人抓了也不说去救你,我要去救你还被她打了!”   “臭小子!你还告起老娘的状来了?皮子又痒了?”杨氏扬手吓唬道。   满福告了状讨了赞赏便心满意足的回房睡觉去了。   这一晚初五是和杨氏一块睡的,杨氏把初五揽在身前,不住的用手抚摸初五的头发,眼睛不错的看着她,眼里满是泪水。   “娘,我回来了。”初五也是满眼泪水,她娘得多担心啊,她都回来这么一会儿了她还觉得不真实,夜里也非得拉着她睡才安心。   “是啊,我家初五真是回来了——”杨氏哽咽,当初不见了初五,她一直以为她已经凶多吉少了,夜里常常睡不着,就是好容易睡着了也总是梦见初五,梦见初五在梦里总是哭着喊着找娘,有时候是她小时候的模样,有时候是她如今长大的模样,她明明就站在初五面前却总是摸不到她,杨氏那心里天天是煎熬,满福却又不懂事,天天嚷着要练了刀枪去救初五。   如今见到大女儿好生生的在她身边,她只觉得跟梦里一样,就怕睡醒了就见不到初五了。   “娘,咱家里的田地还种着么?”初五见杨氏伤感,便引开了话题。   “三月雪才化完,好在那时候翻地下谷子虽然迟了,但能收多少就多少,我和你爹商量了最后山坳的田地种上了稻子,甘河边上那块地留了出来种蔬菜红薯等,蔬菜长得快,顶不住粮食,好歹也能填肚子。”杨氏翻了个身,又道,“二月雪停时候咱们就下了山,可那时候已经没粮食了,好在你教你爹和水家父子打猎,他们也能打回来几只野鸡野兔,这才没饿死,等得上了四月局势就稳定了些,你爹打回来的猎物也能拿到镇上去换米粮,只是换来的米粮不多,家里如今的粮食也是不多,你爹这才没日没夜的上山打猎。”   初五庆幸好在当时教了她爹做陷阱打猎的技巧,他们一家才没有饿死,初五想到这里又想起了教她打猎的大罗父子,想到死去的大罗还有依旧在敌营的洛书,初五眼底满是伤感,她盯着杨氏看了会儿,犹豫着是不是跟她说罗家的事。她才回来,要是她娘知道她又要离开不知道会怎么样,怕是不会那么轻易放了她的。   只是她在家不能久待,她还要回去想法子把洛书救出来,如今局势多变,也不知道他那里怎么样了。   果然,初五刚说了罗家父子的事杨氏伤心过后便虎了脸不让初五去,“你一个女孩子能做什么?他如今在敌营,那种地方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小心可是会丢性命的啊!”   杨氏要是知道初五本就是从那敌营里回来的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初五知道她娘担心她,对杨氏这个反应也不恼,平静的想要说服杨氏允许她去,“娘,咱们两家是结了亲的,我虽还没过门,可也是罗家的人,如今大罗不在了,洛书又这样,我怎么能放着不管?如果那个人是阿爹,娘也会和我一样的。”   “是,你爹要是遇上这样的事,我也不会放着不管,可你就是不能去!”人都是自私的,杨氏尽管觉得初五说的在理但感情上不允许她这个做母亲的看着自家女儿自投死路,她已经没了一个女儿了,她不能连大女儿也没了。想到迎春,杨氏眼里的眼泪更是汹涌,哽咽着道,“迎春那丫头也不知道怎样了,是生是死都不知晓,你如今要再这样,教我怎么活啊——”   初五知道她娘不会那么容易被说服,只得闭上嘴。   第二日杨氏下地忙活,嘱咐了立夏和满福寸步不离的看着初五,就怕一个没留意初五真就跑去找洛书去了。   早上蕊儿来了趟,她如今和芳儿还有龙夫人住在村中央一处空屋子,那家人举家去了北边,刘家本来是要收拾了左边王家的房屋让龙夫人住的,可龙夫人埋怨迎春拐带了她儿子,硬是拒绝了刘家人的提议,自己在村子里寻了如今这么个住处。   蕊儿是早上听得初五回来的消息,便过来瞧瞧,见了初五果然回来了,很是替刘家高兴。   她回家跟龙夫人说了,那龙夫人并没见多少欢喜,咬牙道,“老天不长眼,怎的是这个丫头回来了!那刘迎春呢,怎么没回来?我的跃儿啊——”说着便哭上了。   她是恨透了刘家人了,刘家二丫头拐带了她儿子,这会儿两人在外头不知道是生是死,她哪里有什么好脸色给刘家人看?更是恨不得刘家人都死绝了才好,又哪里会为了初五是不是活着回来这样的事高兴。      ☆、第71章佃户七十一   傍晚时候刘长生和水家父子回来了,同回来的还有徐家的小子。大家得知了初五回来的消息都是高兴,刘长生见了初五好好的,这庄稼汉子的眼里也起了水雾,高兴的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几人进山三天,除了十来只野鸡野兔,还得了一头百十来斤的野猪。   “立夏,你不知道,当时这野猪可是冲着我来的,我可没躲,拿了手里的尖矛就迎了上去,嘿嘿,这回你可不能说我胆小了。”徐全摸着脑袋憨憨的傻笑道。   “这傻小子,那野猪冲着他去,他可好,不要命了一样,直直迎上去,可把我们吓坏了,好在他运气,一下便把尖矛扎进了野猪的脖子里。你小子下回还这么不要命,我们可不和你一道去了。”水大年揉了揉徐全有些枯黄毛躁的脑袋,道。   “你不带我刘叔带,我不求你!”徐全从水大年手底挣脱,愤愤道,显然他对水大年的话很不满。   “嘿,你小子——”水大年好笑,指着徐全。   初五把烧好的开水端出来,放在刘长生身边,立夏拿水瓢盛了水往野猪身上浇,刘长生拿了刀给野猪刮毛。   徐全过来一把拿过立夏的水瓢,道:“我帮你!”也不理会立夏对他翻白眼,径自乐呵呵的忙活。   初五见他两人这模样,心里明白徐全估摸喜欢他们家立夏呢,她也不说,等水盆子里的水没了就让立夏去端,他们一个端水一个浇水倒配合的很好。   晚上几家人一块围在一处吃了顿猪杂,肉他们是舍不得吃的,要拿了去卖,这些猪杂猪骨头不值什么钱,大家便一处分了吃。   第二天刘长生没跟着水家父子去卖猎物,初五起来时候见刘长生正好挑了水回来。   刘长生见了初五,放下水桶便招手让她过来,初五以为她爹要她帮忙,过去要提起水桶,却被刘长生阻止了。   “你的事我听你娘说了。”刘长生把扁担递给初五,把水都倒进了院子那口水缸,道。   刘长生知道初五并不稀奇,他要是不知道才稀奇了呢!只是初五不知道她爹是个什么态度,便不说话,听着她爹要说什么。   “你好容易回来了,又说要走,你娘一下没法接受,你也别跟她怄气,多理解理解她。”刘长生倒完了水,皱着眉头道。   初五从那晚开始便没怎么跟杨氏说话,主要是不知说什么,没想到杨氏倒以为她与她怄气了,忙解释道,“我没跟娘怄气,我也知道娘心里难受。”   “这就好,你好容易回来了,可别让你娘难受,你丢了那会儿她整宿整宿睡不着,说睡着了梦里就见你喊她,哭着喊,可她摸不着你,她那时以为你不在了啊。”刘长生抹了抹额前汗珠子,道。   初五想过她不见了家里人会担心,却不知道杨氏如此担心,也如此伤心。只是她从敌营出来已经这么些时候,不知道洛书那边怎么样了,见到家人都好,她实在不愿再耽搁,“爹呢,我要是去找洛书,爹怎么说?”   刘长生估摸没想到她女儿会问他,愣了好一会儿,叹息道,“你自小就是个有主见的,就是我们不让你去,你也不会真就放手了,你娘也是知道的。”刘长生看了眼厨房,又道,“你要去爹不拦着你,可你要答应我们平安回来。”   厨房里杨氏拿着火钳子楞楞的坐在灶口,灶里的火灭了也不见她有动静,她想冲出去拖住初五不让她去,可又迈不出脚,她知道她要是拦了初五一定会怨她,别看初五自小就乖巧,那脾气也是倔的,定下的主意就是她这个做娘的也改不了。   初五贴身收好刘长生给他的几十文钱,本想去和杨氏道别,最终还是忍住了,只在院子里说了句“娘,我走了。”便辞了刘长生出去,天还早,立夏和满福还没起来,初五没跟他两道别,怕她一旦道别就走不了了,立夏不说,满福一定会扯着她不让走,就是不扯着她让她别走也有可能收拾了东西吵着要和她一块去。   杨氏听得初五那声“娘”再忍不住追了出去,可初五骑着驴已经走上了大路,杨氏追出去也只见了初五一个背影,在晨雾中渐渐消失不见。   初五出了牛头村一刻不停的往历城去,日夜赶路,五月下旬终于到了历城。历城不论水运还是陆路都非常方便,自来都是魏国的交通枢纽,其繁华仅次于帝京,如今属于二皇子党的叛军管辖。   初五刚进历城就见满眼的白布,行人来去一个个都是素衣,初五心头一跳,知道不好,果然,进了一家小酒肆便听得人们谈论当今皇帝驾崩的消息。初五这几天赶路,并不特意找了城镇投宿且日夜赶路,实在困了累了便在路边生了火休息一会儿,等没这么累了便又开始赶路,竟是不曾知道皇帝驾崩的消息。   这历城如今在二皇子手里,他老子死了不管他心里是真高兴还是假伤心,都让历城的百姓挂了白布以示哀伤。   皇帝死了,那么这场夺位之争才刚刚开始,初五更担心洛书的处境了,这时候二皇子定然会让他出战以表忠心,若洛书真应了那即便心上没有叛变,四皇子也不会相信他了,夹在这两兄弟的战争中,他如何能活?   初五没了吃饭的心思,匆匆找了从前给大营送蔬菜的大叔打探洛书的消息。那大叔也不是无端端发善心的,收了初五那头驴,这才告诉初五洛书还好好的呆在大营里,依旧是那件间营帐。   初五得了消息,也不急了,知道了他还好好的消息身心都觉疲累,找了间小客栈决定休息一会儿,夜里她要去把洛书带出!   初五休息好了便出了历城,在大营外不远处的山坡上藏着,就等着午夜时候潜进去把洛书救出来。   夜已深,各处营帐熄了灯火,连营帐间空地上的篝火也渐渐暗了,守着大营门口的士兵倒还是很精神,守着大帐门口的士兵却已经头一点一点的开始打瞌睡了。   初五是从厨帐坐在的角落潜进去的,相对其他地方来说还是这一块她比较熟悉,潜进去的机会也大。   初五一个轻身翻滚蹲在帐子的阴影里,躲过了一队巡逻士兵,初时初五还觉得伸手有些僵硬,毕竟多年没施展过了,到后来越是顺利,没一会儿她便甩掉了那些走来走去的巡逻士兵和各个营帐的守门士兵,潜到了洛书的营帐。   守门的两个士兵都盘腿坐在外头,一个看来已经熟睡,另一个却还精神,抱着长矛时不时的往四处瞧瞧,初五本不打算杀人,这会儿看来不把这两人解决了她是进不去也救不出洛书了。   掌心一寒,一枚冰针在掌心凝结,抬手挥袖,冰针似长了眼一般直直往那醒着的士兵心脏袭去。那士兵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只觉心脏一疼,便全没了知觉。   初五见那士兵脑袋往胸前一耷拉,知道已经解决了,待再要举手去杀那熟睡的士兵时初五终是不忍,绕过他悄悄进了洛书的大帐。   因为营帐间点了篝火,大帐里并不是全黑的,朦胧中初五见洛书躺在榻上,见了他好好的,初五送了口气,走近,脖子上却觉一阵冰凉。   “谁?”洛书刻意压低的声音。   脖子上一凉时初五愣了,听得洛书问话也压低了声音回道,“是我。”   “初五?”洛书似是不敢置信。   “是我。”   架在初五脖子上的匕首在得到确定回答后收了回去,“你怎么在这里?”洛书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惊喜或是开心,相反初五听出了责备。   “先别问,跟我走。”初五去拉洛书,却并没把他拉动分毫。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危险?!”洛书颇有些咬牙切齿的道。   “我知道,咱们先不说这些,先出去再说!”初五很着急,她心里总有个不好的预感,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并不想在这里多耽搁,多耽搁一秒便意味着多一分危险。   “你走吧,我不知道你怎么进来的,但你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吧。”他的事情还没完,是不会跟她走的,如果他要走早已经不在这里了,也用不着她这弱女子冒这样的危险来救他,说实话,初五的出现确实令他很震惊,但震惊之余也升起了一抹欢喜,初五肯冒着危险来救他,足可说明他在她心中的地位。   初五难以置信,她冒着危险来救他可不是来听他的拒绝的,初五咬牙,强拖着洛书就往外去,“我不管你还有什么没做,但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初五——”   “你这又是何必呢,他都说了不跟你走了,强人所难可不是个好习惯啊。”柳无双妖媚的声音传来。   初五挑开帘子的手一顿,外面围了一圈弓箭手,柳无双这变态如今摇着把描金扇子闲闲的站在弓箭手后。   初五本以为已经这么久了,柳无双就算防着她回来,过了这么久不见她来也应该放松警惕了,可没想到她还是落了他的陷阱。   “别这幅表情嘛,我也不是就等你一人,主要是小罗友人太多,时不时的会进来那么一两位来寻小罗秉烛夜谈什么的,我怕他一人招呼不周,这不才特地来凑热闹。”柳无双笑得一脸无辜。   初五环视了一圈,这弓箭手少说也有二十个,他们用的还都是弩箭,一次三发,几十支寒光闪闪的羽箭对准了他们这一米宽的营帐门口。   初五被洛书拉了一把,藏在了他身后,“柳将军既然叫我一声小罗,也请看在几分薄面上原谅内人鲁莽。”   “我却不知小罗何时成亲了?”柳无双风骚的摇着那把描金扇,桃花眼微微一挑,戏谑道。   初五被洛书拉到背后,望着挡在眼前的不算宽大的后背,嘴角泛起了笑意。也是这样的情景,不过对着她的不是几十支羽箭而是二十多把枪,一样的是有一个她爱的男人在身边,不一样的是前头那位没等她们协力迎敌便已经转身先给了她一枪,以至于她死都没能瞑目,而面前这位却把她藏在了他身后,独自去面对危险。   初五眼底也满是笑意,遏制不住的踮起脚尖,双手扶着洛书的脑袋迫使他低下头,洛书还没反应过来,就觉一温软的物体附上了他双唇,他瞪大了双眼,见初五眼底的笑意,她温润的舌头描摹他的唇形,眼底的狡黠是他从不曾见的。   愣住的不止洛书,还有在场的二十来个弓弩手并柳无双。   好时机!   初五放开洛书,迅速翻手飞出冰针,两手的冰针四散开来,精准的往那些弓弩手的心脏和门面上射去。   柳无双见了初五的动作就知不好,等他挥手打掉迎面而来的一枚冰针再看去,初五和洛书已经不见了,只有他那二十多个弓弩手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有些已经当场毙命,而有些则是伤了眼睛在哇哇的满地打滚。   柳无双邪魅的脸上一片肃杀,踹了一脚滚到他脚边的一个士兵阴翳的道,“废物!”   初五拉着洛书飞快的往厨帐方向奔跑,身后是追兵,前头也有不少士兵举着刀剑长矛聚拢过来。   途中洛书夺了一名士兵的大刀,如今一面跑一面迎敌。   眼看着士兵们举刀砍来,初五也没了顾虑,快速的在手心凝结冰针,一把把的往外士兵身上飞。   一个个士兵在冰针射出后倒下,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与不甘和迷惘,初五已经不止手心冰冷,两个手臂也开始渐渐的感到寒冷,再这样下去她双手有可能被冻结。   世上永没有什么百利而无一害的东西,她手心如此逆天的冰针便是一个证明,她毕竟是个人,能穿透人体的冰针凝结出来需要瞬间的降温,而她的手会因为反复凝结冰针寒气不能消退而冻结。   她的动作越来越慢,也越来越僵硬,快了,他们就快逃出大营了,等出了大营往林子里去危险便能少一分了。初五挥舞着僵硬的已经没有知觉的手臂,挥掌出针。   士兵们发现了初五的异样,一个士兵趁着初五对付前头士兵时候举刀到了她身后,初五虽知道背后有敌,但此时她的身体也开始冻僵,动作不再灵活,听着风声堪堪往左边挪了挪,这才避开了一刀,那士兵见初五躲开,举刀又要砍来,却被洛书从他身后给了一刀,士兵瞪大了眼不甘的倒下,抽搐着。   不知何时出现了十来个黑衣人,他们个个武功了得,挡住了不少士兵,初五没来得及细看,洛书便拉着她杀出了大营。   初五被洛书拉扯着飞奔,耳边风声呼呼作响,感觉她已经不是脚踏实地而是在飞一般,她鬼使神差的回头往大营的方向看了眼,此时身后的大营到处是火光,柳无双一身锦衣,站在一堆篝火边,依旧一副从容的摇着他那把扇子,可初五却从他眼中看见了阴寒。   ☆、第72章佃户七十二   耳边风声作响,眼前景物迅速往身后飞逝,初五收回视线,看向前头洛书不算宽厚却坚毅的背影,初五只觉得此时的洛书很陌生,并非她从前认识的任何时候所见的他,他周身的寒气甚至比她此刻双掌间的更甚,初五没来由的一阵心虚。   身后的喊杀声渐渐的远了,眼前的景物也渐渐融入了黑暗,夜正黑,初五全然不知自己被洛书带往何方。夏日的夜晚尽管很燥热但此时初五却觉得全身冰寒,异能使用过度,如今她只觉得连心脏也开始冰冷起来,眼前洛书的背影也变得模糊起来。   洛书只觉背后之人一个踉跄,他转身之际初五已经晕倒,她扇子似的一双睫毛上竟染上了一层白霜,清秀的小脸苍白得毫无血色,连呼出的气息也是寒冷的,他这才意识到攒在他手中的初五的手已经冻僵。   “初五!你怎的了?!初五——傻丫头醒醒——”洛书接住就要摔倒的初五,紧张的询问。   自从发现初五身怀武艺且武功并不弱,洛书便有一种被蒙在鼓里的憋屈感,自小他便觉得自己是最了解这傻丫头的,那丫头自小也是有什么事都会告诉他,而刚刚他却发现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这傻丫头居然瞒了他这么多,心里不气恼才怪。加之这丫头竟这般大胆的夜闯军营来救他,她知不知道她这么做一个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她有没有想过她要是出了事,又教他如何独活?本来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拷问这丫头一番,却不想他一肚子憋屈的火气还没发出来,她倒好竟是晕倒了不省人事。   尽管心里有气,但初五这般洛书心下还是紧张得不行,抱起初五一面给她输入真气一面飞快的往历城掠去。   初五醒来时候只觉得全身上下疼痛不已,一双掌心更是火辣辣的又痒又疼,初五知道这是异能使用过度的后果。   “醒了就起来。”洛书淡淡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初五却知道他这是气极了才会越发冷静,如今听得他这般冷淡的语气初五没来由的心下一抖,一双小扇子扑闪了几下,睁开了杏眸。   其实她醒来已经有一会儿了,只不过发觉床边坐着的人是洛书,心底发虚,这才要装睡,不想她这点把戏根本瞒不过洛书。   哀叹一声,初五尴尬的笑道:“嘿嘿,早啊。”   洛书看了眼窗外已经西斜的日头,无语的瞟了初五一眼。端起桌案上微温的汤药,扶起初五,二话不说的灌了下去。   “咳咳——你要谋杀啊!”初五喝得急,呛了起来。瞪着一双泛着盈盈泪光的眸子控诉某人的暴行。   “这会儿倒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洛书重重放下空碗,不理会被药汁苦得皱起一张小脸的初五。   “我——”初五心虚了,她之所以装睡便是不愿面对洛书的质问,她不知道怎么对洛书解释她身怀异能的事情,更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她并非这个世界的人而是穿到这个世界附身于别人身上的一缕幽魂。   她不自信洛书知道真相后还会接受她这个异类,是的,她是异类,是怪物,她从前从实验室里逃出来,被人送进了孤儿院,那时候她不知道她所拥有的的能力在别人眼里是妖孽一般的存在。在她帮一个小男孩教训了欺负他的大孩子后她并没有得到他的感谢,小男孩惊恐的逃开了,一面跑一面惊恐的叫喊着怪物,那时候她才知道她跟他们是不一样的,当洛书知道他是这样一个怪物后,她不自信他不会如那个小男孩一样视她为怪物,不自信他会不会如那小男孩一般从她身边逃开。只要想到洛书也会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她,初五心里就堵得慌。   “别想着隐瞒什么。”洛书咬牙切齿,这丫头一双眼珠子提溜提溜的乱转,眉头一会儿松一会儿皱,心里的想法全显在脸上了,却还在想法子瞒他,她把他当什么人了,他在她心里究竟处在什么位置?她试图瞒着他的行为又叫他如何不生气?   “我——哪有隐瞒什么!”初五嘴硬,她不能冒险,此时的她不得不存着侥幸心理,只要她不说那么她就不会失去他,嗯嗯,她一定不能说!初五藏在被单下的双手紧握着,就算洛书生气她也不能说!   洛书咬牙,真想伸手撬开这丫头的脑子看看里头装了什么!   顶着洛书的怒目,初五低垂了头,她不能说,她情愿他气她的隐瞒,也不愿意他知道真相后转身离开。   瞪了初五一会儿,洛书只得无奈叹气,伸手拥住低垂着头的初五,“傻丫头,好不容易出去了干什么还要回来?你知不知道昨晚多危险?!”说着叹息一声,低头吻上初五白腻的耳垂。这一吻里满是怜惜,初五不由的全身颤抖。   “我——你——”虽然两人早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且初五也不是那等思想保守的人,可这会儿还是被洛书突如其来的亲/吻弄得羞红了脸颊。   昨晚之后他知道她与众不同,但那又怎样,只要她还是那个傻丫头,还是他的初五,他便不在乎,所以,有什么事不要再一个人藏在心里,他只希望是他保护她而不是由她来保护他。   “我们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有什么事不要瞒着我,除非,我不值得你信任。”洛书吻上初五的发顶,道。   初五沉默了,她不知道要说什么,眼睛涩涩的,有滚烫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一辈子啊,多令人向往的词语,可她真的能陪着他过一辈子么?她只是一缕幽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哪天会不会就又飘回原来的世界去了,她从前就算想要和他在一起但却也不敢想象一辈子,初五自问她从前并不是这般优柔寡断的胆小之人,或许真应了那句话,有了在乎的东西人就会变得脆弱,而此时的她何尝不是?有了牵挂便有了忌惮,得到过便害怕失去,却看不透,不是自己的终究强求不来。   强扭的瓜不甜,是她的便是她的,若不是她的,终有一天也会失去。   初五深吸一口气,语气看似平淡的道,“我是个怪物,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开了口,起了头,接下来的话便容易得多了,初五语气平淡的诉说着自己的前世今生。   洛书尽管早已经知道初五的与众不同,可这会儿亲口从她嘴里知道事实,着实吓了他一跳。又听得初五说自个是怪物,心下一阵揪疼。双手收紧,抱住不住颤抖的初五,似恨不得把她融入身体里,“傻丫头,谁说你是怪物了?就算是怪物,也只是我一个人的小妖精。”   耳边酥酥麻麻的,初五自说出心底的秘密后便咬紧了下唇,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就害怕下一刻洛书推开她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去,这一刻她开始后悔把秘密说出来,她应该紧咬牙关,死守秘密的,她赌不起他的真心,赌不起她对他的信任,此时初五只想让时光倒退,把说出的话收回去。   可是她听到了什么?他并没把她推开,更没有离开她,而是宠溺的说,她是他的小妖精,眼眶里的泪水终究忍不住,汹涌而出。   初五抬起衣袖胡乱的抹泪水,却发现身上的衣裳是套男装并非昨天那一套,错愕了一会儿,楞楞的问道,“我的衣服谁换的?”   洛书挑眉,“你以为呢?”   呃,初五无语了,什么叫自找没趣,这就是!   正在尴尬时候,漆黑的木门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一扎了麻花辫的十五六岁少女走了进来,见了床上的初五,笑道,“洛二哥醒了!身体可好些了?”   “已经好了,劳烦姑娘记挂了。”洛书笑得温柔的道。   姑娘听得洛书的道谢,被日头晒得有些黝黑的脸颊泛起了一层可疑的红晕,“饭菜都好了,爹让我来唤你们吃饭去。”说完,那姑娘也没多留便出去了。   “你如今身子还不大爽利,多歇会儿,饭菜我端进来。”洛书说完便跟着那姑娘的后脚跟出去了,徒留初五楞楞的,不知何时多了个洛二哥,过了会儿子才想起来她如今是做男装打扮,这洛二哥估摸指的就是她了。   只说昨晚洛书抱着初五进了历城,揪了历城回春堂里的大夫起来诊治,开了药又施了针,初五这才有所好转。天快亮了时候洛书给初五换了男装,自己又乔装打扮了一番,打晕了那倒霉大夫,这才拿着大夫开的药出了城,出城时候历城里到处贴满了他两的画像。初五的情况并不稳定,出城不久便投宿在了这户胡姓人家。好在他两都乔装了一番,并不容易被人识破身份。   初五往窗外瞧了会儿,尽管如今是战乱时候,但这村子倒没受到多大的破坏,从窗子看出去能见到不少扛着锄头归家的农夫,三三两两的孩子在田埂上追逐打闹,全然不知战争疾苦一般。这画面让初五不由的想起了家人,她短时间内是不能回去见他们的,不说柳无双会不会派人到她家守株待兔,就是柳无双没有派人去,她也不敢冒这个险,只是柳无双若是拿她的家人威胁她,她该怎么办?终究是她想得不周全,她应该先把家人安置妥当了再行动的,可那时候她满心满眼只有洛书的安危,哪里还能想到这个。   ☆、第73章 佃户(七十三)   宁为治世犬,不做离乱人。   离开小村子,初五独自一人女扮男装北上,洛书早在五天前就出发去了前线,初五本想和洛书一块去,可这次身体算是亏大了,养了几日都没缓过来,她若和洛书一起走只会拖累他。且前线告急,容不得他耽误,初五便只得在村子里多休养了些时日,待好些了才动身到京城去。   初五这一路上所见的都是逃难的灾民、荒废的屋舍农田,混在这些逃难的灾民中初五倒也不算显眼。   抬头看了一眼锦州的城门,初五心里盘算着不出三天也该到京城了。锦州城门是关着的,往常这时候城门该是大开的时候,但从南边来的灾民多了,官府便下令城门只开半天,且灾民被限制进入。这么做也算是迫不得已,锦州城的官员怕的就是灾民大量涌入惹出乱子,只是这毕竟不是解决问题的法子,灾民们进不了城里只得在城外逗留,虽有官府每日定时施粥,但奈何僧多粥少,南边过来的灾民又一日日增多,矛盾终究会有爆发的一天。初五把视线从拥堵在紧闭的城门口处的灾民身上收回,她毕竟不是万能的,虽有心不愿见世人受苦,但战乱面前她又能做些什么?不过求得自身和家人安好,便是最大的能耐了,又如何有那等心力顾及他人?   进不了城那就住不上客栈,初五只得跟随一大群灾民往附近的庙宇窑洞寻个过夜的去处。   好容易在废弃的砖窑里寻了个过夜的地方挨了一夜,天蒙蒙亮时候初五便起来了,她要去锦州城一趟,吃些东西补充些干粮。进城前初五寻了条小河梳理了一番这才进城,城门附近果然有两队士兵在盘查,许多想进城的灾民被拦在了城外,初五因早有准备,衣着虽不至于多好看,但也算不得灾民一列,也就轻松的进了城里。相比于城外的荒凉城里倒是繁华,行人往来,熙熙攘攘,毕竟是靠近天子的脚下,战乱竟是对这锦州城的影响不大。   初五因着要赶路,就近寻了家食肆便进去了,叫了一份白粥馒头又嘱咐了跑堂的包上四个馒头带走,便在靠近门口处的桌子边坐下了。   一碗白粥喝完待要拿上跑堂小二包好的馒头出门,门口却吵吵嚷嚷进来两人。   “我不过请了一日假你们怎么能什么也不说就把我辞了?!我要找掌柜的!”   “你哪里是请一日?你可是一日日隔三差五的请假,东家能要你这样的人?知趣的便赶紧别处去,免得白白耽误了我们做生意你也落不得好!”   “当日也是和掌柜的说好的,我因需要照顾自家妹妹不定能每日上工,掌柜的也是允了的,且因着这样我平白的每日工钱少了一半,如何今日却翻了脸?!”   “今日是今日,昨儿南边还打了胜仗,说不得明日那叛贼就败了,天下就安定了,你说今日跟明日会一般模样?”眼见着天下要安定了,店里的生意也好了起来,更是找到了另外的账房,掌柜的哪里还想要这隔三差五不上工的人?   “这与我这事有何关系?今日我就要跟掌柜的要个说法!”   “龙跃?!”两人吵吵嚷嚷进来,推推挤挤的,起初离得远围观的人也多,初五没看仔细,待得两人推嚷着走近了初五这才看清,那嚷着要找掌柜要说法的人不是龙跃是谁?!   人群虽嘈杂,但初五那声叫喊声音也大,那边跟跑堂推嚷着的龙跃听了寻声看来,见了女扮男装的初五,一时愣在了当场。   龙跃提着初五在街上买来的早餐在前头引路。初见之时的喜悦过后,这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龙跃虽瘦了不少,但明显长高不少也变得结实了,此时的龙跃脸上已经不复当日龙家少爷的骄傲,余下的不过经历了世事的沉重以及日渐成熟的沉稳,他一身的粗布衣裳与这来往的平民百姓相比显得更陈旧,垂在身侧的本该修长细嫩的双手如今已经变得粗糙长了黄茧子。看见这样的龙跃初五要责备他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毕竟他如今这样要怪谁?当日若不是迎春,龙跃也未必会做出私奔这样惊世骇俗的事,可他当日若没有和迎春私奔,以他脾性,叛贼进入龙家时怕也是凶多吉少,这般算来是福是祸、是非对错倒真的理论不清了。   穿过弯弯绕绕的小巷子,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的路,这才看到了龙跃和迎春落脚的小院。五步宽的小院,低矮的茅屋夹在周围也是一样低矮破陋的茅屋中,院里迎春此时坐在角落费力的举着比她手臂还要粗一倍的木槌浆洗衣裳,还不待初五作声,前头的龙跃便加快脚步推开了那破败的木门。   “不是让你休息吗?这些留着我回来做!”龙跃抢过迎春手上的木槌重重的扔进木盆,水花带着皂荚揉的泡沫溅上他衣裳也不躲不闪,颇为生气的低头去看迎春。   迎春被抢了木槌,吓了一跳,但见是龙跃又听得他的责备,低了头竟没有说话。   此时初五刚好推开木门进来,那陈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少了木槌的噪声这一声“吱呀”很是突兀。   迎春听得声响转过头来,见了来人,惊讶的瞪圆了眼珠子。   迎春在她们三姐妹中身材算得最是高挑的,这几年家里吃食好了,她身子发/育的也快,比初五这个大姐看着还要像个姐姐,可如今再看迎春,竟是瘦的只剩一身皮包骨头了,这如何不叫初五心疼?   初五顾不得许多,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迎春跟前,把她从矮凳子上拉起来,仔仔细细打量了会儿,终是眼睛一红,拥着迎春忍不住哭出来,“死丫头,可算见了你了。”   “大姐......大姐......”迎春被初五抱住,这才反应过来一般,轻轻呢喃着,也哽咽起来。   两人抱头哭了许久,还是龙跃劝了这才止住。几人进了屋子,只见这屋里甚是简陋,比之她们在牛头村的老家还不如,屋里统共那么点地方,窄小的厨房旁边连着的就是不大的一个小厅堂并窄小昏暗的卧房。   坐在木床前,初五握着迎春冰冷的双手,看着她这副病怏怏的模样,心里又是一阵酸楚,“你这丫头是要一家人都为你担心死才罢休吗?既是狠心出来了,怎么就让自己过成这副模样?你看你都瘦成什么了!”抚上迎春尖瘦的脸颊,初五心疼的责备道。   “姐,家里,家里怎么了?爹娘呢?满福立夏呢?龙夫人呢?”提及家人,迎春握着初五的手紧张的询问。   “家里都好,龙夫人,也很好。如今又遇上了你,咱们一家不多久便可团聚了。”说到龙夫人初五不由的顿了顿,但最终还是没打算把龙家的事情跟两人说,只是报了平安。   “这就好,这就好......”迎春听说家人都好似是放了心,渐渐的就觉眼皮子重了,没一会儿就倚在初五身边睡了过去。   龙跃见此赶紧过来和初五一起给迎春除去鞋袜把她安置在床上,安置妥当,两人悄声出了卧房。   “迎春这般多久了?”两人移到院里,坐在矮凳上,初五担忧的问道。   “快两个月了,自离了家,我们便一路往京城走,本想着京城繁华要谋生也容易,可还没等到京城带出来的银钱就用光了,那时路上劳累,迎春便已经受了风寒,路上遇着医馆也去寻药,但总是好了没几日便又犯上了,及到这里我觉出不好来这才在这里落了脚,等南边起了战乱想要回去也不能了。我娘,她怎么样了?”龙跃什么人,哪能看不出初五话里有所隐瞒,如今避开了迎春没了顾忌便要问个明白。   龙跃不是迎春,龙夫人毕竟是龙跃的亲娘,说什么初五也不能瞒着,如今身边迎春又不在,也不怕她知道了多想,初五便如实对龙跃说了龙家遭劫落败的事情。   这个昔日骄傲的少年,如今听得自家落败的消息除了沉默并没多大反应,初五要安慰,却也不知要如何劝说。   “我娘平安就好,其他的都不过身外物,只要人还在总有挣回来的一日。”龙跃沉默了会儿,便对着初五勉强笑了笑,道。   初五甚是惊讶,龙跃能说出这些话,看来这段时间确实经历了不少事也成长了不少。   “你能这么想是最好的,有我爹娘在,龙夫人定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大可放宽心。”   “嗯,你这一路过来也累了,进去和迎春一块休息会儿吧。”龙跃见初五脸色有些苍白,便劝她也去休息。   初五身体还没好全,一路上赶路睡得不安稳更是疲惫,如今见了迎春和龙跃心里宽松了,一身疲累便袭来,她也不逞强,顺着龙跃的话便去休息了。   ☆、第74章 佃户(七十四)   人逢喜事精神爽,迎春总是反复的病情总算有了起色,休养了三四天气色好了不少,初五自身也因着休息了几天身体也好多了。这天迎春和龙跃决定随着初五一起上京。初五本是不愿迎春跟着她奔波,可耐不住迎春的倔强,且想到毕竟战乱还未真正平定,许多事情还有变数,怕的就是此次分开了就难再相见,初五这才答应迎春和龙跃让他们两人一起上京。   只三人还未动身上京,便从南边传来了叛乱已定的好消息,一时间城内外的百姓都欢腾了,不少外乡逃难至此的都纷纷准备反乡。   初五初初听到这消息也是高兴,心头大大的松了口气,战争终于结束了!   迎春听得战乱结束的消息当下忍不住高兴得哭了出来,与一样激动的龙跃相拥着念叨着“可以回家了!”   是啊,战争结束了,谁不想回家呢?可好,三人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如今龙跃和迎春都想回家,初五便改了主意,三人一起回牛头村去。   战乱虽结束了,但天下还不太平,一路上还是遇上了几次山贼拦路打劫,但都一一被初五摆平了。   第一次见初五甩出冰针直取山贼性命,迎春惊骇得连连后退,连见识广博些的龙跃也被吓着了。迎春自见了初五这番动作后,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敢靠近初五半步。初五只得叹气,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洛书那般自然的接受她这样像妖怪一样的存在的,就算是家人是姐妹也一样。   但好在迎春总算转过弯来了,过了最初那几天,在第二次遇上山贼,初五再次出手甩出冰针后,迎春便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与初五笑闹着询问她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样的功夫,尽管迎春眼底还存着对她的惧怕,但初五看着迎春努力亲近她的模样,心底还是松了口气,她也如以往一般与迎春相处。   赶了十来天路,这天日暮时分,远远的,三人终于看见了牛头村,走过田间时还有不少村民在田里劳作,许多田里已经长出了一些青苗。村里人见了他们三人归来,一个个高兴得扔下锄头跑过来,三人被一群热情的叔叔婶婶大伯大娘们嘘寒问暖了一番后才得以进村。   而此时家里杨氏和刘长生等人也得了消息,已经往村外赶来,几人在村头遇上,自然又是一番哭泣。   一家人又是哭又是笑的回了家,等进了家门,就着油灯,杨氏见了迎春那消瘦得风吹就倒的模样又是一番心疼,搂着迎春又是打又是哭的,“叫你能耐,翅膀硬了就往外飞!叫你能耐!叫你能耐!”杨氏粗重的手掌虽一下下落在迎春单薄的背脊上,却哪里真真舍得打疼了闺女?   “娘!~”迎春此时只是抱着杨氏哭,一声声喊着娘。   初五等人也都湿了眼眶,一屋子里只有龙跃尴尬的杵在那儿,脸色莫名。   一家人仍在团聚的喜悦当中,院门就“哐当”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了,一中年妇人疯魔一般冲进来,见了龙跃,那深陷的眼中瞬时涌出了泪水。   “我的儿啊!”   “娘!”   当头冲进来的正是龙夫人,见得龙跃当下冲过来搂住,哭道:“我的儿啊!你可算回来了!”   龙跃已是哽咽,跪在龙夫人面前,任她搂着,道:“儿子不孝,让娘受罪了,儿子对不起您!”   那边杨氏和迎春已经缓过来,见了他们母子相见也是高兴,杨氏过来劝道,“龙跃回来是好事,这地上凉,你们先起来。”有转头嘱咐立夏和满福道,“立夏赶紧把饭菜端出来,满福也去搭把手!”   本是一左一右揪着初五衣袖叽叽喳喳询问路上见闻的立夏和满福听得杨氏嘱咐,忙跑去厨房端刚做好的饭菜。   那龙夫人抬头就见了迎春,那眼中如烧了把火,“嚯”的从地上爬起身就朝迎春抓来,口中骂道:“我打死你个小贱人!我毁了你这样狐媚脸,让你勾引我儿子!”对着迎春又是抓挠又是踢踹的。   迎春本是想去把龙跃扶起来,便没防备,生生被龙夫人往脸上抓了几把,疼得她直抽气。   “娘,你放开迎春!别打了!”龙跃见迎春被打,赶紧从地上起来,拦在迎春面前挡他老娘的爪子。   龙夫人气极,哪里听龙跃的话?   “好啊!你还护着这小贱人啊?!是不是要气死娘才甘心?!那小贱人给你下了什么*药,值得你连娘都不要了啊!都是因为你这小贱人,你把我儿子还给我!”说着不顾龙跃挡在身前,依旧朝迎春扑去踢打。   初五和杨氏见了龙夫人这架势赶忙过来拉住,那后面进来的丫鬟蕊儿也慌张的过来拉扯,总算是把龙夫人拉开了。   人是拉开了,但龙夫人的气还没消,依旧在骂迎春。这么闹也不是回事,龙跃便和蕊儿一起把龙夫人拉着回了家,想着等她气消了再说往后的事。   这么一通闹,那摆在桌上的饭菜也早就凉了,一家子就着凉了的饭菜吃了顿团圆饭。饭后杨氏和刘长生问起了迎春离家后的事,迎春一一说了,却没提起一路上初五杀山贼的事,初五对这个妹妹也就更是感激。   杨氏听得迎春离家后的种种际遇,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一面又哭骂了迎春一回。   一家子又是哭又是笑的闹腾了这么一回,也累极了,各自梳洗便去睡下。直到临睡前杨氏都没有提起初五擅自离家的事,初五心里也稍稍有些庆幸。   尽管很累,但初五心里惦记着洛书,这一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时醒时睡,很是不安稳,待快天亮时才有些睡意,却由听得睡在床外侧的迎春悄悄起床的声响。初五只以为迎春起床如厕,却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回来,便也悄悄起了床,便见迎春披着外裳倚在院门口,院门此时开了条缝隙,晨光中隐约可见外头有个人影。   初五站在廊下,就听得隐约一句“不管我娘怎么看你,我这辈子都只认定你,你再等等,等我劝劝我娘,时机成熟了我们就成亲!”   初五听得这句话,便知门外的是龙跃,便悄悄的又退回了屋里,就怕惊着了这对鸳鸯。   给依旧睡着的立夏掖了掖被角,初五重新躺在床上,这时全无了睡意。迎春这事,说来麻烦也麻烦,毕竟这私奔一事在现代说来也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更何况这思想封建的古代,对女子而言,聘则为妻,而私奔的只能做妾,男子要没收家产不算,还可能受到责罚。但要说简单也简单,全然凭了龙夫人一句话,毕竟如今龙家已经没落,家产全无,亲族也在战乱中不知所踪,便不存在什么没收家产和家族责罚了。   可如今要想让龙夫人接纳迎春还是不可能的,就像龙跃说的,他需要时间来说服他娘亲,只这时间是一天还是一年,那便不得而知了。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初五缓缓闭目,心中念道,真个是好事多磨啊。   而她却不知,她和洛书也同样是好事多磨。   晨曦中,这经历了战乱的小村恢复了平静,缕缕炊烟从村子里升起,曾荒芜的田间也渐渐来了耕作的农人,黄髫稚童结伴在村巷里玩闹。   梳洗过的初五呆坐在院门口,望着这宁静的一切,好似那战乱便似一场虚无飘渺的梦境,而她从未经历过那其中的艰难一般。   “大姐,吃早饭了!”立夏从厨房出来,手里提着盖了蓝布的竹篮,又道:“我先给爹娘送早饭。”   夏天日头猛烈,杨氏和刘长生便早早起床趁着清晨阴凉抓紧时间到田里侍弄庄稼去了。   “你先吃早饭吧,我去给爹娘送吃的。在家等着满福回来,别让他再出去耍了,眼看日头要烈起来了,受了暑气可有得他受的!”初五拿过立夏手中的竹篮,嘱咐道,也不等立夏答应便出了家门。   篮子里并没有什么好东西,依旧是两葫芦红薯粥,从前初五觉得这红薯粥难吃,但经历了一场战乱和饥饿,如今这红薯粥都觉得美味难得,再没了嫌弃的心思。   战乱时许多人家都没心思耕作,田地荒芜,如今天下平定,大家伙都赶着时节忙活夏种,以期能有个丰收的秋天好过冬。此时田间倒是热热闹闹的,逃到外头的人也回来了,而没能回来的人的田地也由官府重新分配了。因着战争,牛头村的人少了三分之一,初五家也分得了几亩无主田地,全在甘河边,虽是甘河边的肥地,但荒芜了几季,杨氏和刘长生便决定种豆子,收了豆子种红薯,来年便插稻谷。      ☆、第75章 佃户(七十五)   给杨氏和刘长生送了早饭,初五便提着空竹篮子往家走,还没到家就远远的听见吵闹哭喊声,初五加快脚步往家跑,便见家门口里里外外的围满了人,都是留在村里的妇人孩子和老人,一群人在门外头唧唧喳喳,指指点点的,又有从院子里头传出闹哄哄的哭骂声,那场面竟是比集市还闹哄。   初五拨开人群走进院子就见龙夫人拿着一把扫帚追着迎春满院子打,一边还道:“我死你这小贱人!狐媚子!下三滥的东西!”   立夏和蕊儿在一旁拉扯,满福被吓得只顾在一旁哭。   初五一看这架势还了得,也不管对方是龙跃的母亲,扔了竹篮子便上前抢了龙夫人那胡乱飞舞的扫帚,一把把龙夫人推出了两三米远。初五推人纯属长姐护犊子的反应,推完了倒反应过来,他们两家本就结怨,她这么一推无疑是火上浇油,暗暗懊恼下忙伸手去扶龙夫人。   龙夫人不妨备初五回来,被推得踉跄了好几下,眼见初五来扶,倒伸手挥开了,“你们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当初我是怎么待你们的,如今你们就这样回报我?!狼心狗肺的畜生!”说着,龙夫人捂住胸口一阵咳嗽,蕊儿扶着给拍背,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又盯着迎春狠狠的道,“想进我龙家的门?我呸!下贱的东西!”眼见着初五回来,龙夫人想着要打迎春出气也是打得了的,只咬牙切齿的说完狠话,也不招呼蕊儿,便自个往门外去了。   门外众人见龙夫人出来,纷纷让出条道,见没有热闹可瞧了,三姑六婆们嬉笑吵闹着,把刘家和龙家全当笑话看了一回便渐渐的都散了。   院子里,初五定定的站着,一手捏着扫帚,神色莫名。   迎春蹲在屋檐下仍在呜呜哭泣,立夏瞧瞧迎春又瞧瞧初五,不知要说什么好,只得先去安慰被吓着的满福。   初五被龙夫人那句狼心狗肺骂得气懵了,莫说当初她们家没从龙家得些什么好处,就是得了那天大的好处,又和如今龙跃迎春两人的事有什么干系?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一根筷子也不能成双,难不成迎春还能一个人私奔不成?!私奔是两个人的事,凭什么他们龙家就要摆出受害者的姿态?她家迎春再不好再不应该,旁人能说但她龙家却不能!更何况说白了,从前他们龙家也不过多几个钱,如今家业也败了,她们还能图她龙家什么?竟是死咬到底不让进门的,自来“士农工商”,商人家的社会地位低,却是还不如她们这样正正经经的农家呢!凭什么由得她龙家挑三拣四,倒好似刘家的女儿没人要了!   初五越想越是气愤,手上扫帚隐隐蒙上了层冰雾。立夏哄好了满福,瞧着初五那气愤的模样有些担忧的轻唤了声“姐”,这才让初五回过神来,瞧见立夏眼中的惧怕,再看了看手上蒙着一层冰雾的扫帚,轻叹了口气,询问起是怎么回事。   迎春估摸觉得丢脸,早进了房间去了,初五只得询问立夏,却原来龙夫人大清早的起来不见了儿子,急慌慌的跑来刘家找,见了迎春和立夏在院子里便二话不说拿起门边的扫帚一边打一边骂起来,说是迎春把龙跃藏起来了。   初五听完哭笑不得,却也无可奈何,如今的龙夫人已经不是当年龙府那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了,而是一个爱子心切的母亲,会做出这样的事也是可以理解,但却不能纵容。   杨氏和刘长生听得消息赶回来,听了事情的始末,这对父母默默的坐了许久,才又下地忙活去了。   龙家和刘家这事不可避免的成了村民们茶余饭后的必备谈资,村民们见了他们刘家人都少不得指指点点一番。初五姐妹几人平日也不出门了,送饭的活也交给了满福,怕的就是听了那些闲言碎语忍不住一个冲动又惹出什么来,到时候更是麻烦了。   一连平静了几天,这天傍晚,刘长生带回了一个人,便是嫁在隔壁村的刘家老姑,上次初五的事让两家闹了不愉快,却不知如今她再过来是为了什么?初五瞧见刘长生客气的请了刘家老姑进门,心头便是一跳,果然不出初五所料,这刘家老姑是来说媒的,说的对象正是迎春。   刘家老姑端着粗瓷碗,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口井水,轻慢的道,“老姑我本不想揽下这事儿的,可长生既然求来了,我又是你们老姑,一家人自然得相帮着些,虽然迎春做下这等事,好人家是找不着了,但有老姑我在,可也差不了,委屈不了我们家闺女,这不,今儿我就找着一家了,是镇上温家的旁系,温四爷家的小公子,他家娘子去年没了,想着再娶一房,这不可巧了,这就是缘分不是?听老姑的,嫁过去没错!如今那龙家你是进不得的,他们家也败了,还守着他们做什么呢,没得让别个碎嘴的嚼舌根,倒似我们家闺女没人要了呢....”   刘家老姑见刘长生一家都不做声,以为说到了这家人心坎上,想想那快到手的二两谢媒银,巴拉巴拉的说得更是起劲了。   别人或许初五不认识,可这温四爷家的幼子温甫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这人从前念了几年书便想着去考秀才,不想屡试不中,不知怎么的就染上了赌,从此成瘾,他家本是温家旁系,在杨柳镇也算小有资产,却没过两年便被他赌光了,有回欠了赌坊五十两赌债还拉了他家那苦命的娘子想用来抵债,差点没把温家四老爷子气死,最后只得求了本家才把赌债还了,这些还是初五从前从孙青竹那儿当笑话听来的,却不想这么个人她家老姑也好意思说是门好亲。   初五冷哼一声,张口便要说话,却被杨氏从旁掐了一把,疼得她暗暗抽气。   就听刘长生赔笑着道,“真是麻烦大姑了,对方可怎么说?日子定在啥时候?”   迎春听说老姑是来给她说亲的,便有些呆了,如今一听这都要说日子了,哪能不急?眼圈红红的,拿了门边的扫帚二话不说就往刘家老姑身上打去,一边道,“你给我走!我的事用不着你管!给我滚!”   “二丫头你疯了!”杨氏眼疾手快,见着迎春有动作便劈手夺了扫帚。   刘家老姑唬了一跳,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手上好好的一个粗瓷碗也摔了,泼下的水溅了她一鞋子。   “哎哟,二丫头这是能耐了?老姑我好心好意来给你说亲,倒是惹了你的不快,你要是不想嫁,多的是好姑娘愿意,你这样的,若不是看在老婆子惯在四处走动攒下的面子,还轮不到呢!”刘家老姑反应过来,甩了粗布鞋面上的水渍,阴阳怪气说道。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二丫头带屋里头去!”杨氏被迎春的事折腾得头昏脑涨的,见初五还在一边杵着,便有些气恼的道。   初五这一通骂来得奇怪,但如今也知道家里情形,理解杨氏的心,便和立夏扯了迎春进屋。   迎春到底年轻,见爹娘有意让她嫁人,千万个不甘心,被初五和立夏拉扯着,还不断挣扎,“爹娘,我不嫁人!我不要嫁别人啊!”   初五和立夏扯了迎春进屋,留了立夏看着迎春,初五便出来了,出来后想了想,怕立夏看不住,让迎春再出来,到时候真不知道会怎样了,便又把房门从外头拿根棍子锁了。   刘家老姑见这一家这样闹腾,心里不屑,却又想留下来再说道说道,说不得今天事情就能定了,她那二两银子也能到手,可又见着初五沉了一张脸从房里出来,那眼神倒像那寒冬腊月的冰棱子,大夏天的无端端打了个哆嗦,吓得刚要出口的话转了个弯变成了家里有事要回去,便匆匆出了刘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后头追了头老虎呢!   初五是正经经过人命的,如今又气恼着,那眼神不觉的就冷了,哪里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农村老妇人能受得住的,也不怪刘家老姑惶惶的逃了去,连刘家爹娘见了自家女儿都唬了一跳。   初五见自个吓着了他们,便软和了语气,道:“爹娘真想给迎春找个婆家我倒是赞成的,但咱们家再不好,迎春从前再是不对,也犯不着给了那样的人家,但凡有心的都能打听到那温家公子是个什么人,战乱前就是个成日里不离赌坊的,前头娘子也差点被他拿来还了赌债,何况是如今经了战乱,那家里怕是更不如从前了,我们还能指望这样的人家给迎春落个好?”   杨氏和刘长生听得初五的话,面上却都是平静,竟没一丝惊讶和气愤,想来是早就知道刘家老姑给说的是什么样的人家了。   初五看了,心里更是觉得冰凉冰凉的,杨氏和刘长生还是亲生的父母呢,也能狠心把迎春推入那样的火坑,女子在这样的世道果然不容易。   “你道我愿意呢?好端端的人家谁愿意要我们迎春?迎春要不嫁人我们还能真留一辈子不成?那龙家闹成这样,以后立夏和满福怎么办?谁家愿意娶我们家的女儿,谁家又愿意把女儿嫁我们家来?”杨氏看出了初五的心思,当下大恸。   ☆、第76章 佃户(七十六)   自来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前初五还没多大感触,这会儿杨氏和刘长生铁了心要把迎春定给那温家,初五倒真是见识了。   迎春知道爹娘的心思后又是哭又是闹的,不吃不喝折腾了两天,最后实在闹腾得脱了力才奄奄的躺在床上,刘家众人也不敢大意,杨氏特特嘱咐了初五时刻守在迎春身边,就怕迎春做了傻事。   在刘家人一个个闹心得厉害的时候洛书回来了,因着这,迎春的婚事到底没定下来。   这夜里初五好容易劝得迎春睡下了,自个也准备躺下,却听得窗边传来声响,初五警惕了起来,战争虽停了,但各地还是有不少流窜的流民和叛兵,前头还听说隔壁镇上一户人家让叛兵洗劫了。   初五悄悄挪到窗户边,家里的窗户还没来来得及糊上窗纸,旧窗纸上破了一大片,从窗棱子间看去,便见模糊的月光下站了个人,长身而立,融在淡淡月色里,赫然是许久没有音信的洛书!   初五见了洛书,那闹腾了几天烦躁不安的心瞬间平静了下来,至少她是喜欢洛书的,他们也能在一块,不必像迎春那般,他们两人又经过那场动乱,生死都经历了,初五从前那些嫁人后和离的小心思也没了,只想着成亲后好好过日子。   怕把好容易睡下的迎春吵醒,初五没点油灯,蹑手蹑脚的开了门出去。   真见到洛书,初五顿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曾经他们在这村子里长大,嬉闹,打猎,如今再见于此,却已是物是人非。   “我回来了。”洛书淡淡笑着望入初五的眼底,嗓音有些沙哑,脸上胡子拉碴的,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嗯,回来就好......”初五捏紧了手指,忍着欲要汹涌而出的泪水,点头。在村子养伤时,一夜醒来,洛书只留了一封书信便走了,初五当时本想悄悄隐在暗处跟了洛书上前线,可她当时身上有伤,又不会轻身的功夫,就是躲过了洛书身边的暗卫,也躲不过洛书的耳目,跟了去也不过让他分心,只得罢了。但到底气他没与她说一声,哪怕是见那一面呢,刀剑无眼,上了战场便是把命交给了老天,何况还有内外忧患,谁又知道他去了能不能安然回来。一面又忍不住胡思乱想洛书是不是反应过来了,真的认为她是个怪物,才这般走了的。   洛书见初五明明想哭却还要隐忍的模样,叹息一声,一把扯了初五楼进怀里,“对不住,当时战事吃紧,我不得不去。”   “.....”初五不语,只依着洛书的肩,眼里的泪水终是落了下来。   “战事一毕,交代完京中事务我便赶回来了,你可知,战场上我每日都想着你,想你我小时的事,想你给我家送菜,想你明明是个女子却总是比男子还倔强执拗的模样......想着你,我便不敢死。”   夏风夹着夜露吹来,初五的眼泪落得更狠了。   次日起来立夏见着初五核桃似的一双眼睛,吓了一跳,“姐姐莫不是哭了一宿,怎的眼睛成了个核桃?洛书哥哥回来了,这是高兴的?”   初五昨晚哭过,本不在意,却不想成了这幅模样,又想到洛书那句“想着你,我便不敢死。”如今被立夏揭出,一张老脸难得红了红。   “去去,事情多了去,你哪那么空闲来打趣我?衣裳洗了没?”初五开始赶人。   “早洗了,衣裳都晾在院子里,姐姐这眼睛别是以后除了洛书哥哥都看不见别的了吧?”立夏笑道。   洛书回来刘家人都是真心的高兴,毕竟洛书和初五已经下定了的,是刘家认准了的女婿,洛书能平平安安回来怎能不高兴?刘家连着几日来的低迷气氛终于雨过天晴,连着迎春也不闹了,只依旧失了魂一般安安静静的坐着。   和洛书一起回来的还有罗叔叔的棺椁,在罗家停灵后,寻了附近的道士做了三天的法事,才把罗叔叔的棺椁葬入了黄氏的墓里。   古代直系亲属去世,子女要守孝三年,当官的不能上任,只得在家守孝,也不能嫁娶,初五和洛书的婚事便耽搁了下来,迎春的事却有了转机。   “迎春要想进我龙家门也行,但必得做妾!”如今的龙夫人早没了从前的雍容气度,言语刻薄。   “娘,我不同意!”龙跃赶紧扯住他娘亲,前头他去了趟城里,想着找个事来做,也好得些银钱补贴家用,好容易在一家客栈找了个账房先生的活计,心情也好了些,回到家里他娘亲便直直扯着让上刘家来说亲,可把龙跃高兴坏了。本以为娘亲终于回转了心思想明白了,不想却是要让迎春做妾!   “不同意那便别想进我龙家门!”龙夫人气急,能答应让迎春做妾已经是她最大的退让了,更何况出了私奔这样的事,迎春更是不可能做正妻的。若不是听说这刘家初五攀上了门好亲事,对方是个当大官的将军,想着自家儿子要是有个这样的连襟往后不愁没个好出路,这才忍着心气答应让刘家迎春进门,她这儿子倒不愿意了。   “那狐媚子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药,累得你不惜抛了娘和家里?我的命怎么这么苦,他爹啊,早知道他养大了是个不孝子,还不如当初随了你去呢,我何苦劳碌这么些年啊,呜呜......”龙夫人伏在堂屋落了漆的旧矮脚八仙桌上,呜呜哭泣,贴着矮脚八仙桌的是一张八成新的高脚八仙桌,上头放了龙家老爷的牌位。   “我这娘看来活着也是碍你的眼的,倒不如去了干净啊!”龙夫人哭泣一阵,不见自家儿子上来安慰,气恼的作势就要往那高脚八仙桌的桌角上撞去。   亏得龙跃一直在旁注意着及时拦了,才没出事。   “你拦着我做什么,我死了岂不是便宜,你也好把那贱人迎进门来!呜呜......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娘......就按你说的吧......”龙跃死命拉着他娘,他不愿委屈了迎春,也不愿看见自家娘亲这难过的模样,如今倒是万分后悔听信了那些戏文里的故事,学什么不好偏学了人家私奔,若不然事情也不会到如今这般僵硬的地步,罢了,妾便是妾吧,他这辈子不娶妻便是了。   “真的?”龙夫人见龙跃答应了,也不要死要活的了,马上张罗着要去刘家提亲。   说是提亲也不过走个过场,毕竟迎春进门也只能是个妾,从前他们龙家高门大户的,妾也不过是一顶小轿子抬进来,如今家业也没了,迎春又不得她喜欢,更是能多简单便多简单,上门提亲时候也不过找了村里相熟的妇人,提了几样寻常东西来。   来的妇人是做豆腐的魏家大娘,开门便道了来意,连声说恭喜。   龙家要接迎春做妾这事着实吓了刘家人一跳,本来他们已经做了最坏打算,毕竟瞧那龙夫人的模样,但凡她还有一口气在,迎春是半只脚也进不来他们家的,如今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别说刘家人吃惊,就是村里后来听说了这事儿的都忍不住惊讶。   迎春能如愿的和龙跃在一起,刘家人当然愿意,但这前后这么鲜明的对比,总让人不放心,毕竟常言道"事有反常必为妖",那龙夫人昨儿还一口一个贱人的骂着迎春呢,今儿怎么就改了主意呢?   刘家众人虽是惊讶,也揣着满腹疑惑,但不管是因为什么,迎春和龙跃能在一起,刘家众人都是欢喜的,也就应了下来。   本是呆呆的迎春知道龙家来提亲,人瞬间就精神了,抓着初五的手,默默的落泪。   别人不知道龙家为什么这么快改变主意,初五却是知道龙夫人那点小心思,不过她这点算计却终究是要打水瓢了,只因着昨儿洛书说了,他此番回来已经把官辞了,罗家军也归还了朝廷,从此他便只愿做个平凡的农夫,躬耕乐道,平平静静的与她度完这一世。   只初五知道了也不说与家里人,每日里陪着迎春做嫁妆。   虽迎春是去做妾的,但老刘家第一次嫁女儿,又心疼迎春,也不马虎,初五嫁妆上预备了的都有迎春一份,就是初五那嫁妆上没有的,家里也想着法找了来。战乱后的刘家并不富裕,但杨氏和刘长生还是咬了牙,想尽办法给迎春办了份体面的嫁妆。   八月二十八,宜嫁娶,这天黄昏,迎春被龙跃牵着出了刘家。   初五看着迎春身着粉色嫁衣的背影渐渐远去,虽说以后还是同住在一个村里,但心底还是不由的升起一种离愁,也为迎春日后在婆家的生活担忧。   家里不富裕,只请了村里几户相熟人家和杨氏娘家人,在院子里摆了两桌,热热闹闹的吃了,席上初五才了解到,她二舅一家竟是在战乱里不知所踪了,如今外婆家只剩了大舅一家并外婆,如今二舅一家不知生死,当日被二舅一家卖了的事初五便也不想再提起,免得到时候她们家和外婆家生分,如今的初五只希望她在乎的每一个人都能平平安安的活着,且人生本就短,又哪里来那么多时间怨恨那些不值得在乎的人呢?   ☆、第77章 佃户(七十七)大结局   元康二十八年,二月十一   冬天落下的雪已经消了,梅花落了花瓣结成了青梅,桃花却正是含苞枝头的时候,今天,是初五出嫁的日子。   前世的初五还没来得及嫁人就进入了轮回,嫁人可真是前世今生的头一遭了,要说有什么感受,那岂是一个“累”字了得!   这天天还没亮初五就被杨氏从被窝里挖了起来,又是洗漱又是梳头穿嫁衣的忙活一通,头天晚上本就没睡好的初五只得闭着眼任由一屋子姐妹婶子折腾自个。   直到方氏拿着棉线在她脸上绞了一道疼得她龇牙咧嘴,这才清醒了。   “这会儿子清醒了吧?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新娘子,大喜的日子还能睡得这么实诚。”方氏拿着棉线,好笑的看着初五。   初五往铜镜里瞧了瞧,左脸颊上红了一道,摸了摸,有些惧怕,这要是整张脸都这么折腾,那不得红得跟猴屁股似得,遂捂了脸颊连连摇头道,“我不要开脸了,疼死我了!”   “呸呸呸!大喜的日子说什么不好!”杨氏正走了进来,手里端了个小碟子,“你七婶就该再绞你一道。”说着把手上的小碟子放在妆台上,只见碟子里不过盛了些草木灰。   “哪个出嫁的姑娘不经过这的?来,抹上些草木灰就不疼了。”方氏捻了些碟子里的草木灰抹在初五的脸上,不等初五反应便上了棉线,这回果然没有刚刚那道疼。   感情刚刚真是自个睡得太香让这一屋子的人看不过去了,这才没有草木灰也给上了棉线绞脸,初五撇撇嘴,你当她想呢,哪个姑娘嫁人头天晚上能真正睡得着的?她昨晚心里头乱纷纷的,翻来覆去了一整晚,直到听到鸡鸣这才迷迷糊糊睡了,只没一会儿又被自家娘亲拉扯了起来一通折腾,她能不困才怪了。   不管初五心里多么呕血,这会儿都得乖乖的坐着闭了眼让方氏给她开脸。   只见方氏一面给初五开脸一面道:“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姑娘胎胎产麒麟。眉毛扯得弯月样,状元榜眼探花郎。我们今日恭喜你,恭喜贺喜你做新娘。”   初五听得这段话,忍不住心里叹了口气:理想总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未必,成亲后少不了要操心的事情,又哪能这般如意,不过是愿望罢了。   一番折腾下来,天早已经大亮,初五却还滴水未进,饿得肚子咕咕叫,却被告知这一天都不能吃东西,初五忍不住泪流满面。   被折腾完了后的初五被要求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上,充当人形雕塑,给来家里参加喜事的姑姑婶婶大姐大妈们当风景参观,初五这时候真心要崩溃了,迎亲是在黄昏时候,干嘛非得天不亮就起来折腾,折腾完了还不给吃的,饿着肚子给人参观,好容易迎亲的来了,初五已经快撑不住了。   满福年幼,背不动初五,只得请了水家大哥来把初五背上花轿,坐上花轿那一刻,初五才有了她真是要嫁人的感觉。   一顶四人小轿抬着初五晃晃悠悠沿着牛头村外围绕了两圈,放了不少鞭炮这才晃悠到了罗家。   轿帘被掀开,初五被洛书牵了出来,头上盖了盖头,眼前除了红彤彤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初五脚步有些迟疑。   洛书看出了初五的紧张,轻笑道,“没事,跟着我走。”   可不是,从今往后自己的身边有他,再不是她一个人了。   过火盆,拜高堂,初五看不到外面,只知道洛书的手始终温暖有力的牵着她走。   罗家在牛头村没有亲戚,新房里陪着的是村长家的儿媳妇们,喜娘领了初五和洛书进来,喝了合卺酒,挑了盖头,便笑嘻嘻的出去喝喜酒领喜钱了。   洛书挑了盖头,见着上了妆的初五,着实看得有些呆了,初五本就长得出挑,平日里从不涂脂抹粉,如今特意打扮了一番更是出色。   “新郎可是看呆了?!外头叫你去敬酒呢!”屋子里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嗓子,惹得其他人都笑了。   洛书笑了笑,低声对初五道,“我会尽快回来的。”   “新郎别急,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屋子本来就小,洛书虽是低声对初五说的,屋子里的人却都听到了,又惹得众人笑了一回。   初五饿得头晕,哪里有心思理会这些,只含糊的应了一声。洛书出去后屋子里的婶子大姐们便围着初五说了会儿话,外头开席了便都出去吃酒席去了。   初五见人都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了她一个,忙蹬了绣鞋爬上床去,捞起床上的桂圆花生便往嘴里送,可是饿坏她了。   洛书再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初五盘腿坐在床上,身前是一堆花生和桂圆壳。   初五吃完了身前一堆花生桂圆枣子,又倾身想再拢些过来,却听到门口传来洛书的轻笑声。   “那些放着吧,我这里带了吃的。”   洛书带的不过是些糕点,外头酒席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但还是留了不少人,村子里的大叔大伯们好容易有理由敞开肚子喝个够,哪里那么容易散了?洛书只得假装醉了让龙跃送他回房这才脱身,这会儿他也不好去厨房拿吃的,只有在来房里的路上随手端了一份待客用的糕点。   初五早饿得不行,刚刚一堆花生桂圆枣子等物只把早餐的分量吃了回来,如今还饿着呢,被洛书撞见自己吃了铺床用的东西也不扭捏,拿了糕点就往嘴里塞,“可是饿死我了,成亲这么累人,多来几次不折腾死也能残了。”   “怎么?你还想多来几次?可惜除了我没人敢娶你,那个孙青竹?趁早死了心......”洛书转身去给初五倒茶水,听得初五的话,顿了顿,道。   “......”初五塞了一嘴巴的糕点,有些错愕的盯着洛书,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吃醋了,就为了前天孙青竹终于从外头回来,她激动得抱了孙青竹一把的事。   “那啥......我要喝水......”反应过来的初五一不小心被糕点噎着了。   “多大了还这般,把水喝了。”洛书见初五噎着了,忙把手中的茶水喂给初五。   “谁也没有你胆子大,所以除了你,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嫁给别人。”初五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你知道就好。”洛书望着初五亮晶晶的眸子,有些不自然的撇开了头,“咳,时候不早了,我们......歇了吧。”说着便端走了初五手上所剩无几的糕点。   “哎!我还没吃饱呢!”   “是么?”   “没......没有,我吃饱了!”   “我可不这么觉得。”   “哎,呵呵哈哈哈,你别......”   微微敞开的窗口吹来一阵微风,红烛摇晃,照亮了一室春光。   元康三十一年夏   “阿娘阿娘,龙小胖又来了!”两岁多的罗小包迈着肥肥的小短腿呀呀大叫着从门外跑进来,“把我的娃娃收起来,还有没吃完的绿豆糕!”   还没等罗小包把东西收起来,那边门口便传来了个小女娃的声音,“罗小包,别藏了,我都瞧见了!”已经五岁的龙玲珑闲闲的迈着步子跨进门槛,似笑非笑的看着四处蹦跶着藏东西的罗小包。   “呜呼哀哉,我的宝贝啊!”罗小包见自己的东西藏不住忍不住抱着娃娃和糕点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仰天叹气。   他小小的人儿偏做这样的动作,惹得初五和随后进门来的迎春哭笑不得。   当年迎春嫁进龙家没多久便怀孕了,随后生下了一对龙凤胎,一家人又搬去了镇上住,而初五也在两年多前生下了罗景文,小名罗小包。   “怎么不见龙天浩那小子?”罗小包心痛的看着龙玲珑一边蹂躏他的布娃娃一边享受他打算留作饭后甜点的绿豆糕,问道。   “他来了你这些东西也留不住。”龙玲珑瞥了罗小包一眼,又吃了一块绿豆糕。   罗小包不说话了,转身扑进初五的怀里,他看不下去了,他的糕点啊,再看下去他怕忍不住把龙小胖赶出去。其实他上次就这么干了,不过后果有点惨重,他阿爹说再不给他买核桃酥,他的核桃酥啊,再也吃不到了,罗小包忍不住泪流满面。   “既然来了怎么不把天浩也带来,看,我家小包子都想他了。”初五见自家包子躲进怀里,知道他这小吃货的心思,忍不住转移话题道。   “那小子魂早被他奶奶买回来的吃食勾走了,哪里还能跟我们来?”迎春无奈的笑道,当初她进龙家日子真心不好过,家里没了家业,只有靠她接些绣活和龙跃在客栈做账房得些银钱,生活本就辛苦,可婆婆又偏偏看她不顺眼,处处刁难,直到她怀了天浩和玲珑这才有所好转。   “龙小胖,你有好吃的不给我,把我的绿豆糕还来,我不给你吃了!”罗小包听说龙家有好吃的,龙玲珑又不给他带,气哼哼的道。   “小包子!”初五对自家的吃货包子很无奈。   “少了谁的也不能少了我们家小包子的呀,你看,二姨给你带什么了?”迎春拿出一包花生糖。   “你不给我吃绿豆糕,我还不给你吃花生糖呢!”龙玲珑捏起一块花生糖咬得嘎嘣响。   “你都吃我的绿豆糕了。”罗小包咬了一口手上的花生糖,又递给初五一块,“阿娘,你也吃,可香了。”   “嗯,我们家小包子真懂事。”初五咬了一口花生糖,只觉得甜到了心里。   “哼,马屁精。”龙玲珑轻哼道。   “去把你藏着的麻花拿出来给你表姐。”   “好啊,罗小包你居然还藏私!”   “阿娘!”   看着两孩子打打闹闹,又何迎春聊了会儿天,一个下午很快便过去了,迎春没留饭便赶着回去了,送了迎春她们,初五也不急着回家,只倚在门口,搂着嘴里还咬着花生糖的罗小包,静静的等着,夕阳落到了山头,半山下远远的看见洛书扛着锄头回来,夕阳映在他身上,染上了暖暖的光,初五的心里也暖暖的。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